【原创】张起灵视角 古风武侠长篇略OOC《急急流年》不坑


第三十六章 十年前因(上)

“他们表面上做着客栈生意,暗地里其实是敦煌在外的耳目,敦煌得享十年太平,他们功劳甚大,上回楼善突袭时,他们正忙于应对大漠深处一群厉害的敌人,所以未能及时报讯敦煌。”
“原来如此。公子,那我如何与他们联络?”
“他们会来联络你。近几年,除了敦煌,整个西境都在他们的耳目范围之内,张则中,想必你也难以见到,但日后若是有缘见到了,他左面上有一道两寸长的剑痕,是当年拜吴邪所赐。”
“是。”
“这些年来,他与京城的江中侯算得上是与我联手扼制昆仑还有西域诸国的两大盟友,对了,江中侯亦还有另一个身份,想必你也猜到了,那匣子中的书信便全是来自于他,他是明辰在长安的师父,此事你暂且心知,日后再寻机会告诉明辰,虽然我不在意这天下以后归谁,但眼下我们既然知道朝中皇子与昆仑山有关联,那么届时关键时刻,你当知道该如何做。”
“是。”
“好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了。在我心里,除了吴邪便是你了,起灵在此多谢兄长从小到大这许多年的照顾,此后青山不改,有缘再见。”说着向张初客施了一礼,心中固然亦是不舍,但面上仍是平静如常。
“公子使不得!”张初客忙还了一礼,目光里已有哀伤之意,忽地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公子,十年前江中侯与张则中救走你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你与吴……吴公子他是不是生了什么误会?”
“此事,说来话长……也罢,我既要去了,便让你知道个明白,日后若是我与吴邪不幸……这世上也有个人,知道我与他的所有故事。”
“公子快别这么说!”
“无妨,我只盼望……其实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盼望,是盼望他重新记起我,还是盼望他能重新认识我,还是什么,眼下未见到他,我自己也没有主意。”
“公子,来日方长,既然他在全然不记得你的情形下,还能在祁连山上饶你一命,公子,你该对自己有信心,更要对他有信心。”张初客说得眼睛一亮,面带喜容。
张起灵听了也觉有理,来日方长,今日祠堂那老人也说了同样的话,来日方长,是啊,要有信心!心里如是想着,再回忆十年前之事,似乎便没有那么苦痛了。
“你已知当年上昆仑山的百余人中有一半人来自中原,你可知为何?”
“难道……”张初客微一思索道:“他们已经威胁到了朝廷?”
“不错。朝野均知,昆仑掌门昆虚老人年轻时曾是皇帝身边的暗卫,却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本名叫做殷度,在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便跟随其左右,共十年有余,后来却不知何故带着自己的几名亲信从宫中消失,直到数年后昆仑刺客初见锋芒,才为人所知他的去向。殷度中年只有一女,便是……月华使,名叫殷宁,殷宁在昆仑三使中武功最低,但手段最多,令人防不胜防;日阳使卫夜,是殷度一名亲信的独子,从小就拜了殷度为师,那名亲信在上山几年后病逝,于是卫夜便被培养成了昆仑三使之一,其人城府极深,连我都有些惧他,武功应在吴邪之下,但他手下能人颇多,在昆仑山地位尊贵,是下任掌门的最有力继承者;而吴邪……吴邪只是殷度在江南拣到的孤儿,因见他伶俐可爱便收做了弟子,给自己的女儿做个伴,没料到他却成为了昆仑山上最勤奋、悟性最高的弟子,殊不知,身为一个孤儿,在那样的一个地方,除了刻苦练功讨师父欢心,他不知道还能如何……幸好尚有殷宁从小真心待他,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泯灭自己的本性。”
“若是没有他,公子在那山上五年,也不知……”
张起灵低头一笑,道:“不错,若是没有他,我也不知道我那时,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回到敦煌后,回想前尘我才发觉,殷度让年轻的昆仑三使掌管光明堂,这一着,何其高明。当时若论武功智谋,他们都未必真的高于娑婆堂的五行子,但殷宁貌美,吴邪爱笑,就算没有极乐幻酒,也大可将我们的心劳劳拴住,而卫夜沉稳,于背后掌管大局,三人相得益彰,那时的光明堂,确实是人才济济,光芒满堂。”
“经公子一说,确是如此,上兵伐谋,不战而胜。”
“只可惜,我却将他们如俎上之肉送了出去。他们值得用自己的本事,挖属于自己的坟墓,他们的命记在我账上,我一点也不冤枉。”
“公子,冤冤相报,没有对错,你当时也没有选择。”
“我却以为我有选择,吴邪可以为了我放下一切跟我下山,我为何不能为了他放下一切?老城主要我上山以后先查出当年指使昆仑刺杀敦煌的背后买主,日阳殿戒备森严我根本无从下手,后来只好卑鄙地从吴邪口中套了出来将消息传回敦煌,那几年里,我日夜苦思冥想寻找机会了解昆仑的一切,甚至不惜主动争取下山刺杀的任务堪察上下山的密径、布防的弱点,趁着下山时秘密与敦煌传递消息……若是没有吴邪,我也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做敦煌的张起灵、做老城主的张起灵,就那样做下去了,可是我有了吴邪,我有了真正做张起灵的意义,做我自己的张起灵,做吴邪的张起灵,什么一城之仇、父母之仇,父母我不记得,其他人我也一个不识,我只知道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是吴邪挂念着我,在我最疼的时候,是吴邪给我上药疗伤,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是吴邪将我抱在怀里,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算将昆仑山上的人杀得一个不剩,难道朝廷就安全了、西域就稳定了、天下就太平了?”
“这……”这一番话张初客直听得无言以对!心想公子一个人忍了这么多年的伤痛、委屈,也就只有在这个最后时刻,对着最亲近信任的人,才肯吐露,可是他却不能为公子分担任何,只叹息道:“公子以后且莫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张起灵伸指在眉间捏了一把。经过这几个月,他以为除了吴邪,他再没有什么可放不下,但没想到此刻竟还有如此怨恨,倒教自己也吃了一惊。
“那后来是有什么变故,公子最终还是没能放下敦煌与吴公子下山?”
“便是因为敦煌。”
“因为敦煌?莫不是他们又要……”
“不错。”
“岂有此理!”
“那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利器,但要怪,就怪他们不该派吴邪下山!”
“什么?”
“我曾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放下一切与吴邪下山,但我们却苦于没有下山之法。有一回我正在吴邪的书房等他,听到殷宁来了,我下意识便藏在了吴邪书房的暗室内,那是吴邪先前告诉过我的紧急藏身之处,接着我在暗室内听到两人说话,吴邪巧妙地从殷宁口中套出了下山的秘密路径,我当时激动得心脏狂跳,一来是因为我终于可以与吴邪下山去了,再者却是因为我竭力找寻几年都没有结果的秘密就这样给我轻易地听到了!那时,我还欠敦煌的,便就只有这一条密径和一个上山的时机了。我禁不住又斗争了一阵,但有一日我看着吴邪的眼睛,我便彻底放弃了,他的眼、他的心、他的信任,都给了我,全部都给了我。那时,准备上昆仑山的一行人,已经在敦煌待命了,只是我还一时未决,待我与吴邪下山之后,是否要将密径告知敦煌,否则天涯海角,将要追杀我和吴邪的,除了昆仑,便还会有一个敦煌城。”
“这……”
“我既难以决断,便打算干脆与吴邪下山之后再说。我们计画好了,要寻一个山上最为松懈的时机,于是便择了次月的极乐宴那夜,因下山的秘径必须要穿过光明堂翻越雪峰而下,那时正是三九酷寒之时,山上各处守卫都最为松懈,再加上极乐之夜自不必说,就算有人发觉我们逃走,追赶我们也是不易,况且那时也是下山密径中最为安全的一段时候。可是我们才方定下这一日子,次日吴邪便悄悄潜入我的房里,说日间师尊亲自颁下命令,将要由他带领三名最好的青黧杀手刺杀敦煌城主及城中守将!”
“什么?那不是要公子你还有吴公子一同向敦煌出手?”
“但我当时担心的却不是敦煌。历来刺杀都是死命令,他们也知道张家人难以对付,所以要派吴邪亲自带人下山,原本是打着十拿九稳的算盘,但他们不知道,敦煌早已不是从前的敦煌了。”
“你担心的是吴公子!”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27 22:27: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十年前因(中)

