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张起灵视角 古风武侠长篇略OOC《急急流年》不坑

第一章 敦煌城主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这波斯胡姬何时汉话已说得这般好了,不但吐字清楚,就连这汉曲中的神韵似乎也已掌握到了六七分。但却是个不够精明的胚子,怎地唱这些咿咿呀呀什么流年什么逝水的劳什子,惹得城主双目失神,偏那胚子还不懂收拾,见城主少见地似乎听得痴了迷,便颠倒众生地低眉一笑,一拨胡琴又接着下段唱了起来。张初客忍耐不住身形一动待要叫她罢唱换一曲来,那一步还未跨出却被身旁的城主左手轻轻一摆,拦住了。
原来城主他什么都知道。
即便平日从不纵酒的他今夜为了应付四方来客已饮了不少客人献来的葡萄美酒,此刻双眼微眯,似乎神游太虚之中,即便日间才有刺客混入东归的商队意图行刺于他,即便眼见他鲜少有地会听进去一支曲子,更鲜少有地流露出了失神之色,但张初客身形微动的那一刹那他就后悔了,他不该如此不冷静地妄加揣测城主的心思。
“……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
偌大的厅里明珠与红烛相辉映,通明如同白昼,熙来攘往的过客在这里整顿休憩,纵情欢乐。再往西,黄沙四千里,往东,长安四千里,所以这黄沙中的敦煌城,便成了比长安洛阳还要纸醉金迷的温柔乡、销金窝。这里有金碧辉煌堆满财宝的宫殿,有令人眼花缭乱血脉贲张的各国美女,还有珍禽异兽徜徉在遍植奇花异草的花园里,更有甚者,听说城主有一种酒,一种只消饮上一口便只觉自己业已羽化成仙如登极乐的酒,但这种酒,只是传说,就连城主身边一向最信任的张初客也没有饮过。
“……君莫痴,休争名利。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
来往商客吃饱喝足,看够了舞姬听足了靡靡音,一个个心满意足眉花眼笑,有的被舞姬搀着,有的被下人扶着,齐齐向高座上的玄衣城主道谢,玄衣城主微一点头算是回礼,竟连口也未开半句话也无,好在这来往之人无人不知他的性情,有的也就不以为意,有的却是不敢有意。
“……这两个谁人似得?松菊晋陶潜,江湖越范蠡。”胡琴拉个尾音,这一曲,终是罢了,胡姬脸上的笑却还在,直直瞧着高座上的城主。来客都已四散,偌大的厅里只剩下几个低头伺候的下人、抱琴瞧着城主的胡姬,再有就是张初客与城主了。
松菊晋陶潜,江湖越范蠡……到头这一身,难逃这一日……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玄衣城主右手抚胸口唇微动,喃喃念了这一句,继而模模糊糊地叫了两个字,张初客听不清楚那两个字,但依稀觉得熟悉,仿佛……仿佛与十年前城主身受重伤归来昏迷间叫过的两个字极为相似。
“城主?”张初客有些慌神了。城主今夜过于反常。
“公子?”他屈身低声换了个称呼,那是他从小认识他时便叫的称呼,一直叫到他十三岁那年,而十年前他回来接管了敦煌城以后,便不准人再这样叫他了。
果然,听到这个称呼,玄衣城主眼光一闪,那些令人熟悉的、胆寒的犀利狠决便就都回来了。
张初客再不敢多话,挥手叫仍跪坐在地的胡姬下去,道:“城主,夜已深了,早些歇着吧。”
“遣回波斯。”
啊?张初客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才思索出这道看似没头没脑的命令,忙答声“是”,公子却已走得远了。破风张起他的玄衣,袍子下今夜的他,不知怎地,凄苦得厉害。
凄苦,当今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从小跟着公子的他才能瞧得出来,即便是在那波斯胡姬眼里,见到的,也不过是公子醉酒后的失神罢了,可惜,她却要为这一时的痴心,被遣返回国,再也不得踏上东行之路,只因她瞧见了敦煌城主的一时失神。其实那喃喃低声的一句,就连站在公子身侧一身功夫的自己都听了个模糊,遑论座下的胡姬呢,但,便是这仅仅一时的神态流露、模糊吐出的两字,也不可以给任何外人瞧见、听见。
翌日清晨,敦煌城主照例卯时起身,先巡城再用早饭,一开门见到张初客守在门外握剑而立,竟是一夜未眠,微一讶然便即明了,定是这位忠心的属下见昨夜自己失态换别人守着不放心,当下也就不言明,只道:“跟我去巡城。”
伫立城头,仍是习惯使然先极目往西望去,目力所及之处,黄沙漫漫,冬风卷着沙砾,若你侧耳细听,便可听见,那鸣沙之声,如同你心内最底处的呼喊,呼喊得久了,势必要扬起漫天沙尘,席卷青天。可是,我已经呼喊了你如此之久,等了你如此之久,为何你还不来?
“昨日的刺客呢?”
“在大牢押着,等候城主发落。”
“剜去双目,挂在城头,活活饿死!”
“这……是!”
十年来,现任敦煌城主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敢异议半字,不光是因为他十年前以狠辣手段从自己家族手中夺得城主之位、十年间扼守丝路咽喉教西域诸国不敢侵犯,更是因为,他一副天生仿佛这天下都不入眼的冷静淡然模样,却令敦煌城的百姓可以在这兵荒马乱不知明日天下姓甚的黄土地上,怡然自得地过着自己安居乐业的小日子。敦煌这道关卡,西域诸国觊觎已久,但每每落得望城兴叹的下场,于是便有聪明人向昆仑山下重金买刺客刺杀敦煌城主的先例,刺客一朝得手,顿时震惊西域,西域诸国纷纷解囊将无数的金银财宝送入昆仑山中,妄图培植自己的顶尖刺杀利器,而昆仑山则如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来者不拒,久而久之,它将愈来愈多的少年吞入山中,将愈来愈多的白骨吐在西域各地,西域惊惧了,惊的是豺狼已经养成虎豹,惧的是,虎豹没有主人,谁都可以撕咬。而不幸于二十五年前的一个新月之夜再次降临在敦煌身上,敦煌城被来自昆仑山的十几条黑影血洗,将包括城主在内的敦煌军政要员连带其家眷近百人斩杀于血光之中,并放火烧了守城军营,敦煌自那之后元气大伤,曾一度被攻破外城,死伤无数,幸得张家几代人呕心沥血扼守敦煌百年,根基颇深,况且大仇之下,敦煌众志成城,军民一心竭尽全力共御外敌,才誓死保住了敦煌城,而直到守城告捷,被派去边关求救的使者才送回消息:朝廷无兵可援,新任敦煌城主大怒!那一怒,改变的却是当时还是一个三岁孩童的命运。现今的敦煌百姓只知,十年前敦煌城主连夜派出百余名好手不知去向,半月后,仅有十数人穿越冰川黄沙而归,回来的都是受了轻伤或是并未受伤之人,却只有一人,进城时,奄奄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息,但那一口气吊着却不肯散去,背他回来的人说,他是给人用一把剑,一剑钉在了冰崖之上,当时他明明一心求死才对掷来的利剑躲也不躲,但回程路上,他却吊着那口气,如何也不肯吐出来!三个月后,敦煌内变,老城易主,新城主便是这位重伤初愈的十九岁少年。少年当上城主后,先肃内乱再剿外患,励精图治,只花了三年功夫,敦煌城便已恢复成了三十年前的富庶丝路重镇,乃重修内外城,养兵五万,西域诸国再也不敢来犯,就连刺客也未再见到,只在这几年才重又频繁起来,仅只今年,这三人已是今年的第三拨刺客了。发生过二十五年前的夜袭之事后,敦煌全城对于刺客深恶痛绝,是以无论城主如何处置刺客,城中军民都只觉是老天长眼,但在这大冬天里剜去双目挂在城头活活饿死,此前还从未有过,因为公子说过,刺客,只是棋子。张初客只觉,公子处置昆仑刺客的手段,越发残忍起来,他隐隐觉得不妥,却猜不出公子究竟是要意欲何为,尤其是不知怎地他还隐隐觉得,刺客来得越多,公子,似乎越发高兴起来,这……
“还有,准备打点金珠百车,送到长安,接回明辰。”
百车?接……回张明辰?
“城主?”金珠百车也就算了,但接回张明辰,那张明辰才是明正言顺的城主继承人啊,他回来,那公子……他要作甚?
“我自有打算,你先准备。”
“……是。”
“你有话要说?”
“……是。”
“说。”
“是。城主……”却改了个口道:“公子,初客痴长公子三岁,看着公子由三岁长到十三岁,看着公子被老城主逐出敦煌,再看着公子重伤归来,与公子里应外合扳倒老城主为公子夺得城主之位……”
“你想说什么?” 双目依然望着西方,只是已微眯了起来,张初客知道,这是公子发怒的前兆。


“初客一心只盼公子好,一向唯公子命是从,从不问为什么,但公子此举,初客实在看不懂,公子究竟是为了何事,还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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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此类题材喜欢的人不太多,所以看情况,看的人多就频繁更。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6-14 16:18:00 +0800 CST  
第二章 月夜刺客

冬阳已经升得高了,风也大了,张得城头上的旗子猎猎作响,敦煌城主听完却没有发怒,且难得一见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仍旧望着那片万仞雪域的方向,轻道:“我在等一个人。他就快来了,我昨夜梦见了他。”
这……张初客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妥更重了,一缕难言的不安如猫爪一样,来无声,待被它抓住时,却已然晚了。
“她是昆仑山的人?”
十年了,也早该猜到了。只是公子冷静淡漠得不似人,从他眼中从来见不到任何七情六欲,城里养了无数的各国美女,却从没有哪一个可以搏得公子一笑,更别说登堂入室,城里私下都传公子是不是身子受过重伤,留下了什么病疾以至于无法……也有人传公子该不会是有……有龙阳之好,但他即刻就打掉了那人的两颗大牙,公子有没有这个嗜好,他可是比谁都清楚,公子身边常用的人除了他以外便只有两个同样是从小就跟着伺候的丫头,除了他们三人可以进入他的寝房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即便是负责保护城主安全的十二近卫也只能在门外守着。但公子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之躯,十年不近女色,这放在任何常人身上都难以做到,好在张家一脉的功夫一向以摒除七情六欲为根本,娶妻生子不过是为了履行家族责任,是以自从张家掌管敦煌以来,从未有过因女色而荒废正事的城主,也是敌国始终攻不破敦煌的重要原因之一。可你要说公子心里没有人,说出去,全城的人都相信,却唯独只有从小就十分了解他的自己不信。他虽贵为城主婚事全凭自己做主,但已近而立之年的年纪,怎么说都应该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还有萦绕在他身边十年的初霞,他固然待初霞不错,但那也只是瞧在自己的情份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公子每日登上城头遥望西方的迷离之色,那偶尔醉酒后抚着自己胸口的恍然失神,还有那模糊不清的两个字,若他猜得不错,那一定是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人,就是公子要等的人。
“是。”
然而当亲口听到公子承认,却不禁骇然!骇然的却不是那个已然料到的答案,而是公子承认时的神情。他说那个“是”字时,是……是带着微笑的!微笑?公子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十年前回来后,更是狠辣果决有时甚至冷漠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微笑这种东西,你可以在这世上的任何人脸上找到,唯独在黄沙中这位年轻的城主脸上找不到!然而他现下却笑了……不好!张初客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人,是公子要等的人,也是,要带走公子的人!
要带走公子的人!张初客顿时回过神来,却见到公子业已飘飘然落在了城头之下。公子在城内从不带刀,可是,他却莫名觉得,公子背上有一把无形的黑色古刀,而他正背着那把刀,走向……一个遥远得无法可知的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敦煌得保十年太平,可以牵制西域诸国,令他们乖乖东贡,并且朝廷在这十年间从不多问敦煌之事,敦煌才得已在短短几年间囤积到数目惊人的财富,更重要的是,敦煌城乃至西域诸国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不用提着脑袋过日子,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换个城主就可以办得到的!况且你他娘的张起灵,老子从小看着你长大,跟了你二十五年,你想因为一个昆仑山的妖女,抛下这一城军民不管了?抛下西域这半边天下的太平不理了?我不管你们是一起被送进昆仑山患难与共的伙伴,还是她本就是昆仑山的妖女把你给迷住了,我也不管你们在昆仑的五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总之,我不许你丢下敦煌城!
打定主意以后,张初客一抖衣衫,朝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但城主的命令却不能违抗,刺客、金珠,都即刻安排了下去,并传书长安安排送回张明辰。至于城主的心思,需要想办法,慢慢来……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太多慢慢来的功夫。
十天后,月圆之夜。这是入冬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虽不是中秋婵娟,但也别有一番清冷的朗朗之色,趁着天气还未寒冷透骨,城中官民三三两两聚在家中或是酒肆,暖酒赏月。
这月色,像极了那山上,朗朗繁星簇拥着皎皎明月,月华倾泻,洒在雪山之间,离天最近的地方,如同白昼。
但,无论怎样的月色,又怎及得上他的眉梢轻扬,唇角微动,眼波……痛!
右手不自禁地抓住胸口,那伤明明已经好了十年,却为何还会如此灼痛?
朦胧间听到门外骚动,他微一凝神,便听到近卫来报:
城主,有刺客!
哦?
“请恕属下无能,此人极为能耐,来无影踪,请城主退避,待我等……”
他浑身轻颤,根本没有理会属下说些什么,一向平静的心脏顿时怦怦急跳起来,满脑满腹只有一个念想:是他么?是他么?是他么?
“……城主?城主!城主小心!”
来人身法太快,根本来不及瞧见他的面目剑就已经递到了跟前——其实根本不需要瞧见他的面目,只需见着这个身法,便知,是他来了!
哈哈!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避开来者的第一剑,对属下冷喝一声“退下”,吸一口气,立在厅心,想向来者瞧去,只是他脚步还未站稳来者第二剑已紧跟而至,当下急急稳住心神,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避了对方三招,这三招又各有六招变化,待接到属下掷来的兵刃时,他已经险象环生地避了对方连续一十八招,招招都是杀着,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也对,你原本是该如此对我!
当下拔刀出鞘,高手对决容不得半点迟疑,我这条命,已经为你留了十年,你要拿去,我自当奉上,只是今日却还不行。
一时间黑刀银剑你来我往,大厅里原本点着数十盏红烛,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已尽数熄灭,十二近卫还剩九人,九人中两人重伤三人轻伤,受了重伤之人却也不退下,九人成组分立窗下,而负责守护内城的禁卫军则已将整个大厅围了个水泻不通。
近几年来的刺客,从没有近得过城主身的,最多到得十二近卫跟前已被或捉或杀,十二近卫身后还有一个张初客,能过得了张初客的刺客,恐怕天下少有,然而,没有人想到今夜的刺客竟会如此厉害,不但悄没声息地进到了城主寝楼,还连杀伤八名城主近卫,下手之快,厅中之人生平未见!现下城主与他已然拆了两三百招,却还瞧不出任何胜负,只瞧得见月光下一团黑影一团灰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时黑灰相缠,堪堪已瞧不出孰是孰,却忽听得“当”一声兵刃相交,火星相溅中,两人各退三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月光,再加上禁卫军将门窗围得个严严实实,敦煌城主心中恼怒,却不好挥手叫他们退下,只得凝细了双目往他脸上瞧去。
十年前他的功夫在昆仑山上就是一等一的,如今,只怕除了他的师尊,昆仑山上已经无人可出其右,但是,武功再好又如何,他却瘦了!
是的,他瘦了,十年前他的身子就显单薄,如今更瘦了,瘦得让他……心疼。
“敦煌城主……”
握刀的身子剧烈一震!他的声音,他的声音——
“张起灵!”
啊,你竟然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啊,是了,我回到敦煌当上了城主,你自然便知道了我的真实姓名。
“……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你们人多势众,三日后,午时,祁连山顶,你我二人决一死战。”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情,没有意,没有怒,甚至没有恨,就像一个陌生人闯了进来轻描淡写跟你说,嘿张起灵,我要挑战你,你敢不敢应战?
他要走,自然也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四面守卫,层层叠叠几百双眼睛,竟然没有哪一双瞧见这刺客是如何离开大厅的,又是如何快如闪电地消失在了月夜之中,街上的酒肆里,甚至无人知晓,今夜高楼里的城主,曾遭遇了什么样的对手。
张起灵挥手叫守卫退下,查看重伤近卫的伤势,有人重新掌起了灯烛,这时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疾奔而至,见到满厅狼藉以及受伤的众人,但见城主无恙,黑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说道:“属下来迟。”
张起灵起了身,烛光下的他,依然瞧不出任何神情,只吩咐道:“给他们看伤,厚葬死去的弟兄。”说完便提刀出了大厅。那袭红色的身影只叫得一声“城主”,见城主置若罔闻,跟了两步,也就不再跟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6-15 11:57:00 +0800 CST  
广告这么多怎么破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6-15 11:59:00 +0800 CST  
没想到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人催更,那就再更一下看看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8-11 18:07:00 +0800 CST  
第三章 走火入魔

独坐窗前,一盏烛火也未点,右手抓在胸口上,怔怔瞧着已然偏西的明月,心头,五味翻滚。


终于,终于见着了他啊。十年了,我等了你十年了,你终是来了。


你来了,不由分说就开始刺我,剑剑都想置我于死命,我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我这里,这胸口,我留着给你,只留给你,用你的“流风”再刺我一次,带我,回家。


可是,你见了我,却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宁愿你咬牙切齿跟我说你恨我,也不愿你看着我,却像看一个随随便便的刺杀对象,难道,过了十年,你终究是参透了爱恨,对我只剩下了……冷漠?


