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土方离开，银时也没有目送他，直接关了门。

翻出干净的外套，正如自己所言地出门去了。现在可没什么兴味自己烹饪晚餐，于是久违地应了酒友们的邀约。去夜店找晚饭是有点可稽，不过，留在公寓里更觉得压抑吧。

是名人明星常常出没的夜场，半隐秘半开放的氛围，银时算是个稀客。大部分人来到这里，只求摘下面具释放自己。Gin和他们不同，如果非要说他有面具的话，卸下伪装的自己也绝不是滥交寻欢的那类人。有一个比玩世不恭的表面认真无数倍的自我。

光色趋近于魔幻的舞池。
“yo！Gin，是你啊！”
“哇唔哦哦，你那个的小恋人呢？在电视上看蛮正的哦。”

“啊，你们啊，还真的信那群狗仔呢。”招呼他的朋友们为他让出位置，银时毫不客气地坐进去。
“瞎狗也能嗅味道的嘛！”
“要不要去我那家Gay-Bar玩玩，酌情免单哦。”
“不是吧还要酌情？Gin别听他的，难得来一次，high一点！”
……

笑容看上去一如既往，绝不会冷场的Gin先生。
坂田银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说他恶劣的人，大概只有土方一个。这不怪土方，因为他似乎只对他恶劣过。

“我是什么的样的人？”

你的回答一定与全世界都不同。

凌晨回家。
银时有些醉，跌跌撞撞地回屋。
神经质地想起放在窗边的一包照片，画面与土方有关的占了大半。是一年多相处中，银时抓拍来的。目光淡淡扫过纸面，冷秋风灌进来。没有用力保护它们。

照片被吹起，翻飞，散落在地。

忘了是谁说，好的照片，会留下令世界绝望的美感。

本该送给他，再等待着他生气的样子,不是吗?

061

后来呢？坂田银时似乎总是夜不归宿，实际上白天也没有露面。

土方选择请假，就算台长用辞退来威胁他，他也要请假。假期里，他主动陪着婆婆检查身体，之后到城市边缘走走。无休的工作生涯因此节奏放缓。是的，下了这样的决心，就算被炒鱿鱼也不想回到岗位上听凭舆论荼毒自己。
他考虑过申请调职到别的城市，或是换一处远离那个人的住所。可他并不想因一条绯闻改变什么。

脚步落在阴郁天空下的白色沙滩，好像不想远离坂田银时的想法也有那么一点。手机还是23小时关机，仅有的一时里却没能收到期待的信息。看起来什么进展都没有，那就继续散心吧。海风太大，但总比城市安静。

婆婆做全面检查的医院就在离海岸不远处，风景很美，又足够安谧。土方离开空无一人的海滩，去医院的路上路过便利店。

忘记说，现在是绯闻爆发的第五天。
玻璃橱窗内的杂志架上摆放着热卖的读物，一眼扫过去，封面都是五颜六色的。足够昏暗的阴天，室内灯光反射在它们的塑料封面上有些晃人。摆放面包的货架刚好与杂志架构成一条走道，土方不得不看到。

花边小新闻的标题占满每份杂志的边角，字号不同，字体各异。看到不少那三个英文单字，扎眼的Gin。后面拖着许多叹号的标题不在少数。
不情愿看到这个名字，看到时的感受就像是被杂志们戳穿了自己心中的某种否定。
——不，我才不想……是的，我想，想看到这个名字。

时间还够，翻一翻开了封的试读杂志也未尝不可。于是发现土方十四郎，自己的名字，出现得并没有预计中频繁。至于原因……

「惊骇！！Gin为新晋女星拍摄写真！！！」
「为荧幕新宠破例——Gin的心意！！」
「摄影师的美学！！！！Gin的理想型大爆料！！！！」
「！！目击Gin暗访贵妇宅！！」
「女！追！男！企业千金对摄影师大人的痴恋！」
……