“我苦心经营,宁可我自己丢掉性命、整座昆仑山倾倒,也绝不能让吴邪有半丝危险,更何况,就算我心里没有父母没有张家没有天下,也终是不能亲手对付自己的同袍,这也是吴邪愿意随我下山的另一原因。我在光明堂的最后半年,刺杀中原汉人的任务已越来越多,从江湖上的一派掌门到地方官员,直到朝中大臣,这也是朝廷最终会派江中侯与敦煌联手的原因。”
“老城主上过书给朝廷?”
“嗯。他深知仅以敦煌培养之力绝不足以与昆仑对抗,要想一击必中,必须联合朝廷,最好是动用江湖力量。于是他瞅准了上书的时机,很快,文书便递到了皇帝跟前。”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道:“论雄才,论谋略,我这位堂伯父,在历任敦煌城主中,恐怕无人能及,甚至与朝中大臣相比,也不遑多让,原是我当年年少,造次了。”
“公子何必……”
伸手阻断了张初客的慰言,接着道:“他对付昆仑山除了私仇,主要还是因其愈来愈强,恐终有一日定会难以抑制,必须下狠手尽早除去,他虽不知当年殷度为何会离开皇宫,但既然他本是皇帝的人,离开便必然是与皇帝有关,果不其然,皇帝很快颁下密令,于是才有了后来江中侯率领的一众高手。老皇帝虽然昏庸,却也令人不容小觑,借着铲除昆仑对朝野皆有利的旗号,趁机将江湖各门派算是正式收入麾下,以利器对利器,扫除自己背后的芒刺,一举两得。”
张初客摸了摸下巴,他不敢像公子这般妄论圣上,于是道:“那吴公子怎么说?”
“他……”说到他目光便柔和了起来,道:“他亦不愿。”
“哦?”
“吴邪向来不愿杀汉人。昆仑在西域壮大,自来刺杀的多为西域外族,训练的杀手也全为汉人,极少会像刺杀敦煌城主那般大力刺杀汉人,原本我仅以为,猛兽越长越大,已不屑再吃一些小兽,原本的领地也觉日渐狭小,但如今看来,它渐往东进,或许才是它蜇伏西域多年的最终目的。而吴邪身为这只猛兽的一只手,纵然不愿,却也无可奈何,他说‘我也是汉人,要我刺杀敦煌城主我亦不愿,但这是你我的职责’,对于责任,压在他肩上的,比我还多、比我还沉,我又能说什么,我问他何时动手,他说时候还未定,需要好好筹画。”
“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嗯。”
“既然确切的命令还未下达,为何吴公子他就先告诉你了呢?”
“他叫我早做准备,说那三人中必有一人是我,再有,他从未与我一同下山执行过任务,他说,为防到时相互牵绊,这些时日除了训练,私下还是不要见面为宜。”
“哦,原是这样。”
“吴邪走后,我已有了计较,事实上在他告诉我要派他下山的那一刻,我深心里已然做了决定。他们既然如此重视这次刺杀,昆仑山离敦煌又有几千里之遥,必然不会贸然快速下手,那么我定能赶在他们前头。于是我主动接了一项任务下山,下山前去见吴邪,说服他按照原本计画与我偷偷下山,不要理会敦煌的刺杀,他一时犹豫,我一急便又利用了他的真心,让他一定答应我,否则我心神不宁前去执行任务不知能否活着回来,他又气又恼,但终于没有拗过我,答应了我。”
“那他会不会怀疑?你可是主动请缨下的山。”
“我事先已告诉了他,我先主动请命下山一趟,待回来时已近约定之日,定不会有人防备我们。”
张初客微微一笑道:“公子心思细腻,真是难为你了。”
“我没有选择。我下山后日夜未停先到了一处敦煌布下的接头之地,亲自面见了接头人,将详细计画、地形、时机,还有需要齐备的药物全都交待了,才去执行了刺杀任务,还故意带了处轻伤回去,果然一切顺利,卫夜正式颁下刺杀敦煌城主的命令,在极乐宴三日后出发,最终由我与一人在明作饵,吴邪与另一人负责暗杀。我与吴邪静静等着极乐日的到来,越到那日,我心里却越是不安起来。”
“这不似公子的性情。”
“后来回想起来,不管是我还是吴邪,恐怕深心里都隐隐明白,似我们那样的人,原不该得到幸福,我们手上沾血太多,如同那长时间活在岩洞里的蝙蝠,不该飞翔到白日之下。”
“公子……”
“我跟吴邪说为免节外生枝,虽要绕些远路,但我们还是在光明堂后的雪峰下汇合较好,实则是为了避免万一被他撞见我子时二刻接应上山偷袭的众人。那时也不知怎地吴邪极好说话,我说什么他便听什么,极少反驳我。后来我才知,一切皆是报应,若吴邪肯多反驳我一下,或许事情会有所不同……”
张初客也觉纳闷,嘴上却道:“公子切莫这样想,你的一腔苦心就算吴公子没有看到……”伸手指了指上面,“老天也看到了,它罚了你十年,该还的已经还尽了,公子。”
张起灵神色稍缓,接着道:“我杀了光明堂外的守卫,顺利接应到了上山的众人,丢下他们便去与吴邪汇合。我本计算好了,待山上起了打杀的动静时,我与吴邪已经下峰到了山谷中,他已难以听见,就算是下山后昆仑山上发生的事传到了江湖上,又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我们也已在万里之外了,吴邪既已决心下山,便不会再回去。我本打算是这样瞒着他,一瞒到底,我的身份,我的名字,若是他怀疑到我头上,我也只能是,拿一辈子的时光软磨硬泡,绝不撒手!可是,你说的老天却根本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张初客听到这里已大致猜到了一二,轻道:“吴公子没有去与你汇合?”
“那是我最害怕的事。但吴邪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他是绝不会骗我的,一定是发生了其它事!我借着雪光四下里瞧了瞧,完全见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心里的不安顿时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脚下发力往回奔去,妄想可以在路上遇到吴邪,妄想着他是因什么事给阻了迟了一步,我须赶紧接到他才是……”说到这里时,已再也坐不下去,面色微微发白,起身踱到了依旧开着的窗前,似乎只有走到那里,才可呼吸到一口气,才可接着说下去,“可是直到我奔到星魂殿外都没有见到他,顿时全身都开始冒起汗来,不知道是要进殿去找他还是应该去哪里找他,一时没有主意,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从星魂殿后的月华殿传来,紧接着便有第二声第三声的惊叫声响了起来,我来不及多想,循声过去时,已听到了兵刃打斗声,有人掌起了灯火,紧接着后面的日阳殿也响起了打斗声,我跃上屋顶隐在阴影里往下去找吴邪在哪里,却哪里有他的影子,我不甘心,跳下屋顶,却撞见了一个人,他见到是我便问我去哪里了,我却抓住他就问‘你见到吴邪没?’他给我问得诧异,我见状转身就走,我要去找吴邪……当时我已经完全不担心身份暴露不暴露,只是四处狂奔去找吴邪,上山来的蒙面人见是我都不来跟我动手,昆仑山的人见是我也不来跟我动手,呵呵,你说好笑不好笑……”
“公子……”张初客走到了他的身后,见他抱起了双臂,双眉紧蹙,目光微微抖动,他想去扶一扶他,却伸不出手,只心中苦痛,想他当时,不知有多无助……
“我找遍了整个月华殿和日阳殿,又奔回到星魂殿,虽然我明知他不会在那里。星魂殿的下人躲的躲藏的藏,他们见是我还以为我是去救他们的,呵!果然他们都没有见到吴邪,我叫他们藏着不要出去,便一路飞奔去了光明堂,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轻,眼前的血腥味儿却越来越重,渐渐地我开始见到尸体,蒙面的尸体,身上整齐划一的剑伤,全都是被同一把剑所杀,再往前便是极乐大堂,不出意外地横七竖八躺着满堂的尸体,脸上还兀自带着笑容,可是,便是在那样的一瞬间,你可知我心里闪过一个什么样的念头?”却并不等张初客说话,嘲笑道:“我想的是,幸好这里面没有吴邪。”说罢又笑了一声。
张初客见他沉浸在当时的情境之中,如入了魔怔,心下不忍,只想分一分他的心神,便问道:“那……地上的蒙面人,可都是被吴公子杀的?”
“是啊,那些人不是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便就那样轻易地死在了吴邪剑下,可想而知吴邪当时有多恼怒,我只是设想了一下,先前想要马上找到他的焦急便都不翼而飞了。我害怕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02 22:44:00 +0800 CST  
其实这几章话痨张讲的故事,若是能代入进去,我觉得还是挺刺激的
大概东西是我写的,所以我知道每一行字的情绪,所以看得还是挺热血沸腾的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02 22:45: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梅开无情

甘西院外,较从前已少了不少冷清,一枝红梅探出墙外,几朵花瓣在春寒中轻晃。
他亦有十年未踏进过这里了。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从前最多是路过院外时望上一眼。没有城主的命令,必然也无人敢去打扫前城主的院子,于是院前院后都长满了荒草,尤其是在肃杀日里,北风卷着枯叶扫着枯草,任谁见到都觉凄凉,可能只有他一人觉着,似乎人生在世,便是如此,繁华热闹,锦绣山河,于他来说,与这荒凉的院子未尝有何不同。
此刻,院子四周均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院门前的寒木业已吐出新芽,侧耳往院中听去,听到了呼呼的掌风声。
张明辰专心致志于琢磨自己这一套祖父留下的掌法,正练到百思不得其解处,忽地只觉背后疾风而至,忙回臂招架,闪电般过了三招,凝目一瞧不由大吃一惊!然而他却来不及吃惊,对方的第四招跟着已至,紧接着对方所使的每一招都逼得他不得不用方才所练习的掌法化解,紧急关头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功夫思考,只得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待得一套掌法使完,才恍然发觉,自己先前思想不通的地方均已在这短短的一场打斗中消弥于无形,这套掌法,算来他已是练成了,而成就他的人,就站立在他面前,面无声色,午后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与上回见他时相比,许是日光的关系,竟是大大的不同了。当下施了一礼道:“多谢指点。”
“你不必谢我,这套掌法是你祖父所创,我做了城主,才有幸学到。”
张明辰闻言,微微一怔。他确实不甚了解这位本家兄弟的性情,连月间张初客与宁无周也从不在他面前提当今城主如何,但他也不是傻子,甘西院的吃穿用度也就罢了,城中民情、大事小情他足不出院便已知晓了个一清二楚,更有甚者,宁无周总有意无意地向他提起城中之事,有意无意地询问他的看法意见,他本持有戒心,但后来隐隐觉着似乎对己并无害处,便大了胆子相回,宁无周听后有时赞赏,有时则加上一二,几与点拨无异,此外,他家传的武学也被一样样地带进院中,随他任意修习,遇到疑难处还可与张初客切磋,他虽为囚,但上上下下均对他礼敬有加,凡有所需,只要合理,都无一不与满足。他被张起灵放在长安十年,没有一天不想着如何堂堂正正地扳倒他,拿回敦煌城,教枉死的父亲泉下瞑目,教张家的列祖列宗知道这个不孝子孙如何阴险无耻,教敦煌城的老百姓看清楚此人伪善的真面目,但是一切在回到敦煌以后开始偏离,一切都不是他计算过的模样,这个仇人也与他想象的或听闻的截然不同,他小心翼翼在长安斡旋了十年,连那些朝中官员他多少都能猜度几分,却唯独猜不透这个张起灵一分一毫,他的行径奇怪到没有一样能落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这样那样的自卑感便会慢慢爬上心头,论武功,你自然是远不如他,论谋略,他年少时便可拿下敦煌将敦煌治理得兵强马壮、富可敌国,论忍耐,你更是无法望其项背,你在长安虽说低人一头,但始终有师父暗中照料教导,而他从小在敦煌就被当作棋子训练,又被送去昆仑五年,过的是何种日子,仅仅听说已是骇人,明辰啊明辰,姐姐临走前叫你忍,可不是么,可是你忍下来了,却又愈来愈看不懂了,这个敦煌城主,到底是要拿你如何?
他自然是猜想不透,又有谁能猜想得透?
他所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们想要的。
“你的武功远胜于我,说指点,也不为过。”张明辰微微一笑,也淡淡道。
“武功好又如何,想当年你父亲半点儿武功也不会,照样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张明辰不由得心里咯噔一跳,他、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这般直言不讳地提起自己的亡父,直言到,你竟丝毫不觉他有任何不敬!当然自也算不上敬,那意味很复杂,若不是他自己也人到中年,已为人父,这十年也算是沧桑尝足,他一定会在顷刻间发作,就算是打不过他也要试上一试,教他知道,我父亲不是你这个凶手可以随便提的!
“你对我父亲派你去昆仑山之事,仍有记恨?”既然你直言不讳,那我也不拐弯抹角。
呵,张起灵闻言不由一声冷笑,道:“记恨?我从未记恨过他。”
“那你为何要逼死他?”张明辰一出言方觉自己急了,在态势上又要低他一截,但话既出口亦难收回重说。
“明辰啊……”他却负手往前踱了几步,停在了一株梅树下,喃喃道:“恨太容易,怨也太容易,有些事,却太难,太难……”
张明辰怔住了。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说这些?
不,不要理会他,要忍,忍!
“你姐姐恨我十年,想必你也是一样,你姐姐背叛了敦煌,我要她以死谢罪,算起来,你们家倒有两条性命是断在我手上,如今你是杀不了我,日后若是你还想报仇,尽管来就是,不过我杀人无数,若是人人都来找我报仇,我也只有这一条性命,所以,你若想拿去,便要趁早。”
张明辰这下更是一震。堂堂的敦煌城主,手握东西商路咽喉,称霸西域数年,其性命何等重要,却竟然在自己的阶下囚面前,轻言生杀,笑谈生死,这,这,只这份气度,便叫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也更是叫他猜想不透,既然他要你去报仇,去杀他,又为何让你学张家的功夫,还亲自指点于你?张起灵啊张起灵,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究竟是自负,浑不将所有人瞧在眼里,还是你那语声里的萧索,另有他意?
是的,萧索,任他也听出来了,不禁好奇,以他的身份、能力、权势,何来萧索之意,又为何要在自己这个阶下囚面前流露?
“你放心,姐姐她对不起敦煌,你处置她,我无话可说,但你当年逼死我父亲又将我遣去长安十年,这笔账,我却不能忘。”
“很好,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仍是对着梅树,仍淡淡道,似乎对他人记在自己身上的账目浑不挂怀。
张明辰却又有些糊涂了,他那一句“很好,大丈夫恩怨分明”虽仍是淡淡的,却分明透着一丝赞赏。萧索,赞赏,还有他连月来都不肯见自己,今日却忽地莫名其妙亲来甘西院相见,究竟打的都是什么主意?
“你今日来,不会只是来赞我恩怨分明的吧?”既然想不通,不如干脆直言相问。
张起灵闻言顿了一顿,转过身来,不答反道:“我这就走了。”便往门口行去,走了几步也未回头,道:“楼善国偷袭敦煌,想必你已知晓是谁献的计策,你姐姐在王宫曾听到昆仑使者提起朝中皇子,且以你的聪明才智,不难发觉,你在长安的师父,必不是普通人,他教你十年,你该当知道,何谓正道。”
这下张明辰彻底愣在了当场,待他醒过来时,早已不见了张起灵的踪影,他发足急奔到院门向外张望,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一急之下他险些便与守卫动起手来,他想追出去,追上前去找张起灵问清楚,他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他为何会知道那么多?他为何要抛下那些话?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可是他冷静了下来,他将一切都咽回了肚子里,负手回了房,静静等待日落,等待再有人来看他,等待,属于他张明辰的一日。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日,已然到了。
敦煌城主是何时离城的,没有一个人知晓,一切犹如他仍在时一般,直到白日成黑,夜尽天又明,高阳重照明楼,鸟儿啾鸣,花香浮动,东西宾客纷至沓来,却再也见不到那个雪峰般毅然漠然的玄色身影,众人这才肯在心中暗道:原来,他竟真的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却都不约而同不再提他,似乎他的姓名有整座城那样重,合众人之力,也难以提得起来。
依照他的吩咐,要待他离城三日后才可将张明辰接出,接任新城主,旁人均不明所以,只有张初客一人,知晓为何。
“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他吗?”
一威一俏两抹身影迎着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敦煌城头。西境的春风丝毫也不缠绵,它将过了冬的病枝掰断,将绿洲里的野草拔长,它粗野、蛮横,它将一冬的杀气统统卷走,却吹不散离人眼中的哀伤。
张初客往西指了指,轻道:“大漠里何等炙热,但也会下雪,白雪与黄沙,看似永不会相遇的两极,也会在某一年的某一日里相遇,酷寒过后,白雪消弥,黄沙依旧,待得来年,或数年后,它们终会再次相聚。但是初霞啊,你看,不论是大漠里的雪,敦煌城里的雪,还是长安的雪,江南的雪,终要离去,任谁也留不住。”
“有。”
“什么?”
张初霞迷蒙的神色渐渐坚毅起来,也伸出了手指在天际线间缓缓指点,沉声道:“昆仑、天山、阿尔泰、祁连、贺兰,大哥,它们都留得住它。”
张初客一愣,随即一声长叹。这个小妹子伶牙俐齿,又和公子处得久了,别的没学到,性子里的固执可是越来越像他。
“你大了,我不劝你,但你该知道,他跟你不一样,他没有父母,没有大哥,没有朋友。”
“我知道,他只有吴邪。吴邪就是他的朋友,他的知己,他的亲人,他的,归处。”
“你知道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06 21:42:00 +0800 CST  
好喜欢好喜欢这一章
尤其是前三分之一和后三分之一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06 21:47:00 +0800 CST  
第四十章 急急流年