这样也好,你不用抱着对我的恨意活这十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可是,我的胸口为什么会这么疼,疼得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疼,好疼啊……吴邪……


吴邪,吴邪,吴邪——


“公子醒醒,公子,公子!”


眼前一团白光,刺得他眼睛涩痛,吴邪站在崖下,他那原本流光溢彩的双目里一片死灰。若一个人可以绝望而死,那么吴邪,当时就已经死了,你还期望他对你仍有恨么?


不,吴邪——


“公子!公子!”


哦,原来我还活着,真好,再过两日我就可以再见到吴邪,我就可以死在他手里,让他,带我,回家。呵呵,回家。


“公子?”


转动眼珠,见到一张胡子拉碴焦急的脸,瞧瞧天色,已然蒙蒙亮了。


“公子,你觉得如何了?你昨夜险些走火入魔你知道么?”


“是么?”


是么?竟说得如此轻巧!张初客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从床上揪了起来,怒道:“张起灵,你不爱惜你的命,你也要想想这敦煌城一城众人的命!”


昨日月圆,公子特命他返家与家人团聚,虽说近来一直小心提防,但待他接到刺客闯入公子寝楼的消息时,还是大吃了一惊,当下飞一般赶到公子身边,那刺客却已消失在了月夜之中,而公子,虽说没有吃亏,但我方毕竟折了三条性命,公子不但不吩咐后策,反而失魂落魄地独自回了内室,幸好他不放心一直守在公子门外,待听到他模模糊糊反反复复地又在重复呢喃那两个字时,终觉不妥,敲门不应,心里一惊推门而入,便见到他……他已然双目赤红,神游天外,嘴里还在喃喃喋喋颠来倒去仍是那两个字,他终于可以听清楚那两个字,却是什么……无邪?


无邪,什么?说是名字绝然不像,说是别的,又无法联想,但这又明明就是公子从十年前就念过的那两个字,是绝对错不了的,因为他救回公子以后,公子终于睡着了,他不敢离开便在床边守着,却又听到公子在睡梦中叫那两个字,公子的梦想必十分痛苦,因为,因为他一边重复着那两个字,一边用手抓着胸口——他知道,那里是他的旧伤,他十年前回来时,那里被张家的人用火烧过的刀止住了血,才救得他半条命回来,才有了后来敦煌城的内变,才有了敦煌的十年繁华、西域的十年安定,他一边重复着那两个字,一边用手抓着胸口,叫了一阵,竟有两行热泪,从他眼角流了下来!他不禁大惊!


他,他,他竟然!


六岁认识他时,他才三岁,他的父母方双双死于昆仑刺客手中,他的父亲是家中独子,三岁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儿,不过说起来那夜一夜之间成为孤儿的又何止他一个,只不过其他孤儿的命运,就与他的,大大不同了。那夜之后,一位深谋远虑的中年谋士被拥立为新城主,这位新城主,张起灵要叫他一声伯父,是他死去父亲的堂兄,也因着这层关系,张初客才被派到了他身边,做了他的陪读侍童。


说是陪读,不如说是陪练。


城主下令从城内挑选三到十岁先天质优的孩童三百名,读书习武,严教苦练,层层筛选,从三百人筛选到三十人,再到十人,再到一人,这一人,兼具冷静沉敛的性子、无惊无惧的胆色、机敏果决的头脑,还有绝世罕有的身手,这个人,就是十三岁时的张起灵。


那十年,只见过他流血,便从未见他流过一滴眼泪。


那年,张起灵以忤逆城主之罪被逐出敦煌城,若有求情或追随者,一律问斩!


张起灵就那样,消失在了大漠里,整整五年没有任何音讯。


十年前的一天,也是像这样的冬日,不,比此时要冷得多,狂风卷着漫天大雪妄图穿透厚厚的城墙,张初客那时已是张家军的一名校尉,他站在城头远远望见一群灰影模模糊糊如同鬼魅一般由西而来,正寻思着是否要报于城主,不料却见城主亲出,迎到城门下接众人进城,于是张初客就那样在那群鬼魅中,一眼认出了奄奄一息的张起灵。


不日后全城的人都知道张起灵为敦煌立下了一件大功,城主已赦去了他年幼时犯下的过错,准许他留在敦煌,并封他为张家军守将,待伤好后便即上任。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戈壁绿洲一派勃勃生机,全城都笼罩在一片欢欣之中,却忽听到老城主突然暴毙的消息,张家军守将张起灵夺位。全城哗然。


当时天下大乱,朝廷昏庸,而敦煌自被夜袭事件之后根基大损,还需不断抵御西域外侮,为重整守军强行征兵,百姓已有怨言,赋税又自加重,有的人家还要送上自己几岁的孩童进入内城接受苛苦训练,久而久之,民怨已积,而朝廷听说敦煌内忧外患,恐它终有一日会守城不住,令西域外族穿城而过或是将其占据,只不过朝廷自顾不睱,只能下令力守边关。


张起灵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当上城主的。张初客当时可是为他捏着一把大汗,不知道这个五年未见越发狠厉的主子,究竟是要意欲何为。事实上时至今日,他也不甚明白,为何,他要夺那城主之位。


而张起灵上任之后的手段,却让任何人都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先将老城主的次子送往长安,再上书朝廷以一年为期,力保敦煌太平,老城主本还有一子,死于刺客之夜,还有个长女,早年为了缓敦煌之忧,将她嫁往了西域实力最盛的楼善国,于是派人送信于她:若敢煽动楼善东侵或敦煌内乱,便教令弟在长安不得“长安”。此外,对老城主忠心的家臣、文武官将,对敦煌不忠的,格杀勿论,对敦煌忠心的,先以礼相劝、以利相诱,若还不降,列你渎职不当、行为不检诸条——这是不仅令张初客最匪夷所思之处,也是令所有历过此事的人均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算他张起灵再能耐,他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况且五年不在敦煌城,他怎会对敦煌城的军、政、民、物等一切了如指掌,这些还不算,连带着城中每一个稍有权势地位之人的家底、行径、弱点均都事无巨细一清二楚!这世上的当权者哪有清清白白到完美无缺之人,于是,不臣者、不服者很快便被镇压了下来,更何况,当时他与张初客里应外合掌着兵权,稍微聪明之人也当明白如何暂时虚与委蛇。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张起灵要的,永远都不是你们对我是真忠还是假忠,他要的,只是你们对敦煌忠,若是不忠,自然会给他查出来,轻者,削去职权,教你骨肉分离,重者,夜半死在城头,身上挂着背叛的罪证。如此这般,张起灵只花了三个月功夫养伤、夺权,又花了三个月便坐稳了城主之位。


其间,西域有几个不老实的小国想仗着敦煌易主民心不稳,企图派兵攻城吞下敦煌这块大肥肉,却在出发前夕发觉自己的主将不明不白死于军营,尸身朝东,呈跪姿,拜伏于地,胆小者立即退兵回朝,胆大者起初不信邪,临时换将,不日后主将又见死于军营,一样的死法,一样的跪姿,于是大惊,不由都将账记到了昆仑山的头上,哼,这昆仑何时与敦煌为伍了,还是敦煌到底拿了多大的好处给昆仑山?答案没有人知晓,除了,新任敦煌城主。


休养生息了大半年,敦煌已稳,百姓的日子日见好过,曾经萎靡不振的东西贸易也开始鲜活起来,渐渐地,整个西域乃至长安洛阳都在传,敦煌城如何富可敌国,美女如云,就连小街小巷里一个普普通通的酒肆,都能令来客宾至如归,依依不舍,当然也有人在传,那敦煌城固然是能令过客销魂荡魄,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蛇蝎美人,俗话说,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而那敦煌城主要的可不仅仅是买路财,高兴的话,抽你一成,不高兴的话,抽你一半,若敢说半个不字,便教你断了这条财路,原路回去。西域安定后,互访、和亲、岁贡、传教也愈加频繁起来,但凡东进的奇珍异宝必先经敦煌,必先敬敦煌,西往的过客,也是竭尽全力讨好敦煌城主,攀结交情,而朝廷年年坐收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愈加不管不问了。于是敦煌这十载,表面上可以说是繁荣富庶,歌舞升平,实际上兵力较以往百年都更为强盛,城中军民皆知,城主练兵,从未有一日松懈。


便是这样的敦煌城主,突然一夕之间,竟然失魂落魄险些走火入魔啦?


他张初客可不敢向第二人说起,就算他说出去,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8-11 18:09:00 +0800 CST  
第四章 冰雪前尘

他想了小半夜了,公子这一切怪异的行径,皆因昆仑山而起。他只知道公子十五年前不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被老城主逐出敦煌城,而是被派往了昆仑山,而十年前与他一同回来的那十数条鬼魅一般的影子,也是去了昆仑山,但至于他们去昆仑山做什么,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贴身跟了城主十年的他也不知,更遑论其他人了,老城主当年对此事讳莫如深,这些人中有些是敦煌人,有些却不是,有些在敦煌休整后即再也没有见过,有些则隐于敦煌,如一滴水隐于江河。但他早就怀疑,十年前从公子夺位,到解内忧平外患,与这些与他一同回来的十数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这些人如今都还在为公子卖命,思及此处,他不由有些脊背发冷,公子城府之深、帷幄之远,令人敬佩的同时,也不由心生畏惧……而公子要等的人,是昆仑山的人,那么……便是昨夜的刺客么?啊,可昨夜来人明明是一名男子啊!难道,难道那人与公子要等的人有着什么密切的关系?以至于刺激到了公子,公子思及前事才会险些走火入魔?这这这,太乱了,公子那样冷硬无情之人,怎会,怎会?无论如何教人思想不透。但这些也就算了,偏偏他要应那什么祁连山生死战约,你他娘的堂堂敦煌城主,身份何等重要,谁谁约你决生死之战你便随随便便答应么?要是有个好歹这敦煌城怎么办,这西域怎么办?还“是么”应得那样轻巧,难道你忘了自己当初的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望着揪住自己衣襟的属下,敦煌城主并未动怒,只是冷笑一声,淡淡道:“张明辰到哪儿了?”
“你!”张初客一惊,手一松,敦煌城主顺势靠在床头,闭起了双目。
“派人快马去接。在他未归之前,我会命你暂代城主之位。你跟我十年,对敦煌的了解仅次于我,你不了解的,我会一件件告知于你,明辰回来后,将这把钥匙交给他,叫他打开我书案暗格内的木匣,一切便知。”他说这些话时,仍是闭着双目,语声不若往日的冷淡,却也没有丝毫情绪,好似在交待别人的事情一般,好似这敦煌城的城主根本就不是他。
张初客望着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日日跟在他身边却发觉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的人,听着他淡淡说出这番足以掀起西域战事的言语,瞧着那把一闪一闪的金色小钥匙,一时愣住了!
吃惊、关心、担忧、愤怒,都没有,只是愣住了!
张起灵发觉钥匙迟迟无人接去,于是睁开了双目,那双目只是甫张开一条缝隙,其中那便是整个敦煌城都关不住的犀利光芒顿时便教张初客清醒了!
他从小就知道,公子的命令,绝不能违抗,忙低头先接过钥匙,眉头却还是不由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时至今日,我能告诉你的,都会告诉你。”
张起灵说着起了身,自顾自更了衣、净了面,张初客忙跟上前将一件熊皮大氅给他披在身上,跟着他出了内城。他知道,就算昨夜天塌了下来,只要公子还站着,还在这个位子上,他就一定会在卯时起身,先巡城,再用早饭。
北风猎猎,几欲吹人倒,再这样刮下去,恐怕不日就要落大雪了。
大雪啊,他多怀念。见到冰雪就像见到了他。只是瞧着他,便觉一年三百六十日的冰刀霜剑都不算什么,若他肯笑,那些冰川雪山便都得令一般一层层融化了去,汨汨变成温泉,流淌在他原本干涸的心里,将他一层层浇灌,而后种上一株草,静静等它开花……
“公子?”公子望着那片雪域的方向,又失神了。
玄衣城主回了神,却未回头,只道:“你问吧。”
张初客得了令,只觉满肠满肚的疑问、萦绕在心头十年的疑问,多如沙粒,此时便可尽情询问,便可全部得知了,却一时之间不知先问哪一个!踟躇了半晌,却似没头没脑地就是一句:
昨夜的刺客,可是公子要等的人?
问完心内开始惴惴,不知是该盼望公子回答是还是不是,却心细地见着公子的身子极轻地颤了一颤,心里便是一凉——
“是。”
张初客闻声不由侧身望去,见公子眯着双眼仍是望着相同的方向,脸上神色一片轻柔——他从未见公子露出过那样的神色!他结结巴巴惊道:“他……他……你们……”
“你想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只是他问不出口。怎么说他也是娶过妻生过子有家室的人,公子那神色,绝不是对“朋友”生得出来的,所以先前他才怀疑对方是个妖女,却没料到公子亲口承认昨夜来人就是他要等的人,而对方却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女,而是,而是一名男子!昨夜他到得迟,连那人的一面也未见到,事后询问与之交过手的城主近卫时,他们竟然都红着脸说什么对方太快,后来又背向月光,只知道是约摸二十六七岁年纪,至于真正面目,却没有一个人瞧清楚了,娘的,难不成那人是个妖精?
“呵呵——”玄衣城主笑了,却笑得凄然无比,却又……幸福,接着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仿佛人世间痛到极处的痛和快活到极处的快活,全在那一句话里,他说的是:
他是我最爱的人。
啊?什么?张初客浑身一震,手中的剑一滑,几乎脱手而去!
“我却背叛了他。”
“公子!”他几乎想上前去扶公子一把,因为,从来如天神一般的公子,说到这句话时,双眼迷离,神情苦痛,一手抓在胸口的旧伤上,身子不住地在冬风中轻颤,那一刻,他发觉,公子竟是如此消瘦了。
“公子,那昆仑山里,究竟是一处什么地方?”张初客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暖了一壶酒,为公子酙了一杯,递到他手上,问出了心中的第二大疑团。
张起灵仰头饮了一杯,双眼蓦地放射出两道莫敢逼视的精光,那两道光里,是说不清的愤、恨、怨,掺杂着一缕恋,还有……一丝怕。
“是地狱,但也是天国。”精光很快隐了下去,张起灵放下酒杯,自顾自又酙了一杯。
公子说话从来不喜欢故弄玄虚,张初客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懂公子了。不过他可以知道的是,公子那胸口的旧伤里,承托了整整五年,不,也许是十五年、二十五年的辛辣酸苦,死生轮回,而他承托着那一隅仿佛只有胡扬才可以生长的荒漠,一个人,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啊。
“前三年,是地狱,第四年起,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两年。”
不知道是不是张初客错觉,公子说到后半句时,微微一笑,眼光里,晶莹一片,而一手却不由地又抚在了胸口之上,似乎那里,又疼又甜,又甜又疼,一半是地狱,另一半,是天国。
十五年前,十三岁的张起灵在戈壁上被昆仑山十色人中的紫、檀二人捡到,那时,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昆仑山里,震惊西域、威播中原的暗杀组织,名为昆仑。据传,昆仑的最高首领自称昆虚老人,年轻时曾是中原朝廷宫里皇帝身边的人,专司为帝分忧,暗杀一切惹龙颜不悦之人,后来却不知为何带着自己的几个亲信,到了西域的万仞雪山之上,占道观为宫殿,招募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训练成为顶尖杀手,只要出得起酬金,不需你花费任何心思,昆仑便可为你除绝一切后患、拔除任何眼中钉肉中刺。昆仑有十色人,分别为黑、白、赤、金、青、褐、杏、银、檀、紫,十色人司职为门中招募及训练新手,掌管训练新手的修罗堂。十三岁时的张起灵,由于从小常年累月的训练,瘦小得不像十三岁的孩子,身上衣衫褴褛,深深浅浅一些乱七八糟的伤疤,带着数百名少年的紫、檀二人问他身上的伤疤如何来的,他一仰头说:给人打的。檀慧人对紫练人道:“这小娃儿内有狠劲,带上他吧。”紫练人给他风干的羊肉吃,还说,跟这些少年一起上昆仑山,便再也不用饿肚子。
张起灵没有名字,不爱说话,好在修罗堂也不是一个给人说话的地方,也不需要名字。每个少年到了昆仑山以后会领到一个血迹斑斑的木牌,木牌上有一个编号,这个编号便是自己的名字,张起灵的编号是玄柒零,在他之后,还有四百多个编号。修罗堂专司训练没有武功根基或根基粗浅的新进少年,传授武功、兵器、暗杀技能,第一年以学艺训练为主,暗杀为辅,第二年不分主次,两者并进。在与张起灵一同穿越沙漠翻越雪山到达昆仑山的八百名少年中,途中冻死、病死、摔死数十人,余下的七百余人一年后已只剩下不足三百人,其中死于训练的仅有数十人,自尽性命数十人,其他约四百人均死于互相杀戮。在修罗堂,没有朋友,没有同伴,没有说话的对象,只有提防,睡觉时需要睁着眼睛,吃饭时背后也要长出一双眼睛。张起灵是带艺进山,不敢显露半分自家功夫,只能装作只会胡打乱踢的流浪孩子,即便赖于他从小在敦煌城中的训练,在众人眼里进步神速,但一年中也是险象环生数次,夜夜无法安眠。到得第二年时,修罗堂已彻底演变成了修罗场,十色人每新教一项暗杀技能,当晚便会有数目不等的编号消失,张起灵的日子也逐渐不好过起来,因为,有人暗地结起了小规模的阵营,猎杀单兵作战的余人。张起灵从小独来独往惯了,倒也不惧,只是每日可以休息的时候越来越少,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时上山的人越来越少,终有一日,他在连续躲过了三轮暗杀之后,被三个人围在了一间斗室里……
自那天起,张起灵开始杀人,他杀人时从不眨眼,杀完便接着练功吃饭睡觉。终于有一日,他与其他三十七个编号一同,进入了娑婆堂。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8-24 21:53:00 +0800 CST  
很好的是现在已经基本没有那些恶心的广告来烦人,不好的是看的人好像还是挺少的。如果喜欢的人多了就更快一些,少的话就可能不怎么更了~~