——开诚布公的活跃啊。

翻了几本连草纸都做不了的全彩杂志，放回架中。转回身去挑选面包，矿泉水做配。结账，收银小姐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喜，似乎认出了土方。但终究没有说话，相互笑笑，心知肚明。

062

刚跨进医院，外面就下起雨来，湿润的自然气味飘进病房。夏日里惬意的雨水。
明天就回东京市内。

What if I never found you
I‘d never have this feeling in my heart

如果我从未找到你
心中就绝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Destiny–Jim Brickman》，在节目中播放过那么那么多的歌，却还记得这一首放送在一个雨天。不在土方的欣赏范围内，他没那么容易感动。
它不是最动人，绝不动人。

只是刚好出现在那个雨天的清晨。
那天，他压车，他迟到。
他看见，他遇到。

希望回电台后，自己的声音重回听众耳边后，不要牵扯起过多的八卦。
待绯闻自动平息，必要时完全可以对外说和他只是朋友。这是事实。私下里井水不犯河水，这样真好。乱七八糟的生活都给我适可而止吧。

雨就要停了，迟早会的。

乘坐交通工具，望着窗外发呆。这个城市下，有交错纵横的地铁穿梭，列车在幽深的甬道里循环往复，像是皮下的血管，人群是血液。
我是一个细胞，你也是。

半傍晚的东京没了刺眼日光，黑夜也未见。虚空的苍蓝天色，路边商店各自点亮灯箱，还很好看，多半是柔和的鹅黄色。好多手写式的店名。
拥挤却还觉得冷漠，行人都没有表情。表里如一的人也并不纯粹。这倒是真话。
还是依旧地仰首前行，好像看到一辆全城独一无二的银色跑车拐入哪里，可土方不在乎。说是命定的默契未免滑稽。

My destiny
You‘re my destiny

它一点也不动人。

063

“我说你，不是吧。”总悟悠闲地戳出银时弱处。
拉开罐装啤酒：“什么不是是不是的？”

“没什么。”总悟看了看片场中，气得要去揪导演仅剩无几的头发的神乐，“您现在这么火，别总来探班啦，省的外面说你和我和神乐也有什么地下关系。”
“这不挺好的吗？名人，就是要高调啊，过气可就糟了。”
“正对你意，哦？帮那个叫土方的转移媒体？”
“……哈哈，什么都瞒不住冲田总悟先生啊。”

闲聊着耗过几个小时，有点茫然。渐渐地，又厌倦了这种四处应酬的日子。原意只是冲淡“出柜”的八卦，可现在，邀约止不住地涌来。烦。连桂都说，以后再摄影，他身后一定会跟着一票花痴。

离开神乐那边，开车，总觉得在街上遇到了什么熟悉的人。这座巨大的钢铁森林，能在下班高峰遇到邻居的可能性……对啊，邻居。陪婆婆去了海边看病的那个邻居。

算了，管他呢。
“喂，啊，是想说……改日再聚吧？今天很累了哦。”拨打电话。然后开车回公寓。
回家。

花边新闻随时都收得到，手机新闻、电台娱乐、街边海报……可里面没有一条写的是事实。事实的话，应该这么登——
「坂田银时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大失败！」

说好留《Muses》一个独家的，如果哪天缺钱用，把这个爆料过去好了。
——不，不行啊。如果爆料，又会牵扯到邻居先生了。

你说指缝那么宽，留不住砂。拳头大小的方寸心脏，留不住……
可是脚下还有沙滩啊，再抓一把嘛。

回公寓时没能遇到什么人，没遇到婆婆，没遇到土方。要么还没回东京，要么已经进了屋子。后者更有可能吧，听到楼下的婆婆家有哈士奇的叫声。
坂田银时没有锁门的习惯。从某种意义上，像是肯定了小区的治安。可惜这只是自己的一个习惯。扭了把手就开门，没料到家里会遭贼。不，似乎不是贼。

“……土、方？”