吴邪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已经跟了三天了。
确切来说,他不知道对方跟了几天了,只是自他有察觉起,已经三天了。
不,确切来说,他并不确定是不是真有人在跟着他,因为第一,以他的身手,若是有人跟着他,他定然不会不知道对方藏身何处、又是如何跟着自己的?其次,他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几乎无人识得他,又何来的跟踪他?再者,就算有人识得他,又真的在跟着他,那却是为何?谁会跟踪一个杀手,又为何要跟踪一个杀手?所以他判定,许是自己这些年头脑不好,判定出错,又或者,跟着自己的,根本就是一只鬼魅。
已经过了祁连山,前面即是甘州城了,记得不知在哪本书上读到过,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甘州当江南,说甘州除了雪山与沙漠,还有草原,有碧水,犹如塞外江南,啊,江南,“不如你跟我回家,去江南。”
他吓了一跳!
怎地又想起这句?
去江南?为何要去江南?
啊,脑后又隐隐胀痛起来,他深深做了一个吐纳,一凝神,却又望见了白茫茫的祁连山顶,呵,不禁想笑,今日是怎么了?
那日尖锐的头疼犹在昨日,十年来最疼的一回,利如双刃互相摩擦,疼如钢针划刺头骨,如今思之仍心有余悸,宁可一刀将这颗头颅割了,也再不愿受那疼痛苦楚!
他下了马,将马儿牵到河边饮水,自己也洗了把脸,一时醒神不少,赶了大半日路也累了,干脆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望着河水出神。于是,那缕注视,又来了。
他知道就算是回了身,也什么都瞧不见,干脆置之不理。若是人,他无需畏惧,若是鬼,呵,人死了都要变作鬼,又有什么好怕。
于是这般,又过了五六日,有时在艳阳下,有时在星光里,那束目光,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直跟到了长安城,却忽如一滴雨露汇入江河,不见了。
他推开窗,望着窗下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流,大人、孩童,汉人、胡人,渐渐在眼前汇成一股烟尘,五光十色,连绵不绝……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就在那纷纷攘攘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划破喧腾,伴着点点叮咚的丝竹之音,迤迤逦逦地飘了过来,“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啊,这,这是什么?
他不是没有听过人唱曲儿,事实上昆仑山上妻子手下的一众女子大多舞姿曼妙,嗓音婉转,也拨弄得一手好乐器,可他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这样的唱词。
出神间只听那迤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
不知怎地,他双脚似乎不听使唤一样,直直下了楼,循着那声音,没入那股烟尘里,“君莫痴,休争名利。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
穿过几座金漆招牌的酒楼客栈,来到一座两层小楼前,微一定神,才觉已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里没有烟尘,小楼门前颇为清凉,正是晚饭时分,里面却未坐满,店小二见来了客人忙出门招呼,吴邪抬眼望了望楼上开着的窗子,进店上了楼。
“这两个谁人似得?松菊晋陶潜,江湖越范蠡。”踏上木梯最后一级,琴声戛然而止,他内功精深,却能听到余音仍在袅袅盘旋。
楼上与楼下相差无几,也未坐满,杯盘淋漓间,觥筹交错声、划拳击掌声、劝酒起哄声,却充斥了整间小楼,先前他未听到,原来是一心神扑在了那曲子里。同样是在那杯盘淋漓间,有一老一少二人,一坐一站,甫唱完了一曲,无人叫好,那老人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又捋了捋手中的琴弦,那少女则半垂着双目,一身粗布绿衫,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却如一株笔直的白杨,静静伫立在这细柳如丝的繁华热闹里。
京城里的店小二双目如炬,见吴邪眼光落在卖艺人身上,忙陪笑道:“客官莫理会,待小的去叫他二人唱些别的曲子来,客官先请坐,请坐!”
“劳烦你请他二人将方才的曲子再唱一遍。”吴邪却从怀里掏出十文钱交与店小二,示意他将钱付于那二人。
店小二愣了一愣,但究竟是见多识广,应了声“好咧”便接了钱拿过去对那老人道:“老孙头儿,今日算你爷俩运气,有位公子让你将方才的曲子再唱一遍。”
吴邪面朝窗外,瞧着对街房檐下所绘的水墨山水,不瞧那爷孙两人。十文钱可以在京城买一斗米,他不想知道爷孙俩接了那钱是否欢喜,他也不知道为何要给这十文钱,他只知道,他想再听一遍方才那曲子。
要了一小壶清酒,慢悠悠夹几口菜,心神却不知是在那曲子里,那唱词里,还是这十年的刀光剑影里,还是,那空白的十六年里。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心里忽地一颤,脊背发热。却是为何?他从不伤春悲秋,春水向东人向西,他向来自若。“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听到这句,却是胸口隐隐作痛,头上也跟着发起胀来,又是为何?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人生别离……啊!
突如其来的痛楚莫名其妙无迹可寻。看来今日这循声而来,莫不是错了?罢了,“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此处有花,我却不能醉,于是饮尽杯中酒,置了铜钱在桌案上转身便去,直到出巷入了烟尘,那少女的尾音却仍清楚在身后,“这两个谁人似得?松菊晋陶潜,江湖越范蠡。”
松菊晋陶潜,江湖越范蠡,江湖越范蠡……
当晚不出意料地又做了那个梦,醒来时月亮还未沉落。已没了睡意干脆起身用了一会儿功,再睁眼时,月亮已然瞧不见了,只有寥落几颗晨星还挂在天际,瞧了一会儿,竟又怔怔然想到了那个梦。
从前,甫有记忆那两年,他总止不住会想为什么,为什么总会做这样一个梦?想得多了头便会疼,却没有答案,什么也没有,后来便不想了,偏偏也就做得少了,从每月一回降到了每年一回,可自上回下山后,却于数日内连续做了几次,回山之后也未停下,仍是少说每月都要做一次,尽管他极力瞒着,但夫妻之间没有绝对不透风的墙,师姐仍是察觉了出来,忧心忡忡,每次问他,他即胡乱搪塞过去,师姐不追问,但他知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亦不是夫妻和睦之道。他不忍践踏师姐的真心,但他亦信不过自己,这个梦,十年来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他要攥着这个梦,因为,那似乎是他唯一可以紧紧攥住的、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东西。
而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想要去做这个梦,他想看清楚那张脸,到底是谁。
沉思间,只听一声破风声响,一柄细如拇指的飞刀自半开的窗口掷入,准确无误地从他眼前飞过,钉在了床柱上。他取下飞刀,展开了刀尾绑着的碧色绸布。
长安的春风到底还是与西域不同,即使还有些小性,却也在进了城之后便乖顺了,沾染着城中酒楼里的酒肉味儿、花楼里的脂粉味儿、钱柜里的铜臭味儿、巷陌里的市井味儿,还有文人墨客身上的酸腐味儿、江湖剑客身上的血腥味儿、官场公人身上的油滑味儿、寻常百姓身上的烟火味儿,不着防地往你鼻子里钻,粘粘腻腻的,连衣物上都沾了个满,想来,自己终是不惯。
直到出了城,瞧见一丛一丛一簇一簇的嫩芽,风里这才带了泥土与青草香,还有正在吐苞的桃花香。已自等不及的人们三三两两出城踏青,悠悠哉哉信步而行,有不解风情的马蹄声与吆喝声急急而来哒哒而去,有孩童红着脸蛋放起了纸鸢,有刀客揣着锋刃隐匿了日光,有娇美的姑娘飘起了衣裙,有朝圣的行僧唱出了慈悲。
这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他只是去杀人的。
用他手中的宝剑。
他杀人不多,但所杀的每一人,都是生人,唯独此人,他却是识得的。但,他是刺客,对刺客来说,杀谁,从来就没有分别。
春风也罢,花香也罢,孩童也罢,姑娘也罢,他渐渐地便什么也瞧不见、闻不到了,只有脚下的路,一路往东,直到终点。
是啊,往东,他已从遥远的西域一路往东,走到这里了,遥远得他一生中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遥远地他只觉,似乎再难回得去了。
地处华山余脉的不知名山岭间,有一座不大的村镇,零零落落地矗立着一些低矮的房屋,位于村尾的宽道旁,坐落着一间小酒店,里面摆着四五张桌案,坐着几名客人正在用酒饭,其中有一人,身着玄衣,形容不俗,却似正意在踟蹰。他想的是,此处距华山已不足百里,先前在京城因事误了两日,侯爷为了赶路便弃了官道而抄近路,翻丘越岭的果然是已追上了一日半,眼下歇息完再赶一赶也就能够按时到华山了,只是这小道上甚为荒凉,行上大半日也见不到几户人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酒店客栈,好在侯爷毕竟不似京里那些生来养尊处优的公侯大人,身上原又带足了酒肉干粮,倒也没有太过委屈了他,只这一日干粮已然用完,碰巧遇上这一家还算干净的小酒店,于是三人下马歇脚,用了些饭菜,又要了六斤羊肉、三壶酒、一包馒头带走,叫那店老板去准备,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拿来,店里没有小二,白术急了便去后厨催促,这去了也有一会子了,却也不见回来……寻思间瞧见天色已然不早了,赶路要紧,当下便叫侯爷稍待自己起身去寻他。
江中侯爷便扮做寻常江湖人士的模样,此刻正坐在这间小酒店里喝茶,双目上仍是蒙着一层黑纱,黑纱下瞧不出任何光芒,只隐隐有一股势气流动,忽然间只觉他周身的气息忽地一滞,便见他伸掌在桌上一按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个圈往前飘了一丈落在厚厚的棉布门帘前,侧身挑起门帘往外瞧去,见后院有个人影正在忙活,却是那店老板,大步进院越过半人高的矮墙便可将墙外四围瞧个清楚,却哪里有任何白术与玄参的踪影?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10 23:08:00 +0800 CST  
第四十一章 天涯相逢