这文很长,现在已经写到一百二十章左右,预计50万字左右完结,每章不低于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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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娑婆世界

若说修罗堂是个人命连**都不如、不但要与人斗还要与天斗的修罗场,需要忍受地狱般互相撕咬的两年煎熬苦楚,那么娑婆堂,却并不是地狱的升华,而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五浊忍土。此界众生安于十恶,忍受诸烦恼,却不肯出离。
能活着进入娑婆堂的少年,已是学艺上小有所成,思想上杀机四伏,踩着累累尸体熬过不堪回首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行到此处,每人都只想再进一步,唯有继续往前、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有望可以脱离苦海,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此界众生安于十恶,忍受诸烦恼,却不肯出离”,是谓娑婆堂。娑婆堂由金、木、水、火、土五行子掌管,训练更为严苛,当然,传授的武功也更为精妙,新晋少年也不再只是一个编号,而是由此开始使用自己的姓名。张起灵依然没有名字,依然不动如山不喜言语,同伴便嬉笑他为“闷油瓶”,他置若罔闻,于是渐渐地,闷油瓶便取代玄柒零,成为了他的名字。
在娑婆堂的前半年,活在地狱与人间之间。五行子多为年长老者,严厉无比,稍有差错便会被重重责罚,但五行子的武功出神入化,一干少年一见到那些精妙的武学便即刻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欢喜无常地渴求着、贪婪着那一招一式,于是,在欣喜与苛责中,每三天一小试,每一月一大试,不论大小试,两人一组,败者均要接受狠厉无比的惩罚,而胜者,也无法高兴太早,因为还有更多的大小试,在一轮一轮地等着自己。唯一欣慰之处,是他们已无须再提防自己被白日间一同训练的同伴暗杀于睡梦之中。但好景不长,自下半年起,他们开始被派往各地执行任务,刺杀的多是一些西域各国的王侯将相,有人回来,有人回不来,太阳却仍是照常每日从山顶升起,从山顶降落,娑婆殿里,每日仍在继续着同样的训练、大试小试、惩罚与奖赏。所谓惩罚,比试失败自然要被罚,而刺杀失败,则只有一条路,死路,但此界众生依然安于十恶,忍受诸烦恼,却不肯出离,因为,自他们踏入修罗堂的那一天起,便每月会有一个明眸善睐的美貌少女来告诉他们,堪比西方净土的光明堂,是人间的乐土,有金屋华厦,有琼浆玉液,有成群的绝**子为奴为婢,还有世间最高武学典籍等你研习,只要你们能活着进入娑婆堂,便离光明堂不远……事实上,人如牵线木偶,没有了那根线,你又该何去何从,活着啊,总得有一根线不是?所谓奖赏,却也是实实在在真正有的,即为昆仑的最高武学,恒河沙,得以修习者不但有助于执行任务时保住性命,还有一项更重要的用处,那便是晋试。
晋试每年一次,在除夕之夜进行,同样为二人一组,但却不再仅仅只是分出胜负,而是分出生死。张起灵在进入娑婆堂的下半年起便开始修炼恒河沙中的武功,娑婆堂中能力突出的他,被安排在了最后一场比试,而他,也如众人所望,只使出了九成本事便即击败了对手,却在对手闭着眼睛等待他的致命一击时,杀人从未犹豫过的闷油瓶,却忽然犹豫了。
便是那一犹豫,对方的袖箭于近身之下疾射而出,正中他的小腹!剧痛之下躲过对方的连环攻击后,闷油瓶忽地拔出腹中的袖箭,刺入了对方的胸口之中,一箭毙命。之后,他捂着汨汨流血的小腹,跪在大殿,等候发落。
是以胜绩顺利进入光明堂,还是降罪继续留在娑婆堂,甚至接受相应的惩罚,五行子进行了简短的商讨之后,主持此届晋试的五行子中的“火行”炎上子道:“身为杀手,却于致命击杀对手间心慈手软,犯了大忌,念你往日表现不俗,重责可免,即日起停授恒河沙,罚面壁七日。”
所谓面壁之罚,虽然看似极轻,却是被关进一间没有光亮的斗室,七日间除了饮水,不得进食,而停授恒河沙,则无疑于于如日中天之时不进反退,待他出去后不知又要花费多大的努力才能再次赢回这个“奖赏”,而在此期间,他的对手不知又要反进他多少,到得下次晋试,那个闭上眼睛等死的手下败将,说不定就是他了。
然而,他却一句也没有求饶,事实上他没有开口讲半个字,即便那是他第一次面见昆虚老人,第一次,面见昆仑三使。
红烛下的大殿,摇曳着诡秘莫测的光影,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原本被扬起到高空中的尘埃几已落尽,他瞧着一滴一滴滴在地下的鲜红血液,目光冷然,神色如夜。
“炎上子叔叔,敢问方才这两位比试的小哥,可是一同从修罗堂进入娑婆堂的?”就在最后一粒尘埃将落未落之时,大殿上响起了一个如同春暖冰消时泉水流过渐融的残冰的声音,向炎上子笑问道。
那一刻,张起灵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起眼睛,望向了那个声音的来处——
高座上的昆虚老人左右,站立着三个人,与中年的十色人、年老的五行子不同,这三人都很年轻,最大的也就二十四五岁年纪,最小的似乎也不过十五六岁,张起灵进殿时便暗自瞧清楚了的,方才开口的,便是那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少年,即使隔得他如此之远,他依然能够瞧得清楚,那少年有着亮如星辰的眼眸和……见之难忘的笑容。
笑容?张起灵不由呆了一呆。他上山三年以来,只见过一个人的笑容,便是那每月来宣讲光明堂的少女,据说她是昆仑三使身边的婢女。那少女总是带着笑的,所以每月她来的那日,一定是整个修罗堂欢天喜地的日子,所有少年都不惜先下手为强暗地杀死其他人以换来多见她一面的机会,所有人心里也都在想,就连光明堂的一个婢女都美貌温柔至此,那光明堂的主人又该是何等的仙姿不凡,而整个光明堂,又该是如何的美如世外乐如仙境呢?但这少年的笑容,却和那位少女不同,只是当时,他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
“不错。”炎上子微一迟疑,如实答道。
那少年闻言,又笑了一笑,转而向高座上的老人道:“尊上,以星魂看,这位小哥也是因着对手是与自己一同训练、日夜相见之人,所以才会一时犹豫,我相信若他面对的是敌人,定不会有丝毫手软,就请尊上看在他的才能上,让他进入光明堂吧。”
他此言一出,五行子相互对望一眼,共同望向高座上的老人,大殿上一时间寂如午夜。
片刻后,高座上的老人起了身,袍袖微动,却转了身向后殿行去,原本立在他身旁的三人中的两人跟了上去,只留下那位开口的少年留在原地,接着,一个轻极却清晰极的老人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中:那就进入光明堂吧。
“谢尊上!”那位自称星魂的少年躬身拜谢,也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瞧了仍自跪在地下的“闷油瓶”一眼,微微一笑,便又转过身,眨眼间便已消失在了后殿。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夜夜梦回,心中所见,都是那个笑容,只要一见到那个笑容,他的嘴角就会不自禁地一动,心里,似有一股温泉流过,又似,一把利刃穿过……
昆仑除了十色人、五行子,还有日、月、星三使,张起灵没有想到,门中地位最高、掌管光明堂的昆仑三使,竟会如此年轻,尤其是他。而他更没有想到的,却还在后头。
光明堂名副其实,如那位少女所述,金屋华厦,锦衣玉食,每个少年都可拥有自己独立的住所,有可供粗使的下人,有神兵利器佩于他们手中,还有更高深的武学、更精妙的刺杀技能等着他们一一学习,对于从小就或颠沛流离或命运多舛、在昆仑山上熬过短则三年长则四年炼狱般身心折磨的少年们来说,无疑于是到了天国,个个欣喜不已,只觉人生在世,已不过如此了。
光明堂的杀手,按能力分为三等,最低等为少鵹,中等为大鵹,上等为青鵹。通过除夕晋试进入光明堂的少年杀手,均默认为少鵹,由日、月、星三使传授昆仑最高武学及最高刺杀技能。
日阳使是三使中最繁忙的,平日里不常得见,但每个少年都对他极尽所能地毕躬毕敬,甚至想方设法博得他的赏识,因为,日阳使司职安排昆仑的所有暗杀行动,派谁去不派谁去,全凭他一人做主,当然,他还掌控所有暗杀对象的一切可考底细,据说,他有一百零八只雪鹰,常年飞翔在整个西域乃至东到长安的天空之上,他还有一百零八名探子,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实面目,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存在于世。日阳使每半月来一次,讲授西域各国军政民情,各大小掌权者的性情喜好、功过优弱、武功家数、防御实力等,以确保派出杀手时可以一击必中,如若不中,也可临时机变,再下杀手。
月华使是三使中唯一的女子,约摸十七八岁年纪,有着一双读人心神的眼眸,平日里端重肃穆,叫人不敢逼视,擅易容、用药、秘术、暗器,可用最简易的手段,击杀最凶猛的敌人。进入光明堂的少年杀手,在修罗堂和娑婆堂所学均为兵器暗杀手段,这下却能学到兵不血刃便可完成任务的秘法,自然是求之不得欣喜若狂,再加上传授的师父不但年纪甚轻,且还是一名美貌女子,即便她平日里甚是庄重,但那又如何,要想,这可正是一群思春的少年啊,况且月华使也有笑的时候,只不过大多数她笑的时候,都是一干少年就要着了她道的时候,也有极少有时,是对某位少年的表现甚为满意,便即微微一笑,如同瑶池落英,明丽不可方物,一干少年的心神,就在那盈盈一笑间,均被她轻轻易易地捕获了去。
张起灵默默地接受着一切安排,冷静地观察着新世界的一草一木,直到,他再次见到那个助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少年,星魂使。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8-27 17:07:00 +0800 CST  
听取建议,暂定一周更两章吧,但最近事儿多,还不能固定更新的具体时间,喜欢的不防多多关注推荐一下,或者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希望能够多一些互动,也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第一次在百度贴吧发贴,好多东西都不大懂,先说下《急急流年》的情况:
现在已经写了40万字左右,110多章,每章不低于3000字,如标题所述,没有坑也不会坑的长文,线索较多,辅展较大,人物颇多,类型嘛,属于略武侠悬疑风,小哥的视角占最少六成,吴邪占四成,黑瞎子出场较早,解雨臣出场较晚,胖子最后才会出场,王萌会在番外出现,阿宁是主角之一,同人角色整体都比较OOC,其他均为原创角色。目前已写到了收线阶段,预计番外会有个四五篇,去年除夕已发布过一篇番外。自己认为还是很好看的,越到后面越好看,喜欢的小伙伴儿请多多支持一下,你们支持得多,那便更得多一些,一定让你们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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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为君倾兮