蹲在地上的那个穿黑衬衫的男人楞了一下，拾照片的手听下，没有回头。银时闪入屋子，反手关了大门，也有点尴尬。怎么说呢？说你快出去吧，别被狗仔抓到……什么的？

“啊。”土方站起来，银时看着他的脊背从隆起到舒展，真好看。“那个，这些……是什么？”土方向他挥了挥手里的照片。

想起来了，因为担心被狗仔跟，银时始终避免回到这里，所以五六天前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都没收起来。
“摄影师的癖好啊，有什么不对？”心里暗暗用了力。

——《Muses》赚大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揽到坂田银时的两次告白猛料。

064

阳光好晒。
好晒好晒。

想在这种天气里沉入蓝色大海，想从那个角度看深海外的日光。
我喜欢的天空一定是这种颜色啦，深蓝深蓝。

看到没有，要是还不说点什么，夏风就要吹出声来嘲笑我啦。

——“这，这算哪门子的癖好。”
——“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
——“我要那么多自己的照片做什么……”
——“那你不喜欢吗？”

记不记得啊？
雨里的初次见面和混乱火车站的相遇？
异国街头的并肩行走和温馨餐馆的酒杯光影。
我说你啊，不记得的话……

“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

——一定是这间屋子的风格太安心舒适了，不然拂过毛孔的暖暖温度是什么感觉啊？是吗，你不旅行了吗？
——我要把你当作风景了哦，你愿意吗？

应该打一架，应该大骂坂田银时你真是个偷拍狂。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锁门啊……”

“那你呢，为什么随便进来啊？”

——莽莽撞撞地闯进来啦。

065

“因为……”

“等等。你啊，因为我没经过允许就拍照发那么大的火……”银时的笑容显得紧张，也许土方察觉不到，“我是不是也该指责一下啊？你擅入我家之类的事。”
“所以打算扭送我去保安部吗？”
“不不，回答刚才的问题就好了。”
“就是想试试你有没有锁门，结果发现果然没锁而已。”其实，是消失了那么久想要主动说些什么才转动门把的。想着“至少要问候一下”什么的。
“不是这个问题啊，别让我说第二次啊。”别看我平常那种样子，但说什么帅气的告白可真做不来啊。

“你问了什么？”别开玩笑了，什么喜欢不喜欢，怎么可能说出口。“……就算我、我答应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真的考虑的话，真得细细讨论清楚。没有未来吧。
“答应？”
“……我是说‘就算’。”
“不是，我的问题是……”猜到土方一定是没听清——

“是‘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好吧，这下听清了吧。又说了一遍，又听了一遍，都清楚了吗？

“……”
“……”

“所以说，知道么？竭力冲淡八卦，替你签收这几天的邮件，怕被狗仔跟所以回避这里，以及……喜欢你……这件事，你知道么？”
安静地盯着对方，用了力气不要身体有一丝一毫颤动。睫毛也不许抖，温度也不许升！

——我好像……知道了。就在看到这些照片的时间点左右……知道了。

“……出……去。”如果在这时红着脸尴尬就不是土方十四郎了，不过，再不离远一点估计也就要被空气噎死了。
这种错误犯在特别的人口上真是别有可爱：“可这儿是我家。”

所以土方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眼睛突然睁大作恍然大悟状，踩着轻飘飘的无声步子走向门口。真麻烦啊，要出门还得绕过坂田银时杵在那儿的身体。

银时伸手抓住土方的手腕。
“啊，还有啊。”

你有没有离他这么近过？
他又有没有想过彼此该有的距离？

“照片。你不想要，我留着欣赏。”

说着，用手拿过土方手中的一叠相片。
原来连土方的手都没正经地碰过。
现在呢？碰到了温度偏高的指尖。

I‘m feeling everything

066

「我是不是该冲上去强吻啊」
「是啊，还应该买把吉他在楼下唱情歌呢。」
桂小太郎可是头一遭收到来自坂田银时的情感问题。唯一能说的就是“你也有今天”什么的了。
桂的揶揄让银时无奈中更没了底。