此番前去华山,为避耳目只带了白术与玄参二人轻装上路,出城时机、行走路径均异常机密,除了自己的亲信旁人均不知晓,但此刻看来,事情似乎早已有了变数。
据那店老板所述,因店小常备的酒肉不多,为了这笔生意忙将半熟的羊肉再煮了几斤,白术出来见状催了几句,一扭头忽地像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双脚拔地而起越墙往东去了,过不多久,玄参也出来了,四周打量了两眼问他有没有见到白术,他照实说了,玄参往西瞧了瞧欲回身时,那东墙外却忽地多出了一个人影,玄参一见那人影便飞一般地追了过去,眨眼间两人都不见了。江中侯未及听完便已猜出,他的这两个属下是被人算计,一个一个被引了出去,对方的目的是自己。能在如此短暂的功夫内将自己的左膀右臂都拿住,这样的高人,在江湖中并不多见,而此处距京城既近,又距华山更近,敢如此大胆来对付他的敌人,除了……心念动间,人已出了东墙,越过几株老柳树往不远处的一座破庙行去。
对方既要引他出来,必不致对他的手下下毒手,只要他们还活着,便要设法救他们出来。
破庙颇小,似是已废弃多年,西墙上烂了个半人高的大洞,四围乱石满地,杂草丛生,静谧得紧。他行到庙前三丈远处停住,破庙的两扇木门有一半不见了,另一半腐朽地挂在门框上,这旷野处风大,似乎一眯眼的功夫,那不见了木门的半边门框里,便出现了一个半熟悉的人影,垂着一手,负着一手,静静望着他。
“你是来杀我的?”江中侯嘿嘿一笑,问道。
“不错。”对面的人影面无神情道。
“看来你是打算光明正大跟我打一场,看来,你是一个人来的。”江中侯又是嘿嘿一笑道。
人影未再答话,而是直接从手上拔出了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此时日隐于天,风急乍凉,凉风吹起了人影的衣袂,却未吹动他手中的剑影。
“喂,你不打算先与我叙叙旧么?”江中侯面上仍是似笑非笑,躲过了人影的第一剑,抢了空儿道。
人影面上却依旧不动,手上的剑,却更快了。
“哇,看来你真是来要我的命的!”急风骤雨地过了上百招后,江中侯又抢出空儿,仍皮笑道。
人影依然不动,挽了个剑花,虚虚刺出一剑,江中侯嘴上耍闹,实则全神贯注,见来招奇异,从所未见,不敢硬接只好设法躲避,谁知却听一声轻响,左袖已被刺穿,左臂在剑刃前堪堪避过,破了一层皮肉。
这一下变故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记得在敦煌城中时,听张起灵那小子说起他与眼前之人在祁连山上的大战,虽说那小子只寥寥数语带过,但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二人来来回回过了上千招也未分出胜负,自己的功夫虽说较那小子略有不足,他二人又是师出同门功夫为同一路子,但自己也不至于在此人手下只过了百招便已被他刺中手臂!莫非此人几月内突飞猛进?还是他对那小子与对旁人,始终是亲疏有别。
来不及多想,深知自己今日若非拼尽全力,莫说救出两名手下,只怕是连自己也难以生还。性命危在倾刻,也顾不上顾念谁了,若是你们以为我堂堂的江中侯爷如此好杀,那便是如意算盘打错了!
这个江中侯果然不好杀。此处离华山颇近,他是江湖中的领袖,若有任何识得他的江湖中人从此路过,必然要来助他,下手须得再狠、再快一些。寻思间,吴邪手腕一动,剑风便又是一变!
这套剑法他从未用过,一来他鲜少领任务下山也用不着,二来他通常用不到这套剑法便已足够,上回与那敦煌城主在祁连山上生死一战时也未用过,此刻倒不由得使了出来,只想速战速决。
果然,江中侯心中开始暗暗叫苦,虽说十年多前便领教过昆仑山的功夫,知晓其狠辣阴绝,可毕竟已过了十年未再交手,以他之能这套剑法他也是闻所未闻,数招之后便只有招架之功无回击之力了,脑中快速轮转,须想个什么法子阻他一阻才好。
可是吴邪太快了,根本不给他任何思想的功夫,只后退时脚下擦到一块凸石慢了一分,小腿已中了他一剑,吴邪一朝得手唰唰唰一连三剑,自小腿而上,每一剑都阴毒至极,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直使出了平生绝学才避开了小腹上的致命第三剑,嘴里吸了一大口白气!
吴邪的额上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日已开始偏西,吴邪半丝不耽搁,唰唰唰又是一连三剑,却是又自小腹往下还是前三剑相同的位置,这一下又是大出江中侯的意料之外,他如何也想不到对手会如此这般倒行逆施地回刺,于是大腿上便又狠狠中了一剑,鲜血顿时顺腿而下滴了满地。腿既已受伤脚下便缓,吴邪跟着又是相同的三剑自小腿往上,江中侯明知他许是虚招但也无法不挡,果然吴邪于第三剑时长剑顺势脱手,左手跟着势大力沉的一掌!
若论拳脚兵刃上的功夫,江中侯实要逊吴邪一筹,吴邪二十多年潜心习武,他则十年来忙于朝野诸务,自不若吴邪那般专心致志,进境迅猛,但他毕竟长于吴邪数岁,论内功修为则未必便弱于他,这一掌本可避开,或是硬拼着受他一剑,右手也要接他这一掌,教他也吃点苦头,但他吃亏就吃在,他对吴邪太不了解!
张起灵啊张起灵,我最终还是误在了你小子手里,他哪天就算了把你也杀了我也绝不觉出奇!
原来,吴邪那势大力沉的一掌,仍是虚招,实招还在他的右手上,长剑送出后他右手跟着也是一掌击在剑柄上,于对手分神之际,一剑没入对手小腹,顿时将其推出半丈远,跟着疾步而至拔出长剑跟着一剑疾刺其咽喉!
江中侯生平第一回,感到了窒息般的恐惧!
“吴邪!”
便在这时,“当”的一声兵刃相交,一名黑衣人,一柄黑刀,横刀立在了江中侯身前。
“让开!”
这两个字,依然冷极,却隐着一丝怒气。吴邪心想,自己定是心急了,眼见便可得手,便可完成此行任务,却忽地杀出了这个人,这个人,见之令人心烦!
“吴邪……”
“你让,还是不让?”
“吴邪,此人杀不得……”来人一语未毕,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吴邪的流风剑已到了自己胸口,来剑之快,便似他仍是刚刚才及出手,而不是已经酣斗过一场!
吴邪知道自己甫斗过一场,力已所竭,此人较那江中侯更难以对付,若不快下狠手,今日这一场便算是白打了,万里迢迢从昆仑来,也是白耗了!
可这厢却不是这样想。不管方才吴邪如何狠毒对付江中侯,不管他现下如何狠毒对付自己,能避的仍是下意识地要避,能不还手仍是尽量不要还手,不管他如何想,在自己心里,他仍是吴邪,仍是他爱了十二年、悄悄跟了几千里的心上人啊!
心上人,一想到这三个字,胸口便是轻轻地一震,隐隐作痛,吴邪目光如炬,抓住时机便是致命一剑,跟着一掌拍出!
吴邪本无心恋战,亦知道此人底细,就算是再与他交上几百招也未必能分出胜负,就算他一直不还手虽不知为何,但这样下去,自己也总有力气耗尽的时候,倒不如趁他分神辣手给他致命一击,不管能不能杀了他,只要能得出一个机会去刺杀他身后的江中侯完成任务便可,至于自己的性命,他根本未曾考虑过,是以,他在拍出那一掌时,后背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较江中侯相比,张起灵则太了解眼前这个人。虽说过了十年他亦变了许多,出招更加诡秘,下手更加果断,变化也多了不止一点,可他仍旧太了解他,了解到他只要眼角一动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解到他只要左手一振便知道他右手要如何。与方才刺中江中侯时不同,吴邪这一掌是实实在在十成十的一掌,如若换作其他人,方才躲在暗中悄悄瞧见了他是如何给了对手致命一击时,此时一定会以为他还要在右手那一剑上下力,可他不是其他人,他是张起灵。于是当下使出生平绝学挡开那一剑,亦用左手接了吴邪的左掌!
两掌相抵,拼的是恒河沙的内劲,吴邪的恒河沙已练至最高层第九层,张起灵的则还是第七层,但吴邪与江中侯一战已大有损耗,此时却是在伯仲之间。
张起灵实不愿如此这般与他斗下去,但心中却又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邪念,只觉即便如此,只要能够与他手掌相接,也终是好的,心里想着便不由直起目光去瞧他的脸,只见他白皙的额上黄豆般大颗大颗的汗珠悄悄往下滑落,有的挂在眉梢上,有的挂在眼角上,有的则流到了面颊上,于是顿时又生出一股想要伸袖为他拭一拭的冲动,一边又盼望着他若是也能正眼向自己瞧上一眼该有多好,可他始终一心一意都在那一掌上,心里不由又酸楚起来。
实则吴邪什么都瞧见了,只是他又是不明白,为何此人又开始神情大异起来,还一直盯着自己瞧,真是……真是……“啊!”
“吴邪!”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16 21:47:00 +0800 CST  
第四十二章 人生大梦