他来时,疾如风快如电,手握一柄通体银白的宝剑,一连十数剑,在每名新晋杀手的衣摆上刺穿了一个透明的窟窿,继而负手笑道:“怎么,不服?不服的过来,服的,都给我叫师父!”
张起灵说到这里时,脸上不自禁流露出暖阳般的笑意,张初客不由心里一颤,原来,原来,他也是会这般笑的呀!我跟他从小一同长大,却还从未见过。
自然是有许多人不服的。他年纪那么轻,甚至轻过这帮从修罗堂和娑婆堂摸爬滚打过来的杀手们,凭什么可以向我们传授武学?就算他是尊上的嫡传弟子,也不信他的临战之能便能强过这些九死一生的马前卒,哼,不过是仗着命好,瞧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想必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亏,更没吃过什么苦,方才是他突施偷袭,占了先机,才会被他刺到!于是,几个不服气的少年对望一眼,一同举起手中兵刃,齐齐揉身而上。
“啊哟,那他……哼,这天下哪有徒弟一同对付师父的道理!”张初客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摆,不由忿道。张起灵先是一愣,继而呵呵笑了起来,张初客给他这么一笑,不由得老脸红了一红,虽然公子并未言明这个星魂使便是那个人,但他早已从公子的语气和神情中瞧了出来,只是,呸,亏自己先前还把那人当作妖精,怎么故事才听了个开头,就竟然开始忍不住为他抱不平了,这这……都怪公子,都怪公子每每提到那人时的神情……太过让人动容。
张起灵也不点破,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从从容容地喝了起来,倒是张初客忍不住了,问道:“然后呢?”
“然后……”张起灵又笑了,轻道:“他只花了三招。”
“他果真有如此厉害?”张初客吃了一惊。
“我的功夫,有三成是他教的,而且是最厉害的三成。”
“啊!”虽然公子已经说了,光明堂司职传授武学的是那个人,但他还是不由呆了一呆。在他的心里,公子的武功虽不能说是独步天下,却也是难逢敌手,可是一说他的功夫竟有三成都是那人教的,怎么,怎么听来总像是梦中之言,但是眼见着公子一脸难得的笑意,快活如斯,让他更觉得造化弄人,不知眼前真幻。
“他常说,我们是杀手,是刺客,不是要与人比试武功争天下第一,用不着花哨用不着好看,能在一招之内杀死对方的就绝不要用两招,这样,你们才可以活到下一个任务,再下一个任务。”
“呵!你这个师父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从那天起,所有人再也不敢对年轻的星魂使心存半丝不敬。而这个星魂使也与其他人都不大相同,虽然他也对犯了错或是点拨不灵的弟子狠狠责罚,在昆仑山上,若哪日你松了懈或是屡教不悟,却没有人责罚你,那么,下回的刺杀任务便就是你了,且一定是一项难以完成的任务,星魂使责罚时绝不手软,甚至比日阳使与月华使还要凌厉,凌厉得令人不由惧怕:他会不会就此一剑刺死了我?然而星魂使的不同之处在于,被他罚完以后,他会来问你知道哪里错了吗,知道如何改过吗?而后他会一一纠正那些错误,直到你再也不敢犯。
“他是在救你们的命啊!”张初客叹道。
张起灵又是微微一笑,双眼望向窗外,轻道:“他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那你们,你们那时……”
张起灵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道:“那时,我心无旁骛,只想学好每一样本事,早日在光明堂接到刺杀任务,早日取得他们的信任。”
终于,三个月后,他们一同进入光明堂的新人均前后不同接到分派下来的任务,大多都出色完成,个别没有完成的回来后便不知去向,不知是被安排到了何处,担任何种苦差。而光明堂为这些顺利回来的年轻人开了一个庆功宴,庆功宴上,珍馐玉食,琼浆玉液,觥筹交错间,烟雾缭绕,一群群仙人般的绝色美人从天而降,为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斟酒夹菜,翩翩起舞,舞到少年的腿上,舞到少年的怀抱里,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韵致,教人无法抵挡。
“啊?原来光明堂真是极乐之地啊公子,那你有没有……”张初客本就长张起灵几岁,又已成家多年,两个人把酒聊到这层份上,他也就不再过多地拘泥于主仆之礼,呵呵笑问。
当时张起灵确实也已饮了不少酒,觉着自己轻飘飘如在云端,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大欢喜塞满胸臆,觉得心中宁静祥和,觉得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便是即刻死了也是值得。爬在他身上的美人将白玉般的两条手臂交缠在他颈上,阵阵香气充盈在他的鼻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那样热过,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耳边传来阵阵娇喘之声,转眼望去,却忽地见到不远处一双熟悉的眸子,一双原本亮如星辰此刻却……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个眼神,叫做慈悲。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眼,如果不是那一眼,他已跌落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再也爬不上来,便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不会有今日的敦煌城主,也或者,他有时不禁会想,若是当日他没有见到那双眼睛,他就那样沉沦了下去,就那样永远地留在那片雪山上,可能也就永远地,留在他身边了……
他借着内急装疯卖傻摆脱了缠在他身上的美女,找了个安静的所在,用张家嫡传的内功心法稳住心神。三年多以来,他未有一日辍习过张家的功夫,尽管他在张家所学多为根基,却是在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这是他从小便即受到的教导。待他可以清楚地看清眼前的物事时,他的同伴都已带着无比快活满足的笑容横七竖八地沉睡在了园子里,他们身上的那些所谓绝色,不过只是寻常姿色而已,他一瞬间似乎明白了所有,心里一凉,不由向那片见到那双眼睛的树丛望去。那双眼睛早在被他撞到的一刹那便即消失不见,此刻回想,如同大梦一场,究竟那一眼是真还是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很快他便解开了这面谜的谜底,因为自那以后,星魂使瞧他的目光,与以往,不同了。
传艺中屡次故意刁难他,甚至将他单独留下来凶狠地处罚他,他不明所以,但却从未有半句异议。其他少鵹杀手却幸灾乐祸暗自高兴,哼,这个闷油瓶子终于遭到了报应,谁教他平日里仗着自己在少鵹中出众,仗着星魂使对他高看,便不将其他人瞧在眼里,这下可好了,他竟不知怎地得罪了星魂使,嘿嘿……其实张起灵从修罗堂便即开始遭到同伴妒嫉,早就惯了,浑不在意,只是夜夜琢磨这星魂使,究竟要怎样跟自己过不去,为何跟自己过不去,要过不去到什么时候?
“难道是因为被你瞧见了他在瞧你们?”张初客发觉自己竟对那个人,愈来愈有兴趣。
除此之外,当时张起灵也想不出究竟还有什么其它因由。那段时日,不出三日,他就会被单独留下来一次,星魂使再也未对他笑过,只是发号施令“今日须接得住我二十招”“今日三十招”“今日五十招”,若接不住,便不准吃饭也不准睡觉,直到练到接得住为止,如若连续三日没有进境,他便会眉头一蹙,狠下杀手,那时候,张起灵的身上,就从未好过一日,旧伤好了添新伤,新伤未好又添新伤……
“这……哈哈,公子,他这不是在给你另开炉灶嘛!”张初客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觉不妥,忙收敛了笑容,那时公子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哼,那人也真的狠心下得去手!
“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你这般的觉悟,只是咬牙苦练。”张起灵握着酒杯,嘴角边一缕若无似有的笑意,目光悠远,不知归处。
后来张起灵才发觉,星魂使伤人从不伤一处,每回都伤新处,且只伤皮肉从不动筋骨。随着他的要求不断严苛,自己已不知不觉可以接住他越来越多的招数,每接到新的任务也都可以非常顺利地完成,渐渐地,他竟开始盼望着星魂使能再对自己狠利地说:你,留下来!然而星魂使再也没有这样说过,也很少再正眼瞧过他。张起灵的进境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仅仅数月,他的能力,已早已凌驾于其他少鵹之上臻至大鵹之列。而他,也再没有真正喝过光明堂的酒,不管是宴席上的还是每日送到他房内的,久而久之,大家私下里都在嘲笑,这个闷油瓶子武功虽好,却是个酒力极为不济的脓包,看来他那个瓶子只能装油,装不了酒,哈哈,还有啊,他那身子一定有问题,没有……哈哈,行房的本事!张起灵依然不动声色,暗自用功,只是不知何时起,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要一抬头,便可见到满天繁星,一颗颗汇聚成星河,以言语无法描述之姿态,流淌在无边无际的夜空里,仿佛近得伸手就可以捉住,却又遥远得穷其一生也无法触及,只能抬着头,任他的光辉将你包裹,将你抱拥……那时,他时不时就会那样子,坐在屋顶上看星星,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看得久了,那星星就不知不觉入了他的梦……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09-06 19:28:00 +0800 CST  
第七章 极乐大梦

“你怎么回事?”随着一声厉声的斥喝,所有人心里都颤了一颤!星魂使平日里极少发怒,事实上,他喜欢笑,只要你不犯错,上他的堂,便如沐浴在春风中一样舒畅无比心旷神怡,所以,有着这样的师父,众人都只有拼了命一般地日夜苦练不辍,都想听星魂师父当着众人的面赞自己一句,那比完成多少次刺杀任务都还要令人畅快,然而,星魂师父今日竟然动怒了,而惹他发怒的对象不是别人,还是那个活该挨千刀的闷油瓶子!嘿嘿,一干人等握着自己的兵刃立在一旁等着看笑话,不料星魂师父袍袖一挥喝道:“退下!”众人只得悻悻然各自回去练功,期盼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闷油瓶。
“这一招三个月前就教过你拆解之法,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忘了!”言下之意:你怎么回事?
“我……”却再也没有下文。
“你怎么?哈?”
仍是没有一句辩解。
“你!他们背地里都笑你是闷油瓶子,你果真是,不说是吧,不说你就给我站在这里,站到子时!”星魂使气极了,甩下这句话之后拂袖而去!
张初客听到这里不由又笑了出来,边笑边道:“哈哈……那个家伙,哈哈,挺辣的嘛!”结果被公子一抬眼睛,吓得不敢再说下去了,反问道:“那你当时为何……要故意惹他生气啊?”
张起灵心里一动:就连他都听出来我当时是故意惹他生气的,只是当时我自己却不知道。
是啊,当时他自己确实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把他惹怒,让他,让他正眼瞧自己一眼,对自己说几句话——啊是了,便是如此,于是他便甘冒那样的风险,将他惹怒,结果那天,他独自在冷风中由酉时站到了子时,那夜星月无光,黑云密布,他心里却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日日被留下来,与他拆招解招,被他刺伤身体,瞧着他抿嘴蹙眉,瞧着他轻嗔薄怒,瞧着他眼眸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倒影——啊呀,张起灵,你在犯什么浑?
那夜,他独自伫立在黑夜里,被自己心中乱窜而出的东西吓得一身冷汗!右臂上流下来的鲜血早已凝结成了冰,远处的雪峰射着冷光,如同黑夜中的魂魄,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里,那样凉过……
次日,他被派往刺杀西域的一个王子,重伤而归,整个光明堂暗地里一片哗然。要知道,闷油瓶虽然名义上还是少鵹,但训练中和他交过手的人都知道,他的能力早已臻至大鵹,况且,他进入光明堂后,每次下山从未失过手,亦从未受过伤,此次不但受伤,还是重伤,一条手臂几乎交待在那里,一个月内都不能再握刀,此于昆仑来说,必然是一大损伤,听说都传到了尊上的耳朵里,亲派月华使前来探望,而于光明堂的年轻杀手们来说,却是既痛快又心惊,痛快就不提了,心惊的却是,就连闷油瓶那样的身手都险些回不来……于是,很快,光明堂为庆祝闷油瓶完成任务,特设极乐宴,大宴一日一夜,狂欢不休。张起灵重伤之余功力大损,绝无可能还可以将所有的酒液逼出体外,也绝无可能避酒不沾,那些平日里对他避而不见的同伴在饮了极乐酒之后都来捉他同乐,仿佛好兄好弟一般,也早已不知他有伤在身,要想摆脱那些人的拉扯必然要动到伤口,况且那些“仙人”们也很快就会来到。那些只在极乐宴上于众人酒醉迷幻之时才会出现的女子,据他半年多以来的观察,不难发觉,她们都是月华使的人,而所谓的极乐酒,想必也是出自她手,此次他若强自避酒,必然会引起她们怀疑,无奈之余只好硬头饮下,几杯酒下肚后,眼前就开始朦胧起来,琼花玉树间,烟雾蒙蒙,一群绝色美人从烟雾中款款而来,他心知不妙,寻思着须趁自己还有一丝意识自伤右臂假装伤重不支晕倒过去时,忽然迎面一张笑容满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那一丛丛的美人之间,如谪仙一般,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指着他对正要缠过来的一名女子道:“啊哟,这位仙女姐姐,我本是来瞧瞧这位小哥的伤势的,却不成想你们正在这里开极乐宴,他为昆仑立下了大功,却是因星魂日前在训练时伤了他的右臂,他才会在刺杀中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待星魂查看下他的伤势,稍候便即离开。”这几句话说得极尽圆润,语声叮咚盖过了华美的丝竹声,带笑的双眸忽忽闪闪流光四溢,双唇一开一合牵动着玲珑的喉结一滚一动,流淌着叮叮咚咚的余音声,他顿时失去了辨别真幻的能力,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的,那人抬手间的衣袖蹭到他的手臂,他便觉原本就很热的身子,热得更厉害了!
朦朦胧胧地眼光不由钉在了他的脸上,他什么时候伸过了手来,将两支微凉的手指搭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他全然不知,朦朦胧胧地他似乎见到那位“仙女姐姐”笑得如一朵桃花般,纤纤玉手攀上了那人的肩头,甜如花蜜的嗓音凑近了在他唇边道:“星魂使既然来了,不如,就与我等一同享乐,岂不美哉?”
顿时一股怒意由胸臆间直窜到头顶,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便要去推开那女子的脸,手到半途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捉住了,只听那个叮咚的语声急道:“啊哟不好,这位小哥的伤口竟裂得如此厉害,这可如何是好,若不赶快救治,伤势再加重了这只手臂恐怕真要保不住了!仙女姐姐,待星魂先帮他治了伤,再来与你们一同享乐。”说着,张起灵只觉自己的左臂倏忽间便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他的右臂环着自己的腰,自己轻飘飘地被他架在身上,脚不沾地地很快便到了一处很是熟悉的所在。
他全身依然轻飘飘的,热得厉害,模模糊糊地觉着那个人影给他吃了什么,又端来了几样东西,在他的手臂上缠弄着什么,他,他,他碰得自己更热了,令他不由想伸手去碰触他,却听到那个叮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方才是我运功故意弄裂你的伤口,不过你应该也感觉不到疼,所以我也就不跟你道歉了,不对,我借机把你救回来,还给你解了幻酒之毒,是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那人自顾自垂着头一边裹伤一边说的这些话,其实张起灵勉强打起精神也只听了个大概,但是也已足够了,尤其是听到那句在当时的他听来似嗔似怨的“是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时,一阵热气直冲脑门,从记事起便极力克制的一切情绪全在那一刻轰然倒塌分崩离析,只是下意识地伸臂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按在床榻之上,对他惊诧的双目避而不见,张开双唇裹住了他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仍然对那几杯极乐酒心存感激,那是他对那片雪域上除了吴邪以外,唯一感激的东西。
那几杯酒令他忘了他是谁,忘了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忘了自己忍辱负重来这山里的目的,忘了尘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蝇营狗苟,世界微尘里,人生大梦中,若这是一场梦,就让这场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张起灵是被星魂使一掌拍晕了过去的,他却以为自己死了,快活地死了。终于脱离这红尘苦海了么?唉,如此也好,可是,可是却要留下他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雪山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慈悲地看着众生,孤独一世,啊不对,孤独?他怎会孤独,他可是尊上老人最心爱的嫡传弟子,是掌管光明堂的星魂使,就连那天上下来的“仙女”都争先恐后想要攀上他的手臂——啊,不行,他是我的,是我的,有我在,那些蛇一样的女子休想近他的身——可是,可是,我不是死了么,我抱着他,我终于抱住了他,快活地死在了他的怀里……“啊!”忽然间只觉得颈间剧烈一痛,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片麒麟腾云纹,他一敛心神,这是自己的卧房,那么……
“你终于肯醒啦?”又是那个叮咚的语声,狠狠地咬着“终于”那两个字。
张起灵转转眼珠,便又见到了那张梦里的脸,胸口就是一震。还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一样的……眼光在移到他的双唇时,不由喉间一窒——瞬间先前发生的一切,全都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眼前,那哪里是梦,那,那……他竟,竟对他……对他做出了那种事,那他,他岂不是要恨死自己了?“啊!”右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身子下意识地一弹,从榻上弹了起来,屈身护住了右臂,一抬头,对上了那人怒气滚滚的双目!
“你……你可知罪?”那人右手两指点在他的右臂前三寸处,咬着气得绯红的双唇恨恨道。
“我……”他开了口,声音喑哑,却不知能说些什么,于是,干脆拿出他的拿手好戏,做他的闷油瓶子。
“你!你这个闷葫芦!”那人气得两腮通红,双指往前一送——张起灵深知他的能力,别说他这样在盛怒之下双指近身对着一条受伤的手臂全力点下去,便是在平时他这双指一出也可废掉一个人的手臂!当下深知躲也躲不过去,也不想躲,只想着,若能以这条手臂换他不再对己恼怒,那也值了,于是眼看着他肩膀微动手臂前送,竟是一动也不动,任他将自己的右臂废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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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绝不会坑。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0-14 22:57:00 +0800 CST  
第八章 弱水寸心