关于喜欢啊，爱啊的形容，说不定比全世界的细菌数量加起来还要多呢。什么时找到真爱就变得纯情，什么时候坠入爱河就变得疯狂，什么时候心酸难过又要变得惆怅。
唉。

「别像个傻呼呼的高中生似得啦，再说高中时期的你都比现在老练吧。你可是大名鼎鼎的Gin啊，别说男女通吃了就算是人畜不分啊都应该时刻霸气十足啊。记得你高中那次和高杉比谁先追到校花学姐，你不是胜了吗虽然是因为我教育了高杉你才取胜但是你也是赢了啊……」

银时没有看完短信。这像是老妈子似得碎碎念真不知道是刻意使坏还是太过天然……那件事完全是高杉拿来气你的啊，我是不想拆穿他啊！
“啊啊……”一个人轻轻嚎着。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久违的床上，阳光正一点点从房间内抽离。身体微微地随着夕阳的光块移动，直到所有光芒全部被太阳收回西山之后。

晕晕乎乎。
晕晕乎乎。

你说说，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啊？
是不是告白？有没有传达到？
黑历史啊，太笨拙了。

土方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正嘈杂地播放着烹饪节目，不知道哪儿请来的过气艺人正大展厨艺，一个特写投放在案板上的三文鱼身上。什么都没听进去，大概是电视机的音效不太好，耳朵里嗡嗡的很是混乱。

这阵子塞在信箱里的报纸和传单放在茶几上，厚厚一摞。自从绯闻爆发，一直到现在的摄影师个人花边，全都暴露在眼前。

——感觉好像没那么差。

你是喜欢和他成双出现在杂志封面，还是看他沾花惹草独占鳌头？
明明都是公众人物，让他跟别的女人四处曝光增加知名度可是……

嘁，太便宜他了。

067

坂田银时不想动脑筋去搞懂这种情形，继续僵持下去也好，说不定会等到什么突发状况推进感情。他甚至期待立刻来一场地震、一次车祸，无论发生在彼此谁的身上，都能印证对方的感情。就算残忍到毁坏世界也迫切地想让你知道——因为我也想知道。

像这样，连广播都不敢打开，听到土方的声音大概会不自在。土方同样，不想得知关于银时的一丝一毫。偶尔也在心中嘲笑自己，明明这么大的人了。

土方在自家厨房里切胡萝卜，晚饭时分总能从敞开的窗外听到别人家的锅碗瓢盆声，这样还不够。也许很多人都是这样，如果电视有声音，一个人做饭时心中会更踏实。周末的晚上，偶尔调到一档娱乐节目，作客的是一个与Gin有染的女星。
女人妆容拙劣，至少土方瞥过一眼后是这样的看法。有些搞不懂八卦为什么那样宠爱一个摄影师——绝不只是因为很帅。防止心绪飘到对面邻居家，土方开始专心做菜。

「“我虽然不在意他到底在乱搞什么啦，不过，说起前段的Homo Case啊……土方突然没了行踪有点令人失望呢。”」然后引来一阵虚伪又豪迈的笑声。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啊。

「“我们？我觉得他和那个什么集团的那谁比较亲密啦！”」
——你是女歌手还是女狗仔？

「“这小子是我们的后辈，平时很熟的啦，还不清楚他嘛？胡闹着呢~”」

蔬菜刀顿住，土方决定换个频道，就在敲门声响起的这一刻。只敲两声就不再敲的人中，土方最熟悉的一个，是坂田银时。

“学会锁门但是忘带钥匙了。”不客气地走进来，这位坂田先生若无其事仿佛彼此什么事都没发生，“蹭个饭，借个床。”
“啊？”看到银时的，立刻想起没来得及切换的电视画面，暂时没能领会银时的话，“你说什么来着？”
“说……我来蹭个晚饭。”
“哦，坐吧。”