顾不上受到吴邪掌力冲击所导致的心口烦恶,仍是强自运气在地上一蹬急急斜退半丈将身子下坠的吴邪接在怀里,双膝一软搂着他齐齐跪坐在地上,轻轻拭去他嘴角的鲜血,柔声唤他:“吴邪。”
吴邪的脸上已褪尽了血色,双目涣散了开去,却忽地嘴角微微一动,似是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吴邪!”
吴邪闭上了眼睛。
“吴邪,你先睡一会儿。”解下自己的外袍为他覆在身上,抱起他放在一块石少草多的空地上,又将他脸上的发丝拂开了些,这才豁地一转身,刃指白术,冷冷道:“你,拿命来!”
此时残阳如血,风更冷了,前任敦煌城主话音甫落人已到了白术、玄参与黑瞎子三人身前,眼中杀气贯日,望之令人脊背生寒!
玄参已为黑瞎子暂且止住了血粗略裹了伤口,扶他靠坐在一株柳树下,白术仗剑站在江中侯身前,眼中满是不解。张起灵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便直指白术咽喉,白术哪里是他的对手,玄参见状忙上前相助,黑瞎子坐在地下捂着伤口想起身却难以动弹,只不到十招白术已招架不住,眼看就要命丧在张起灵刀下,黑瞎子急极冲口而出:“小哑巴!”
他当时虽半躺在地,身上疼痛令他眼前发昏,但他仍清楚地瞧见了白术如何忽然从破庙中飞身而出给了正与张起灵拼内劲的吴邪一掌,他们二人必然是亲眼见到了吴邪如何伤了自己,心中恼怒,却又不知道张吴二人之间的关系,下了错手,他虽不齿这种偷袭的行径,但毕竟是跟了自己几年的亲信,无论如何此时终究不能眼看着他命丧荒野,只盼望“小哑巴”尚能顾念一丝往日之情,饶他一命。
果然,张起灵闻声飞起一脚将白术踹翻在地左脚踏在他的胸口上,右手兵刃指在玄参的咽喉处,侧脸望向了树下的黑瞎子。
“白术莽撞,请你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他一命。”黑瞎子又往吴邪处瞧了一眼道:“你看他也将我伤成了这样,眼下为他治伤要紧。”
张起灵双目微眯,冷冷道:“别让我再见到他。”
黑瞎子点点头道:“你放心。”
张起灵收了兵刃又自地上捡起吴邪的流风剑一并挂在腰间,跃到吴邪身前避开他的右肩,轻轻将他过到自己背上,起脚前回了半边脸向黑瞎子道:“只有你们三人见过我跟他,若是有第四人知晓,就连你,我也不饶。”说罢身形飘动,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剩下玄白二人怔忡在地,一脸诧异。
“侯爷,此人是谁,他怎地敢如此跟侯爷说话?明明是他出手救的侯爷,怎地又要杀我?他又与那昆仑山的刺客是何关系,怎地既与他相斗又要因他而来要我的性命?”白术终于憋不住一肚子的不解与委屈,一古脑儿问了出来。
“你还敢说!”黑瞎子一时也急了,大骂:“你这不争气的兔崽子,你是第一天跟我的么?你可是江中侯爷的人,怎地干那背后偷袭人的勾当!你没见到就连昆仑山的刺客都是与我光明正大地一决高下吗,我技不如人死在人手上也不冤枉,谁教你多手多脚地去背后给人一掌,啊?!”
这一连串大骂牵动身上创伤,直疼得他呲牙裂嘴,心里的气倒是稍稍缓了一缓。此事给白术这兔崽子一搅和,以张起灵那脾气,以后要想再找他必然是要大费周章,只盼望他能瞧在这一掌偷袭成全了他与那人独处的份上,将伤那人的恨意消了才是,只是不知吴邪到底伤得如何,想必是能救治的,否则那小子也不可能因自己一句话就饶了白术的性命。
“侯爷,属下……属下心里不服!”白术在暮色里低着头,却仍能瞧见一脸倔强。
“你还敢不服……咳……”
“白术你少说两句吧,天都黑了,咱们快扶侯爷去治伤要紧。”玄参忙在一旁打圆场。
“是。”白术不敢再还嘴,蹲下去扶起了黑瞎子。
黑瞎子因小腹上的剑伤最为厉害,无法背负,只得被两人搀扶着行走,边走边道:“玄参你小子也别装好人,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要去突施偷袭。”
“侯爷……英明,侯爷有所不知。当日在瓜州时,咱们二人着了昆仑月华使的道儿,今日又着了此人的道儿,被他点了大穴困在破庙里,眼见着他使那些下流剑法对付侯爷,要拿侯爷的命,咱们又不能上前帮忙,直急得火烧火燎的,所幸有先前那人出手相助,后来咱们冲开了穴道,白术他性子一向冲动,也是一心想要为侯爷出一口恶气,才会冲了过去,也没管三七二十一,谁知道他们那二人竟是一……”他本想说“一伙儿的”,但想想不妥,若那样说,那侯爷与救他那人不也成“一伙儿的”了,那他们三人不也就是“一伙儿的”了。
“哼!”黑瞎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们二人两番受制于人,是想趁机替自己出一口恶气吧。”
玄白二人给他一语说中心事,都不敢再多狡辩。
黑瞎子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只觉寂寞寥落。十年前一役后,江湖上人才凋零,不复从前,不光自己的属下如此,各门各派亦是如此,有心争雄者往往都非大才略之人,有大才略之人反而多远是非而寄山水,当起了隐士,而朝中自太子监国后便接连出事,件件都对太子不利,晋王的母亲申贵妃,三十年来深受皇帝恩宠,近几年皇帝更是一日都离不开她,所幸皇帝还并未糊涂到真听信谗言废了太子改立新太子的地步,只是照眼前这情形下去,迟早终要有那一日。若太子是个大贤大德之人那也罢了,便是为他肝脑涂地死不足惜,偏偏他生性多疑,要紧关头往往犹豫不决,不若晋王心狠手辣果断精明,又慷慨疏财礼贤下士懂得笼络人心。晋王母子用心经营十数年,如今终于在宫中反压太子一头,太子不监国时也罢,如今一监国更易落下话柄,太子一式微,他们这些臣下也自不好过,只这些也都罢了,他竟也开始逐渐厌倦起那没有尽头的权利争斗,不由羡慕张起灵那小子,一根筋地只认一个人、一件事,来去于天地之间,追逐于心内所向,倒是自己,蝇营狗苟十几年,心内所向是甚,倒有些不清不楚了。
月亮出来了,半边隐在云里,半边露在夜幕,如一只大眼睛,冷冷淡淡地瞧着下面这片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土地。原本心里对败在吴邪手下又险些被他绝杀而窝着一股气,骂白术与玄参也是因了此,但此刻望着那半轮明月,忽地竟都消弥不见了,不过更加寥落罢了。
张起灵背着吴邪在月光下疾速奔行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终于远远望见一座民居,建在小山坳里,未点灯火,不知主人是睡着了还是不在家中,停步侧头细听了听吴邪的呼吸,只觉越发微弱了,不敢再耽搁,直直朝那民居飞奔了过去。
那民居是三间瓦房,背后靠山,房前有条小溪,没有院墙,只右侧用黄土盖了间厨房,左侧搭了间畜舍。他轻功了得,即便是背负了一人步履也没有什么声响,待越过了小溪正要往屋前行去时,忽听到“呜”的一声低吼,接着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大黑犬,横在屋前,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头狼!黑犬不似一般的家犬见有生人闯入便一通狂吠,只是微微呲着牙齿,低声呜鸣告诫。张起灵瞧着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之情,再抬眼凝目瞧去,见屋门上上着一把黄铜老锁,原来主人不在家中,留了这只黑犬在家看守牲畜。此处山岭矮小,不会有猛兽出没,有此大犬看家,此间主人及牲畜便可安枕无忧,倒是极妙。
他自然是不惧区区一只大犬,于是背着吴邪仍往前行,那黑犬忽地张嘴“汪”了一声,目露凶光,他揣摩着一时半会儿它定是不会让路了,于是心里念了句“对不住了”伸出右脚疾如闪电地在它颈上一点,大犬便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接着也再不顾什么礼节,腾出一只手微一用劲拔开了铜锁,打亮一支火折推门而入,先点亮了堂中的油灯,见木椅上连个软垫也无,不舍得放吴邪下去,于是背着他先朝左耳室而去。右首耳室是主人的卧房,能不占用还是不占用的好,只是左耳室里是有张小床没错,却没有铺盖,上面还堆满了各式杂物,想来是常年无人居住的缘故,于是只好又背着吴邪进了右耳室。室内陈设简单,仅一床一柜一案,铺盖陈旧但好在干净,于是忙小心将吴邪放了下来,先用昆仑山的内功为他疗伤,见他脉搏已略强了些,才轻轻扶他躺下,为他盖好棉被,这才静下来坐在床头,借着油灯昏黄的浅光,细细端详他,一时间只觉自己又在做梦,不然怎地就能这样近地瞧着他了呢?我远远远远地跟着你,从敦煌到长安,跟了你几千里,从不敢离你太近,怕你就像那水中的月亮,一碰就会碎了,进了长安后我一度失去了你的踪迹,我害怕得厉害,怕我又将你弄丢了,幸好老天有眼,让我又重新找到了你,而此刻,此刻我竟真的离你如此之近了么?真的么?他小心地伸出手去,轻触他苍白的面容,抚平他微蹙的眉头,抚着抚着手指开始不住颤抖起来,忽地如梦初醒般,百感交集,只觉双眼上如同有几十根小针在戳刺,不知不觉泪水就滚了一脸,滴在吴邪的被襟上,泪水既出,一时间竟想放声大哭一场,于是倒头伏在吴邪枕边,一只手臂轻轻拢着他,无声地大哭了一场,哭着哭着竟不知如何睡着了,直到隐隐约约地听到鸡叫才猛然醒了过来,屋内依稀已见曙光,忙抬头去看吴邪,吴邪还在,吴邪还在,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哈哈,他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见吴邪脸色却没有好转,听他呼吸亦还是不足,于是将他的左手从被中拿出,又渡了些内力给他,见他仍没有要醒转的迹象,深知他此番在与人内力相拼的情形下被人全力偷袭一掌,如此重的内伤,若是普通人早已当场丧命,想到此处,不由又起恨意,若非瞧在黑瞎子上回在瓜州帮了他的份上,定要要那偷袭的小子的命不可!一时又想到,仍是要怪自己,若非自己当时盯着吴邪胡思乱想,有人从背后偷袭他自己必能及早发觉,也不至让他受到如此重创,要怪自己才是!
这般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天色又亮了些,望望窗外再望望吴邪,依依不舍地将一直握着的他的左手放回被中,又将被角掖了掖,再深深凝望他两眼,这才起身出了卧房。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25 22:47:00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 阳春羹汤