那人显然也未料到他竟然一躲也不躲,原本手上是下了十成力,但兴许是眼看着那条先是被自己刺过一剑、下山执行任务时又受到重创、为救它的主人脱身又被自己运功伤了一次、方才自己在恼怒之下又打了它一掌的手臂,累累伤痛下早已血流不止,两指在触到那鲜血时,硬生生停住了,但盛怒下来不及全部收回的指力还是穿透了它,它的主人眉头一紧,却是一声也没有叫出来。
“你……你这个疯子,算我败给了你!罢了,若我今日真废了你的手臂,我也无法向尊上交待。哼,待你好了,我再来收拾你!”说着粗鲁地抓起他的手臂,先点穴止住血流,再将缠上去才不久的布条重新解下,重新上药、缠裹,末了还故意打了个十分紧的结,惹得他眉头不由又皱了一皱,对方才些微满意地丢下了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瓶子,取出一粒碧绿色只有黄豆大小的药丸,双指捏着那粒药丸,粗声道:“张嘴!”
事后张起灵才懂后怕,若他当时给他吃的是像极乐酒那样可以控制他的幻药,他也就那样毫不犹豫地吃下去了,然后就会被他控制一辈子,但有时他又不由会想,若是能被他控制一生一世,那也是极好的。
“谅你也不会想今日之事抖露出去,若是你敢抖露出去半分,我自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再不瞧他一眼一甩衣袖转身离去,行至半途忽又道:“下次,可不会再这么幸运有我救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张起灵先是心里一凉,明白他所言为何。确实,若不是他今日忽然出现救他脱身喂他解药,他恐怕已经堕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以后,只会死心塌地忠心不二一心期待极乐再宴,得饮仙酒再见仙人,哪里还会记得自己是为何要来这昆仑雪域的,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暖,自从于大半年前见到他那双慈悲的眼睛开始,他便开始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寻常,若说他是怕自己将那日见到他之事泄露出去,似乎也说不过去,毕竟,自己只是光明堂一名新晋的杀手,不过是一枚棋子,而他却是昆虚老人最心爱的弟子,堂堂的昆仑圣使,有谁会相信一枚棋子的片面之言,更何况,他若是怕自己泄露,只需想方法除掉自己即可,除掉自己的方法又何其多,但他却反而偏偏以惩罚自己为由,不间断地私下训练自己数月之久,虽然那数月间自己是吃了不少苦头,但与所取得的进境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所以,他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躲在树丛中望向极乐园里迷幻的众生,为什么会对自己手下留情,还私下训练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而且,他虽从未言明,但他的行为已经清楚地告诫自己:不能再碰那酒明白吗?再有,此次,此次……仔细回想,此次他来相救,定是提前已有筹谋,捉准了时机,在他人绝不会生疑的情形下将自己带走,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唯一失算的便是,便是他竟……竟被自己侵犯了,此罪甚大,足以令他杀了自己泄愤,他却没有下杀手,还、还又为自己治伤,难道他,他对自己也……他不敢再想下去,理性告诉他,他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才是要真真正正地跌入万劫不复的黑洞了!
可是说完全不想,谈何容易,他的药吃下去后,见效奇快,比光明堂配给的良药药效要强上三倍,这令他的心头不由得又升起一团热气,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他那张不敢多瞧的面容,摇摇头屏退一切杂念,盘膝用起功来。
他的身体自小饱受折磨、千锤百炼,再加上那人的药效奇佳,三日后,他左手握刀,出现在了光明堂传授武学的青雀台上。星魂使来到时,眼光扫到他微一诧异,很快就转开了去,一切,又回到了他受伤之前的模样。而他,原本就是眼中无波无澜的人,每日花多一个时辰修炼张家的内功,几日下来,心内愈发安静下来,只不过左手使用兵刃,他在修罗堂和娑婆堂虽也练过,却终是要差数度修为,如今身在光明堂,周围均是一等一的训练对手,所以身上免不了又见新伤,好在众人平日里多少有些惧他,倒也不敢真下狠手,他却已是数次被逼得狼狈不堪,受伤倒地,终于,在他被连伤了七八日后,星魂使喝退了连连对他进攻的对手,说道:“我新传你一套刀法,你便用左手练吧,若能练成,日后必有大益。”
“呵呵,他还是对你偏心得很啊!”张初客不由插嘴道。
张起灵咧咧嘴角,不予置否。他此番将自己的一切说与张初客知,原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况且,他也欠这位从小就一直照看自己、虽为主仆实为兄弟的兄长一份情义,但毕竟有些事不宜宣之于口,是以他只是大致叙述那几年的事情脉络,而与吴邪之间的种种亲密之事,还有自己复杂的心事,自然是略过不提的,所以,有时张初客听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是瞧着公子的神色,也不敢多问。
星魂使也多少有些高瞧了张起灵,那套刀法变幻多端精深无比,一时难以领会不说,他又只能左手使刀,他进入光明堂后,昆仑将一把黑黝黝的细刃古刀赐给了他,那刀极不起眼,却是用上古黑金所铸,见血封喉,凌厉无比,但入手极沉,比寻常的刀要重约三倍,他重伤之余,本就半边身子无法使力,又被要求在短时内练成这套刀法,呵呵,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不由自嘲起来,白天苦练,夜晚思索,原本遇到难处是可向师父请教的,但介于眼下两人间的“情形”,他唯恐避他不及,又怎敢上前去问?于是就这般模模糊糊地练了几日,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参详不透,直到星魂使来试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套刀法只试了三成,那人的眉间便隐隐一层薄怒,停剑而立,冷声道:“留下来练一百遍!”
练一百遍就练一百遍,反正也早在他预料之中。当下也不心急,握刀沉思片刻,缓缓地一招一式练了起来,练完一遍再从头开始练起,边练边琢磨,没有旁人在旁一个人倒也清静,练了几遍,不由有所领悟。
青雀台是由昆仑玉砌成的一个极大的方形玉台,玉台中心有一口约摸十丈宽的圆形大水池,叫弱水渊,池水极深,常年有活鱼生长。张起灵此时临水而练,心无旁骛,练到一招需要身子突然后仰从背后疾刺对手的招式,很像剑法中的招数,这一招威力极大,他一刀刺出,脸朝着自己后背的方向,清楚地见到刀身聚气成刃,气刃穿过弱水渊的上空,最后远远落在池中心,激荡起一个涟漪阵阵的漩涡,他心里一喜,待要回刀转身之时,却忽地瞧见两个身影远远地荡漾在那阵阵涟漪之上!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年轻女子,正并肩而立,欢言相对,那男子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锦衣,那女子却恰好是一身绯红色的华服,冬日的凛风吹动着那年轻男子的背脊,将他锦衣的衣摆尽数吹送到那女子身上去,青与红纠缠在一起,在这万物凋敝冰天霜地的雪山之间,氤氲都是春的气息。若那男子相貌丑陋或是那女子姿色普通,也就罢了,偏那男子长身玉立,疏眉朗目,那女子平日里本是端丽庄重,此刻却娇若解语之花,柔若瑶池春水……啊,他胸口蓦地如同被人用一口大铁锤重重锤了一锤,身子一颤手腕一软,只听一声脆响,竟是他的刀脱手掉进了弱水渊里!而他本就是身子后仰单脚立在水边,当下左掌急急往左挥出,身子借那一挥之力才转了过去堪堪立在水边,没有连自己也一并掉下去。这一下变故,面上虽不动色,背脊上却已是一层薄汗,而对面原本相言甚欢的年轻男女已齐齐转过了脸来。他不敢对上那人的眼光,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弱水渊里!
虽然他出生在西境边陲的敦煌城,亦在昆仑山上生活了近四年,但这昆仑山的冰水究竟有多凉,他今日方知!
弱水渊是光明堂特地蓄养的,每日都有专人负责除冰,池水随着地脉的走动呈活水之态,此时已近天黑,池面上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冰,势必还要随着气温的骤降而结得更厚。他入水后,辨别着刀掉下去的方位向下潜去,甫入水时还有一些光亮,待潜了一丈之后几已是一片暗黑,冰冷的池水锥心刺骨地往他四肢百骸里灌,他成长在西北黄沙之地,本不会游水,只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会简单的闭气之法,全凭下水前所吸的一口气,睁大着双眼,摸黑向下,所幸他的刀实乃是一口宝刀,黑金在平日里黑黝黝暗淡无光,但越到黑暗的地方却越是不凡,黝黑中透出闪闪的金光,他便是凭着那一丝金光,潜到池底,一把抓了起来,也不管抓的是什么部位,双脚在池底一蹬奋力往上游去,只觉得一口气已经到了极限,头顶终于可见些微亮光,心里一松,便是一口冰冻之水灌进了肺脏里,他连忙用力一蹬,破冰而出,将刀抛在池边,半跪在玉台上咳嗽出声,只片刻功夫全身的衣物还有头发便已结了冰,遂盘膝坐下,用昆仑本门的内功驱寒。昆仑一门的内功心法与他张家全然不同,张家偏阴,昆仑至阳,用了一会儿功夫,觉得全身已暖和了起来,一睁眼,见到半截天青色的衣衫,在瑟瑟的冷风中轻摆,不知已站了多久。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0-17 21:28:00 +0800 CST  
第九章 相思无益

他未予理会,捡起地上的刀,刀柄上也结了冰,稍一运功将冰化去,才察觉到手掌里疼痛,刃身上有血,却是抓着刀刃上来的,当下也不理会,握刀站了起身,接着第三十八遍开始练起。那人还站在原处,也不离开,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站着,他不想离那人太近,练着练着走远了些去。天,已然全黑了,远处亮起了星星灯火,天上却没有繁星,也没有月光,只有雪峰上的雪光与脚下玉石的青光映着他兵刃上的隐隐金光,不知道是下了一次池底头脑被冰水浇了个清醒,还是他心里憋着的那口气起了作用——张起灵,枉你还自命不凡,身为刺客,却连刺客的命都掉进了水里,在他面前丢尽了脸,只不过是瞧见了他与别人那般登对你便失魂落魄至此,你还是不是张家的人?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何要来昆仑山?你还要不要从这里杀出去?啊——右臂上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刀柄摩擦着割伤的左手也浑不觉疼痛,七情六欲到最后全化作了一个单纯的信念:我一定要练成这套刀法,我一定要练成这套刀法,我一定要练成这套刀法!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那个又狼狈又屈辱又矛盾又单纯的夜晚,那个夜晚,他武学上的极限才真真正正被打开,从那以后,他已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张起灵了。
“哦……”张初客发觉自己除了长哦一声以外,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以公子强硬的个性,自然是不愿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示弱,更不能让对方认为自己不够本事,公子遇到那人,先从武学上成就了自己,却不知后来……唉,那人虽然狠辣,却也确实是对公子的胃口,只是,只是,就算他再好,他、他毕竟也是男子啊,还是昆仑山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张起灵还是足足练够了一百遍,浑然不觉天早已降起了大雪,他刀光以外的地方,早已是厚厚一层积雪,而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也不知何时候起,已经不见了。他练成刀法,心中舒畅,施展轻身功夫回到自己的住处,先换下了湿透的衣裳,随便净了净身,坐在床头打算给右臂换药,一低头却见到一粒碧绿色的小药丸静静地躺在床几上,他忽地胸口一痛,眼眶就是跟着一热!
他转过头凝神静气,再回头,那粒药丸还在,他没忍住最后还是执起来放在左手的手心里,手心里两道血口已然凝了结,却还是红红的并排两根血道子,那粒碧绿的药丸就躺在那两道血口子中间,红绿相衬,煞是刺目,就像,就像……啊,好痛!猝不及防地一阵痛楚流窜过胸口,竟是,竟是想到了那一双青红相对的人儿,随之一阵恼怒,一把握紧了那粒药丸一扬手——却舍不得,舍不得扔掉他给的东西,啊张起灵你真是窝囊!
夜已深了,窗外大雪纷扬,他却还紧紧地攥着那粒药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究竟,他不禁想好好地问一问自己,自己对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愫,为何看到他与别人并肩而立会那般愤怒?
晋试那夜初见他时,那样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他一生中从未见过,极乐宴上,那双慈悲怜悯的眸子,他一生中从未见过,一边打骂他一边又教授着他别人都学不到的绝技,他一生中从未见过,极乐幻境里,谪仙一般的身影颠倒一般的面容,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还有他的唇,只要一想到他的唇,就会止不住地全身发起颤来——啊张起灵,你没救了,你已经堕进去了,你没救了!哈哈,你没救了,没救了……
可是,可是,你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疼,为什么疼得这么厉害,疼得想流泪……啊是了,是因为,因为,你永远也不能像那女子那样,与他那般并肩而立,言欢相对,你永远都不能啊,呵,哈哈,你不能,知道么?知道么!
他一咬牙,张嘴吞下了那粒药丸。他要快些好起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翌日,大雪不止,但训练依旧,一个月后,他的伤已痊愈,便即接到一项新的任务,回来时已是除夕之夜,新一轮的晋试之夜,经过那间大殿时,他禁不住思想,那里面,可会有第二个闷油瓶?他可会,也为他出声求情,也对他回头一笑?日后,可也会对他轻嗔薄怒罚他练功?
恍恍惚惚地回到光明堂,却见光明堂灯火通明,一派喜气,原来这里也会过年啊。
说是过年,其实仍是换汤不换药的极乐宴。这大半年来,他已琢磨透彻,所谓极乐宴,每月必然有一次,且都是在每月相同的日子,除了极特别情形才会额外加开,比如他受重伤那次,那很明显是为稳心而做;极乐酒会致幻,会上瘾,一月便是期限,下山超过一个月的任务,就会配给一壶,那便是一次的量,如若逾期饮不到这酒,倒不知会是如何?
再一次假借醉意,踉跄在人丛里,往屋顶上爬去,众女子早已熟知这位武功又好长相又俊对昆仑又忠心的闷油瓶子身子却不行,试探了几番之后也就不再去缠他,只是替他可惜了一副好皮相。张起灵闭着眼睛独自躺在屋顶的积雪上不敢睁眼,因为只要一睁开,就是满天满眼的星星,一眨一眨的,就像那夜他的眼睛,流光溢彩,教琼花玉树都没了颜色,此刻,他竟好想放任自己一回,再饮上几口极乐酒,再……呵呵,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张起灵,你又发疯了,你又疯了……
待众女子散去后,他从屋顶跃下回了自己的住所,一开门便吃了一大惊!
一个疏眉朗目气韵如玉的年轻男子正坐在他的案前,一手执袖,一手执笔,正在写字,不对,应该说,正在画图。
“你……为何在我房里?”
“关门。”
听惯了他日常对己发号施令,下意识便听话地反手关紧了门,顺手上了闩,而那人,头也未抬,两眼始终在那张纸上,手也未停。
“你过来。”那人搁了笔,抬起头来。房内未点烛火,只是借着门外通明的火光,虽不甚亮,却也瞧得清他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星眸,亮晶晶地似有什么精灵异气在其中隐隐跳跃,纷纷伸手对你邀请: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停在案前,便灵敏地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心里一紧,却见他神色自若完好无恙,想来必是在晋试殿中待得久了,沾染上的味道。
“你现下听好,明日我大师兄会安排下来一桩任务,这桩任务极为艰险,所以他会安排两个人同去,你,便是其中一人。这桩任务与你此前所接到的所有任务都不相同,危险程度也远超以往,所以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也不待张起灵答话,接着道:“此次要刺杀的是若羌国的一名武将,他的三万叛军此时正在离王城五十里外的一个山坡上,准备三日后进攻王城,此人的情况明日大师兄会安排人向你二人仔细说明,但,关于此人我们所知甚少,只知此人武功极高,据说拜过三位中原的名师,如今在西域无人能出其右,这也就罢了,他身边竟还有六人如为一体如影随形……”他指着适才画就的地形图,以及军营的布防图,一一向身旁立着的人说明有关时机、位置、应对之策等一切他所知道以及他所推测出来的种种。
“你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张起灵打断了他的话,愣愣道。
那人一愣,瞧了他一眼,道:“你要想保住性命,就不要问那么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潜入我房里,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我保住性命?”
“你……你还想不想听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一年前要为我求情,为什么要暗示我不要喝极乐酒,为什么要私下里训练我,为什么要给我疗伤的灵药,为什么要去极乐宴救我脱身,为什么?”
“你……”
“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因为我见你心存善意不似其他那些杀手那般冷血无情。”
“身为杀手,不就应该冷血无情吗?”
“……哼,我念你是一个人才,不料你如此不听教诲,也罢,你好自为之。”
“不许走。”
“呵,怎么,你想留住我?”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撒手!”
他撒了手,只是身子却不让开。
“让开!”
他反而更进了一步,身子几乎贴住了他的,问:为什么,那人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他再进一步,再问:为什么,那人已无路可退,身子靠在了案上。
“为什么?”
离得他太近,便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他却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盖过了原本闻到的血腥味儿,像是玉,又像是雪,又像昆仑山夏天青草的味道,从前在训练中与他近身相斗时就闻到过,只是从未在过意,只觉得他的气息与众人皆不相同,昆仑山上的人,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血腥味儿,只有他身上没有,而直到自己受伤那次,在极乐酒的幻境中亲吻了他,自那以后,他夜夜睡眠,似乎都能闻到那个味道,仿佛就在枕边,与他一同呼吸,一同做梦,一同沉浮在这滚滚红尘之中,不知归处,不曾想此刻竟如此之近地又闻到了,几乎便想贪婪地深吸一口——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0-20 21:23:00 +0800 CST  

