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张起灵视角 古风武侠长篇略OOC《急急流年》不坑

第二十六章 思无邪兮

江中侯望着眼前的敦煌城主,周身骤暗,一改嘻皮笑脸的作风,正色道:“你想我如何帮你?”
“拖住殷宁。”
江中侯原本欠起的身子再一次靠进了软枕里,牵起一边嘴角道:“你需要我助你,尽管开口便是,难道在你眼里,这世上除了那个人,便没有人再可以信任了么?”
敦煌城主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那敢问侯爷,这十年间便从不曾怀疑过我有异心?”
江中侯闻言冷冷一笑道:“你说得不错,所以我教明辰明家国大义,教他不要反你,教他明国之正统,即便有一日你不在了,我也还有他可以指望,不错,我是将最坏的打算都打算过了,我们活在这肮脏的乱世,本就是互相牵制互相利用,如若我在朝中没有地位没有势力,你张城主可会与我合作?当然,你若不是敦煌城主,没有一年送我金珠五十车之能,我亦不会与你合作。”
室内一时静默到了极处,两个黑衣人似乎剑拔弩张地对望着彼此,眼光又似根本不在对方身上,那半空中停滞不敢妄动的细尘,似乎也并非是因为剑拔弩张的气息而不敢妄动。片刻后黑衣来客叹了口气,轻道:“又或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敦煌城主,我不是江中侯爷,我们只是江湖中相识的普通人,或许还可成为肝胆相照的知己好友,在这冰天雪地里暖一壶酒,骂骂朝廷,笑笑江湖,说说你的吴邪,谈谈我的女人,你需我助你去拖住殷宁,只管说出来便是,而无需思度良久,引我自己开口,你说,这样岂不美哉?”
半晌后,敦煌城主眼光越过一排大窗,落向窗外的茫茫天地,淡淡道:“只可惜,我没有朋友。”
黑衣侯爷又自顾自酙了一杯酒,一口饮尽,道:“眼下你不宜离开敦煌太远,我将他引至悬泉,你意下如何?”
张起灵闻言眼光不由微微一亮,缓缓拱手,算是谢过。
眼蒙黑纱的黑衣怪客,除了城主,没有人知晓他是何时离开的,又是如何离开的。
瓜州自来富庶不弱敦煌,尽管又是一夜大雪,但却丝毫不影响赶市的大人和嬉闹的孩童,大街上熙来攘往,一派热闹景象,不远处低矮的盖着白雪的黄土房舍里,时不时便冒出一丛丛的白烟,也有的是灰烟,或是黑烟,但过不久都会化为白烟,袅袅升扬到半空中去,直到消失不见,又过不久,就听到大人们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的长长的拖腔,有些顽皮的孩子玩得野了,一脸通红,满身白雪,被大人揪住衣领往家里拽,嘴里兀自不服气着,脚蹬在地上不肯好好走,有些则很乖,一声不吭地挨了骂,远远跟在大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地往家走,也有的,被父母爱怜地牵起疯玩得又红又黑的小手,有说有笑地慢慢回家去……原来这便是书里说的人间烟火,原来这便是,回家。
回家?为何会到想这个?甩甩头,却没甩掉那个念头,“不如你跟我回家”,头脑里没来由地冒出这样一句话,好似很久远的模样,是谁说的?又是跟谁说的?为何会想到这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殷宁一进门便见到自己的丈夫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出神,竟连自己回来了也不知晓,瞧神色,似乎很是迷惑。
吴邪摇摇头,微微一笑道:“没有,我没事。”
“没事就好。”殷宁温柔地拉了他手又问道:“肚子饿了吧?”
两人不欲在外过多抛头露面,于是饭食都差店小二送到房里来用,先前殷宁出去便是吩咐小二备茶饭去了,吴邪心里过意不去,说道:“师姐,我已经好了,以后这些粗活还是由我去做吧。”说完却忽地想到,哪里还有什么以后,过了午时便要回去了,这多要来的一日,终是要过完了。
“无妨,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殷宁拍拍他手,拉着他在桌前坐下,两人一时无言。不一会儿,店小二送来了茶饭,吴邪一看,仍和前几日一样,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几样,面上不动声色,举筷将每一样都夹了些到妻子碗里,笑道:“星魂累了师姐,要师姐这几日担惊受怕悉心照料,师姐多吃些。”殷宁脸上动了动,只道:“你也多吃些。”
两人用了一会儿饭,殷宁停筷饮了口茶,柔声道:“星魂,你我夫妻同心,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与我听。”
吴邪也停了筷,笑道:“师姐多虑了,我哪有什么心事,我只是在想,此番我接到的命令是‘决一死战’,只是如今敦煌城主未死,我也未死,不知回去之后该如何复命。”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殷宁放心一笑,伸右手握住了他左手,“你放心吧,祁连山之战只有你我和敦煌城主三人在场,回去我们便说你下山后身子不适,那敦煌城主极难对付,你将他重伤之余自己也受伤不轻,两人已经斗到精疲力尽,再斗下去双方都要一起冻死在祁连山上,于是我便将你带走了。”
“可是……”吴邪沉吟道:“我听说那楼善国的伏摩那将军夜半被刺杀在军营中,当时只有两名刺客从军营中逃出,而且紧接着敦煌城主便回了城,指挥敦煌大军出城将楼善军斩杀大半,师姐,这天下间能以此等身手计谋于万军之中取上将性命的刺客,除了咱们昆仑山的杀手,江湖上可还有他人?”
“这……星魂,那咱们也只有认了,怪只能怪那敦煌城主本事太大,我只高兴你此刻无恙,那便够了。”说着握着吴邪的那只手不由紧了些。
“师姐,星魂想听一句实话。”
殷宁闻言原本关切的双目中轻轻一晃,稍纵即逝,但吴邪与她日夜相对,岂有察觉不出的道理,当下只当未见,接着道:“我与张城主决战之时,便是胡人进攻敦煌之时,此事必不会如此巧合,除非,胡人早就知晓了张城主何时不在城内。”
殷宁闻言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原本握着丈夫的手,伸手夹了一筷羊肉到他碗里道:“星魂,你想多了,咱们只是奉命行事,攻城略地国家战事,那是朝廷之间的事,跟咱们做刺客的有何干系。”
吴邪嗯了一声也举起了筷道:“师姐说得对,原是轮不到咱们来谈论国家大事。”
“星魂……”殷宁不忍,又想去握他的手,但忍住了。她心知自己丈夫的为人,虽然张起灵是昆仑山的叛徒,原本星魂就算是杀了他也算是报了一仇,只不过此事却牵连多了,星魂便不会作当初想了。
“我知道师姐的难处,师姐无需自责。”吴邪又是微微一笑,垂目用起了饭菜。
一顿饭在时断时续中用完,吴邪看看天色道:“师姐,我想再出去走走。”见妻子张嘴想说什么,忙道:“师姐请放心,午时前我一定回来。”
殷宁本是想说“我陪你去”,但听他如是说,心知他不愿自己陪同,便也不好再多言,只嘱他自己小心,早些回来。
吴邪微笑着点点头,系上了妻子递过来的裘袍,迈步出了门。
瓜州城不大,信步走了半条街但觉吵闹,便又穿城行到了疏勒河畔,望着远处的祁连山脉出神。
天色仍是阴郁,毛白的日头偶尔能看见半张脸,不一会儿便又不见了,只有疏勒河的河水仍滚滚地卷着一切可以卷走的东西,向东不息,永不回头,只有那牧民家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们仍跑了出来在雪地上打雪仗,如何跑也不觉累,打不过的最后便使出蛮劲将另一个掀翻在地,两个人在雪地上扭打成一团,叫喊声和大笑声刀一样刺一样地穿越冰雪,穿越前尘,似乎隐隐约约地,觉着,熟悉……
“请问阁下是找我么?”
一时入了神,竟不知背后的目光,已盯了自己多久,不由心神一凛,缓缓转过了身去。
啊呀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那傻小子十年了还对他念念不忘,一心想把命给了他!这样的人才,这样的气度,这样的眼光,一旦恋上了,又怎会轻易舍弃!
堂堂江中侯受了敦煌城主的嘱托,半点不敢怠慢,竟是冒雪连夜赶到了瓜州,与递讯息回敦煌的人接上头,顺利找到了吴邪所住的客栈,不动声色地远远跟着他到了城外,藏身在距他三丈外的一株大树后,自以为已是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料到片刻便被他发觉了,而当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如若不是事先知晓,你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这样风骨遒然、眼光澄净如远山上的冰雪一般的人,竟是那样的一个身份。
竟有些开始为他惋惜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14 23:40:00 +0800 CST  
除了“顶”好像就没别的留言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18 23:44:00 +0800 CST  
以下是在其它平台PO文时一开始就PO过的说明,中间停更时有更新,百度贴吧我不太会用,所以一开始我以为我PO了这段内容,但不知道是没PO成功还是忘了,现在补上:


【关于《急急流年》的二三事】


《急急流年》是我构架的第二篇长篇小说,第一篇是一篇纯原创无任何爱情线的小说,写了5万字左右时跳去写盗墓笔记同人便搁置了,恐怕会一直搁置下去了。《急急流年》之前除了这个,我只写过一篇5千字的817短文《梦里不知身是客》,9万字的《无邪》,4万字的《追》,8万字的《大鱼》,2万字的《日月明心》,还有一个3千字的小短篇散文,基本都是为了舒解一下情绪写着玩的,很快就写完了,但生活还是很**啊,于是真正起意一个长篇是在《大鱼》之后,在去了一趟波斯之后。


2016年国庆节后从波斯刚回来的一天,下班路上等红灯,忽然看见西边残阳将尽,想到前一天看到朋友圈一个朋友发了一条“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急急流年滔滔逝水”,顿时无论是时境、情境还是心境,都十分应景,于是“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八个字就印在了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于是便有了《急急流年》。


关汉卿被有些人认为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文学家,“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出自关汉卿的一篇作品叫【双调】乔牌儿,曾被金庸先生稍加修改用在了《倚天屠龙记》里,小昭给张无忌唱的那首歌。我摘了关汉卿这首作品中的一小部分句子用在《急急流年》中,其中在开篇第一章开头,一个敦煌城的波斯歌女唱的,第四十章出现一次,一个不显眼的小酒楼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卖艺汉女唱的,第六十多章里,这个汉女又唱一次,促使了两个主人公的相遇,17年除夕番外里唱过一次,结尾会再出现。《急急流年》时代架空,但我心中给它定义的时代背景大约是在唐中晚期,所以文中我引用的诗文都不会晚于唐,使用的一些称谓、通俗、货币、物价等,都尽量不晚于唐。于是我一直耿耿于怀,因为“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这是一首元曲。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十分耿耿于怀的,那就是开篇的二十多章有采用《大漠荒颜》的【部分】人设和故事情节,一是因为我当时特别痴迷于西域和敦煌的故事,《大漠荒颜》曾经少年时非常喜欢,再加上当时我刚去了一趟新疆和波斯,所以便开始了这个后悔的旅程,直到现在已经写到戏剧最冲突的阶段,我还是很后悔当初的这个出发点,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反正本身就是同人创作,那就是同吧,反正都是个“同”,我也不喜欢当一个同人创作者,由于对吴邪与闷油瓶子的喜爱码了小百万的汉字,实属练习了,《急急流年》完结之后肯定不再写同人了。


包括之前我也提过,在写作上,一开始还能看到比较明显的模仿痕迹,十章以后已经开始倒向自己的风格,在这条路上很明显地有在进步,这对于我来讲,已经够了,本身写这样的东西PO出来不为钱不为利,只是为了自己。所以喜欢我的文字的可以继续追下去,不喜欢的也可以点击退出。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19 10:27: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相见时难