出去才发觉昨夜一心神扑在吴邪身上竟连屋门都未关严,有只大红公鸡走了进来,见了他就开始“咯咯”大叫,他连忙打开门轻轻一掌将它打出去,再将门关好了,一转身那公鸡又开始朝他大叫起来!他一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想叫它闭嘴不要吵了吴邪,可它是鸡你怎么叫它闭嘴,又不能为此便一掌打死了它,正发愁之际,另有两只公鸡听到这厢叫声也跟着叫了起来,鸡冠一抖一抖地,双翅还一张一张地,显然是将他当成了敌人,不速之客!这厢叫得正欢实,忽听得左首又有一声别的叫声传入耳际,转眼瞧去,却是一头雪白的山羊,被拴在畜舍的一根柱子上,时不时跟着公鸡“咩”地一声,而昨夜被自己点倒的大黑犬则还躺在地上,未及醒转。
堂堂前任敦煌城主、昆仑山青黧杀手张起灵,一生中杀人无数,下山时在荒山野岭里自然也猎过野鸡,在西域自然也不止一回见过骑着马的牧人赶着大片大片的羊群成群结队地在眼前流过,只是这普通山里农家,三间瓦房,一只家犬,六七只鸡,一头羊,别说从未见过,便是想也不敢想过。
是啊,不敢想过,不敢想自己也能有这一日,陪着心爱的人,找一处山坳,盖一所小房,养两只羊一群鸡,房前屋后再种几畦菜,就这样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地过一世,他不敢想……啧,出神间小腿上一疼,原来是那只大红公鸡见他站着不动似乎可以欺负,便在他腿上啄了一喙,他摇摇头,哭笑不得,却在那一摇头间瞥见厨房的窗台上摆着一只粗碗,碗里有些杂粮,于是灵机一动,走过去端起碗,伸手抓了一把粮食,谁知那些鸡见此情景,竟迅速地都齐齐围了过来,想必是日常里它们的主人都是这般喂食的。他当下甚觉有趣,撒了一把粮食在地下,几只鸡便忙低头啄食起来,遂又扔了几把,他也不知道几只鸡一顿饭要吃多少,觉着差不多了便放回了碗打量起四周来。
只见此处地势极佳,房舍坐落在小山坳里,房前一条小溪,溪上铺了几块大石作桥,房舍左首有一大块平地,开辟了几块田,有粮食,有蔬菜,他也不太认得都是些什么,房舍右首有一株野生大槐树,看模样有些年岁了,有两根枝头都已快压到房脊了,大槐树再右首不远处有两株老桃树,应是此间主人所植,此刻正在结苞,想来过不多久便要开花了。登上山头眺远,方圆五里内似乎都没有人家,即便是有,想必也是隐在了山坳之中,如同此处这般。此处倒是个绝佳的养伤之所,只是不知这此间的主人何时归来,亦不知他们见了自己带着一个伤重之人,会不会收留。但此刻也管不了那许多,须设法弄些吃的,否则稍候吴邪醒来,肚子一定饿了。想到吴邪,心里顿时一股说不出的暖意,也直到此时此刻如此这般喂了鸡看了田,才肯确信,自己究竟不是在做梦,这一切竟是真真切切的了。
几步跃回房前,鸡群吃了他撒的食物,已将他当作了自己人般又围了上来,似是没有吃饱,那顶着大黄冠的红公鸡也不冲他竖颈毛了,也跟随着他。他不禁想笑,若是人也能像鸡这般,简简单单就能从生到熟、轻轻易易就能化解恩怨,那该多有趣。思及此处,不由得又要想到与吴邪的恩恩怨怨,那岂是一顿饭可以化解得了的,不由又沉重起来,但不管了,此刻心情固然是欢喜大于愁苦,于是又撒了两把粮食在地下,见一群鸡吃得欢实,自己心里也异样起来,俯身去瞧那只狗,呼吸正常,想来是自己极轻的一下对于寻常人畜来讲,仍是太重了,当下也不去救醒它,它醒了免不了又要多加阻拦,暂且由它睡着,于是动手将它搬到了畜舍边上。
厨房门上松松挂了一把铁锁,照例一把扯了下来,入内环视一周,不由头大如牛!
在敦煌城里,固然是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使是在昆仑山上,不管吃得好坏,也从无需自己动手烹食,唯独下山执行任务时需在荒漠野岭里度些时日,但也不过是待干粮用完了便随随便便捕只野鸡野兔的烤了来吃,厨房究竟长什么模样,今日方知!
掀开锅啊罐啊的都瞧了一遍,倒是齐全,米面油盐都有,可是……怎么做呢?倒不能真将外头的鸡或者羊杀了来烤着吃吧?
呆呆愣了一会儿,又听到外头鸡叫,却是母鸡的叫声,咯咯咯嗒,突然心念一动,奔到母鸡的叫声处,赶走母鸡,鸡窝里一颗光溜溜热乎乎的鸡蛋,黄澄澄地似乎还放着光!他虔诚般地将那颗蛋捧在手心里,心里叫着“吴邪有吃的了,吴邪有吃的了”,高高兴兴地将那颗蛋捧回了厨房,可是……怎么做呢?
思来想去,又仔细瞧了瞧炉灶还有锅具,心想若是放油煎,自己没有煎过,一定会煎糊了,那这颗热乎乎的鸡蛋就要浪费了,于是最后还是决定白煮了吧,记得在敦煌时吃过一道菜,是一位洛阳来的厨子,也是用的煮熟的鸡蛋,一只蛋切成四叶儿,淋上香油和香荽,简简单单,却清香扑鼻,入口也清淡香甜,吴邪此刻受了伤,必也吃不下油腻的东西,如此清口,他定然会喜欢。想着想着不觉高兴起来,事不宜迟,便开始点火引炉,生火难他不倒,很快炉子就着了,将锅里添上水,将那颗宝贝的鸡蛋放了进去,盖上了锅盖,又找来只碗去装粟米,打算煮两碗粥给吴邪喝,抓米时却又犯愁了,不知道该放多少米!
计量了一会儿,反正多了总比少了好,于是抓了三大把粟米,拿去溪边淘了,又回来添火,也不知道鸡蛋熟了没有、何时熟,也没有法子拿出来打开瞧,于是又焦急地等了又等,寻思着兴许差不多了,捞出来怕它变凉便用只碗装了开水盖上温着,又换了锅水去下米,谁知不大一会儿米就煮成了一锅浆糊,而且还糊了锅底,急得他一头汗,只好倒给了黑犬,洗了锅,重又量了米添了水,这回有了前车之鉴,未再糊了。
手忙脚乱地捣鼓了大半天,总算是熬出来了半锅稀粥,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汗水,开始翻箱倒柜去找香油,果还真找到了一点香油,真的是只有一点!将鸡蛋剥了壳放在案上去切,才想起来要去拔两棵香荽才是,于是又飞奔了去拔香荽,如此这般终于把用盐水腌过的香荽和鸡蛋摆在一只盘子里,淋上了香油,顿时一阵滑香扑鼻,闻得自己都饿了,嘴角不由咧了咧,拿只碗盖上了盘子才飞奔着去房里看吴邪醒了没有。
其实吴邪早在红公鸡大叫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要起身却完全无法动弹,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与江中侯一战,又与敦煌城主一战,又被人自右后方偷袭了一掌,震得他五脏都要碎了,他以为自己死了,临“死”前见到的却是那个令人心烦的人的脸,忧得几乎要哭了,要哭了?昨夜似乎听到了哭声,他还以为是黄泉路上的哪只孤魂在哭泣,他心想,有什么好哭的,人总是要死的,这个人世也不比幽冥强多少,有何值得哭的。想到这里,他也就不挣扎着起身了,反正自己好端端地躺在这里,定是有人救了自己,既然此番没有死成,那便是还未到寿终,只是倒不知救自己的是谁,难道是师姐悄悄跟来了?不对,师姐的内力没有如此阳刚,这内力很是熟悉,倒像是……那个人的,难道是他带自己来了此处?寻思间听到外头不但有鸡叫声,还有羊咩声,又见此间陈设朴拙,似是个农户家中……这般想了一会儿瞧了一会儿便觉累了,不知不觉又瞌上了眼皮,浅眠起来。
张起灵轻手轻脚跨入房中时,日阳已经高了,日光穿过窗纸,将窗格的模样斜映在地下,白花花的一片,半空中的细尘在光束中打着颤,穿过那束光便见到吴邪的脸,也被映得亮亮的,除了眉睫,其余皆为一色,如和田白玉雕成的一般,他不由定在门口,看得又呆了一呆——
整整十年有余,我终于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瞧着你,将你尽数纳入眼底,整整十年有余,我终于又碰触到了你,将你搂在怀里、负在背上,伏在你的枕边哭泣,尽管你却一星半点儿也不记得我,而此刻我既盼望你着你醒来,又盼望着你不要醒来,你醒了自然又不愿我亲近你,你不醒来我又那样牵肠挂肚地担忧你,唉,吴邪啊,你将我的五脏都揉碎了你知道么?
吴邪本就未再真正睡着,察觉到房里愈来愈亮,便又睁开了眼睛,不难见到一具高大却瘦削的黑色身影怔怔地呆立在门口,既不进来,也不出去,眼眶里晶莹一片,脸上……
“吴邪……你醒啦?”
走过去扶他起来靠在床头,给他披上外衣,柔声道:“你等一会儿,我打水来给你洗脸,洗完吃些东西。”说罢也不敢多瞧他怕他不乐,直往外走去。
“你等等。”
张起灵心里一跳,不知他要说甚,只觉不管他要说什么,自己都紧张得比十二年前被他青睐时更甚。
“你为何要救我?”吴邪靠在床头,想直起头来都觉辛苦,说话亦觉耗神,“你既要阻我为何又要救我?”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5-28 21:45:00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 为君折腰

这要如何回答?我阻你是不得已,我救你却是……却是……心里辗辗转转,嘴上只能道:“待你好了,我便告诉你。”
打来了一盆热水将帕子吸饱了热水再拧干,帕子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看着就教人欢喜,他自然而然地拿着帕子就想去给他擦脸,到他面前才觉不对,于是缩了缩手。吴邪缓缓抬起左手接了帕子,擦了一半便觉气力不足,帕子从手中滑落,掉在身上,手也跟着垂了下去。张起灵用余光瞧见了,却不敢即刻去捡,只道:“将养两日便会好了。”这才捡了帕子重新在水里净了,再递到他左手里,吴邪不动声色,勉勉强强总算把另半张脸也净了,张起灵又伺候他潄了口,端来了好不容易煮好的粟米粥和唯一的一颗香油鸡蛋。
此处不比星魂殿里,更不比敦煌城里,陈设简陋,唯一的一张桌案与床并排靠在窗下,吴邪右肩背中掌,右臂暂时还无法动弹,又全身无力,只能靠在床头,无法起身自己用饭,此节两人都心知肚明。原本张起灵怕他不肯吃饭还想了不少激他的法子,谁知吴邪却没有拒绝的神色,反倒是他自己先前只顾忙碌未想过需喂他吃饭一节,心里一喜过后便是一苦:若是放在从前,何须要避这层尴尬?
此刻吴邪完完全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情状,便是随随便便一个普通孩童要对付他他也没有还手之力,可张起灵偏是此刻最为怕他,将他敬若神明,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或是冒犯了他,让他一个不高兴半点不乐意将自己拒之门外,那是他最为惧怕之事,就连当年在光明堂也从未怕过他,更从未如此小心谨慎地看过他的脸色。
当下先端起了粥碗,轻声道:“你且按时用饭,终会一日好过一日,待你稍好些了,我便不再代劳,好不好?”
吴邪本半垂着双目,半是养神,半是在想,自己怎地竟到了这个地步?月前还好端端地在昆仑山上做星魂使,却因挡不住心里的迷思,自己请命下了山,万里迢迢来到华县杀人,昨日亦还好端端地跟着江中侯,本可杀了他或是将他捉走,却怎地又碰见了此人,还为此受了内伤不能动弹,就连吃饭穿衣都要此人代劳,这一切,究竟是何缘故?难道上天有意让我再遇到他?可是我却为何并不想再与他有何牵扯。
“吴邪?”张起灵见他不答应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好。”
这下大出张起灵的意料之外,他万没料到吴邪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却不知吴邪此刻心中澄明:既然此番死不了,那便还需他活着,只要他活着,便要做他活着该做之事,哭闹无用,嗟怨也无用,既要活着,那便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才能早日恢复功力,早日离开此地。
算起来,两人相识已有一十二年,常在一处也有两年,此刻回想起来,却竟从未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一处,也是离开昆仑山的前几月里有过几回,其余都是偷偷摸摸,情愫暗渡,而此刻,此刻竟可亲手为他煮饭再一口一口亲手喂到他嘴里,看着他慢慢咽下去,虽然他始终垂着眼睛从未向自己瞧上过一眼,但自己心里已经热得比碗里的粥还热、粘得比碗里的粥还黏了……张起灵强自忍着发胀的双眼,低下头将眼皮眨了又眨,将不住升腾的热气压了又压。
吴邪只吃了小半碗便觉累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又吃了一些便吃不下了,但好歹是听话地把那个好心好意的鸡蛋吃了三叶儿,张起灵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轻道:“你且先靠一会儿,否则积食了不好,稍候我再来扶你躺下。”吴邪轻轻颔首算是应了,又闭上了眼睛。
张起灵见他如此听话,虽不知他心中作何想,但终究还是高兴的,为他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又将被襟往上拉了些,这才收拾了碗筷出去。一出去便见到那只大黑犬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忙伸手将屋门关紧了,缓缓到它身前蹲了下来。
黑犬认得他的气味,顿时呲起了白牙,凶猛地瞪住了他,嘴里发出低呜声,却不敢有何动作,毕竟昨夜曾在他手里吃了亏。
张起灵面目柔和,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慢慢地往黑犬面前递。这是一个示好的动作,还是幼时张初客教他的,没想到今日竟用上了。他本无需去讨好一只**,只是来到此处以后,处处都令他说不出的异样,说不出的欢喜,不单止是因与吴邪一起。
生活在此处必不常见人,是以黑犬的警惕性极高,见张起灵的手向自己伸过来,越伸越近,便下意识地往后退,嘴里还是呜呜地低吼。张起灵知道它不似那群鸡一时半会儿就认了熟,于是缩回了手,见到盘子里吴邪剩下的一叶儿鸡蛋,遂捏起来放在手心里向它递了过去。
黑犬怕是早闻到了那香油鸡蛋味儿,但此刻竟到了自己嘴边,不由得呜声低了下去,眼光动了动,却仍是警惕地没有吃,又退了一步。张起灵不由笑笑不再理会它,将鸡蛋放到了它的碗里,漂在那锅煮坏的粟米粥上,自顾自进了厨房也不换碗了便用吴邪未吃完的碗添了一碗粥随便吃了,吃完将碗筷拿去溪边清洗,洗着洗着瞧着那只粗瓷碗,想到今日竟和吴邪一同用了它吃饭,一时竟还不能相信,我竟然和吴邪在同一只碗里吃过饭了?想想心里不由得又暖得如那锅粟米粥一般,嘴上不由挂上了一个浅笑。
回身见到那只黑犬站在不远处,正盯着他瞧,他走过去,黑犬便跟住他,只不跟得太近,依然呜吼他,日光打在它黑亮的皮毛上,闪闪发着光,煞是威风,不禁要想,不知这此间主人是何模样?其实他从小的训练早教他一进入任何陌生之处便能洞察一切,此处陈设简单却有条理,收拾得相当整洁,被褥只有一副,常用的碗筷也只有一副,堂中摆着一副灵位,不远处还有一座土坟,想来应是一位寡居的妇人,看器具物品的新旧程度,应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于是心中稍安,毕竟若对方是一位年轻的寡妇,他与吴邪两个大男人在此借住,岂不是要败坏了人家的名声。
收拾妥当回房去看吴邪,见他已半歪在了床头上,当下也不敢惊动他,轻轻扶着他慢慢躺回床上,将他的左臂也放进被中去盖好,呆呆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怕他突然醒来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又要不妥,于是便轻轻转身出去了。
吴邪迷迷糊糊间觉着有人来了,极轻柔地抱着自己躺下,那个怀抱极为熟悉,却说不上是哪里熟悉,还有他走进来时的感觉,也极为熟悉,就像……就像那个一直跟着他到长安城的感觉,进城后那感觉消失了,他也就给忘了,以为不过是之前的错觉,此刻才知这不像是错觉,只是他正值昏昏沉沉,也没有力气分辨得出了,于是昏昏沉沉地又开始做梦,梦到一个人,他杀了那个人,那人的鲜血小瀑布一样往下流,流在雪白的虚空里,似乎没有尽头……
张起灵坐在小溪边的大石上发呆,不,发愁。
这一顿是对付过去了,可是总不能下一顿还让吴邪喝粟米粥吃煮鸡蛋吧,再说就算那粟米还有两把,那母鸡也不一定还会再下蛋,这可如何是好?
堂堂的昔日西域霸主,思及此处,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那只黑犬仍旧坐在他不远处,仍旧盯着他,那群鸡则走远了去翻找小虫子吃,小溪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地淙淙流淌着,清可见底,别说鱼了,连只虾米也没有,唉,这可如何是好?
又左右瞧了瞧,这时候春回大地,山间堪堪开始染上一层嫩绿,要果子没果子要粮食没粮食,锁被自己弄坏了又不放心留吴邪一人在家,否则自己出去猎只兔子什么的来吃倒也是好,唉……一低头见到水里自己的倒影,咦?凑近了去瞧,原来脸上不知何时被自己摸了一头的烟灰,吴邪他方才……他方才定然瞧见了,怎地不出声告诉自己?
其实吴邪确实看见了,只是他自己当时泪眼模糊没有见吴邪的神情罢了,吴邪也不好说出口。而吴邪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无声无息地默默领了这一份情,那些听话与顺从,都有此因在其中,只是他自己没往此处想,只想着自己既要活下去,又何须拘什么小节。
结果晚饭两人吃的他从厨房的一只瓷罐里翻出来的芝麻饼。田里的菜苗太小了,拣着大的拔了一把才可怜巴巴炒出来一点点,还极为难吃,他实在是难为情拿给吴邪吃,于是讪讪地将芝麻饼放在锅里热了,切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喂给吴邪吃,自己脸烫得不敢直眼。吴邪倒也不挑剔,吃了一个芝麻饼喝了些水休息了一阵,张起灵重又开始为他疗伤,再摸他的脉搏似乎好了一些,心中大慰,脸上也禁不住高兴。吴邪瞧在眼里仍然不动声色,不发一言。
晚上张起灵不敢进房里与吴邪一同睡,主人不在家又不好翻箱倒柜去寻人家的物什,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铺盖,就算是有,他也不放心睡到左耳室去,那离吴邪太远,万一吴邪夜里身上难受他也不能及时知道,于是当晚就在堂中铺了一张草席和衣睡在其上。不若昨夜趴在吴邪枕边睡得那样沉,一夜里醒了好几回,醒了便起来竖起耳朵听听吴邪的动静,直待听到他呼吸虽仍微弱却均匀深沉,才又躺回去继续睡眠,如此这般天还未亮便睡不着了,又开始为今日给吴邪吃什么而发起愁来。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03 22:40:00 +0800 CST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07 23:04:00 +0800 CST  
更个贴容易么 汗都不会落 特么地吞吞吞 到底哪个字值得吞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07 23:05:00 +0800 CST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07 23:10:00 +0800 CST  
我又开了一个新坑,16年初西班牙旅行回来码的短篇,最近修订了一下,很浪漫的异国邂逅,老吴与老闷,适合少女们看,链接发上来就吞,想看的可以在吧里搜索标题:《追》大叔邪与老闷在巴塞罗那的浪漫邂逅
那时的风格与现在还是有所差异的。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10 21:59:00 +0800 CST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10 22:31:0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花开水流