见他同意，银时以为土方还在尴尬，但瞟了一眼电视上的花枝乱颤的女人也就明白了。于是换了个台，你侬我侬的肥皂剧。

因为多了一个人，所以特别地煮了一锅汤，当作加菜。只有厨房开着灯，坐沙发的人目光停在电视屏上，而余光全部送向这边。莫名很期待他口中的一句“吃饭了”，坂田银时陷入某种奇怪的臆想。明知没人看着，却还是不自在地做了些小动作——掩饰心情。

“喂。”饭好后土方的确说了话，而且似乎已经说完了。
“……”

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吃饭吃得安静，没有对美食的称赞，更没有对口味的争执。似乎有什么专家说过，用餐氛围一定要轻松愉悦，交谈必不可少。

“明天上班吗？”
“嗯。”
“汤很香啊！”
“喜欢就好。”

交谈完成。
至少是交谈了嘛！

水槽里双人份的碗筷也能让人感到安心，而且它的地位应该高过煮饭时的电视声。既然和邻居先生无话可说，土方选择破例地吃过饭就洗碗。银时的一句“我来吧？”也被轻易地拒绝。
——黑头发的人穿黑衬衫，是不是关乎搭配方面的学问？不然怎么会这么相衬？
看着土方撑起纯黑色的挺拔脊背，想象他穿鲜艳颜色的效果。似乎也不会太差，因为他本就无需衣着来扬长避短——漂亮的比例。
漂亮的躯体不需要衣服陪衬。

等等——

069

并没有打他一拳。

“你先回去吧。”
“额……”没有钥匙啊。
“那，总……之，等我收拾好碗筷再说。”
“嗯。”

于是变得漫长，无论是冲在手上的水渍，或是力度细微的夜风，速度都没那么快。那个人，坂田银时，什么都没说，但安静中透着执意的力度。他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

——那你，喜不喜欢他？

面对面坐下。
“喝东西吗？”土方试图恢复以往的氛围。
“不了。”又不是不知道，土方家的咖啡苦得要命。
“你……”
“我……”

隔了一张桌子，对面的人还是显得遥远。恍惚的压力。

“我们不合适。”
“比如，哪里？”
“比如口味。”
——就是这样，你喜欢的卡布奇诺甜得呛人，我的咖啡里只有几块方糖。

“嗯……还有阅读的不同。”银时承认，都承认。
——以及，你喜欢文字的绵长质感，我喜欢画面的直观美感。

“而且，听你的节目总觉得……你对我的作品挖掘很深，超乎摄影师本人的意图。”
“还有头发，眼睛。你那种张扬的颜色……我们差别太大。”
“还有生活作风？”
“嗯，还有人际交往。”
“啊啊，那说起来，就连车子都不是一个style。”
“未来的方向也绝不一样。”
“处事态度？是不是也算？”

“而且，你有你洒脱的灵感与天赋……”整天维持着一种天地不怕的慵懒。
“而你有沉稳的认真和踏实。是吧？”可你如果能放开一点，不知要有多受欢迎。

“所以说我们不合适。”更何况是两个男人。
“我不觉得！”
“……那刚才的话，白说了？”
“额……”银时盯住他的目光，“我说不清，但我觉得正是如此我们才最合适。”

——土方十四郎的人生，是我坂田银时的反义词。我承认。

070

“我明天早上五点要去台里，如果你非要住在这儿的话，就得在我上班前离开。”
“算了。”还是到外面什么地方呆一晚吧，今晚真是太冲动了。

于是银时站在大门外，回过头再去看门内的土方。
“‘我们不合适’，但你讨厌我吗？”
“……”
“今晚打扰了，抱歉。”不为难你。
“晚安。”

需要花些时间想清楚。刚才的对话看似千疮百孔，却让坂田银时无力反驳。两个人在一起是否合适……
——他的话一定有什么漏洞。

「有没有什么摄影任务给我出啊」
「想要有的话，随便捏个点子都够你做半个月的。」桂无论干什么效率都极高，包括回短信。
「不过，您老又出了什么事？土方先生驱逐你了？」八卦雷达的效率也极高。
「啰嗦 在这儿待久了觉得无聊而已」