黑衣人笑嘻嘻地从大树背后转了出来,边走边道:“是啊是啊,阁下好耳力,佩服,佩服。”一边观察他脸上的变化,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好家伙,就连说话都这么好听,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温温润润,轻轻淡淡,却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教人不敢违拗,也不想违拗,怪不得把那小子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可。记得十年前只匆匆和他打了两个照面,摇摇晃晃的火光下样貌也未瞧得太仔细,亦未听到他开口说话,那时的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如今身上却有一股就连他这个掌管整个江湖的侯爷都不敢轻视的……说是领袖气势,却绝不是,是凌驾于领袖之上的,教人不愿不从、他却并不稀罕的一种无形气势。
“吴公子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记得我了。”刻意称了他一声“吴公子”又说了这么句话,自不言表了。
再去瞧他神色,果然,他睫毛极轻地动了一动,道:“哦?我自问并不识得阁下,倒不知阁下何出此言了?”却并不提“你何以知道我姓吴”。
黑衣人仍笑道:“十年前有幸与吴公子见过一面,不过那夜月黑风高的,人又多又乱,吴公子不记得我,也是毫不出奇。”
吴邪闻言心里一震脸上却是微微一笑,直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敌人了?”
这下倒大出黑瞎子的意外,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了当,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接口道:“算起来,那可是血海深仇。”
“那若我猜得不错,阁下可是堂堂的江中侯爷?”
黑瞎子哈哈一笑道:“什么侯不侯的,不过都是虚名,承蒙陛下瞧得起,做臣子的就为天下百姓尽点薄力而已。”
他的双目是他最大的特点与弱点,找出他的身份确实易如反掌,当年被派上昆仑山时,想必也没有人期望他会活着回去。如今他贵为王侯,此番来见吴邪,若是故弄玄虚掩饰身份,那反倒是失了身份了。不过却是不由在心里赞叹一声,此人之能果如那小子所说。
“嗯,侯爷说得不错。不过星魂倒是纳闷,侯爷劳动大驾从敦煌赶来瓜州,不会只是为了来找星魂的吧?”
黑瞎子闻言微微一惊,他与敦煌城主十年往来俱都十分严密,除了自己最信任的贴身亲信,便没有人再知晓他与敦煌城主还有私交,就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这个人何以会知晓他从敦煌来?就算他昆仑山探子满天下,也不可能探得进他或是敦煌城主的手下,啊是了,是因为他的名字,他既然称呼他吴公子,那便是知道他的名字,而那个傻小子前不久才方叫过他的名字,此处离敦煌又近,更何况十年前救走那小子的人就正是一脸黑纱的他本人,说他与张起灵没有任何关系,也确实是说不过去。
“吴公子智慧过人,我便是来找你的。”吴邪自称“星魂”,他却不跟着他称他“星魂使”,仍称他“吴公子”。
“哦?倒不知侯爷找我是何事。”若是要杀他,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吴公子想必心里已然有数了。”
“请恕星魂愚笨。”
“好,我是受人之托,请吴公子到悬泉走一趟。”
“为何?”
“吴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本侯会甘当跑腿信使来此请你,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要见你,又是为何要见你?”
吴邪微微一笑道:“天下不明缘由之事何止千万,若每一样都要去弄个明白,那岂不是到死也弄不完?”
黑瞎子闻言不由哈哈一笑道:“你说得没错。只是嘛,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为何会知道你的名字?”
吴邪心里一震,果然是他!
“他曾是我的得意弟子,知道我的名字也不为出奇。”却仍是淡淡道。
“哦,那便是说,十年前你的所有得意弟子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这两句话自然是张起灵教他说的了。但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有些被他弄糊涂了,看他这个样子,丝毫瞧不出来究竟是真的不记得十年前之事了,还是另有缘故。
“这似乎与外人无关。”此话有些过分了,吴邪并未动怒,但心里却是急跳了两下。这句话,正中他的疑处。
黑瞎子也知道此话过分了,但也知道起了作用,当下嘿嘿赔了一笑道:“确实与外人无关,但与要见你之人,却有着天大的关系。还有……”见吴邪不言,趁热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在取你性命之时住手,而你,又是为何会头疼的?”
关于头疼之事,那小子交待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提,他明白那小子是心疼这人,但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以侯爵身份站在这冷风里好言相请,若是他一直不肯可不是白磨了半天嘴皮子。
“既是张城主要见我,何不亲来瓜州相见?”
黑瞎子闻言暗道“有戏了”,面上却仍自笑嘻嘻道:“张城主本是要亲来瓜州,是本侯叫他不要离敦煌太远,你该知道日前敦煌发生了何事,他若是再擅离职守酿成祸患,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几句话其实只是随口说说,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要避开殷宁,却没料到吴邪闻言后微一沉吟即道:“好,我便去悬泉一趟。但侯爷既然能跟我到这里来,必然也知道我师姐在哪里。”
黑瞎子心中一喜,道:“你放心,本侯只是来当信使的,更何况月华使的本事当年我便领教过,我可不会让我的人去白白送死。”这句话,不但断了吴邪的后顾之忧,也给足了他们夫妻面子。
吴邪轻点了个头,迈步便往西行去。江中侯瞧着他的背影,心道:小哑巴,我已圆满完成你的嘱托,将他送去了给你,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悬泉驿地处瓜州与敦煌中间,是茫茫戈壁荒漠中有名的大驿站。敦煌城主独自站在驿站酒楼的一间雅间里,在这冻死人的天儿里大敞着窗子,双目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东来的大道,生怕眨一下眼皮,就会错过他来时的疾影。
等了一阵未见他来,心中不由开始忐忑,莫不是黑瞎子没找到他?莫不是他已连夜回了昆仑山?莫不是他与黑瞎子打起来了?莫不是他不肯来见自己?
荒漠上无遮无掩,又铺上了一层白雪,每一个打此经过的不论人影还是兽影,都绝逃不过他的眼眸,可是,那偶尔从天际出现的影子,满心期待间定睛瞧了,却一个都不是他,每失落一回,心内接着便又会吐出一口气来,隐隐有一个声音在说:幸好不是他。
张起灵,你这是怎么了,怎地竟……怕起来了?
是的,他竟近情情怯了。他怕见到吴邪以后会说错话,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失态,会吓到吴邪,会……或者,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吴邪。吴邪若是真的不记得你了,你该问他“你还记得我吗?”若是他并非失了忆,那又该如何面对他的冷漠如何与他一同回首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呃,头脑里一团乱麻,胸口里也跟着涌动起来,胡思乱想间猛地察觉到身后动静,凝神一听,吴邪已然到了。
顿时,身子便如千斤万斤重,只是一个转身,仿佛已用尽了他今生一生的光阴。
如鲠在喉,不,喉咙里如同给人灌了药、施了咒,用尽全身的功力,嘴唇也只动得一动,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张城主。”吴邪拱手施了一礼。
顿时“张城主”三字便如霹雳一般刺得他灵台一抖,双手缓缓举起还了一礼,脱口就想叫他一声“吴邪”,却自觉不妥,一时头脑又糊涂了,不知该怎生称呼他,亦不知该说句什么,茫茫然出了口却是:“你的伤还要紧么?”
吴邪闻言微微一怔,狐疑道:“并无大碍。”
“那就好。”
“张城主请我来只是为了问这个?”
这才清醒过来,请他落座,自己关了窗在他对面坐下,见他一副淡然为客的模样,自己仍恍惚得厉害,只觉这一切只如梦境,就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儿,都一时有些不敢笃定。
取了桌上早暖好的酒给他斟了一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轻声道:“天寒地冻,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以前吴邪最怕冷了,冬天里两人到了一处总忍不住要拢了他手暖在自己心窝上,或是干脆将他整个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往他脖子里哈热气,直到把他弄得脖子双手通红了才满意。心里想着这些,眼光就不由地到了他搁在桌上的一只手上,还是一样的修长,只是略瘦了些,亦没有从前那样的光泽。
“我不是来喝酒的。”
冷冷的一句话顿如一团冻雪倒进了本就只敢冒着小气泡吐出一丝丝热气的心口里,那只手却已从桌上滑下,瞧不见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19 10:44:00 +0800 CST  
今天春分,新工第一天,上来更一章。略微伤感的一章,尤其是悬泉驿站里两人的见面,当时写完时极不满意,现在却越来越是喜欢,人生真是有意思。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21 22:06: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东风无力