第十章 以命易心

但他强自忍住了。
“你……让开!”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便让开,否则,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让。”那人平日里临风玉树,或谈笑自若,或疾言厉色,但从未似现下这般,如一只受惊的斑鹿,闪闪烁烁,难以自已,这样的他,于他来说,便是肆无忌惮的放任,放任自己那颗不住狂跳的心,那颗胀得再也管不住的心,捧出来,双手奉上,却不得不想要得到交换:让我也看看你的!
“你……”那只鹿张大了眼睛,眼中的闪烁越聚越盛。
“你告诉我……好么?”瞧着这样的他,语声就不由放了温柔,几乎恳求一般。
“你……莫再问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敛了眼中的闪烁,格开挡在身前的身子便要走。
张起灵一下子便急了,下意识地挡回他的手臂,双臂一张,将他圈在了自己与书案之间,两手紧紧扣着书案的边缘,如此一来,身子已然贴上了他的,鼻子也几乎贴上了他的,如此一来,他便更加清晰地闻到了那缕枕边的味道,此时更浓郁了,诱惑着他,全身都悸动得沸腾似的,灼痛得难过,只想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脑子里混混沌沌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只瞧着那双张得大大的却看不透的星眸,心里一糊涂便吻住了那双微启的红唇,贪婪地吸取他口中的温热!
只听“啪”一声,声音不是很响,但却疼得牙根都是剧痛,那双星眸怒目瞪着他沉声厉喝:“大胆!”
不知怎地,瞧着他发怒,心里却丝毫不惧,当时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想继续吻他,于是双臂一合将他紧紧禁锢在自己怀里,又吻住了他,于是啪又一声响,左颊上又吃了他一巴掌,好在他被困怀中,能使上的力道已然轻了些,饶是如此,这一巴掌也已打得他嘴角边鲜血直流,他却擦也不擦,和着鲜血又去吻他,把血腥气往他口腔里送!那人又惊又怒,又是一巴掌打过来,他躲也不躲,拼着舌头被他咬断的风险往深里吻他……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一夜,仍是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将自己的全部,都赌在了那一吻上。
在不知道挨了第几掌以后,那人身子软得再也打不下去了——其实也就起初打的几掌比较凶狠,之后的一来是他被抱得愈来愈紧使不上力,再者是人被吻着也打不着作俑者的脸,手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碰着哪儿打哪儿,打着打着便也就成了花拳绣腿,愈来愈没了气力。张起灵怀抱着软绵绵朝思暮想的人儿,如同饮了极乐醇酒一般,恍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有左颊上火辣辣的疼痛牵扯着告诉他他方才干过了什么事,微一定神,便见到那人垂着双目小口地喘着气,一手还抓在自己的肩膀上,从额头到颀长的脖颈都红得一塌糊涂,他心里一动,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给他问得一愣,像被这一问惊醒了一般,顿时抬起头来,两道澄澈的湛光直射过来,像要看穿他似的,他迎着他的目光,两手仍死死地禁锢在他身上,紧紧地贴着他,那人看了一会儿,又伸出了右掌,他深知他掌上的威力,当下仍不躲闪,把心一横,轻轻在那教他颠狂无法自已的眉眼间,吻了一吻,对着那眉眼的主人,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一定丑陋极了,他想,一来他自小便极少笑,二来他离开敦煌城以后便再没有笑过,此刻脸又被打得半边红肿,笑起来怕是要吓人的,但他就那样,不由自主地对可能要一掌打死他的人,就那样露出了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接着闭上双目,等待那一掌落下来——
只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那掌打在自己脸上或是身上,他正要张开眼睛,却忽地察觉到一根柔软的手指轻触着他的嘴角,还有半个手背擦着他的下颌,那个叮咚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了起来:“疼么?”
他大惊之下只觉心里那片漠漠黄沙之地,曾被眼前的人浇灌出一片草地,自那以后那人便住在了那里,却只是住在那里,而此时,此时,那人仅仅只用一个轻轻的碰触和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教那片草地变成了绿洲,绿洲上开满了满眼满野的小花,多得数都数不清,而那人,就负手在那片绿洲的中央,临风而立,笑望着他。不知不觉间,他觉着自己双眼模糊,模糊得都看不清他的脸了,于是眼睛一眨,脸上传来热辣的刺痛,才令他清醒地意识到,原来,原来自己,竟流泪了。
那人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则忽然发疯般地一手揽住他的头颈,将他紧紧、紧紧、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把脸埋在他的发里,亲吻他的长发,将汨汨流出、一时控制不住的热泪,全都流进了他的发里……
“喂……你……你抱得我太紧啦!”
听到嗔怨般柔软的嗓音响在自己耳边,他忙伸袖抹干了泪水,稍松开了些他,在他腰上微一使力,将他抱坐在了书案上,自己的手则仍是不松,引得那人险些叫出声来,于是又挨了他一拳,却不由又是一笑,瞧着他涨红的脸道:“不疼。”
那人给他又笑又瞧,脸上过不去,又伸出了手掌作势道:“看来是我下手太轻了,要不要试试这一掌?”
伸手捉住他竖起来的手掌放在唇边亲吻,还在手心里舔了一口,末了不由得与他手掌相对把自己的五根手指伸进他的指缝里,两只手缠在一起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才道:“你想打我多少掌都可以,便是一掌打死了我我也无悔,只求在我死之前,能让我得知你的名字,我便死也瞑目了。”
“你……”那人先是惊得双目又瞪大了,接着在他红肿的左颊上掐了一把,狠巴巴道:“你这个疯子!”嘴角边却也不由带了笑意。
见他笑了,顿时心里热得又想流泪,梦呓般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告诉你也行,但你须先对天发誓。”
张起灵一愣,那人见状眉头一挑道:“你不愿意的话,那便算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只要一想起他挑眉的样子,还是会止不住的想要扬起嘴角。
当下松开与他相缠的手指,竖起中间三根,道:“我愿对天发誓,对眼前怀抱之人,唯命是从。”
这下换那人一怔,轻道:“我无需你对我唯命是从,我只要你对天发誓,我若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也不许在任何人面前叫我。”
张起灵听完顿时便笑了。
“你笑什么?”那人又扬眉了。
“我恨不得全天下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恨不得全天下便只有我一个人叫得你的名字。”
“你……”
“我发誓,我若向任何人说起你的名字,或是在任何人面前叫你的名字,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轮回。”
“好。我叫做吴邪,吴越之吴……”忽而转眸一笑,道:“邪恶之邪。”
“吴——邪——”咀嚼了一会儿,抬手轻抚他狡黠的面容,叫他:“吴邪!”吴邪嗯了一声,他又叫:“吴邪!”吴邪又应一声,他再叫:“吴邪!”吴邪皱了皱眉头,不应了,他也不管,仍是做梦一般地盯住他,一声一声地叫吴邪,直叫了七八声,忽然手上一使力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吻住了他,吴邪此番占了主动,两人毕竟都是少年心性,你来我往不甘示弱,直折腾了半天,憋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松开对方,吴邪忽道:“你真的没有名字?”张起灵心里咯噔一声,好在热吻之后两人气息本就紊乱不堪,他又天生地擅于克制情绪,于是茫茫然一摇头道:“没有。”吴邪轻叹一口气,握住了他手道:“你年纪比我大,以后,我便叫你小哥吧。”张起灵闻言又是心头一热,不由又想亲他,却被吴邪推开了,狠巴巴道:“但你别忘了,我还是你师父,你要是再敢像今日……今日这般用……用强,我定饶不了你!”
张起灵被他嗔瞪着,心里欢喜得前所未有,比饮了极乐酒还要再欢喜十倍,不,百倍、千倍,直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却见吴邪理了理衣衫,对他命令道:“过来!”
乖乖地跟着吴邪回到案前,吴邪从地上捡起那张图纸,重又指着先前未竟之处一一说了下去,最后,问了句:“都记住了么?”张起灵点点头,吴邪将图纸揉做一团放在掌中用掌力化得粉碎,接着道:“我再嘱咐你两件事,你务必记住,一,若是同伴遇险,先顾自己,活着回来,二,若是拼死也已无胜算,放弃刺杀,活着回来。”他连说两番“活着回来”,甚至不惜要他放弃刺杀活着回来,一番心意已不言而喻,张起灵本就是个嘴拙之人,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禁不住将他往怀里揽,心里翻涌叫嚣着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他,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他,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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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每周二、五更新。就是记性不好怕忘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0-29 22:13: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金风玉露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吴邪推开他,不禁噗哧笑出了声,张起灵不解,吴邪伸手入袖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给他,发号施令道:“去外面取些冻雪。”张起灵浑浑然不知他要作甚,只是乖乖地握着帕子打开房门,见外面仍是一般的灯火通明,却连鬼魅也没有一只,他知吴邪一向爱洁,于是提气跃上自己的屋顶,取了飞檐上一捧冻雪,飞身回房又闩上了门,才将冻雪交给了吴邪。吴邪指着椅子叫他坐下,手指飞快地将帕子打了结,又用手揉搓了两下雪团,才将那雪袋贴在了张起灵的左颊上,轻轻来回滚动。张起灵心里顿时热烈地一塌糊涂,不自禁地握住了正在自己脸上来回的手,甚至不敢抬眼看他,怕自己又要流下泪来。吴邪如此被他一握,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将雪袋往他手里一塞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自己敷。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说罢转身就走。
“吴邪!”
“何事?”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会对我……这般好,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连命都不属于自己的杀手啊。
昏黄的光亮中,只见吴邪微微一笑,轻道:“待你活着回来,我便告诉你。”说罢身影一闪,很快便消失在了这个销魂蚀魄的除夕之夜里。
自那以后年年岁岁的除夕之夜,不论敦煌城里是红烛高照,还是明珠高悬,他都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捂着胸口,闭上眼睛,想他的凶狠,想他的闪烁,想他的笑容,想他的味道,想他的一切一切,幻想他忽然提着流风从窗口跃进来杀他,幻想他能看在曾经的情份上,让他再叫他一次吴邪,让他再……抱他一次……
这一别,便是大半个月,待张起灵独自回到昆仑山时,元宵节都已过去了三日。先去日阳殿复了命,路过星魂殿时禁不住地立在殿外多瞧了两眼,见到三三两两的婢女快步地进进出出,脸上均有惊恐或不悦之色。也不知是何事惹到了那人,他心想,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就扬了起来,早就听说这整个昆仑山对待下人最好的便是这位星魂使,没想到,星魂使发起脾气来也是叫人消受不了,教那些貌美的婢女脸都皱成了一团,不过说起来,被消受最多的应该是自己吧,呵!
真想就这样冲进去见他一面啊,告诉他这大半月有多想他!
恋恋不舍不落痕迹地快步走过星魂殿,回到光明堂自己的住处时,天已然大黑了,卸下一身的疲累,只想就此一睡不醒。为了能早些回来,能早日再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他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合过眼了,呵,却还是慢了一步,哪怕,哪怕是远远地在青雀台上看他一眼也好啊!和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没多大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察觉到什么凉凉的软软的东西抚在脸上,常年训练的灵敏警觉教他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能够疾如闪电地使出擒拿手一擒便中,入手却是熟悉的触感,凉凉的温度,修长的手指,柔软却带着薄茧的掌心,他几乎是想也未想手上一使力便将那手的主人搂进了怀里,死也不肯松手……
那人也由得他搂着,也不动、不挣,直紧得双方骨头都要散架了,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提醒他再这样搂下去伤口非裂开不可,于是翻了个身,将那人从自己身上带到侧身与己相对,在黑暗中哆哆嗦嗦伸手去摸他的脸,借着微弱的星光瞧见他那双比星光还要明亮的眸子,心里就是猛烈地一震,两个灼烧一般的字从喉间溢出来:吴邪!
似乎只是叫出那个名字,便已经用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于是后面的话再出口时已经只能奋力地从喉咙里冲出来,嘶哑得浑浊不清,颤抖得断断续续:我好想你……
吴邪闻言,双眸忽地更亮了,璀璨如流淌中的星河,他张了张嘴,却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一翻身捧住了身下人的下颌,不要命似地吻住了他!
飞火流星一般的狂喜与炽烈在两个年轻人心里怦怦跳动,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人发觉,根本不再记得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再理会这样的炽烈会不会有将来,一切的一切与此刻相比,都如雪尘,如灰烬,如烟云,直到吴邪摸到一手热血,忽地停住,恼声问他:“你受了伤?”
当下也不敢掌灯,急忙翻身下来,跪在床上借着星光去看那已然敞开的胸膛,只见左肋下的伤口已渗出了血迹,小腹上的鲜血却已顺着腰际流到后背了,吴邪一咬牙伸手就想打他一掌,但是手到半途却哪里打得下去,只有压低了嗓音怒道:“伤得这么重不知道疼么还……”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气呼呼地下床去取药匣子!
张起灵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一醒过来才感觉到疼,不过伤惯了也不以为意,起了身也要下床,却被吴邪一眼瞪过来,只好又乖乖躺了回去。吴邪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给他重新上药裹伤,他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带着怒气的专注的脸。若他再贪心一些,他还能看到那紧皱的眉头下,一双关切的、心疼的眼,那双眼,他愿用这伤痕累累的身体竭尽一生去守护!
“吴邪……”他叫他。
“嗯!”吴邪几乎趴在了伤口上上着药,没好气地应他。
“你怎么来了?”你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吴邪?”
“嗯。”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你……给我闭嘴!”
呵呵,他笑了,在黑暗中咧开了嘴,露出两排森森的牙齿。那人抬头瞧他一眼,作势狠狠打个结,却并未真的碰到他。
“吴邪?”
“又怎么?”
“你担心我是不是?”
“谁担心你!”
“你怕我死了是不是?”
“你……你死了才好!”
“吴邪,我一心只想着,我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你。”
吴邪不说话了。
“吴邪……”他却像个絮叨的老头儿,继续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坐起身,拿粗糙的手去给吴邪系衣带,把那白皙的胸膛重新裹在黑衣之下,吴邪这才发觉自己衣衫不整,忙拍掉了他的手,自己穿好了,却听絮叨的低沉的声音又来了:“天这么冷,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先前太忘情竟未察觉到,他今夜穿了一身黑衣,却穿得单薄,从未见他穿过黑衣,想来是特地为了看自己,换了黑衣悄悄过来,心里不由一动,伸手拉住了他的,吴邪微微一挣没有挣脱,也就不再挣了,闷声道:“我不冷。”
“吴邪?”
“作甚?”
“再让我抱抱你。”
“你……我该回去了。”说着向窗外望了望。
握着他的手微一颤抖,不由地又加了一分力道,张起灵低头不语。吴邪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张臂抱住了他,说道:“你好好再休息一下,明日我带些药来给你换。”怀里的人又是轻轻一抖,嗫嚅道:“你……你明日几时来?”说完背上便挨了一记闷拳,那个原本叮叮咚咚的嗓音低叱道:“你有些出息行不行,你以为我来一趟好容易么?”
张起灵偎在他怀里,闻着他颈间的味道,不由又笑了,脱口道:“那我去找你!”
“你找死么?”吴邪一把推开他,厉声道:“你给我听好了,永远不要动私自进星魂殿的念头!”
昆仑门规极严,在光明堂,少鵹等杀手绝不允许踏入日月星三殿半步,异常出色的大鵹等杀手,可在三使额外下令或召见的情形下进入三殿,只有青鵹等杀手,可以在规定情形内进入三殿。
“知道啦!”此时张起灵进入光明堂已逾一年,年前他便已升为了名正言顺的大鵹,以他的能力,只需再继续刻苦训练、出色完成任务,不出半年,便可顺利升为青鵹。他眼下瞧着吴邪狠巴巴紧张自己的模样,心里比喝了蜜糖还要甜,凑过去在那张生气的脸上轻吻一口,不过瘾,不能就这么轻易让他走了,就算明晚就能再见到他,但那也是十二个时辰以后了,那可是老长时候的煎熬,心里想着手就不老实地伸到了他的腰间,同时从他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上吻到他的唇,心里浓得化都化不开,直到听到连他的呼吸也短促了起来才依依不舍地与他分开,扭过了脸道:“你走吧。”不敢再瞧他,瞧向黑暗的角落里。
待他走后,重又躺回床上,望着模模糊糊的屋梁,心里涨得满满当当,一生中从未如此快活过,亦从未觉得,活着,竟可以如此地……好!
可是,第二日,吴邪没有来,第三日,吴邪仍是没有来,青雀台上,也未见到他的身影,只是由三名青鵹杀手组织训练,他心慌意乱,有几回都险些被刺中,后来只得专心练功。第四日,是月华使的堂,他强迫自己莫再胡思乱想,否则在未见到他之前就会被自己先害死了,于是悄悄使用张家的心法调整内息,才终于静下心来,只是,他却被月华使,留堂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1-06 22:22: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乐极生悲