向后翻了几条未读信息，是些自以为熟络的酒肉朋友的邀约。银时坐在车里，没有回复其中任何一条。
——很烦啊，回短信是个麻烦的事。

收到杂志社的邮件，确定了工作流程。他的生活令不在少数的人羡慕，那么散漫，却又那么如愿。让人想不出，坂田银时宿命中的桎梏究竟会出在哪里。

楼上，注视这辆银色跑车迟迟不发动的黑发男人关了灯，早早睡去。
——我以为接吻时会脸红，可我没有。这是不是说明我不喜欢。

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这个人还是太张扬了，那样的引人注目。他站在人群中间，是我所不能触及。

银时按了按眉头。
——如果不能站在你身边，那我要错认多少与你相似的背影。

071

“婆婆妈妈的，你们两个。”桂看着满脸落魄的银时。
“是是是，是是是。”

桂还不急于去睡，电脑还连接着彼岸美帝的讯息，视频画面里是高杉和他的乐团。
“你不累吗？”银时有所指地大声说。
高杉果然闻言走到摄像头前：“你和你的小记者怎么样了？”
“他是电台人。”
“管他什么呢，受挫了吧你？”
“……”
“是啦，银时你强硬一点呗。”桂在不远处翻着稿件说道。“再这么下去，神乐他们也要知道了，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嘲笑你们俩呢。”
“啊，你们这群三姑六婆……”
“我觉得土方先生不错啊，会洗衣做饭又洁身自爱。”
“用你们说啊！”回客房睡。

第二天一早，土方赶在闹钟响起前睁了眼。没胃口吃饭，冲澡后出了门，居民区里还很安静，晨雾发凉。银色跑车没有停在自己车旁，空出一块显得有点空落。
明明以前都会抱怨两辆车停得太近，打开车门时会发生刮蹭。

「这样一个阴郁的天气里问候大家。」
「有听众朋友问起前阵子发生在我身上的八卦，可这一时也说不清。」
「不过既然现在，我就在话筒前与您相伴，如初那般。」
「就请享受这短短一小时，这个时刻，我是您的朋友。」
「永远是。」

仿佛听见飞机在空中挣扎的声音。

他去到一片冰雪中，雪山屹立，天色冰蓝。寒冷也很美。哪里是工作，银时只是跑到这里看上一眼。
土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该去打个赌，看看很久不联络是会感到轻松，还是……
悸动愈烈。

银时和别人一样包裹着厚重的衣服，呼吸中的白色雾气比雪还白。他钻入在街边的小酒吧取暖，在店门前大力跺掉靴底的雪。有壁炉，火很旺。浓郁的烤肉香气在最天然的小麦味道中勾人食欲。
大鼻子通红的中年洋人举着大啤酒杯，手边的盘中剩着些做点缀的蔬菜。
酒馆家的女儿好奇地看着这个东方的年轻男人，粉嘟嘟的脸蛋上有毫不掩饰的喜恋。

银时为她感到遗憾。

她只看到二分之一美感。

072

“就好比是……欲擒故纵之类的？”
“他可没那个趣味。”
“你哪来的把握。”

总悟打电话来，没别的意思，就是简单地嘲讽一番。而手机这头的土方坐在办公桌前，注视着最新一期的《Muses》扉页。银白色雪域的一角，以及占据大半画面的冰蓝天空。

就像很早很早以前那样，坂田银时不存在于日常世界，而那个叫Gin的男人会按期发布作品告诉世人他 still alive。没有八卦，没有交集。这使土方有种说不上寂寞但却有点失落的情绪，不过工作至上的他始终不觉得这种偶尔冒头的挂念有什么不妥。毕竟出现这种想法的次数很少，最多是在路过摆放着的新杂志的书店门口屏一口呼吸。

土方自始至终都是极少有旅行念头的一个人，习惯性地将工作或目标搁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就算有逃脱的想法，也会用“等做完这些工作再了无牵挂地远离吧。”了结此刻浮躁的心。他还是会冲速溶咖啡，加方糖到刚好不会苦得呛人为止，以及上班工作，行车路线，一如往常。
如果你暂时与他失去联络，可以沿着这些线路追寻。