“那星魂使为何而来?”抬起眼时,已是那个漠如子夜的敦煌城主。
“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听答案的。”
“星魂使想知道什么?”
“你如何会恒河沙第七层?”
心里一凉,他果然还是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寸草不留!不由扯了一扯嘴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有人教我的。”
“是谁教你的?”
想放声大笑,却笑不出,无法可施,忽地身子往前一倾,直直盯住他,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瞳仁里去,看到他脑颅里去,轻道:“你。”
自进来起便一直岿然不动的人,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斩钉截铁道:“你仅在光明堂两年,不可能学到第七层。”
张起灵终于笑了,他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但他还是笑了。不管是苦笑、嘲笑、冷笑,我总能在你面前流露出那许多的神情,比在其他所有人面前加起来都多,“吴邪……”于是这般不自禁地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你都忘了,也好。”不理他微微吃惊的、教他魂牵梦萦了整整十年的眼眸,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又叫他:“吴邪……”再想说句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能亲眼看着你,就坐在我面前,离我咫尺之近,能亲口叫着你,叫你吴邪,我已在佛前求了十年。吴邪,你说我还可以再贪心些么?
“你何以会……知道我的名字?”
何以会?何以会?“我叫吴邪,吴越之吴,邪恶之邪”,眼前不由浮现出他当年狡黠的面容,心中便是一甜,不答反问道:“吴邪,你快活吗?这十年。”
“你……”吴邪又是一怔。
“我看你师姐对你是极好的。”梦呓一般,似是说给眼前人听的,又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对他自然是极好的。”
吴邪闻声脸上微一变色,站了起来,向门口瞧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容貌端丽、神情练达的少妇,唇角边隐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师姐。”吴邪迈步到了她身前。
“星魂,张城主请你来,你怎地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担心了一路。”殷宁拉住了他手道。
“是星魂不对,师姐莫怪,我本想着稍候便回。”
“嗯,也无需回了,咱们这就回家去吧。”
吴邪答应了,转身瞧了敦煌城主一眼,见他仍是原样不动地坐在凳上,自顾自饮着酒,好似这里根本就不曾有人进来过一样,心中恍然掠过一丝异样,道:“张城主,就此别过。”
静,说不出的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味道都没有,酒饮起来像水,眼前白茫茫,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喂,张城主,方才进来的若是刺客,你眼下已是一具尸体了!”
充耳不闻。
“瞧你这点出息!”
充耳不闻。
“你知不知道我有两个人险些死在了瓜州?”
充耳不闻。
“啧,我要是你,就直接把他拿下背回敦煌去绑起来,再慢慢将从前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他,他要爱你还是恨你再让他选,你这样榆木疙瘩一样,方才一共说了几句话……哟,您终于肯抬起贵眼瞧我了?”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一壶酒已然见了底,再也倒不出一滴,烦躁地随手一挥,咣咣啷啷一桌子的东西全滚在了地上。
“你现下跟我吆五喝六呢,方才人家老婆来了你怎么不出声,头都不敢抬,只管自己一人儿杵坐着,人家要走你怎地不留,人走了你撒个什么气儿……”一语未毕忽听啪一声响,却是黑脸的敦煌城主一掌拍在了桌上,一张好好的枣木大桌登时便碎成了数块,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那方拍过桌子的手掌握了起来,指节骨骼格格作响!
“怎么,想打架啊,来来,你打我啊!”
于是,两人从房内打到房外,最后干脆跳窗到戈壁荒漠上去打,整个驿站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睁着两只或大或小的眼睛,一下子滚到左边一下子滚到右边,一下又翻到上边顿时又得瞅到下边,如此这般看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忽见两人停住不打了,一人翻手甩了一些银钱到柜台上,接着两骑并辔往西去了,很快便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际中。
张初客站在城头上,远远望见城主与那名张小月形容的黑衣人并骑而归,忙命人速速打开城门迎接,城主回城后只命人给黑衣人安排住处好生伺候,便独自进了内室不许任何人打扰,张初客不放心想跟上前去,却被黑衣人拦住了道:“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张初客只听得这一句,便顿时按下了一颗吊悬着的心,行了一礼道:“请恕小的眼拙,敢问尊驾可是江中侯爷?”
江中侯呵呵一笑道:“你们城主麾下果然都是能人异士,张将军好眼力。”
张初客忙一撩下摆行了拜礼,道:“卑职敦煌守将张初客,未知侯爷驾到,请侯爷赎罪。”
“快请起,本侯是半个江湖中人,无需这许多虚礼。”
“是。”
“张将军,把你们敦煌的好酒好菜拿出来,本侯跟人打了一架,又赶了半天路,又累又渴,陪本侯喝几杯。”
“是。”
江中侯一口气先饮了三大杯,张初客坐在下首相陪,听到江中侯大赞“好酒”,又见他一脸豪迈之色,心想这位侯爷果然与传言中一样没有架子,倒有几分江湖浪子之风。
江中侯随便吃了几口小菜又饮了两杯酒,忽道:“那小子身边还有人如此关心他,上天毕竟待他还不算太薄。”
“侯爷,公子他……”张初客听他如是说,再也憋不住似的张口就想询问,但忽地警觉眼前的人可不是公子,而是身份尊贵的江中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眼下对这位侯爷一无所知,若是一言不慎赔了自己也就罢了,但若是累了公子可就追悔莫及,于是开了个头儿却不知该不该问下去了。
“他没事,只是被伤了心。”
“这……”
“张将军……”江中侯搁了酒杯,笑道:“本侯可是给你家公子当跑腿的去了。”这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我甘给你家公子当跑腿的,你倒不必防我。
张初客闻言忙揖一礼道:“谢侯爷。”
江中侯又是呵呵一笑,忽道:“张将军十年前可见过我?”
张初客忽听他如此相问,不由得心里一跳,也就不再闪烁,答道:“卑职当时正在城头上,若是没有瞧错的话,便是见过侯爷一面。”那一群鬼魅似的灰影当中,有一人眼蒙黑纱,便走在昏迷不醒的公子身旁,是以很难不注意到,但后来进了城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了,不但是他,所有从昆仑山上回来的人除了公子,便都未再见到。
“那你可知道十年前的旧事?”
“卑职只听公子说起过一些上山后的学艺之事。”
“那你见过吴邪么?”
张初客只见眼前的江中侯一边喝酒一边拉家常似地问他十年前之事,又拉家常一样地说起那个人,与公子提起那人时简直天壤之别,一时只觉有些钝钝地不适应,定定答道:“倒是未曾见过。”
“可惜!”见张初客一愣,又笑道:“那样的人物,把你家公子的心搅得翻江倒海、搓得四分五裂,你还竟未见过,真是可惜。”
“侯爷抬爱,但他与公子身份悬殊,又敌我相对,更何况他已娶了妻,枉公子等了他十年!”说到后半句已不由带了怒气。
“什么身份悬殊敌我相对,你家公子是在意身份的人么?”一句话呛得张初客面上便是微微一红。“但娶妻一节,倒是有些麻烦。”又听他喃喃自语了这一句,张初客这才头一回见到这位笑容满面深不可测的江中侯面露严肃之色。“偏偏此番又撞到了,也是怪我,答应你家公子前去瓜州拖住她的,却没料到十年不见,那丫头越发厉害不说,看自己丈夫可是看得比娃儿还紧!”说着似是有些不忿,端过张初客斟满的酒杯,又饮了一杯。
原来,殷宁根本就未放心说要出去走走的丈夫,悄悄跟随其后出了客栈,怕他察觉只是远远跟着,没多久便发觉还有两人跟着自己,于是到一僻静处不着痕迹地下暗手制住了两人,那二人虽受过主子的交待,自也是不弱的身手,但面对一向以智计暗器取胜的昆仑山月华使,还是不小心着了道,殷宁心里记挂着丈夫,倒也未下手取他们的性命,匆匆赶往城外,便见到了疏勒河边的一幕,她不敢靠得太近怕二人察觉,只得远远藏身相望,见两人一直没有出手,心下愈来愈是不安,果见不久后丈夫独行往西,只好极远地跟了上去。而江中侯回瓜州城路上遇到其中一名下属来寻,便知大事不妙,也顾不上一二,只好也往悬泉驿赶去,到驿馆时见殷宁已然到了,便隐在暗处,防她夫妇二人联手对付张起灵,至于二人走后拿言语讥刺张起灵激他打架之事,那自然是知他憋气怕他一时想不开闷出个内伤来,有意为之罢了。
“侯爷,卑职斗胆相问,十年前昆仑山之事。”
“十年前,呵呵,说起来可不太好玩了。”江中侯仍自笑呵呵的,但张初客知道,这笑与此前,已自不同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21 22:07: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昆仑之巅

“十年前,我携人来敦煌与你们张家人汇合,一行共百人有三,待接到你家公子的消息后前往昆仑山下待命,我们带足了兵刃、暗器、迷药、毒药,便与他们当年对付你们敦煌的手段一模一样,同时手握你家公子早前传回敦煌的图纸,早已熟知上山途径、守卫岗哨等诸般情况。我们在山下等了几日后,收到你家公子送来的上山讯号及秘道图纸,再次打点齐全后冒着数九酷寒小心翼翼上了山。到山上时已过了中夜,除了你家公子那山上谁人也不会料到那时会有大批敌人偷袭,你家公子接应到我们之后,便匆匆离开不知去了何处,我们按计划行事,先进光明堂,一路上的值夜本就不多,也都已被你家公子先下了手,于是我们很快便极为顺利地踏入了昆仑山上精英汇集的光明堂,你猜,我们见到了什么?”
张初客听此一问心里轻轻一动,以公子的智谋,绝不会择一个寻常时机引众人上山,于是轻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侯爷所见到的,应是公子已经为大家摆好的饕餮盛宴吧?”
“哈哈!”江中侯不由大笑,道:“饕餮盛宴?你家公子可不这般认为吧。”
“不错,公子虽然冷硬,但那些人,他们也是人,虽然满手血污干的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公子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且与他们相识已久,更何况,他们多年刻苦学艺,不至于落得刀俎之肉的下场。”
江中侯闻言握着酒杯不言语,脸上瞧不出一丝喜怒,张初客恍觉自己失言,忙道:“侯爷赎罪,卑职一时失言。”
江中侯道:“张将军敢于坦露直言,又是为着自己主子抱不平,更有一副侠义心肠,何罪之有。”
“多谢侯爷大量。”
“我等当年的行径,本不是光明正道,这十年来,本侯也从未觉自豪过,只不过人生在世,黑黑白白,又哪里划得了那么清楚明白呢?”
“侯爷说的是。那侯爷当时见到的,可是极乐宴后大醉的众人?”
“不错。”江中侯说着缓缓抬起了头,似是望向远处,喃喃道:“我问过你家公子几次,那种酒到底是何种滋味,竟能令那些身怀绝技之人迷醉至斯,睡梦中的神情似乎满足到了极处,幸福到了极处!幸得我们带去的都不是寻常人,否则,一般人哪里下得了手,去取那些酣睡得如同婴儿一般的年轻性命!”
听着江中侯叙述时的语声,张初客几乎要打一个冷战,顿时有些恍悟,道:“原本我以为公子他只是因为背叛了那个人,又不得已杀了一些昔日的同伴,如今看来公子他……他心里……”
“无情之人,何以无情?然成大事者,必以无情,一如你们老城主,一如你家公子。你家公子不喜言辞,我所知仅为一二,但只他当年在要紧关头肯舍私情以成大义,又不惜拿性命以报知己,真真乃一个大人、真人、痴人也,亦是我与张则中舍命也要将他救回敦煌的初衷,至于后来暗中助他,一来确是因着双方互利,但二来,张将军,你说惺惺之情在这天下间,能找出几番?”
这番话张初客自然是听得心内唏嘘,但听到张则中这个名字,不禁问道:“敢问侯爷,张则中可是当年敦煌一支的首领?”
“嗯。”
张初客幼时因是张起灵的侍童,是以并未收入老城主的训练之营,而那训练严密异常,被选中之人前去训练自有幌子教外人瞧不出来,受训的孩子及其家人又不得泄露半分,是以除了当事人以外便无外人知晓都谁受过训练、都受过什么样的训练,后来的生还者回到敦煌时,被城主用几架大车亲自接回了内城,之后除了张起灵以外其他人也就再也未曾见过,不久后城内大变,张起灵夺位,敦煌城也就渐渐淡忘了其它事。张则中这个名字,张初客还是知晓的,同为张家外族,幼时里一处玩过几回,记得是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有股少年老成之气,后来大了也就不怎么见到了,他能成为敦煌一支的首领,想必那些年,便从未断过老城主的训练。
“侯爷,那后来呢?”
“后来,我与张则中眼见那些年轻杀手睡得异常深沉,便留下了十人下手,其余人分为两路,一路由我带人去昆虚殿找殷度那老儿,一路由张则中带人分去日阳殿和月华殿,至于修罗堂和娑婆堂的少年不足为患暂无须理会,五行子已然年迈活不了几年,而星魂殿则有你家公子交待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动星魂殿的一草一木。再后来,我只知道,我们为了对付那老家伙专门练了一个阵法,虽也杀了他不少人,也重伤了他本人,但我的人,他们为了保护我,四十几人几乎死伤怠尽,我心知再斗下去就算打倒了老家伙,所有人也都要将性命交待在那里,于是带着仅剩下的几个人一路撤出到光明堂,也不知光明堂里都发生了何事,只见到火光满天,满地都是尸体,你们敦煌还有十余人活着,与几名年少的杀手打成一团,一名青年男子还有一名年轻女子正在合力对付你家公子,另有一名少年则与张则中斗在一处,双方都受了伤,你家公子与张则中都处于下风,我忙赶到你家公子身前助他脱了身,向张则中打个撤退的暗号,且打且退,一路退到一处山崖下,翻过那座矮崖,崖下留有接应的人,再行不远便是出去的秘道,进入秘道的路上则有我方布下的暗器机关,就算他们前来追赶也教他们有好果子吃,只是在那要紧关头,你家公子却不跟我们走!”
“啊?”
“他尽管傻傻地望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也空空洞洞地望着他,原本与他相斗的年轻男女见状兵刃全往他身上招呼,他只随手挡架,张则中一见忙回身探出抓住他的后心将他拖上崖去,我紧随其后,我们有几人一时缠住了受伤不轻的年轻男女,那名着普通灰衫的少年却仍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我心中纳闷,却没料到忽地一阵劲风自背后呼啸而来,待要惊呼却已来不及,那剑来得快如流星,直指你家公子心口,而那傻小子眼见那剑的来势,却是一躲也不躲,直被那剑透胸而过,剑尖钉入山崖寸许,我当下来不及多想,伸指封住他的大穴一把拔出长剑抛在崖下,那一拔之下血溅长崖,傻小子登时便晕了过去,张则中抓住他脚下一蹬疾速越过了山崖,下崖后见无人追来,忙给他上药止血,却哪里止得住,于是点亮数支火折子用纯阳掌力催动火星将一柄纯银匕首烤红了去封他的两道血口,他给那炙烤之痛疼得醒了过来,张口就叫了两个字,那两个字在后来昏昏迷迷的一路上,我听到过无数次,我不说,你自也知道是哪两个字了。”
张初客眼圈已然红了,轻道:“公子他……他受苦了……”
“那一剑,若不是偏了一寸,便是大罗神仙也回魂无天,饶是如此,被那样锋利的宝剑透胸而过,还能在那样冷的天儿里活下来,除了一股执念,我也想不出别的了。苦固然是苦的,前胸后背均是重创,只能让他侧身躺着,一人从旁相扶,一开始他滴水不进,我们只能轮流用内力为他续命,后来勉强进些热水,有好几回我都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时,却忽然见到他张开两只黑洞般的眸子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问他他也不说话,旁人也许不知,但我年少时也曾失过爱侣,也就是那昏迷时模模糊糊的呼唤声,还有那空空洞洞的眼神,我才敢断定,他与那名刺他的少年,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至于他当时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后来我也问过他,他却是绝口未曾答过。”
“还是放不下吧。”张初客松了松不知不觉间握了许久的拳头,叹口气道。
“不错。” 江中侯故事一讲完,便又恢复成了先前笑呵呵教人看不明白的模样,“后来我隐隐约约地猜测到,便是因为那偏了寸许的一剑,教你家傻公子活了下来,也教他自己隐隐约约地没有放自己的心死去。”
“那个吴……吴……”究竟是公子最爱之人,终还是未能直呼其名,张初客轻咳了一声接着道:“日前在祁连山上也未对公子下致命一剑,说明他虽不记得公子了,但深心底里仍是还有公子,所以公子才要查他的下落,还非要去瓜州见他一面,如今又弄得……又弄得……”一句话未说完忽听得一声“多嘴”自厅角传来,忙站起了身,俯首叫了声:“城主。”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25 15:11:00 +0800 CST  
我争取3天更一章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28 21:45:00 +0800 CST  
第三十章 菩提难证