饶是冷静如他,也一时慌了神,他虽一向不擅用药使毒,但暗器却一向使得得心应手,再说她月华使又不是吴邪,为何要留自己下来?
“前日里,我们收到若羌王的酬金,还有一封答谢的书信,此次任务艰险无比,但你幸不辱命,若羌王很高兴,尊上也很高兴,特地命我等奖赏于你。”月华使语音清婉,说完淡淡一笑,如风拂花枝。
张起灵放下一颗心来,道:“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光明堂众人都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他也不说什么“属下感恩不敢领赏”之类的套话。
月华使又道:“很好,你一向做的不错,所以,师兄跟我和师弟商量后,决定由我传你一样只有青鵹才可学的秘术,而由师弟传你昆仑至高武学恒河沙的第六层。想必你也知晓,恒河沙第六层亦是只有青鵹才可开始修习的。”
在听到她说“由我传你一样只有青鵹才可学的秘术”时他心中觉得无味之极,他一向对秘术、毒药之流从无兴趣,尽管他心知所谓大鵹、青鵹中的高手,有不少都擅用这两样技能,是以他们可以更少地流血牺牲便可完成任务,但当他听到“而由师弟传你”这几个字时,心脏已经管不住地怦怦猛跳了起来,其实后半句他根本就没有细听——管他传什么,那可是吴邪啊,是吴邪要单独传他武学,不管是什么武学,那可是吴邪啊!他一心只想着吴邪吴邪吴邪,脸上虽竭力控制也不免有喜色流露,月华使何等精明,但她却不知这少年杀手的心事,只当是他听到奖赏心中喜悦,这样的奖赏又有谁不心动呢,当下接着道:“许你于每月初一初二、初八初九、十五十六、廿二廿三、廿九三十每七日的酉时,分别到月华殿和星魂殿来学艺,直到学会为止,若期间派你下山执行任务,回来继续便可,遇到小月则提前一日。”此言一出,张起灵更是狂喜不止,当下真心诚意地俯身拜谢,恨不得说一句“谢昆仑厚爱,属下万死不辞”云云以表忠心!
事后他回想起来,其实他与那些每月都饮极乐酒的同伴没有任何差别,只不过他们迷恋的是那些由天而降的美人,他迷恋的,却是他们的授业师父,他们的迷恋还是在不知情下藉由着幻酒的药力越积越深,而他,却是自己头脑清楚地甘心情愿给自己喂下一种叫做吴邪的毒,幻酒也许还有解药,而他的毒,他深知,除非把他的心挖出来,否则,恐怕是永远也解不了了。
说到这一节时,张初客见到公子脸上一种说不出的迷幻之色,他似乎在那一瞬之间,忽然理解到了这十年间公子的种种所为。
待送走了月华使,张起灵欣喜若狂,险些跃起来,一路飞奔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盘算好了,次日便是正月廿二,他便可以进星魂殿见吴邪了,哈哈!可是过了片刻恍觉不妥,月华使为大,应该先到月华使处学习秘术才对,不由又怅怅然起来,心里一时东一时西好不热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情绪全都冒了出来,不由想了很多,不由想到了两个从未想过的字:以后。
他与吴邪,可有以后么?如何才能有以后呢?
心头一时从未如此沉重过。只好强迫自己练功,直练到子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是以当吴邪到他窗外时便已然醒了,心中狂喜,却隐忍不发,继续装睡。
吴邪在他床边坐了下来,身上一股雪花的味道。外面下雪了吗?那他怎地还来?心里又疼又甜忍不住便要睁眼,却听那个叮咚的声音仍然压低了,悠悠地道:“你还打算装到几时?”
“你知道啦?”当下一跃而起,语声里的喜悦掩都掩不住。
“我若不知,还怎敢传你功夫!”
张起灵伸手握住了他的,入手果然还是凉的,唉这个人啊,明明有一身绝顶武功,怎地如此怕冷,还依然穿得如此单薄,当下血气上涌,伸臂将他搂在怀里,把他的双手拢到自己胸前,柔声道:“冷么?”
“不冷。”吴邪似是有点别扭,抽回了双手,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没事啦。”
“躺下!”
于是只好乖乖躺下,吴邪从怀中掏出一黑一白一只盒子和一个小瓶子,还有一颗指肚大小的珠子,让张起灵握着那颗珠子放在身侧,原来那是一颗夜明珠,明珠虽小,却也不容忽视,握在手中透过指缝散出来的光亮已足够清楚地换药了,于是吴邪先伸手解开了他的衣衫,又麻利地解开了他裹伤的白布,用黑盒里的药给他换了,再拔开白瓶的瓶塞取出一粒药丸命他张嘴吃了,才道:“这盒子里的药膏断续之力极强,这颗药丸是给你清余毒的,我听大师兄说了,伤你的兵刃上有毒,你自己虽然将毒逼了出来,但西域那些奇花异草毒性顽固,还是小心为好。这些灵药是五行子和昆仑三使才可以用的东西,不可让任何人发觉你竟用了知道么?”
张起灵一边听着,喉头紧涩,眼中火辣,将那颗明珠越握越紧,生怕把它捏碎了,于是先放回吴邪带来的黑色布袋中还给他,一边借着雪光痴痴地瞧着深夜送药来的心上人,只是瞧着,甚至不敢伸手去碰他,怕碰了就会亵渎了他一般。
吴邪给他瞧得诧异,又有些脸热,便道:“这药不能留在你处,过几日我再给你换,我走了。”说着便欲起身。张起灵这才如梦惊醒一般,下意识捉住了他的手臂,喃喃道:“别走。”
“你……嗯……”
“吴邪……吴邪……”
“小心……伤……口……”
双手在他身上游走,亲吻已经不能满足越来越炙热贪婪的心,吴邪,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吴邪——”
“小……哥……”吴邪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避开他的伤口,一只手臂搂着他,一手抚在他风霜雕琢的脸上,吻他的头颈,在他耳边叫他“小哥……”张起灵闻声全身剧烈一震,伸手就要把他往怀里箍,却被吴邪止住了,轻道:“再忍耐几日……听话。”说着封住他的唇,任他铜铁一般的双臂搂紧了自己……
但俗话说得好,烽火戏诸侯,色事误国,接下来的几日,张起灵浑浑噩噩,无论怎样都无法集中精神,张开眼睛是吴邪,闭上眼睛也是吴邪,训练时周围全是吴邪的翻转腾挪,回房时满室都是吴邪的柔情辣意,众人都当是他受伤未愈,身手退步,反正这闷油瓶子整日里都是奇奇怪怪,此番回来却还又得了重赏,众人眼红之余,都巴不得他就此退步了才好,于是反倒无人在训练中向他下重手,令他轻轻易易便可化解。张起灵岂有不知,只是一来他确实新伤未愈,二来他管不住自己心中的邪念,精神不济,若令对方紧逼自己非再受伤不可,于是也就跟着装傻。大鵹杀手的训练,多以实战以主,传授为辅,该学的在少鵹时已大致学完,如今更多只需加强临战实力,所以,除了被派往山下执行任务以外,日常的训练也会增加一项,即像修罗堂时那般,使用各种手段刺杀对方,只是不取性命罢了,但时至今日,人人深知,输,即是死,今日不死,到他日刺杀时失手也一样会死,所以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日子不若先前好过,但更重要的是,以后便不能像从前那样,常常可以在训练时见到他了。这令他多少有些怅然若失,于是对对手的攻击随意招架,并不进而还击,结果被对方忽地一招强攻,他虽避开了,却也是避得极为狼狈,当下便听到一声冷笑,声音不响,入耳却十分清楚,冷笑之后那声音道:“你们倒是以为自己都已天下无敌,开始耍起花招来了,也罢,明日寅时,逐鹿会,进不了黑木林的,也就不用再回来了。”说话的正是双臂交握斜倚在青雀台下小亭前的星魂使,他何时来的,竟无人察觉。张起灵一时心虚,竟不敢正眼去瞧那个想了好几日的身影,直到那身影走远了,他才怅怅然地望着他去的方向,愣神了好一阵。
所谓逐鹿会,是光明堂训练杀手的手段之一,少鵹、大鵹、青鵹同场竞技,这种训练法子除了训练本身极为残酷以外,还免不了会折损人手,不论是杀手们私下结怨想趁机除掉对方,还是因意外而亡的情形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不常采用,一年最多两次,通常会在上半年安排一次,下半年一次,具体时日则不定,由掌管光明堂的日月星三使决定,当然通常是由传授武学的星魂使决定。逐鹿会当日,光明堂所有杀手同着黑衣,携带数目均等的兵刃与暗器,寅时出发,途中伤人不可致命,手脚以及所携兵刃、暗器上涂上一层特制的药物,药物颜色赤红,身中三红即示死亡,不可再前进,只能原路返回。大会共历三关,一关比一关险,一关比一关难,一关比一关更消磨心志,能“活着”从第三关中走出去,是在整个光明堂乃至整个昆仑山最大的荣誉,奖赏通常也极为可观,反之亦然。所以,每次逐鹿会,都是整个光明堂杀手不但要拿性命还要拿计谋与策略去搏弈的名副其实的逐鹿大会。
而张起灵心知,此番吴邪对他如此失望,若不能在明日的逐鹿会中有最佳表现,是别想再单独见他的面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1-10 21:59: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逐鹿大会


逐鹿会第一关叫做断山。需翻越一座万仞雪峰到达山脚,翻山途中阻断他人道路,教他人无法下山进入第二关,是谓断山;第二关叫做猎冰。翻越雪峰后进入一个狭长的冰川峡谷,谷内嶙峋的万年寒冰经夏不化,四围都是高耸的雪峰,只有前方两峰相夹处有一条窄径可以出谷,冰川上寸草也无,白茫茫一览无余,是个绝佳的猎杀与被猎杀之地,由于第三关异常艰难,若可以在此关解决掉越多的对手,对下一关的自己越有利,所以,往往大多数的杀手便是“死”在第一关和第二关,连第三关长什么模样都不知晓;而第三关,便是叫做黑木林。所谓黑木林,乃是名副其实的黑木林,是从冰川峡谷穿越而出之后十里开外的一个巨大的沙棠树林,昆仑山甚为荒凉少有树木,但黑木林是个例外,那些沙棠树棵棵遮云蔽日,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也许上古时候就已在了,即使是杀人如麻每日与黑暗为伍的昆仑杀手们,望之也即胆寒,倒不仅仅是因为林中不见天日,更多的却是在长草没膝、树根错乱的林中常年生活着一些凶猛的毒虫猛兽,虽说这些光明堂的杀手培之不易,千里挑一,每一个都可抵江湖上的五六个赏金杀手,优异者甚至可以一抵十,所以给他们手脚兵刃上所淬的药物,还有驱毒避虫的非常效用,但那却不能阻止毒虫猛兽的攻击,更加不能阻挡黑暗中其他同伴的伏击,能到此关者,是从天还未明到艳阳高照再到暗黑无域,已是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精神紧绷了大半日,此时却不但不可松懈半分,还恨不能后脑上再长出两只眼睛一只鼻子来,好让自己多“活”一刻是一刻。但此关最难的却还不是“活”着走出黑木林即算大功告成,而是必须只能有一人“活”着走出去才算结束。
每次逐鹿会,月华使与星魂使均会亲自带人在崖上观看,一来是为监察,二来也是为了挖掘能人之士,再之到了第三关时,由于林中黑暗,又不能出声询问,活到最后的也不知自己已然战胜了所有对手,这时星魂使便会命人从崖上放出响箭以示他知。张起灵自进入光明堂起,共参加过两次逐鹿会,第一次那时还是少鵹新手,只活到了第二关,第二次时,实力已达大鵹,活到了第三关,此次再战逐鹿会,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定不能教他失望!一想到他白日里那声冷笑,那句冷冷的讽刺,这几日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的心反而顿时静了下来。只因着他对自己柔情,自己便色迷心窍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甚至忘了自己这么多年刻苦的目的,呵呵,张起灵啊张起灵,即便如此,他还是如此为你,提醒你,激你,那句“进不了黑木林就不要回来了”明明就是说给你听的,你若还是不清醒,那便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于是当晚独自用功,打点好一切,打算养足精神,预备次日之战,将要睡下时听到门外“卟嗒”一声轻响,当下小心打开房门,但见四周无人,只门槛下一只软木小匣。他心里不由一动,回房打开一瞧,是上回吴邪给他换过的黑色药膏,还有之前给他服过的绿色药丸。
他不知道这药膏是由什么药材制定,只知效用确如吴邪所说,只几日功夫,他的外伤已愈合了大半,比内服过的绿色药丸更为神奇,一时恍觉,这些药物如此神奇,必炼制不易,世间也必十分少有,也不知吴邪自己有多少,是不是都给了他用?心里一时心疼得厉害,万一吴邪自己受伤了怎么办,万一给人发觉他的药都没有了怎么办?一时又想吴邪定是恼自己不思上进、杂念过盛,原本说过几日要再亲自为自己换药的,此时却不肯见自己的面,但终又不放心自己的伤怕明日里吃亏,于是半夜又悄悄过来送药,他……他一番深情,张起灵你若是再不争气,就真的是没脸再见他的面了!当下麻利地换了药,捏着那粒绿色小丸呆呆瞧了一阵,张嘴吞入腹中,而后轻轻摸了摸胸口心跳之处,安然睡去。
次***拼异常惨烈。第一关还算顺利,但毕竟受伤未愈,不敢使出全力,待到得峰下时,已被数人抢了先机,那几人将最佳藏身处占为己有,形成合围之势。张起灵下峰前在高处已观察仔细,事先在手中扣了几枚暗器,出手前故意手臂微扬,指向了暗器所出的方向。这一手可谓高明之极,峰下的几人也早已或扣好暗器或握好兵刃只待来人稍近将可合力攻之,必一击即中,谁知来人率先将暗器指向了合围猎杀中的其中一人!要想,这些可都是灵如狐迅如豹最擅长的便是在危急关头做出最有利于己的选择的大鵹或青鵹杀手,张起灵这千钧一发之际的暗示性指向,直接引领其他人手上的暗器齐齐招呼到了那一人身上……在这场猎杀游戏中,每一个人都是捕猎者,亦都是被捕者,花最小的代价杀死最有力的对手的手段,才是上上之选,于是最终张起灵与几名优秀的捕猎者同时进入了黑木林。与其他人相比,他稍微占优的一项,便是他从小在敦煌就接受过黑暗中的训练,于是他可以更快速地适应黑暗,摸清林中的形势,目力较其他人亦稍佳,于是很快便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藏身点,两株大沙棠树生得太近,树根相缠,树枝也已分不清哪一株是哪一株的,他轻轻攀上两树中间最低的一根树枝,背靠树干,躲在细枝之间,可较有利地看到、听到周围的动静。一时里四下无声,便不由自主想起吴邪来,先前在雪峰上时,天色还未大亮,只远远瞧了他一眼,他身旁与他并肩站着一抹俏丽的身影,两人都穿着雪熊大氅,活脱脱便如一对璧人,他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妒嫉啐了自己一口,专心脚下便未再向那崖上瞧去一眼,也不知他是否……是否会为自己担心,此时密林遮蔽,便是想看也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自己……一时间眼前电光轮转般闪现出吴邪的脸,嗔怒的、微笑的、关切的、柔情的,先前的紧张、妒嫉顿时化为一股威力,他觉着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满力量过!张起灵,堂堂正正地从这片林子里走出去,去见吴邪,去告诉他,你没有令他失望!
于是大鵹杀手闷油瓶,是最终穿越黑木林的一名青鵹杀手,最后的敌人。
张起灵不满意。
但吴邪对这个结果却似乎很是满意,满意得甚至有些忧心。
在逐鹿会训练结束一日后的正月月底,酉时,张起灵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星魂殿,走进星魂使的书房,静静浏览着他书架上的古籍,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到来,直到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在打量他时,他心跳仍是不争气地加快了起来,缓缓、缓缓地转过身去,便见到那个教他没有任何脾气的人儿,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裘袍,闲闲地倚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他当时便呆住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吴邪,大胆、狂放、洒脱,间中还透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惑。
他愣在当场,半晌后,才醒过来,躬身行了个礼,这里是星魂殿,眼前的可是他的授业恩师。
谁知吴邪噗哧笑出了声,一步步走近了,吴邪每往前一步,他的心跳便加快一分,待吴邪走到跟前时,他觉着自己的心跳仿佛已经快得停止了!
吴邪伸出右手,抚上他的脸,微微一笑,在他唇边道:“此次表现不错。”张起灵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蛊惑,双手不自禁地想要去搂他的腰,却不知怎地,犹豫着不敢下手,只憋得满脸通红,心脏跳得怦怦乱响!那个始作俑者见状又是一笑,还笑得璀璨万分,说道:“不错,有长进!”说着背转了身,踱了几步,正色道:“你此次锋芒太露,接下来的任务,只怕是会越来越凶险。”
“无妨。”只要想着有你在此等我,多凶险的任务,我也会奋力完成,回来见你。
“黑木林中受的伤可还要紧么?”吴邪微一沉吟,转身问道。
张起灵不由得又是心里一热,再道:“无妨。”
“你……你就不会说些别的?”吴邪微一皱眉,有些不满。
“我……”
“你怎地?”
“我先前令你失望之极,你可还恼我?”
“你……你这个闷油瓶子!”吴邪不由笑出了声,隐忍着想要大笑的笑意,笑他那痴痴傻傻的模样,可爱得紧。
真是个傻子哟,我若还恼你,怎会这般对你……笨蛋!
“吴邪。”
“嗯?”
“我可以抱抱你吗?”
吴邪仍是止不住的笑意,缓缓张开了双臂,原本披在身上的袍子滑落在地,双眼亮得如同宝石,张起灵全身一震,一步跨上去抱起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就地转了几圈,舍不得再放下来!
可是两个人身量本就相等,这般抱着他便看不到了他的脸,于是只好放他下来,盯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将他随意束起的长发尽数拂到耳后,在他耳际印下一吻,心里满得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出口仍是只能化作那教他焚心蚀骨的两个字:吴邪——
吴邪也是不由得一身轻颤,凝望着他,柔声道:“你跟我来。”说着捡起地上的袍子,携了他手,从书房的后门出去,通过一条窄廊,进了一间半方半圆的大厅。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1-13 23:08:00 +0800 CST  
咦?我之前发的第14章呢?去哪儿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1-23 22:13: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天上无数(上)