坂田银时透过镜头看每一处风光，每纳入一个人像就会想起大发脾气时的土方。这真有趣，街拍从兴趣变成了……会愧疚的一种事情。不过这没有带来任何负担。
这一次没有把土方的邮箱当作黑匣子之类的东西，没有给土方直播任何与旅途有关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宣誓或情节，但那个吻似乎成了某种封印。脑袋里的各项思考已经比外部这团糟糕的头发还要乱了，可无论里外坂田银时都懒得打理。
由于没有锁定谁，他觉得他一定一定要在路途上错认无数个相似的背影了。

「不知道下一次见你是哪个猴年马月之后的猴年马月了！」
桂小太郎在完成某一期的策划后想起该问候一下银时，于是没头没尾地发了这样一条。桂认为银时又回到以前的生活状态，所以不感到担心——反正老妈子属性去不掉，光对发功高杉大主唱就够心力憔悴了。

“老娘要去见土方大哥啊啊啊啊！！”下了直播间神乐就忍不住了。刚才在做直播节目就看到总悟在台下打电话，看口型猜到通话的是土方。
“你找他干什么？”总悟本想说“想给我扣绿帽子也找个直男”但考虑到周围人多嘴杂也没说出口。
“坂田银时那个大混蛋答应送我的特制海带味马卡龙还没个着落呢！联系不到他当然要去问土方大哥了啊！”
“海带啊……”总悟真担心这个丫头有什么茹毛饮血的野人血统，还是出自海岛的部落。

073

飞机在天空中挣扎的声音。

土方从圆角的机窗向下望，云层丝丝缕缕令他联想到电波——竟然是电波。这种无形的东西总是承载着许多讯息掠过天空，以不同频率，不同幅度。

他的声音常常日夜穿梭在东京或别城他国的上空抵达你们——听众们的耳甚至心，正如他现在坐在飞机上越过海洋。那声音乘着电波。
他的声与灵一定被海风吻过，一定被日光暖过。带有不同世界的温度抵达彼端。

昨天决定把台里的栏目交给新人来做，台长允许与否他并不在乎。前些日子，他看着杂志上的风景，决定出发去猜想中的随便什么地方。去那个随便什么地方找某个人。既然不是喜欢旅行的人，那么启程的理由就可以说成寻找。

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看新闻，即时地发现了世界各个角落的自然灾害。风暴刮向这一端，另一侧也许就要海啸，地震的半球对面也许还有火山在爆发。
翻杂志，网罗一连串摄影师而他占了最大篇幅是榜首。会看到他的作品小至一双糖果师的手大至一片荒芜平原都能感受到他在画面后留下的气息。

某些事情会撩动人心，决定出去走走。

听桂说银时也会参加圈内人士的摄影展——一场宣传已久的隆重展出。土方决定去看上一眼，并没有打算与坂田银时面对面。也许他在向自己证明自己也是自由的，倔强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不想输的是什么。

土方知道，那位女摄影师算是支持自己的一位听众。

074

香车美酒，名流巨星——统统没有。

好像除了巴黎没有地方能营造出这种氛围，仿佛置身于梅尔赛苔丝精心布置过的舞会花园中。这位五十多岁的摄影师女士化身今日庭院的女主人——今天的女主角，不见得有书中那位女子的喜悲剧，但灵魂与样貌一样的美好。