“城主息怒,是属下的错,请城主责罚。”张初客说着,单膝跪了下来。
张起灵不言。
“行了,你若是还有气,我再陪你打一架就是,张将军是我拉着他说你闲话的,与他无关。”江中侯似乎是一见到这位不苟言笑的敦煌城主,就要嘻皮笑脸起来。
张起灵目光一动不动,沉声道:“可有楼善的消息了?”
张初客忙应道:“回城主,是好消息,楼善王已经答应让明妃回来一趟,两日后便可到敦煌。”
“好,届时你亲去迎接,接进甘西院。”
“是。”
“你先下去吧,叫小月传晚饭来。”
“是。”
敦煌城主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对眼前的黑衣侯淡淡道:“你打算几时回京?”
“哟,这方使唤完晚饭还没吃就开始打发人了?”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哟,原来这是担心我呢!”
“你是朝廷重臣。”
江中侯呵呵笑了几声,道:“依我看,我的身份倒不一定会暴露。”
“哦?”
“以殷宁那般护犊,回去之后不一定会将瓜州及悬泉之事上禀,否则她丈夫私下与敦煌城主会面这一条,恐怕已是死罪。”
张起灵听完这句话,眼光便是一黑,江中侯却继续道:“至于吴邪,十年前在昆仑山上都经历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但此次我说服他去悬泉见你,却并未花费太多唇舌,倒在我的意料之外。”
敦煌城主这下眼光忽地一动,问道:“你如何说服他的?”
“你教我说的我都说了,他问我既然是你要见他为何不亲去瓜州相见而要他前往悬泉。”
“你如何答的?”
“我应付他说日前敦煌城被袭,敦煌城主此时不宜离城太远,他听后便一口答应下来了。”
晚饭布了上来,烛光摇晃。
“怎么了?”江中侯一改嘻色,问道。
“吴邪,他……他还是那个吴邪。” 敦煌城主眼光一灭又一明,脸上不由温柔了起来。
原来,十年前光明堂开始频繁地接到一些刺杀汉人的任务,到后来更有一些远涉中原刺杀地方官员、军中将领、京畿大臣的命令,这是吴邪最终决定与张起灵下山的另一个主因。
“他不愿杀汉人?”
“嗯。”
“怪不得!”
“如何怪不得?”
“怪不得他身上没有戾气。”
张起灵不禁要笑,轻道:“他不愿杀汉人,与他身上有没有戾气有何相干?”
江中侯竖他一眼,这家伙,只要一说到吴邪,一张臭脸瞬间就变好看了,当下酸道:“我怎地知道,你倒是来告诉我。”
这一下倒是又戳中了张起灵的痛处,两人一时不再言语,各自默默夹菜吃饭。
“话说,你们俩都说了些什么?有问他怎地不记得前事了么?”江中侯还是没憋住,先开了口。
张起灵搁了筷,淡淡道:“没有。”
“哎你怎地不问,错过这次他回了昆仑山你想再见他可有多难!”
张起灵先是一横眉,却又慢慢归于死寂,仍淡淡道:“与你无关。”说罢站起了身,“侯爷请放心,我不会将城主之位随意交出,张明辰是侯爷教出来的,侯爷若是信他不过,那便是信自己不过,至于张初客,侯爷但放一百个心,日后不论谁当了敦煌的主子,亦不论谁当了这天下的主子,他都会为敦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住处已为侯爷安置下,侯爷请早些歇息。”说罢行了一礼便径自出了偏厅。
江中侯愣了一会儿,不由苦笑,就连太子殿下都未曾这般当头直言不讳,他一小小敦煌城主就敢如此不给他情面,哼,看来自己果真是将他瞧得太重了。不过,他话虽无礼难听,倒是句句在理。张明辰在长安十年,自己是他的师父,除了传授武艺之外,对这未来的敦煌城主谁说不曾下过一番苦心,就因为晋王的一时拉拢便对他对己失了信心,那与常自多疑的太子殿下又有何不同?还是说,自己在太子身边多年,竟沾染了他的行事为人?还是自己本就亦是这样多疑的性情,就连手握敦煌重兵的张初客也要去试探、礼贤下士一番,恐日后敦煌难以掌控之时还有这位老实人可以利用,思及此,不由悄悄叹了一口短气,你虽为江中侯爷,并不若那些日日上朝的朝廷大员们权欲熏心、利字当头,但你毕竟浸淫朝堂之事多年,早已失了十年前那份就算丢了性命也要将张起灵、将活着的人带回敦煌的赤子之心,也是你见到吴邪之时会在心内暗自惊叹的主要缘故,以他那样的一个身份,仍自可以那般遒然伫立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戾气,眼光澄湛世事洞明,你心中何曾没有一丝羡慕?
而此刻的敦煌城主,则又是另一番心事,不想与任何人提,不想与任何人说,如一杯苦酒含在口里,明明极苦,却不舍得吐出,想要吞咽,却又不甘,只能这般煎熬着,任它麻木了口腔唇舌,却仍自苦着,心里愤懑,如何不想问他如何失了忆?如何不想弄清楚他是自愿还是被迫?如何不想知道他十年来的一切?辛辛苦苦步步为营换来与他见一面的机会,想叫他,想抱他,想问他,想……可是一见到他,望着他清明的双目,竟是什么也问不出,不觉自问:他这般什么都不记得了,岂不更好?何苦再去揭那十年前的伤疤,哪有勇气再去瞧一回他绝望的双眼?啊张起灵,是你窝囊,你没有胆量,你没有用!
静,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无息,如结了冰的湖面,沉沉睡着,可有谁知道,冰面之下,如何汹涌厮杀,如何诡谲变幻……
吴邪,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若是没有你,纵有良辰好景可与何人说?
若是没有你,黄沙万里暮雪千山我可向何处去?
若是没有你,吴邪,终将零落为泥碾轧成尘,什么也留不下,所以吴邪,我还是不能没有你,我就是这样没有出息,我还是想你像从前那样打我,那样恼我,那样抱我,那样疼我,那样对我笑,那样叫我小哥,那样,将我藏在你的眼里,裹在你的心里,吴邪啊,我好……好……
吴邪——
吴邪又做了那个梦,他又一次杀了那个人,那人依然没有面目,却在消失之前发生出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似乎极为熟悉……
他睡不着了,悄悄起了身,轻轻打开房门披衣站在回廊上。四下里万籁俱寂,只有一弯下弦月斜斜垂在天幕,清冷地瞧着无眠的人。回廊下是个四方庭院,庭院中间有个圆形水池,水早已结成了冰,在黑黢黢的庭院里冷幽幽地发着青光,令他不由想到了昆仑山上的弱水渊,想到弱水渊,倒似乎曾有一件什么要紧的事与之有关,却想不起是什么事。这次下山后,也不知是怎么了,总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觉得什么熟悉,或是隐约觉得什么与自己相关,却不知是什么,有许多疑窦,许多不合情理,却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人固然可以在言语上说谎,但生死关头的行动却绝撒不了谎,那么说谎的到底是谁,还是,他们都说了谎,又或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星魂?”
“师姐。”
“怎么,又头疼了么?我看看。”
“我没事。”说着放下了按在脑后的手。
殷宁也不再多言,走近了他为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裘袍。
“师姐,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星魂!”
“嗯?”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师姐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日前……我跟踪你到驿站,你生不生我的气?”
吴邪笑道:“我为何要生师姐的气?我不告而别本就是我的错,还害师姐担心我做错事回去受罚,更是心中有愧。”
殷宁也笑道:“你不生我的气就好,我是你的妻子,又是你师姐,虽然你本事比我大,但我担心你、保护你,都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去见他?敦煌城主。”
“喔,我有个疑问想当面问一问他。”
“什么疑问?”
“他不是我们昆仑山的死敌么,怎地他在祁连山最后关头却忽地饶我一命?”
“这……毕竟你曾是他的授业师父,许是他一时惧了你,或是想起了昔日授业的恩情。”
“可那是生死关头,他不刺那一刀,我也会刺那一剑。”
“我们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他当时作何想,你见到他时,没有问他么?”
吴邪摇摇头道:“没有,我们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你便到了。”
月光下殷宁的脸沉了一沉,道:“我看了当时跟踪我的人身上的腰牌,去瓜州找你的黑衣人便是京城来的江中侯,十年前上我们昆仑山就是他带的好头,而那敦煌城主年少时城府就那样深沉,潜伏在我们山上五年之久,我们整个光明堂和半个娑婆堂都毁在了他手里,就连父亲都受了重伤,你也……落得个前尘尽忘的地步,如今他二人竟又联起手来一个去瓜州找你一个在悬泉等你,不知打的又是什么如意算盘,你教我怎能不着急不忧心?”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28 22:15:00 +0800 CST  
希望能看到多一些留言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28 22:16: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水落石出(一)