大厅的一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另一侧则是一层层直到屋顶高的书架,架上布满了昆仑所能搜掠到的从中原乃至西域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当然还有本门的各项绝学。
“这是我练功的地方。自今日起,我便开始传你恒河沙第六层心法,并教你修习之法,你……可要专心学习。”吴邪说到后半句时脸上微微一红,松了原本携他的手,走到厅心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张起灵原本被他携着手,一路跟着他从书房来到这里,心中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只觉得若能这样被他携着手,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该有多好……可是,手掌一时竟没了那柔软温暖的包覆之感,顿时仿佛丢了一魂三魄般,半边身子都凉了,但听到吴邪说“你可要专心学习”,就是、就是怕他心思旖旎,心神不定,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学艺机会,明白了这一节,不由得精神一振,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到吴邪对面,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于是,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又都端的是人中龙凤精灵慧智,再加上一个心意相通,往往不消吴邪过多说明,张起灵已自领会,自然与在娑婆堂下跟五行子学前三层时大相径庭,亦与在光明堂与其他同伴一同由吴邪传授第四、五层时不可同日而语了。吴邪讲完这一节,便开始教他练习的法门,见他掌握尤其快过从前学第四、五层时,一开始本还端言正色,到后来便不由得面带笑意,语声也越来越是轻柔,张起灵如沐春风如饮醇酒,学得越来越快,少有阻力,直到最后一节一时领会不通,吴邪便与他手掌相抵助他练习,原本两人均一心扑在武学上完全没有思想其它,只是这一时手心相贴,内息相通,只觉得两手相接处越来越热,四目一相对,顿时便如天雷撞见地火——
从前,我只能远远望着你,看着你在艳阳下与他人并肩而立,欢言相对,我却只能在暗夜里思你想你梦你,如今我终于可以在这无人打扰的光明之地,堂堂正正地牵你的手,与你并肩而立,与你欢言相对,吴邪啊,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于是等到两人清醒过来时,已经不知抱在一起亲吻了多久,吴邪喘着气推开张起灵,一低头复又抬起,似是下了个决心似的,拉住他手,取了一盏灯烛,往厅角里走去,角上有一小门,推门点亮室内蜡烛,又挥掌闩上了门,就一把将他往室内的小床上推,紧接着爬上他身便去解他的衣物,三两下就剥得他只剩下了亵衣,却忽地呆呆愣住,不动了!
这……从吴邪拉着他取烛到进了厅角的小室到把他推倒在床剥了他的衣物,张起灵全程都是稀里糊涂,不,或者说他是吃惊得完全懵了!他的吴邪、他的吴邪怎么会……怎么会?而他此时却又怎么了,怎么那样瞧着自己,他脸上、脸上似乎……很是难过。
“吴邪?”伸手捧住他的脸,柔声问他怎么了。
吴邪闻言抬起头,摸着他新擦伤的下颌,然后擦着他的喉结一路往下,脖子是人全身最柔弱的地方之一,所以没有什么伤,右肩上,一层新裹的伤,定是前日里在逐鹿会伤的,到胸前,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淡的都瞧不清了,有些却狰狞得可怕,还有一处紫色的手印,想必是在黑木林里中了一掌,再往下,肋上和小腹上的伤口因用了自己的药已经开始结疤,小腹上那新疤旁还有一处箭伤,他认得,那是在晋试之夜他一时手软被对手近身射出的袖箭所伤,再往下,大腿上有一处新伤,小腿上还有一些粗粗细细的伤疤,有些是剑伤,有些是刀伤,有些是摔伤,有些甚至辨认不出来是什么伤,再将他扳过身去看他后背,后背上的疤痕并不多,可见他是一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但那上面的伤口却没有一条是浅的,手臂上的自不必说了,手臂是用来护头颈的,自然受伤最多,而这些伤里,有不少还是拜他的流风剑所赐……他的指尖从那些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疤痕上极轻地一一抚过去,前两回都是在他黑暗的房内见到他的胸膛,一心都在给他换药裹伤上,虽触手也碰到一些伤疤,心想着身为练武之人,又是在昆仑山上训练出来的杀手,身上有些伤疤自然是再寻常不过的,却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有如此之多,他才……才多大啊,身上就已经有这么多的伤痕!
吴邪的疼惜张起灵固然瞧见了,但他哪有功夫去瞧,心尖尖上的人正坐在自己身上,拿柔软的手指在自己身上从上抚到下,指尖所到之处,都火烧火燎的,是个正常人都抵不住啊,“吴邪……”他忍不住叫出声,舔了一下越来越干的嘴唇,吴邪听到叫声,一抬头,再次将他推倒下去,从他脸上的擦伤开始吻起,用舌尖去舔他身上一道道的疤痕,他哪里受得了这种煎熬,吴邪才刚吻到他的小腹,他就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拉起他找到他的唇,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发狂一般狠狠地啃咬他,被他的牙齿硌破了嘴唇,顿时腥味、咸味、甜味、香味一起翻滚,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抱着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褪掉了他的所有衣衫,在他的周身留下独独属于自己的印记,两个人都是正值血性少年,略知情事,全然不懂章法,一通乱来释放了无处安放的欲望,抱着对方喘气,喘完气瞧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忽地相对大笑起来,待笑够了又亲在一起,亲完了张起灵看着吴邪白皙的身子上都是自己不知轻重留下的痕迹,又是怜惜又是甜蜜,吴邪见他盯着自己那样瞧又去推他,两人又扭作一团,又踢又打,当然多是吴邪在打张起灵一声不吭受着,最后又咬在一起,直闹了半个时辰,不敢再闹了,吴邪拉住张起灵饱经风霜长满厚茧的双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吮一遍,狠狠道:“以后在光明堂见到我,不许露出这种神情知道么?”张起灵心里冤枉,你这样拉着我的手,这样亲我,还叫我不要露出这种神情?当下不甘示弱地在他光滑的后背上一通抚摸,才道:“是,知道啦,吴邪师父!”先前头脑被热浆糊糊住了,现下再抚他的后背,触手的伤疤却也不少,他却光顾着心疼自己,而不曾想他自己如此年纪轻轻就要肩负起整个光明堂的武学传授,不知又是吃过多少苦才练就了如今这一身本事,于是心里又疼得要命,忍不住将他再搂紧一些,心中暗道:我定不负你所教,一定练到再无敌手,以后便由我来护你、爱你,教你再也不用吃半点苦头。吴邪被他搂得气短,拍拍他道:“起身了,你再不走要给人起疑了。”
匆匆忙忙离开星魂殿,张起灵才猛然发觉,自己先前憋了一肚子要问吴邪的话竟一个都忘了问,吴邪先前答应自己要答的问题也一个没有答,不过,呵,即便是不问、不答也无妨了,他终于拥有了吴邪,哈哈,他终于拥有了吴邪,哈哈!吴邪,你也拥有了我,从今往后,你便是要我命,我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不,吴邪,你就是我的命啊!
他一路上轻飘飘如走在云端,高兴得只想放声大笑却又不能,憋得几乎内伤,还得管住自己总想回头再瞧一眼星魂殿的脑袋,双拳攥得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也浑不觉得疼!
只是,次日他便接到了新的刺杀任务,再见到吴邪已是一个月之后了,路途遥远加上大风沙阻路,他在沙漠里穿行了十五日才到昆仑边界。回到光明堂的第二日,星魂使以查检学业为名派婢女将闷油瓶召到了星魂殿。见到吴邪时,张起灵眼都红了!两人什么也没干,就在那间小室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后来他问吴邪,他的练功厅里为何还会有一间如此“巧妙”的小室时,吴邪推他一把又打他一掌才告诉他缘由。原来他小时候学功夫,遇到学了几回还不会的情形,就会被师父关进一间小室里,不许吃饭,待肚子空了,脑袋就好用了,到后来长大了已经不需要用这个法子才能把功夫练好,他还是要工匠在这里开了一间小室,每到自己有所懈怠或是武学上没有进境时,便把自己关在这里,想不通练不会就住在这里,不回自己房间休息,直到想通、练成为止。这……张起灵听完又是心里一阵疼痛,抚着他汗湿的发,吻他发红的脸颊,柔声道:“吴邪,若有机会,你愿随我离开这里,下山去么?”
不但吴邪震惊了,就连问出此话的张起灵自己也吃了一大惊!他怎么就突然问了这样一句?他怕吴邪生气,正想说我乱说的,却听吴邪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记事起就在这山上了,是师父养大了我,教我武功,师姐对我也很好,我的一切,都在这山上,我也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
张起灵默默听着,本觉很无望,是啊,他的有生之年都在这山上,他的师父对他恩重如山,还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师姐”,他又是堂堂的星魂使……但听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时忽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原来,原来,他不是完全不想离开这里,而是不知道离开这里该往哪里去,而且,而且他似乎并没有怪罪自己有“离开昆仑下山而去”这种念头的意思?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7-11-23 22:16:00 +0800 CST  
忘了更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1-15 23:34:00 +0800 CST  
明天吧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1-15 23:34: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天上无数(下)

“‘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当时说这句话时,是真心地,只想和他离开那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敦煌我也可以不管了,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了,呵,真的,我当时便是这样想的,我张起灵生来就不曾拥有过什么,眼前的人,才是我的一切,他是我的命!”
“公子……”公子杯中的酒早已凉了,却一直端着,不肯放下,就像他不肯放下那个人,不肯放下自己的心。不过公子说的倒也没错,他从生下来就不曾拥有过什么,虽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那时他才三岁,连父母的模样都不记得,就要他背负起全城人的仇恨,整整十五年,在那刀光剑影血肉模糊的十五年里,在敦煌,真正关心过他的人除了他张初客便没有旁人,而在昆仑山,那最艰险、无情、残酷、日夜命悬一线的五年里,是那个人,是那个人为他求情,提点他,教他武功,入他的心,怜他,爱……他,若是那五年没有那个人,公子恐怕未必还是今日的公子,可是,可是上天捉弄,却要教他与那人生死分离,苦楚煎熬十年,终于等到他来了,他们却要去那劳什子祁连山决一死战?这……没有天理啊!
“小哥,你家在哪里?”吴邪拿手指缠他的发,问他。
“我……”他当时心里猛然一跳,“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一句却也不算说谎,他当时心想。他的家在哪里,他也不禁自问了一句,是敦煌吗?他也不知道,敦煌,算是他的家吗?
“嗯。”吴邪也不追问。上昆仑山的少年,又有哪一个是有家的,即便是有,也是不能回的。
两人的长发散在一处,吴邪的发色要浅一些,而张起灵的则很深,深深浅浅缠在一起,张起灵不由伸手缠住了那缠绕自己头发的手,连他的发也一起缠了进去,叫他的名字,吴邪——
为何总是叫不够呢,他的名字。
“不如,你跟我回家吧,去江南!”吴邪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亮,慧黠地转了转道。
张起灵心里不由一震,握着吴邪的手几乎颤抖了起来!真的?真的么?吴邪,你愿意跟我一起下山?
吴邪似乎很开心,继续道:“我只知道我是师父从江南捡回来的,呵,其实江南也没有我的家,不过,那可是江南喔,我只是从书里见过,什么‘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什么‘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每次读到,我都想去看看,看看江南到底是何模样。”
“吴邪!”
“嗯?”
“你说真的么?你真的想回江南么?”
“想啊。”
“那……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
吴邪嘻嘻一笑,在他额头上一点,“我的闷小哥,你别做梦啦,我们啊,生是昆仑山的人,死是昆仑山的鬼,快起来啦,时候不早了!”
他固然知道吴邪说的话有多渺茫,可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止不住还是会想啊,“不如你跟我回家,去江南”,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每当他想起这句话,心口都还是会疼,疼得一如当时听到那一句:我们啊,生是昆仑山的人,死是昆仑山的鬼。
后来,他为了能够多获得几个与吴邪单独相处的时辰,故意放慢了修习第六层的进度,但很快便给吴邪发觉了,先是将他按在身下打了一顿,而后双唇凑到他耳边,啄一口,说道:“你好好学会了这一层,我便教你第七层。”张起灵顿时愣在当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吴邪唇角一勾,骑在他身上,抱起双臂,说道:“怎么,你不想学?”
学武之人,哪怕是当世高手、一代宗师,更精深的武学就摆在自己眼前,岂有不想学之念,又岂有不想学之理?但张起灵心内深知,驱使他学下去的,却绝不是那第七层或是第八层的恒河沙,也不是我要技压光明堂我要成为天下第一,而是眼前这个恨不能将他含在嘴里吞进腹中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跟他一起去的吴邪啊!
他心里如是想着,便说了出来,吴邪脸上微微一红,便要从他身上爬下来,只是却还哪里爬得起来,于是又是一番缠缠绕绕,难分难离,之后张起灵终于又想起问他:“为何是我,吴邪,你那么好,我,我却只是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亡命杀手,你为什么会……会对我这般好?”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吴邪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扑上来堵住了他的嘴,自那以后他便再未问过那个问题,吴邪也未再提过。
再后来,他进境迅猛,吴邪已开始悄悄传他第七层,却向大师兄回报说闷油瓶因常常下山执行任务,所以进境较慢,才学了一半有余。只是两人聚少离多,有时张起灵一下山便是少则十数日,多则月余,回来后还要应付光明堂里的训练和暗杀,好在他的身手早已是另上了一层楼,鲜少带伤回来了,吴邪心中大慰,但对他的担忧却是与日俱增,每次张起灵回来去见他时,便免不了见他又消瘦了,心里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的魂魄里,走到哪里都带到哪里,两人一体,永永远远再也不要分离!所以在那样的日子里,仗着升了青鵹,便常常以请教武学为由到星魂殿前求见,相思之苦越解越馋,于是不由重提江南之事,提得多了,吴邪便慢慢开始沉思起来。
时光匆匆,转眼已是中秋之日,光明堂再办逐鹿会,青鵹杀手闷油瓶不出众人意料地战胜了所有对手,从黑木林中走出,迎接他的,除了月华使与星魂使以外,竟还有日阳使。日阳使面带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我昆仑自创立以来,培养出的最优异人才,自明日起,你便从旁相助星魂使,一同为光明堂培养更多像你一样的人才。”张起灵诚意道了谢,日阳使又转而对星魂使笑道:“星魂,这可都是你的功劳。”星魂使也笑道:“星魂不敢居功。”
于是,那一日,张起灵跟着昆仑三使回到了光明堂,一路上,他暗暗盯着吴邪的背影,心里的念头一浪盖过一浪……
次日,他与吴邪并肩站在了青雀台上,当然,说是并肩,也并非是真正的并肩,毕竟身份悬殊,说是相助,其实也就是与其他青鵹那般,帮吴邪看着少鵹训练,指点一二,毕竟,棋子总是棋子,你这棋子好用,便给你一副镶金的棋盘,你却还是棋子,让你摆在哪里便只能摆在哪里。但好处还是有的,即他总是有正当的理由可以多见到吴邪,但也仅仅只是“见”而已,除了说训练上的正事以外,吴邪不惜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功夫悄悄传第七层给他,常常害得他连衷肠还未诉就被吴邪赶了出来,但只要一接到新任务,吴邪就会紧张万分,若不方便召他进星魂殿,也会夜半潜入他的住处,紧紧搂住他,耳鬓厮磨,不舍得放手,但又怕逗留太久会扰他心神反而贻害于他,于是又不得不咬牙离开,待他下山后又日夜忧心盼他无恙归来,于人前人后又不敢表露半分,如此这般身心煎熬,入冬后的一日,那一日,离张起灵下山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天还没有任何消息,吴邪终于病了。
张起灵一回来便听说星魂使已病了三日,他当时恨不能立刻飞奔到他身前去,可是已经入了夜没有正当理由无法贸然去探,直急得彻夜难眠坐立不安,险些便夜闯星魂殿了!直熬到第二日天亮,日阳使派了人来给他送药,他迷迷糊糊接过来也无心换上,最后把心一横大踏步去了星魂殿,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此番学艺未精受了伤,有几处疑难想要请教星魂使,门口的下人认得他,便道:“你方下山回来吧,星魂使正在病中,眼下月华使正在照看他,你怎地还这时候来请教武学,速速回去吧!”张起灵双目一暗,即便是昆仑三使的下人,也瞧不起这些为昆仑立功最多的亡命杀手,只因他们都清楚,这些杀手们有今日没明日,不足为惧,当下隐忍着一腔怒气不发,装作一无所知道:“怎么星魂使竟病了么?不知现下如何了?”能打探一些是一些,总比心里油锅一般翻滚着却一无所知的好。其实,他纯粹是关心则乱,失了理智,要想吴邪可是堂堂的昆仑三使,一身绝顶武功不说,他还正值年轻体壮,又不是受了什么重伤有性命之忧,殿中又必然有各种灵草妙药,自然是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只是他哪里忍得了耳听着二十几日未见的心爱之人受着病魔侵袭而自己又不能前去探望的折磨啊!
“日前里受了风寒,听说他幼时就有这个病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病,现下也没什么大碍。”
他幼时就有这个病根么?怎地我不知道?怎地他一个普通的下人都知我却不知?一时竟有些魂不守舍,忽听吱呀一声那人就要关门,他伸手一阻,张嘴便道:“承蒙星魂使授业栽培,心存感恩,如今得知星魂使病了,心内惶恐,能否容我入内探望?”
“你……”那人上下打量来人一眼,只见他双目通红,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模样,连衣衫都烂了几处,正要出言大概是要赶他走,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清婉的声音道:“让他进来吧。”
张起灵心里一凛,登时便冷静了下来。
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月华使。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1-16 16:23:00 +0800 CST  

楼主:无邪然

字数:199535

发表时间:2017-06-15 00: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7 14:52:17 +0800 CST

评论数:67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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