只要问得多了便要头疼,尤其是关于他。
他忍不住用左手抱住了头,强迫自己别再想了别再问了,再过几日养好了伤恢复了功力便会离开这里,永远也不会再见他的面,问那么多做甚!
“吴邪!”
可是怕处有鬼,你越是不想靠近一个人时,他偏偏要靠近你。
“吴邪,怎么了?又头疼了么?”
“我没事。”
那人的倒影在溪水里摇晃,手足无措。
心里喊着叫他不要过来,可是他就在身旁时却发觉赶他走的话又说不出。
“那……这石上凉,我扶你到院中坐吧。”
经他这么一说才发觉这石上确实凉,且矮,坐久了确不大舒服。他左边身子本朝着溪水,大石太矮了,他手上无力,试了一下虽起来了身子却摇摇晃晃,那人终是不放心一把拉住了他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可你现下身上伤重,你若想早日摆脱我,你便听我的话莫乱耗精神,便可早日好了,便可早日离我而去。”
此话一出,两人都盯着溪水一时无语。一个是心里憋屈一时冲口而出,一个是想着他说得没错,可是却有哪里不对,尤其是最后那句“便可早日离我而去”,听到时为何心里会忽地一酸呢?
“走吧。”那人先出了声,扶着他的左臂,往屋前走去。
小六儿立在院中,默然瞧着一黑一白两个一样瘦一样高的人影并肩而来,摇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药膳的香味儿已经飘满了整座院子,孟大娘盛了一碗叫张起灵送去给吴邪,将其余的继续温在炉上,接着招呼了张起灵去收拾左边耳室的杂物,叮叮当当地忙活了半日才弄妥当,将小床上铺上铺盖,又搬了些必需品进去,已俨然一副可住人的模样。张起灵心上感激但嘴上笨拙,也不知说句什么,只觉得让一位老人家挪到这堆放杂物的房里来住甚觉过意不去,孟大娘见他神色拍拍他道:“此处窄小住不下两人,你们又不是在这儿住一辈子。”
吴邪喝了汤只觉精神都强了些,独自坐在院子里,望望远山,看看近水,瞧着一群鸡在眼前来来去去,还有那只山羊也被大娘放开了绳子自己去找草吃,大黑犬则似乎心情极好,一时跑去追山羊一时又跑去赶公鸡,直瞧了一阵子才发觉原来它是在保护山羊和鸡群,又时不时听到屋子里孟大娘与那人搬东西的声音,还有孟大娘发号施令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喝了鸡汤的缘故,只觉得胸口里暖暖的一片,很是受用,一生中似乎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平静安宁,心想若能如此这般生活下去,便是没有内力没有武功没有身份又如何,只要能与……“不如你跟我回家,去江南。”
怎地又想到了这一句?
为何总想到这一句?
到底是谁说的?
又是对谁说的?
不由自主就去用力思想,头便又疼了,他熬不住那种疼,便放弃了。可是他心里,终究是会想的……
夕阳西下时,三人一同坐在屋里吃晚饭,三人都本寡言,饭桌上一时极为沉默。吴邪左手不太灵便,张起灵便时不时顾一顾他。自从在溪边与他讲了那句话后,吴邪也就不再明显地拒绝他的照顾,而他则全理解为了他只是想快些好起来才会听自己的话,但不论如何,他肯听自己的话终是好的,他能好起来也终是好的,他是吴邪,是昆仑山的星魂使,是光明堂第一高手,是他的授业师父,让他如此这般折断翅膀窝在这穷乡僻壤里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他比他还要难过。
当晚张起灵不能再睡在堂中免得孟大娘问起不好说话,便搬进了房里,将草席铺在墙根下,仍旧和衣睡在草席上。
两人同居一室却各占一墙,各怀心事,都难以睡着,一个不由回想起了从前与他同处一室的甜蜜时光,无论是谁偷偷去见谁,都是相思刻了骨恨不能即刻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魂魄里,如今却一个说不得一个全忘了;另一个则不由得将与这个人自第一回见面至今全回忆了一遍,仔细想想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只觉一切全然不可思议,没有任何道理,自己本该离他远远的,不,本该一剑杀了他才是,如今却为何与他纠缠在一起,还同处一室,还……渐渐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了有他在身后,甚至开始习惯他叫自己“吴邪”?
自十年前有记忆以来,吴邪这个名字,除了这个人,还没有人叫过。师姐告诉他,他周岁时被师尊捡到带回了昆仑山收为徒弟,他的小衣上绣着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于是九岁前,他都是叫做吴邪。九岁那年,师尊同时将大师兄、师姐还有他立为日月星三使,自那日起,日阳、月华、星魂便是他们的名字,久而久之,他们的真实姓名便被众人遗忘了,而门中的那些杀手们,大师兄说他们只是低贱的杀人工具,他们没有资格知道日月星三使的姓名。可是,此人却知道我的名字,他如何会知道我的名字,他不但知道,还似乎……不不吴邪你不能再想了,不可以再想了!他强迫自己闭紧眼睛调息睡眠,可是夜幕下一切都太安静了,除了窗外低低的虫鸣声,便只剩下了自己的耳鸣声,星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幽幽的,凉凉的,他右肩处仍有些不适,总想翻个身侧到左边去睡,可却一直忍着,因为只要一转过身去,便难免要与躺在草席上的那人相对,如今虽说已是春天,可夜里依然还是寒凉,就算他武功高强,但连夜和衣只睡在草席上也会难受,更何况他每晚睡前都要替自己疗伤要消耗掉不少内力,可是……算了,由他去吧,只盼自己能早些好了早些离开此处便了。
他岂知那厢也是一样心思,侧身面着壁全然不敢转过身来,怕心上人看到自己,会不自在……
吴邪这一日耗神过多,再加上疗伤过后经脉畅通,终究是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又做了那个已做了十年的梦,梦里的人依然面目模糊,依然血流如注,却在消失前听到他叫了句什么,那叫声极为熟悉……
翌日阳光依然大好,身上与昨日相比又稍好了些,勉强已可自己穿衣套鞋,右手也可以动了。那个人跟着大娘到那几块田里去又是拔草又是翻土,还要浇水,直忙活了大半日,反倒是自己无事可做,寂寞得很,偏心里又静极了,给太阳晒一阵子便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见身上一袭黑衣,那只叫小六儿的大黑狗趴在自己脚边也给太阳晒得直打瞌睡。天空真蓝啊,连一片云彩也无,他这才发觉他下山以后竟还从未看过天空的模样,原来这里的天空与昆仑山的一点儿也不相同,这里的天空很高,高得那样遥远,一片空旷,空旷地没有任何陪伴,那样不屑,那样寂然,却又平实,平实得就如脚下这片土地。土地里孟大娘的身影圆圆的,却很灵活,而拿着铲子的那个人却极为笨拙,小心翼翼,浑不如他使刀时来去如风的模样,不禁忍俊不禁,待意识到时,嘴角已挂到了脸上,心里又是微微一惊,忙收回了目光起身去屋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书可以读……
日子便这样开花流水般不紧不慢地过着,虽说身上一日好过一日,但内伤终究不似外伤用些好药便可一日千里,于是渐渐地也就不心急了。那个人跟着孟大娘学会了钓鱼,也学会了用锄头,严肃的孟大娘脸上时不时地开始露出一些笑容,小六儿则已将他们二位外人当成了自己人,每日一早便跑进房里来一个个叫醒了,自己去散步时它有时也会慢慢陪着,而每当那个人要去钓鱼时它便死活定要跟着去,那人也极为宠它,往往钓起来的第一条鱼总是先赏了它,孟大娘说这只狗都是遗传了它爸爸的毛病,偏爱吃鱼,他听了便饶有兴趣地询问。原来孟大叔在世时养了一只黑犬,极为聪明懂事,取名叫老六儿,因孟大叔原在家中排行老六,老六儿原是不爱吃鱼的,偏孟大叔喜欢钓鱼,钓了鱼便喜欢给它一条,久而久之也就惯了,后来孟大叔病逝了,老六儿郁郁寡欢,过了一年也生病去了,家里便只剩下了孟大娘一人,她本不欲再养犬了,只是此处偏僻偶有野狼恶犬路过也是不妥,还有黄鼠狼会来偷鸡,又偏有一日打从镇上回来时遇到一只幼犬,模样便长得与老六儿幼时一模一样,心想莫不是老天有意安排,于是便将它领了回来,取名小六儿,小六儿从小就爱吃鱼,于是她便认定,它定是老六儿与哪只野犬生下的儿子了。“那算来小六儿今年不是也有六七岁了?”他问,孟大娘道:“是啊,叫着小六儿小六儿,其实早已是名副其实的老六儿了。幸好这犬身体强健,似乎还能再陪我两年,到时便与我一同去了,去见老头子和老六儿了。”他听到这句忽地想起那日在长安城的酒楼里听的那首曲子,“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急急流年,滔滔逝水,急急流年,急急流年……“孩子,孩子?怎么了?”被孟大娘连唤几声才回过神来,笑笑道:“大娘,我没事,一时走了神。”孟大娘拍拍他手道:“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年轻时解不开的那些疙瘩,其实就像这地上的土疙瘩,随便用脚踩一踩,也就成了粉成了尘了。你现下身上不好,柳暗花自明,水到渠自成,莫过多劳神了。”吴邪应了声是,想到这大娘还是头一回与自己说这么多话,而且句句到心,似乎将自己瞧了个透明似的,心下不由赞叹,心想我若也能活得如大娘这般明白可就好了,只可惜我的一生不明不白,却也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须怨不得旁人。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16 23:35:00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心魔邪祟