殷宁这番话句句发自肺腑,吴邪也没有听不出来之理,只是关于十年前之事,他也不是不恼、不恨,他只是不记得了,所以不知道该怎样恼、怎样恨。
“若不是当时离敦煌那样近,他敦煌城主身有重伤绝不会一人前去悬泉,况且还有江中侯在后,否则当时我便要下手取他性命以报当年之仇!虽说只取他一人性命算便宜了他,但也可稍稍以慰我们后山的那些亡灵。”
“师姐……”
“星魂……”殷宁伸出右手握住了他左手,放柔了语声道:“我并非是怕死,我只是,放不下你的安危,我不能让你陪着我一块儿死。”
“师姐说什么傻话,你我既是夫妻,自然是要同生共死,你不要多想了,我们进去吧。”
“好。”殷宁行了两步又道:“星魂,回山复命,一切且听我的。”
“好。”
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殷宁瞧不出丈夫是不是睡着了,但她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再难睡着了。此番丈夫领命下山,她求了父亲几次才答允让她跟来,幸亏她跟了来,否则他岂不是早已落入了张起灵的手里!那楼善国也是不济,大好的机会都能打了水漂,闹得最终敦煌城主未死敦煌也未拿下,回去可有好生一番交待,虽说还不至于让堂堂的星魂使、掌门的乘龙快婿难堪,但此番命丈夫下山与张起灵决战已惊得她不轻,有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这么凶险的命令只怕日后还会接二连三,而自己夹在父亲与丈夫之间,孰轻孰重,教她真的难以抉择,更何况她深知,不管是山上的杀手还是他们日月星三使,都不过是昆仑山养的一柄柄利器,到你出鞘之时,你便只能出鞘,但最令她惧怕的倒还不是此节,而是她的傻丈夫,似乎……并不惜命……又想到,在祁连山上时就不应该依照什么江湖规矩留那人一命,就应该狠下辣手一掌结果了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事端,敦煌也已城破,更不用再担心日后他再来纠缠星魂,一想到日前星魂独自前去见了他,心里还是一阵后怕,若是自己去晚了,恐怕她这个丈夫未必还会轻易跟她回昆仑山了,他从小就与山上的其他人不一样,这也是她一直喜欢他要嫁给他的缘故,人活一世,渴望的、追逐的,不过都是自己没有的东西,那张起灵是如此,她亦是如此……只不过回想在祁连山上,那张起灵眼都不眨一下甘将自己的性命送到星魂的手里,为了他红着眼要跟自己拼命,又几欲呕血至死,那般疯魔,那般癫狂,竟教自己连杀意也未尝起!而星魂,她的丈夫啊,即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能因他的一副神情一声呼唤便能忍住万箭穿心的剧痛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剑偏上一偏!呵,是冤还是孽,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们三人,迟早要再血染一处,只不过,她能阻得一日,便阻一日了。
“城主!”
张起灵正在看账房递上来的账目,一起战事,消耗巨大,唯今除了整顿军务抚恤伤亡,要尽快盘活东西贸易才是,于是命人去传了谋臣宁无周,寻思着也该到了,但听到脚步声来的却是张初客,人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合上账本,挥手屏退了左右,问道:“何事?”
张初客闻声本就低着的头直接伏到了地上,大声道:“末将有罪,请城主责罚!”
张起灵素来不喜繁文缛节,平常里的礼节能省则省能免则免,张初客又非寻常下臣,是以鲜少让他行礼,更何况是跪礼。
“起来说话。”
“末将治下犯了大罪,不敢起身说话。”
张起灵见他如此,必然不是寻常小事,推断起来,只能是与此次敦煌被袭有关,那确不是一般的罪责。当下微一沉吟,沉声道:“是谁?”
“城主……”张初客抬起了头,面色难看,道:“副将南延朔。”
“为何?”
“这……倒不是他有意为之,是不慎被人盗了。”
“被谁?”
“是老城主生前的书童,小名叫十七,后来老城主赐了他张姓,安置他在城中教书。”
张起灵目光微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初客仍不起身,便跪在原地,将来龙去脉简要说了。原来,那十七是被老城主从城外捡回来的孤儿,放在家里与自己的孩子一同养大,后来做了自己的书童。他从小跟守城军南家之子南延朔要好,因生得好看,却体弱瘦小,幼时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南延朔为了他没少跟人打架。老城主生前为他择过一门亲事,妻子早亡,南延朔便三天两头去看他,他却向来自觉身份低微,从未主动去看过南延朔,但在楼善攻城的前几日里,他却突然带了好酒来找南延朔喝酒。南延朔大喜过望,心里高兴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他当时未以为意,直到几日后被楼善国偷袭,张初客下令彻查奸细,他回想起来才恍觉十七那日有异,于是当面去问他,谁知张十七坦认不讳,南延朔悲痛欲绝,问他为何要做此等天人不容之事,他闭口不答,奈何南延朔苦苦相问,他才不得不道出原委,说他从小多蒙老城主与大小姐的恩德,大小姐多年来一直未曾与他断过联系,多番述说现任张城主如何逼死老城主,如何夺了城主之位,如何将明辰公子送往长安,还如何年年要挟于她……张十七初时自然犹豫,但日深年长,每每想到亲如生父的老城主竟死于非命,青梅竹马的大小姐不得已远嫁异邦,还有小公子,远在长安多年有家却不得回,再加上大小姐的书信愈来愈频,催得愈来愈急,说攻城只为了对付现任城主、将明辰公子扶上城主之位,于是终于将心一横灌醉了南延朔,盗了军情机密。张十七说完原委,便撞柱而死了,南延朔伤心之余自知罪责深重,于是面见张初客,请求军法处置,竟是抱着一副必死之心。
张起灵听完一时未语,片刻后道:“你先下去吧,让他进来见我。”
“城主,南延朔多年来为敦煌立下过汗马功劳,还请城主从轻发落,末将军纪不严,甘愿一同受罚。”
张初客一时猜不透公子的心思,为何要将他支开单独见南延朔?南延朔此罪甚大,公子若是不从重发落,定难服众,但南延朔是他手下得力爱将,也是敦煌的重要梁柱,若是就此失了,那可是敦煌的一大损失,况且他现下一心求死,这可如何是好!
“你先下去,让他进来见我。”
“这……是。”张初客不敢再多言。
南延朔在厅外已候多时,见到城主时凛凛然跪倒在地,道:“末将任凭城主处置。”
高座上的玄衣城主神色不明,问道:“若是张十七当时没有撞柱而死,你当如何?”
南延朔闻言脸上一红又一恸,朗声道:“我会一剑杀了他,留书陈情,再一剑杀了自己。”
“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等犯下如此罪过,一死谢罪原是轻的。”
“你为何要亲手杀了他?”
“他……”南延朔忽地直直看向高座上的城主,脸现异色,怔然道:“他不得已背叛了家国,背叛了我,我知道,他心里是极苦的,他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知己,我一定要亲手送他上路,再下去陪他,他从小就常常被人欺侮,我放心不下他一个人上路。”
“可是你家中还有父母妻儿,便都不管不理了么?”
南延朔听闻此言忽地眼中一闪,似是从另一个世界里回来了一般,顿时一脸愧色,嗫嚅道:“这……这……末将犯下此等大罪,已无面目再见他们,请城主开恩善待我的家人,南延朔死已瞑目。”
“如此说来,你便是要为了酬一知己,而甘愿留下全家老小了?”
“他不仅仅是我的知己……”一急之下恍觉失言,但左右瞧了瞧,此处只有他与城主二人,死无不可对人言,便又抬起了炯炯的双目望向高座上的城主,朗声道:“城主有所不知,事实上,除了我与他二人,旁人均以为我们是知己是好友,如今他已死了,我也要死了,他一生孤苦也没有后,也不必计较什么身后名声,至于我,堂堂七尺男儿,原该顶天立地磊落承认,只是家中还有老小,人言可畏,城主一向傲世不喜俗礼,末将一直心存敬佩,此处只有城主与末将二人,末将心中憋得难受,便将这临终之言说与城主,求城主瞧在末将曾为敦煌立过一些微末功劳的份上,待我死后,请将我与十七葬于一处,我与他生不能堂堂正正地在一处,死后我再不愿与他分离,求城主成全!”说到最后已是凛然悲愤,声泪俱下,拜伏在地不肯起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中汹涌翻腾的那些叫嚣声已静下来不少,于是忽觉着有一只手轻轻抓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近在咫尺的低沉语声轻道:“你先起来。”南延朔猛然抬起头,不禁大吃一惊!
这……这是城主么?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城主!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31 22:12:00 +0800 CST  
【水落石出】一共有四章,交代敦煌被偷袭的前因后果,以及二十五年前的旧事、十年前老张夺位的来龙去脉,再引出一些对于幕后操控者的疑问,等等,信息量很大,细节很多,其中涉及到的人物除了老张其余均为原创人物(有一个是【大漠荒颜】同人人物),所以为了照顾同人文的读者,已经简化了许多本该对于这个人物的塑造,当然也相应简化了许多线索与情节。
所以这几章不会再出现什么情情爱爱的情节,但我是很喜欢的,有一股大气在,会说到人物与人物之间的纠葛,人物与自己的纠葛,人物与敦煌这座城的纠葛。这些纠葛都讲完之后基本上敦煌的主场就告一段落了,下一个主场,你们可以猜测下。


其中我最喜欢的原创人物是活在简短叙述中的张十七。


还记得当时为他起名的时候,起名废的我扫到桌面上的日历,看到了“十七”这个两个字,一瞬间觉得实在是太适合这个人物了,便果断拿来用了。若是细心的、对小说线索与文字比较敏感的读者,一定能发现,我用的最多的数字便是“七”和“三”。至于十七,原著粉都懂的。


而这一章中南延朔的这一段话,今天时隔一年多后我再次读来,仍然想流下泪来。
“他不得已背叛了家国,背叛了我,我知道,他心里是极苦的,他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知己,我一定要亲手送他上路,再下去陪他,他从小就常常被人欺侮,我放心不下他一个人上路。”


南延朔=难言说


下一章南延朔还有一段话与老张说,也是我很喜欢的。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3-31 23:01: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水落石出(二)

张起灵见他神色,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流露了真情,于是撒了手,背身道:“南将军,我可以如你所愿治你死罪,将你与张十七葬在一起,张十七不是你南家人,不能受你南家的香火、后人的跪拜,于是你二人便只能葬于无名之处,你便也再受不得你南家的香火祭拜,甚至除了我,这世上没有第二人知晓你真正的埋骨所在,你可愿意?”
南延朔闻言先是怔了一怔,继而重拜伏在地道:“谢城主大德,末将愿意。”
张起灵仍背对着他,没有人知道他的神色,半晌后,他转回了身道:“南将军,我若要你活着呢?”
南延朔又是一惊,不明所以。
“你活着,独自活着,继续守护敦煌,守护你的家人,你可愿意?”
“这……”
“南将军真英雄、真君子,敦煌若是失了你,便是失了一根栋梁,张将军爱才,我亦是不舍,官降两级,罚俸一年,戴罪立功。”
“可是……城主……”
“你不愿意?”
“城主……十七临终时,末将曾向他许诺,很快便下去陪他,末将若负了他,活在这世上又还有何脸面,更何况,十七死了,末将……的心也跟着死了,就算活着也是一具尸体,求城主成全!”
敦煌城主脸色一变,厉声道:“南延朔,你好大的胆子!你与张十七犯下如此大罪,妄想一死了之即算?那张十七既已自绝,罚你官降三级戴罪立功不得再议,退下!”
“城主……是。”
是夜,又起了北风,风声在窗外呜咽,如泣如诉,张初客亲自前来给公子换了药,又叫银黄添了两个软靠过来,公子左肩受伤只能侧卧着歇息,这一夜不得翻身可是难受,公子本来就睡得不好。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张初客正要退下,却听到公子忽然悠悠地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了这一句,他见完南延朔以后便未开过口。
“公子何出此言?”
“他一心想死,去陪张十七,我却要他活着,我是不是做错了?”
“公子,南延朔他?”
“若是我眼见吴邪死在我眼前,我是,定然再难以活下去的,所以,若有那一日,不要拦我。”
“公子……”
“我累了,你回去吧,留心盯着他。”
“是。公子不要多想了,南延朔他日后自会明白公子的苦心,在私他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在公还有咱们军中这许多兵将需要他带领,身为军人,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怎可轻易自戕其命……啊公子,请恕初客头脑发热口不择言,初客没有那个意思,初客的意思是,他与公子不同,不同……”张初客这一下确实是一不小心连自家主子也一并说了,待发觉到时已然晚矣,顿时满腹悔恨一脸焦急,公子都已经给伤成这样了,你怎地还口没遮拦一通胡说?于是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心里方觉稍稍好过些。
张起灵似是根本就无动于衷,抬了抬手叫他下去,自己进了内室。
窗外的风声愈来愈大了,黑乎乎的树影给劲风推搡着摇摇摆摆,却怎地也吹不倒,真是奇了,就像白日里南延朔眼中的那一团执,是啊,执,自己短短一生阅人无数,倒鲜少有见到似他那般执的,执拗得简直就像……就像自己一样……那张十七不知是何模样,竟不禁有些好奇起来,不禁生出一股冲动,想去祭一祭他,不知南延朔要将他葬于何处,又不知那南延朔,在接下来的时光里,面对着自己的妻子,思念的,却是另一个人——啊疼,胸口里,好疼!
吴邪,你也有妻子,哪一日我若死了,你面对着你的妻子,可会思念我?
一曲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入骨相思,知不知?
楼善国的明妃回了敦煌城,城中百姓不明真相,但对这位为保敦煌太平和亲嫁出去的敌国妃子却也再爱戴不起来。那楼善王倒也是个醒目之人,跟明妃进城的随驾除了一群内侍,竟连一个带刀侍卫也无,张明夕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寻常百姓家都常有丈夫无情,更遑论君王,她这许多年可以得宠,本就是仰仗着她敦煌之女的身份,如今兵败,她已全无价值可言,当年被当作和礼送去异国,如今又被当作和礼送回家城,这一去一回,呵呵,倒也传奇。只是住进甘西院已愈两日,却还未曾见到敦煌城主的面,心下恼怒之余倒也不乏赞叹,这张起灵果然沉得住气,怪不得此番计画如此周详都未能将他拉下马背!
“明辰。”
“姐姐。”
“方才叫人送了两碗参汤过来,来喝一碗,这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冷成这样,冷宫恐怕也比这里暖和。”
“姐姐,这是我们的家,姐姐怎么拿冷宫来比。”
“家?呵,这敦煌城如今虽然还姓张,只不过此张可非彼张,哪里还有我们的家?”
张明辰不再答话。
“三弟。”张明夕语重心长道:“你可有打算了?”
张明辰仍是不答。
“成大事者,当断不断可是大忌,姐姐不是男儿身,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十年来也无一日不在寻找报仇时机,此番若不是他张起灵卑鄙无耻以下流手段将我军将领刺杀,敦煌早已掌握在你我手中,怎地还会被关到此处等人鱼肉!”
“姐姐!”张明辰豁地转过了身道:“事到如今难道姐姐还在装糊涂么?你想让为弟与你一同糊涂,做那叛国的千古罪人么?”
张明夕脸上白了一白道:“叛国?哼,当初张起灵逼死父亲夺取敦煌还将你送去长安,怎地你的朝廷从未过问过呢?他们要的不过是敦煌的钱,根本不理会做城主的是谁,也不理会敦煌到底是在谁手里!”
张明辰扶了扶额,忽道:“姐姐告诉我一句实话,那调虎离山之计,是谁出的?”
“什么调虎离山?”
“楼善攻城时,张起灵并不在城内。”
“喔——”张明夕敛了敛心绪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拢了拢双手,缓缓道:“我与大王商议良久,敦煌十年来被那小子治理得也可算得上富可敌国、兵强马壮,他人缘虽然不好,但民心所向,贸然攻城的确不是上兵之道,更何况你还在他的手里为质,所以最省力的法子恐怕还是刺杀,但眼见近年来各国买来刺杀他的人非死即残,他却是毫发无伤,于是我便说服大王由他出面向昆仑山下重金,请他们务必派出最顶尖的刺客,若是刺杀成功必还有重谢……”
“姐姐竟然向昆仑山买刺客?”张明辰出声打断了姐姐。
张明夕一瞧弟弟的神色,赔了一笑道:“三弟,那昆仑山刺客不过是用钱买的,又不是他们要对付我们敦煌,当年联合买那十几名刺客的罪魁祸首不是已经给父亲查出来了么……哼,说到此处更是令人着恨,当年父亲明明拿了证据向朝廷请命,请朝廷派兵剿灭小宛、且末、若羌三国,朝廷不但不派兵也就罢了,还要我等与其交好,共享商路繁华,三弟,这样的朝廷,有何值得效忠?”
“那毕竟也是他们昆仑山的人杀了母亲哥哥,还有我们敦煌那么多的人!”
“那又如何?这整个西域乃至整个天下,他们的刺客最是厉害,那张起灵不也是出自那里么,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如此难杀?”
“姐姐你怎知他去过昆仑山?”张明辰闻言吃了一惊。当年父亲派人上昆仑山之事就连他都不知晓,更别说嫁入他国的姐姐,还是直到后来张起灵一行人回来以后他追问父亲,父亲才私下只告诉了他一人,还嘱他不许告诉任何人。
“哦,原来弟弟早知道。”
“是父亲派他去的。他在昆仑山五年,当年敦煌被夜袭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查出来告诉父亲的,还有十年前昆仑山根基被毁元气大伤,也是他与父亲派去的人里应外合办到的,至于后来,我在长安听说,西域有几国连年内斗,不断有人起兵造反,问起是哪几国,却正是小宛、且末与若羌三国,如今回想起来,若不是机缘巧合,便也该是他的手笔。”
“如此说来那倒怪不得,那昆仑山收到信后亲派人前来,说道此人既出自昆仑山光明堂,自是难以对付,重金不必了,毕竟此人也算是昆仑叛徒,那就是共同的敌人,如今时机已然成熟,昆仑自有法子将他引出城外取他性命,而你们倒可提前筹谋,待他离城之时大举攻城拿下敦煌……但是弟弟,你该不会是因为他曾为敦煌做了那么点儿见不得人的小事,便对他心慈手软了吧?”
“父亲曾教导我们,做人要是非分明,他于敦煌有功,我不会否认,但他于敦煌也有罪,我亦不会否认,倒是……姐姐你先告诉我,昆仑山派去见你们的人是谁?”
“他自称什么昆仑三使的日阳使,是个极为精明之人,几句话便说得大王心动不已张口就想答应,但我想到你还在长安便找了个法子阻了大王一阻,没想到几日后大好的消息传来,你竟离开了长安,我大喜之下连忙命人送消息进城来盗取军情要图,再派人暗中一路跟着将你接到楼善。”
“如此说来,竟是昆仑山献的此计。”
“嗯。”
张明辰沉吟不语。
“三弟在想什么?”
“我在想,昆仑虽然横行强大,但只是一个杀手组织,既然他有法子将张起灵引至城外取他性命,却为何要献此计策挑起战事?”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04 21:50:00 +0800 CST  
这章上半章有好几个心酸的句子我都很喜欢。下半章借张明辰姐弟之口,交待的信息量很大,有兴趣的读者欢迎留言讨论剧情。


吴邪,你也有妻子,哪一日我若死了,你面对着你的妻子,可会思念我?
这句最是心酸。想想已经是16年写的了,现在看来还是想流下泪来。我也是,生啊死啊的,魂太重,命太轻。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04 22:15: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水落石出(三)