这天一早,吴邪还在梳洗,那人便跑了进来大叫:“吴邪!吴邪!”他正在入神想一样事情,被他这般突然一叫,跌了木梳。那人呆了一**腰将木梳捡起来,喃喃道:“吴邪,桃花开了。”他心想,桃花开了便桃花开了,何需这般大呼小叫,于是便“哦”了一声,接过木梳继续梳洗。那人呆呆地站了片刻,默默转身出去了。

他正在想的是,来此地养伤已过去了十日,以大师兄在长安的探子势力,查到他刺杀失败用不了几日,再查到他藏身于此也是早晚的事,此地终不能久留,否则恐要连累了大娘,可是眼下自己功力只恢复了一成,若是此时就走,那随便遇到一个三流角色都可以要了自己的性命,还有,他此番刺杀失败,尚不知如何交待,除非伤愈之后再去取江中侯的性命,可是……想到这些心里不由一阵烦乱,干脆出去走走,那人不是说桃花开了么。

于是,走出去便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两株老桃树,似乎一夜之间开了满树粉红,灼灼其华,树下负手站着一人,黑衣黑发,面对着桃树,岿然不动,如一尊摩崖石像,孑然伫立,独历岁月长河,独阅世间沧桑,不言不语,面目斑驳,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敦煌城主,脚下一片匍匐,亦不是种田除草的山野村夫,脚下一片黄土,他就是他,世间唯一,独独无二,他那样瞧着,心里没来由地一疼,几欲便走上前去,轻轻抚一抚他的头发,同他说一两句话,告诉他:我在这儿呢!

可是很快他便被自己一时涌动的念头吓了一跳,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吴邪,你怎么了,你怎会如此想,你怎能如此想?

他转身逃回房里关上门盘膝坐下,直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心中的慌乱压了下去,再用了会儿功,大娘已煮好了早饭,只是桌上却只摆了两副碗筷,大娘说,那个人出去打猎去了。

“没用早饭便去了么?”他波澜不惊地问。

“是啊,我叫他带些干粮他也未带。”

“哦。”

“要变天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果见天边多了几片灰云,再瞧树梢,风向也已变了。

“过了年以后还未下过雨呢。”大娘自顾自又补了一句。

不知道是因变了天的缘故,还是寻思着下一步该如何走的关系,吴邪总觉得心神不宁。在春雷声里帮大娘收了晒在院子里的衣物还有干菜,将木柴也都收进了厨房里,将鸡群都赶回了鸡圈,山羊也拴紧了绳子,诸事完毕无事可做只等春雨降下了,却仍觉得胸中空落落的,似乎还缺了点儿什么。

雨不算很大,也不小,整整下了半日还未停,孟大娘坐在门前做针线,吴邪也坐在门前,捧着一本《道德经》,小六儿也坐在门前,精神奕奕地盯着雨线。

直到天色将晚张起灵都没有回来,吴邪回房取了剑道:“大娘我出去看看。”孟大娘一把拉住了他道:“不行。这里的路你不熟,我去。”吴邪知她所言不错,此处地阔人稀,他又从未走出过这个山坳,确实不知该往哪里去寻那个人。一说起他心里就不由来了气,一气他怎地如此不省心孩子脾气出去一天了还不回来,二气他怎地可以不出一声便出去一整天不回来?三气他莫不是被自己应付了一句便一气之下舍自己而去了?总之不论哪一样都想抓住他大骂一顿,可是心下又担心他莫不是遇上大师兄派来的杀手被困住了或是被拖住了,想到此处再也顾不得别的,脱口道:“那我同您一起去!”孟大娘欲再出言叫他在家等着时,却听见小六儿“汪汪”叫了两声同时一个箭步冲进了雨里,两人同时一喜,知道是要去找寻的人,自己回来了。

张起灵从头到脚淋得一条鱼一样,背了一只小山猪放在门檐下,一进屋身上的雨水便流了一地。只向孟大娘点了个头便进房去换衣裳,好一阵后才出来用了晚饭。

当晚他仍睡在地下草席上,吴邪曾试了几回,想开口叫他去床上睡自己睡草席,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未开得了那个口。直睡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叫自己,“吴邪,吴邪……”声音极低,低得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在叫自己,只是那声音时断时又续,他本就睡得不熟,再听了听,确是在叫“吴邪”,而发出那个声音的人,正脊背朝着他,面壁蜷卧在一张窄小的草席上。

“吴邪……”这一声干涸而嘶哑,疼痛又酸苦,吴邪心里一颤,被那叫声牵引着,到了他身边,“吴邪……”他的呼吸不大正常,身子也似乎在轻轻发抖,莫不是淋了半日雨病了,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伸手去摸他额头,果然很烫,竟是发热了。

“敦煌城主张起灵”这七个字,名播西域,威吓西域,光明堂中的杀手于他的底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大师兄提起他也带着七分谨慎,在江湖上听人说起他,则大多带着七分畏惧,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躺在这破烂的草席上,淋了一场雨便……病了?

张起灵,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放着富丽堂皇的敦煌城主不做,却跟着我千里迢迢跑到此处来淋雨生病呢?

轻轻摇了摇他,唤他:“张起灵?张起灵?”

“吴邪!”那人却猛地张开了眼睛,惊慌着叫吴邪。

“我在这儿。”不知不觉便对着他放轻了语声,“你发热了,到床上去睡吧。”

“吴邪?”那人却似乎完全未听到他的话,一双黑眸在夜光里闪闪发亮,魔怔一样地盯着眼前的脸,不可置信般地梦呓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22 20:11:00 +0800 CST  
不可置信般地梦呓着他的名字。

“嗯。”吴邪不知不觉地蹲低了身子,瞧着发梦般的他。

“吴邪……”那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两行夺眶而出的热泪即便是在黑夜中也瞧得一清二楚。

吴邪被他抓得心里一紧,下意识便想抽回手来,可是一瞧见他的眼光便放弃了。他病了,烧得糊涂,便由着他吧。

“吴邪你……我……”他嘴唇颤抖着,似有千言万语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听话,来,到床上去睡。”吴邪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扶起来。

张起灵朦朦胧胧地以为在做梦,否则吴邪怎会如此温柔地跟自己说话,怎肯主动来碰触自己?他自初识他时便时常听他号令,对他的话向来从不违拗,言听计从,此时莫说吴邪开口叫他“听话”便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发号施令他也会照样遵从。当下便乖乖地随着吴邪到床上躺了下来,自始至终眼光便未离开过他。吴邪为他盖好棉被,待要起身去掌灯仔细瞧瞧他病得如何,却被他又忽地一把抓住了左手急道:“吴邪不要走!”

吴邪又是心里一紧,只觉这个人怎地会对自己依赖如此至深,而自己却又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让他靠近,愿意对他温柔?当下瞧着他虽病着却依然在黑暗中晶莹发亮的目光,祈求似地攫着自己,似乎他正身在深水之中,而自己便是那块唯一的浮木,于是不由自主地握了握他手柔声道:“我不走,我只是去掌灯。”

“当真?”

“嗯。”

张起灵这才缓缓松了手,目光却仍锁在他的身上,片刻不离。

吴邪却不知怎地,忽觉得心里,暖热一片。

掌了灯凑近了去瞧了瞧他脸色,确然烧得厉害,额上碎发都已湿了,胡乱地贴着,于是伸手为他拂开了,见他双目炽热双唇赤红,问他身上冷吗,他却猛然摇了摇头,他也不再多问只当他是糊涂了,心想要先帮他退热才是,怕他又要发急恐自己要走于是对他轻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去打水来给你退热。”

张起灵糊里糊涂地也不知道为何要给自己退热,但自己全身发热倒是真的,既然吴邪说了要退热,那便退热吧,于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其实按理说,以他的年纪,以他的功力,就算是淋三天雨也未必会发热生病,他这病,两分是雨淋的,一分算是他夜夜睡在地上未小心受了点风寒,另两分是连日里一边消耗内力一边消耗心神所致,剩余一半,则纯粹是他自己的内因。他期望自己受伤受损好搏得吴邪的注意,便如同他当年在光明堂为了让他再对自己理睬不惜在青雀台上故意惹他生气一样。当年他与吴邪在一起后,吴邪曾提起过他做过的一些傻事,笑他简直孩子脾气,他便往他怀里一埋,心道,我就是这般孩子脾气依赖你,要你理睬,要你注意,要你疼爱,吴邪啊,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唯一,我的所有,我只有你,只有你!

吴邪出去打水时,他便焦急地左等右等,待吴邪回来时已见到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正要下床,忙叫他回去躺好了,湿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他顿觉一阵清凉,似乎脑子也稍稍清醒了些,见到吴邪坐在床沿上,那样温柔地瞧着自己,拿凉凉的手背来试自己脸上的温度,怔怔然便又流下泪来。这时他已然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病了,而吴邪在照顾他,便如同他受伤时自己照顾他那样,心里热得如何也管不住,不光是热,还有许多许多憋了许多许多年看着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的话,堵得难受,却又为眼前如此这般不容易换来的暂时的幸福而感到幸福,却又患得患失……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22 20:16:00 +0800 CST  
回话的人好少啊,更得我没力气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22 20:18:00 +0800 CST  
你们光潜水等吃糖
我也想吃糖才有力气更
接下来几章全是精华
多盖几楼就更快点儿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6-24 16:25:00 +0800 CST  

楼主:无邪然

字数:199535

发表时间:2017-06-15 00: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7 14:52:17 +0800 CST

评论数:67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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