“便是你说的那个缘故了,那来人道,张起灵当年曾引狼入室毁他昆仑根基,只杀他一人太便宜了他,要教敦煌……吃些苦头才行。”张明夕说到此处,不免也有些心虚起来。
张明辰叹口气,心下固然是不喜姐姐的所做所为,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十二岁时失了母亲和长弟,十六岁时为了敦煌被嫁到了异国,几年后又没了父亲,幼弟又被仇人送去了长安为质,一个弱女子,四下无亲,既要在后宫中争宠夺势,又要谋虑伺机报仇雪恨,相比而言,这十年她的苦楚比之自己不知要大上多少,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指责她。
便在此时,张明夕的贴身婢女进来求见,在她耳边耳语了一阵,张明夕顿时身子一震,问道:“何时?”那婢女道:“昨日。”
“姐姐,发生了何事?”
张明夕挥手叫婢女退下,身子委顿在榻中,眼中隐隐似有泪水莹动。
“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张明夕抬眼道:“三弟,事已至此,姐姐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我自问问心无愧,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以前父亲常说,大丈夫行事,有所舍有所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唯今姐姐自知此番有来无回,即便能回去大王也已容不下我,稍候我便去见张起灵,向他认下一切罪行,让他念在他也姓张的情份上,不要为难于你。”
“姐姐!”
“我心意已决。弟弟,姐姐定会尽力,为你谋一条出路。”
“姐姐!”
“来人!”
张明夕不由分说叫人去禀了张起灵,张明辰欲再劝说,但见姐姐神情坚决全然不容商议,他无计可施,只能焦急地坐在甘西院傻等,但心里隐隐知道,姐姐这一去,凶多吉少,事实上,自从在楼善国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隐隐感知到了这个结局,只是,他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上四肢百骸,恍惚间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承认吧,你比张起灵,差得远呢,差得远呢——差得远呢——
说起来,张明夕还未真正见过张起灵,或者说未见过长大后的张起灵,她见过的,还是在敦煌那夜之前,仍在母亲怀抱中的张起灵,因着明辰与他同岁,她才记住了这个堂叔家的儿子。敦煌那夜死的人太多,她也无睱去分清楚都死了谁,她要忙着自己悲伤,毕竟那夜里,她失去了自己的娘亲和长弟,一夜之间,一个完整的家庭缺了一半,她顿时便由家里的大小姐变成了幼弟的母亲,四年后,她被父亲嫁往楼善,便很少得已回敦煌了,直到十一年后,父亲死去,敦煌易主,她回城奔丧,却被重重看紧,新任城主竟连见也未见她一面,她心中怨恨,日积月累,可想而知。
张初客按剑立在城主身侧。这位敦煌守将,她却认得,十年前回来奔丧时,便是这位“将军”日夜不歇地派人看着她,当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才将目光转到了张起灵身上,一对上后者的目光,不由得全身一凉,可想到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遂欠了欠身施了一礼,道:“张城主,有礼了。”
张起灵还了一礼,张初客亦向她见了一礼,引她入了座,重回到张起灵身侧。
张明夕早用余光环视周围,见无旁人在场,心知已到此番地步,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便直言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张城主,既然十七已经死了,呵,我本是要他煽动南延朔造反,虽知不是一着好棋但反正我也已无路可走,此处山高皇帝远,我们姐弟也没有任何指望,我做过什么事,我心里清楚,但这十年来明辰一直被你看在长安,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心知肚明,只要你放过他,你要如何处置我都随你便。”
“你竟要煽动南延朔造反?”张初客没忍住。
“呵呵,张将军,当年你不也是被煽动了,才会夺了兵权造了反自己当上了敦煌守将?”张明夕也没有忍住。
张初客不由得脸上一白,却也无可反驳。
“好,待收到你已不在人世的消息,这个敦煌城主的位子,便是明辰的了。”忽地,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顿时便消弥了二人间的恼怒之气。
“你说什么?你此话当真?”张明夕未料到对方竟会如此爽快,爽快地简直……简直距她想象千里万里之遥。
张起灵没有答话,张初客道:“难道明妃没有听说过,敦煌城主,向来说一不二的么?”
张明夕给他如此一白,倒想了起来,整个西域乃至东到洛阳皆知,敦煌城主金口难开,一旦开了,便是说一不二,所以,整条商路上的商客都惧怕与这位城主做生意,但同时又极其喜欢与他做生意,但此事关乎弟弟的未来,不得不防他使诈,于是笑道:“张城主金口我自然听过,只是我唯今在世便只有这一个亲人,我身为姐姐,毕竟关心则乱,眼见为实,还望张城主谅解。”那言下之意是,我定要有个真凭实据。
“明妃既然不信城主,那可是还有其它退路?”张初客气不过,冷哼道。
那张明夕毕竟乃是前城主的千金,贵为一国之妃,哪里受得了一个下官的这般讽刺,张口待要反唇相讥,却见张起灵一摆手道“你跟我来”,当下只得暂且忍下一口气,跟在张起灵身后进了他的书房。
这书房远比父亲在甘西院的书房小得多,架上也无多少书籍,与先前待客的大厅相比,这里简直用简陋来形容也不为过。她茫茫然不知张起灵带她来此是何用意,好在张起灵并未让她等太久,他打开了书案内的暗格,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命张初客用那把金黄色的小钥匙开了锁,面向张明夕打开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明夕仍然不明所以,但她识得汉字,里面层层叠叠全是白绢,白绢上全都写满了汉字,白绢层上是一个黄缎小卷轴,她瞧张起灵一眼,见他已然走到了窗前去,背身向她,看张初客,神情似乎与她一样,显然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匣子。当下也不及多想,先伸手拿起卷轴打开来,顿时便吃了一惊,心里不由怦怦大跳起来!张初客也瞧见了,只是却没有她的吃惊,那是在不久前,那个人来敦煌向公子邀战后的次日,公子传了宁先生写下的城主禅位书,书中还附有要敦煌全臣团结一心竭力辅佐新城主的请求。张明夕看到最后手一抖,卷轴几欲脱手而落,张初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她是为了那立书的日子,是在她们偷袭敦煌之前。
半晌后,张明夕将那卷轴自上往下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脸上忽地平静了下来,轻轻将卷轴收了放在一旁,又自匣中拿出一张张白绢细细看去,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原来,那些白绢全部来自长安一个署名为“黑”的人,绢上日子由近及远,由今年至十年前,每一年的数目不等,详细交待了明辰在长安的生活、学艺、长进等一切,全是这位署名为“黑”的人从中安排周旋,此人还收了明辰为徒,授他文治武功,近三年来更是专门教他治理一方城池之道,而且,明辰他在长安,已经秘密娶了妻生了子,也全由此人从中隐瞒,而此人所做的一切,则全是她们姐弟的大仇人、此时立在她身后的张起灵所授意?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如此好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明夕跌坐在了书案前,手上兀自还捏着一张最近日子的白绢,那上面写的是已遵君嘱送回明辰,但明辰眼下并无经验,劝君不要擅自让出城主之位……
张明夕呆呆坐着,头脑中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自十年前,一年一年疾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不可能,这书信是伪造的,是张起灵拿来骗自己去甘心赴死的!想着,手上就不由用了力,白绢在手上顿时被抓成一团,紧得几乎嵌进了肉里,直到手上没了力气,心里那股恨劲也松了一松,再见到那白绢,才发觉,这可不是一般的丝绢,她身为敦煌之女,又在西域大国宫中多年,各种珍宝见过不计其数,这样的白绢即便是在她楼善后宫中,也是没有的。
“为什么?你既要如此,为何当初又要做那天理不容之事?”
张起灵兀自背对着她,仍淡淡道:“我的理由无需向你说明,你只需按我所说的去做便可。”
“可是***了我父亲也是事实,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换作是你,你便就此算了吗?”
“逼死你父亲不是他!”张初客再忍不住,愤然道。
“什么?”
“是你父亲自己。”
“你胡说!”
“你父亲自你母亲还有你长弟被杀之后,便暗中下令在城中挑选幼童少年秘密训练成为一支暗杀利器,我家公子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他被派往昆仑山作内应,在那几年里受尽折磨,九死一生,后来你父亲又派了数十人上昆仑山与公子里应外合剿杀昆仑,这些事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你父亲比谁都一清二楚,那些年他为了训练这些可以复仇的人才,不知道令多少孩子及其亲人饱受苦楚,又有多少人因训练而意外身亡,到后来挑选出上昆仑山的五十人当中,只有五人活着回来了,当然,敦煌用这些人的性命清洗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织,教整个西域安了心,也教朝廷安了心,从大处看,这牺牲是值得的,可是你父亲花了十五年的光阴筹谋这一切,身心煎熬,无人可诉,早已患下了隐疾,十年前公子回来时,你父亲已经病入膏荒,只是瞒着外人罢了,后来公子与他面谈,说要以十年为期,掌管敦煌十年,请他不要多加阻拦,他当时气急攻心,吐血而亡,但公子不是诡辩之人,反正这城主之位也不是他的,于是便任由外界如何传言,也从不让我等辩别一句。”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07 21:10: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水落石出(四)

张初客一口气未歇理直气壮说完了其中隐情,见张明夕兀自说不出一句话来,又接着道:“你父亲的真实死因便只有你父亲、公子还有我三名当事人知晓,你若是信不过我之言,我也没有法子,只是我气不过你们一个两个说是我们公子逼死了你父亲,你父亲也是一代英主,怎能是一个小辈说能逼死就能逼死的,更何况,若真是公子逼死的,当初便一不做二不休找个名头将你弟弟也杀了,何必还留他好好活着,还教他在长安有了后却仍装作一无所知?”
“呵呵!”张明夕忽地笑了起来,笑得凄惶,“你家公子如此伟大,怎地当时不将实情说出来,大家也好不冤枉了他。”
“我的事,与你无关。”张起灵缓缓转过了身来,仍淡淡道:“将来明辰会见到的只有这支卷轴,其余的他都不会知晓。我做过什么恶事,上天自会来收我,但你做过的恶事,我却要收了你。最后,我再问你一事,楼善与昆仑山合计对付我与敦煌,你可知情?”
张明夕先是怔住了,后听到张起灵的询问,冷冷道:“你如此精明,必然早已猜到其中关联,又何必来问我。”
张起灵也不着恼,继续道:“昆仑只是一介暗杀组织,就算他们恨我,但挑起战事,能杀死的,也不过是一些守城兵将、寻常百姓,于他们暗杀组织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整个西域皆知,敦煌兵强马壮,易守难攻,攻城,本就是兵法中的下下之策。”
张明夕闻言默然不语,似是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忽道:“那日我本与大王一同接见了昆仑山来的什么日阳使,但谈到一半大王便将我支开了,我心里好奇,便大胆躲在门外偷听,他们压低了声音全然听不清楚,我仔细凝神听到好似是什么太子什么晋王……”说到这里只听张初客吸了一口气,她瞧了一眼,接着道:“我一直不敢确定我听到的是什么,如今瞧你的神情,那必然便是了。”
“你还听到了什么?”张初客问。
“我哪里还敢继续听下去,我瞧那个什么日阳使厉害得紧,武功不知比我高上多少倍,更何况也听不清楚。”
“此事你还与何人说过?”张起灵道。
张明夕眸子一转,冷笑道:“我也是在后宫多年的人,这种话怎能随便乱说,更何况我又不确定我听到的是什么,就连明辰也未提及过。”
“好。”张起灵道:“你回去吧,与令弟话别,明日你便启程回去楼善,我在此,等你的消息。”说罢,未再向她瞧上一眼,负手出了书房。
张初客向一时又怔住的张明夕道:“大小姐,我叫你一声‘大小姐’,是想请你放心,公子早交待了,待他去后,要我联合众家臣竭力辅佐明辰公子,守好敦煌,你就,放心地去吧。”
后来,张明辰当上敦煌城主那日,接到一封已故姐姐留在敦煌的贴身婢女递上的留书,书中提到了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有弟弟在长安的种种,还告诉他他在长安的恩师,可能是王侯之身,望他以后擅加利用……新任城主抚书沉思良久,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明妃在回楼善国途中染上了怪病,回国即薨了。那种怪病很像西域诸国后宫中流传的一种秘制奇毒中毒后的症状,那毒药看起来与女子所用的脂粉一模一样,气味也是如此,只要不小心沾到皮肤上就会慢慢侵入脏腑,致脏腑衰竭,先是虚弱无力,滴水难进,接着愈来愈虚弱,直至死亡,若是普通人,不过三四日光景,若是习武之人,可多拖得几日,再内功高强之人,或可撑上十来日,死后若非将尸体剖开查验,绝难查出死因。而只有张明夕姐弟二人知晓,她当时曾将此毒藏在袖中,打算与张起灵同归于尽,她知道以自己的功夫向他下毒是绝难,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张初客,她只盼可将毒粉施在自己手上假意去哭求拉扯他,能毒死他最好,若是毒不死他也要教他元气大伤,出一口恶气,只是后来突生变故,这毒她是用了,不过,是只用在了自己身上。
姐姐的死讯传来时,张明辰仍被关在甘西院,想起姐姐临回去楼善国前拉着自己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忍”字,说道:“你我姐弟生性急躁,虽然年纪已然不轻,却没有张起灵身上那种卧薪尝胆的忍劲,要想拿回敦煌,弟弟只需记住这一个字便可,若是住在这里气闷,不妨多看看父亲留下来的书籍文函,多想想若是你在城主之位上,该当如何治理敦煌。”他见姐姐脸上平静,已没了先前的恨意与戾色,心觉有异,问她究竟与张起灵都谈了些什么,她但笑不语,再问她便说自己乏了,要好好歇息明日还要赶路,说罢又拉住他的手仔细看了两眼,扭身回了房,张明辰心知此一别便是永别,即刻便想闯出去找张起灵问个明白,却忽想到姐姐意味深长写的“忍”字,再加上自己在这清冷的院子里住了几日,于其中节义早已想得明明白白,顿时脚步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出去……
于是直到张明辰被放出甘西院接任城主的那一日,他几乎便是住在父亲的书房里,每日四个时辰读书思考,三个时辰练武钻研,四个时辰吃饭睡觉,敦煌谋臣宁无周隔三岔五便去找他说话下棋,每当张明辰问起城中之事,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要什么书卷也会在下一回给他送去,有时张初客也去瞧他,与他在拳脚上切磋一二,谈谈兵法说说攻城略池之道。当然他从头到尾都未见到过张起灵的面,求见也见不到,但他不是傻子。
而敦煌城主送走了张明夕之后,便去见了京城来的江中侯,两人一番密谈,不日后,江中侯的马车驰骋在回京的官道上,马车四周,均是扮作寻常家丁的武林高手。
天越来越冷了,大雪降了几场便即停了,西境的日光本就充裕,白雪给暖阳终日一晒,化得火烧似的快,于是白日里雪水裹着黄泥和在车辙上和鞋底上,粘腻得甩都甩不掉,夜晚里又冻结成嶙峋的模样,坚硬地斩都斩不脱,你说这世界,怎地可以极端到如此!
可是城中却是一年中前所未有的热闹。敦煌富庶,近年来每年过年阵仗都堪比京城,只今年因不久前的战事,一切已自从简,但战事阴霾已过,大节既至,百姓还是严阵以待,该有的礼节还是不可缺少。而今年向城主致意的、赠礼的比往年更多,依照惯例礼品一概婉拒,为答谢百姓的一番心意,城主破天荒地带着两名侍从走街串巷悄悄探望,见到有困难的就命人记下,有时被百姓围起来了,也不多言语,点头致意即过,百姓均知这位城主的性子,便也不过多打扰,让开道路由他去了,只有张初客、宁无周少数几人才知,城主这般做,是在告别。虽说城主自来性情冷淡,手段决绝,从不做任何笼络民心之事,也从不在意百姓如何评论,只是尽城主的职责做应做之事,但他毕竟也不是铁铸的,十年呕心沥血,如今随时分别在即,此去经年,我已不再是敦煌城主,与敦煌你这座城池不会再有任何干系,而你也会渐渐忘了曾有一个叫做张起灵的城主,来年此时,我还不知会在何处,唯愿你一直平安、稳固,从此功过荣辱,我与你,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除夕之夜,城主大醉,若在平日里还会有人劝酒,但这夜,就连服侍城主的张小月都喝醉了,城主挥挥手,就着一丝清明道:“你们都回家去吧,与你们的父母妻儿一同守岁。”末了还不忘交待张初客一句“不可松懈”,张初客知他因上回敦煌被偷袭之事始终耿耿于怀自责于心,于是扶了他道:“城主请放心,一切妥当,我先扶你回去休息。”“不必了,你也回家去吧,叫银黄和川芩也回家去吧,初霞,你叫她……也别再来了。”说着向身后的下人们摆摆手,摇摇晃晃地独自去了。
伸袖挥熄了所有灯烛,一头倒在床上,抚着胸口,就着淡淡的星光,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只有在这个时候,吴邪,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可以静静地、狠狠地想你,可是,今年,终究是不同了,不是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往年,我都可以告诉自己,岁岁年年我依旧,只要我够努力,仍可换来你也依旧,我守着这丝绮想,熬过一个又一个除夕之夜,每熬过一个,便想,我又离你近了一年,今年,大狂喜,我终于见着了你,于是今夜,绮想已断,你的怀抱今后只属于别人,我与你,是否也像我与敦煌一样,终将一刀两断,互不相欠?
吴邪,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07 21:14:00 +0800 CST  
今天干脆双更,把线索讲完。
毕竟看客的关注点始终还是在两位主人公的感情线上。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07 21:16: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寒木逢春

日子过得不快却也不慢,绿洲里冰消雪融,春暖花开,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和着呜呜咽咽的风鸣声自目力所不能及之处熙熙而来,攘攘而往,没有人留意敦煌城墙上的伤痕有多深,也没有人关心敦煌城主眼中的出离所为何,敦煌繁华如昨,商路蓬勃依旧,身外的一切如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抽刀无法断水,举杯亦无法消愁,莫愁。
独自离了光怪陆离的大厅,信步行到一处地方,忽闻到一股香火味儿,抬头一瞧,竟是张家祠堂。
这个地方,在离开敦煌前的每年,都必须要跟着族中的大人来祭拜,十年前回来后,便再未来过。立在门前瞧了一会儿,看祠堂的老人见到是城主前来,忙要行礼,被他给挥手制止了,那老人双目混浊,却又清明,他一撩衣摆,跨了进去。
密密麻麻的牌位小山一样层层叠叠一排排一重重,一眼似乎望不到顶。可以说,他眼前这半生中,杀过的人,究竟有多少,他从未计过,他从未埋葬过一个人,从未为一具尸身哭泣过,亦从未为任何一个人立过牌位,此刻,他一排排地看过去,那些文字,一笔一画他都认得,那些人,他却一个都不识得,直到他见了张启山的名字,心道,哦,终有一个我认得,却还是因我而死。呵,堂伯父,莫记恨,我迟早和您一样,一样下场。目光再轻轻转动,便又见到了一双熟悉的姓名,说是熟悉,是因为他知道,从小就知道。
老人递了三柱香过来,犹疑了一下,接过来,燃香,跪拜,磕头下去的一刹那,他才知道,人,为何要行跪拜之礼。
不管我走到哪里、做过什么、要去哪里,我是敦煌的人,是张家的人,是你们的不孝儿子,对不对?可我却还要不孝下去,将来百年之后,地下相见,你们可会怪我?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从记事起我便是一个人、一枚棋,后来我遇到了另一个人,我却亲手将他弄丢了,我翻手做了棋手,可我却已找不回他,若这一生注定要我一个人,那就让我一个人吧……
“红尘百劫苦,城主,来日方长。”
迷思中,一把苍老的声音自身旁响起,他直起身来,却见那老人已转身去了,而身后……
“张大哥何时来的?”
“方到。”
“你怎地知晓我在这里?”
“巧了,我并非是来此处找你的。”
“哦?”
来人走近了从案上取了三柱香燃了,插在香炉里,在张启山牌位前拜了拜,说道:“但我却是来找你的。”
张起灵不禁双目一亮,道:“莫不是?”
“不错。”
顿时心里怦怦便狂跳了起来,急道:“他在哪里?”
“三日前下的山。”
三日前下的山,三日前下的山,再问:“可是往东?”
“正是。”
心里又是一阵急跳,一来是因他正在东来,二来是不知他的目的……寻思道:“应当不是我。”
“不知。只知他往东行,但既然你也认为不是你,那只能,再往东。”
莫非是京城?暂且不理会,再问:“他一个人么?”问完这一句心里跳得更加厉害了。
“一个人。”
啊!
他果真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刹那间的欢喜教他双膝一软险些重新跪倒在蒲团上,却也是一手扶住了香案,狼狈不堪。
“教张大哥见笑了。”
来人脸上这才微微一动,道:“讯息已然带到,你打算如何?”
张起灵微微一笑,道:“我早有打算。”
“嗯。”来人负起双手,转身便行,行了两步顿住道:“你当真要舍弃这半壁江山,去赌一个冥冥未卜?”
“张大哥当初不也是转身就走么?”
来人牵动了一下嘴角,左脸上一条长长的伤疤跟着被牵扯成一条弯弦,淡淡笑道:“那你可要快些,慢了少不得我要变卦,报这一剑之仇。”
张起灵亦笑道:“这一剑大不了我来替他还你。倒是我去之后,明辰暂还不明所以,张大哥可派人联络初客。”
“不必了,这些年城主出手阔绰,‘流沙’以后便靠自己了。你放心,‘流沙’以后还是‘流沙’。”
“好。”
“后会有期了,张老弟。”
“后会有期。”
瞧着兔起鹘落的身影眨眼间便在大树后瞧不见了,他怔怔然,仿佛做了一场梦,这场梦从莫名其妙来到祠堂开始,到……到……吴邪!
跨出祠堂的那一刹那,他回头望去,香烟缭绕中,一个牌位也看不清楚,只有那老人站在门口,慈祥地远远瞧着他,他微一点头,飞一般回到了大厅,大厅里五光十色仍在继续,悄命张小月去传张初客与宁无周到书房来见,便一闪身没了踪影,张小月愣了一愣,连忙去了。
已是正月之末,春寒还是料峭,窗外来往的下人还袖着双手,他心里却是热气蒸腾,虽说前路未卜,但若能离他近一些,身上终是要暖一分,这个事实,就算哪一日他如吴邪一样也失了忆,想必他的心、他的身,也是不会忘记的。
吴邪,我但盼望,你也是如此……
沉思间听到脚步声响,凝神回到案前。张初客与宁无周并肩而入,齐齐向城主见礼。
这三人于这一日,试想过数次,只是一旦真的到来了,却均觉如同做梦,不是真的。于张初客来说,这次与上次还是不同,上次来得太过突然,公子离城也是突然,但他深心里隐隐觉着,公子始终还会回来,不论如何,结果公子真的回来了,但这次,前前后后近三个月的准备与交付,是再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一想到此,心里一酸,竟忍不住地想要流下泪来,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恭恭敬敬地听候公子吩咐。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吩咐的了,该交待的已早交待过,此时不过是确认个日子,嘱咐他们不要声张,待他离城之后,将明辰公子接出来即可。二人了解城主的性子,也不多言,宁无周先领命下去了,离去前伏地向城主行了大礼,只说了句“愿城主往后平安,得偿所愿”,张初客听到那句话,忍不住地又是一番酸楚。
“公子……从今往后我等都不能在你身边伺候,公子请务必自己保重……”说着竟再难忍住,红了眼圈,泪水就要夺眶而出,遂低了低头将酸楚咽回,接着道:“公子至情至性,老天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初客只难过……只难过不能随公子一同前去,公子请务必珍重,只要初客在一日,敦煌的城门便始终为公子开一日,公子日后但有差遣,我等自当竭尽全力……”
张起灵背转了身去不再瞧他,截了他话道:“以后,你只是敦煌的人,是明辰的人,不再是我的人,你切记住。敦煌和明辰就交给你了,从此后我无事一身轻,逍遥自在,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张初客知他是安慰自己,便也笑道:“是,初客为公子高兴。”
“稍候我去见明辰一面,初霞……我就不再见她了。”
“是。”
“有一事,该让你知道,待日后时机成熟,你再说与明辰知。”
“是。倒不知是何事?”
张起灵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示意张初客坐下来,自己也坐了下来道:“你可知今日带消息给我的人是谁?”
“不知。属下一直好奇,公子手上有一只暗棋,却猜不透是什么棋……”说到这里忽地脑中灵光一动,“莫不是与十年前有关?”
“不错。他便是张则中。”
“果真是他?”
“嗯。十年前他与江中侯救我一命,将我带回敦煌,老城主问他要何赏,他什么也不要,只要求带活着回来的人离开敦煌。”
“这是为何?”问完又喃喃道:“莫不是他与公子一样,厌倦了再当棋子?”
“不错,他与我一样,无父无母,从小在敦煌受训,后来他带着众人上昆仑山,眼见自己从小一同训练的伙伴几乎死伤怠尽,有不少还是为了保护他而殒命,以至于他下山后的心情,与我是异曲同工。对于他的请求老城主也未勉强,赏了一笔银两,他与那几名弟兄一同在沙漠里开了一家客栈,离城之前已默然与我结成同盟,助我夺取敦煌扼制昆仑。”
“怪不得,当初那些不服的家臣,还有后来西域几国的主将之死……”
“不错,他们帮了极大的忙,但有的人却是我亲自杀的。他们本不是刺客。”
“公子……”一想到当时那样乱作一团,公子还要亲自出城去杀人,不由得仍是为他心疼。
“后来敦煌稳定以后,我每年送他们金珠一车,他们渐渐壮大为一个组织,叫做‘流沙’。”
“流沙?”
“无踪无迹,无穷无尽,抓不住,消不灭。”
“不错,流沙……”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15 22:17:00 +0800 CST  
最近太忙了,搬了新家,现在手上还带着几条伤口和一块烫伤,下月要去北美出差,所以各种破事儿。每天晚上都很想给大家更一章,结果等到一看时间又0点过了。。。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27 21:57:00 +0800 CST  
咳咳,前方高能,接受不了的就不要往下看了,因为——张起灵会说好多话,全文中唯一一次说话最多的一次,因为要借他之口讲述他所经历的、知道的十年前因,线索很多。


一开始也是用张起灵与张初客对话的方式,却是用张起灵的第三人称视角回忆十年前的事,到了这里敦煌篇章告一段落,离开前交待十年前因,我就觉得没有必要再用第三人称视角去回忆了,而是直接用的第一人称讲述,所以这里老张的话会比较多,有的读者不习惯的话可以弃文或者跳过这几章再看吧。


但这里我要说明的是,标题上本身我就标注了【略OOC】,加上同人创作本身就是根据原型人物性格进行身份、经历重新注入,本身就不可能与原作一样,这里的吴邪也与原作不一样。这时张起灵的年纪是不到29岁,并不是129岁,况且我给他的性情就是至情至性、认定了宁死不变,特别孤独、执拗的一个灵魂,永远也成不了圣成不了佛的性格。


还有一点,我笔下的老张当然会笑的,一个人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当然是会笑的,不会笑那是没有值得笑的东西和人,有了自然会笑(有些少年读者是不是觉得老张就应该不笑?)我是讲逻辑的人。

楼主 无邪然  发布于 2018-04-27 22:27:00 +0800 CST  

楼主:无邪然

字数:199535

发表时间:2017-06-15 00: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7 14:52:17 +0800 CST

评论数:67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