也许这就是银时乐意接受来自她的邀请的原因。
也许这就是土方因她的支持而分外鼓舞的原因。

独辟一方天地，既没有奢华装扮也没有绚烂布景。这种朴素的环境也许根本只是因为巴黎这个地点而浪漫。

土方抵达这里，看远处的塔尖联想起东京铁塔与它的不同。
坂田银时则会拿很久远的以前，那个没有它的巴黎，来与现在对比。

土方相信纵使这设计再完美流畅，它还是因它幸运地被建立在最适合它的巴黎，才能美得全球皆知。

银时只希望他能穿梭回到没有铁塔的巴黎看上一眼，他最终没有拍摄这座塔，他坚信他喜欢没有铁塔的巴黎多一点。

最合适的。
无干扰的。

黑发男子提着背包走过异国大路。
银发男子收好相机招来出租汽车。

目的地是相同的，那个上了年纪却保养颇好的女士亲自站在自己的庄园门口等待来访者。Gin先到达，他看到笔直的石板路两侧，用画板支撑着大幅的风景照。她就是在摆放它们的这些个地点拍摄下那些画面的。它们与远处的风景本为一体。

但应有的程序还是会进行——报社电视之类的媒体依旧无孔不入。女士优雅地接待他们，侍者递上酸甜适中的柠檬水。

“我啊，该退休啦。”
“是吗……”银时灌下一大口女主人亲自制作的这种透着点黄色的酸味饮料，又随手加了一勺糖，“一个老太婆而已，孤家寡人的怎么活下去？可别说你要包养小白脸哦。”
“银时你啊……”女主人咯咯笑起来，小颗的珍珠耳环随动作摇摆，发出暗光。“说起来，你也该成家立业喽，连个恋人都没有吧。”

“怎么？你要包我？”
她力道十足地给了银时一记肘击，随后又道：“你应该去寻找你的缪斯。一定要早早找到。即使会逃，也要抓住，”
“否则当他真的变成一位神明大人……就迟了。”她摸着她那颗戴了十二年的耳环。

“我们家缪斯说我们不合适呢。”
“亲口对你说的？”
“是啊是啊，还举出了具体的例子呢，一长串啊。”
“那就让你家缪斯举到山穷水尽好了，剩下的一切就都是合适的了吧？”
“这算狡辩吧，你以为这么说就能哄骗那个聪明的混蛋吗。”又尝了一口，酸到不行，索性掏出一支草莓棒棒糖搅进柠檬水里。
“我家达令当年就是这么追到我的哦！可别小看贫嘴的功力啊你小子！”
“这么大年纪了还达令呢，先生他在天上会被其他神明笑死的啊。”
……

对话告一段落，不久，土方也总算找到了这个僻静的小花园。

075

如果说这座小庄园修剪平整的草坪是一片深绿色的湖，那么土方的出现无疑是月光下点碎平静水面的一只黑羽飞鸟。人汇成的环形波纹在他身边漾起。黑与黑也有纯度的差别，土方全身都融入夜色却还是引人注目。

尤其吸引了别墅天台上，坂田银时的目光。

“啊，土方主播吗？”女主人给他的笑容比对别人来得更慈祥一些，“还以为请帖石沉大海了呢。”
“怎么会呢。”对待长辈，土方总是抱以诚心的，并不配有奉承缀语。
“到这儿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年轻人总是那么忙碌呢。不用担心媒体的哦，都是信得过的老新闻人啦。”女主人拍拍土方的背，去招呼其他人。

银时俯视着花园门口的土方从容地走进来，看他也端起一杯柠檬水，喝下去却没有被酸到。这样一瞧，自己与他真是哪里都不同。

“土方先生吗？”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走近他。
“啊，您好。”即使没有过多的神态，土方总归是平和地与人握了手。

土方没有与人结伴的打算，静静欣赏一幅幅作品，尽量做到不去想任何心事。他此行的目的即使有五分之一是坂田银时，剩下的大部分还是散心而已。

自从平静生活有所改变，自己积累下的年假就全都派上用场了。请假的次数多起来，就像现在这样即使台长不允许，也还是这么做了。不知不觉地向另一种生活态度缴了械。

“Gin……吗？”正当银时感叹土方女人缘真好时，也有人来到他身边。不过，这个穿着侍者服装的女孩子的话让他更加无奈了：“您和土方十四郎……那位DJ，是什么关系呢？”
银时早就说过，如果土方愿意走出自己的轨道，迎接外界，那么他就会比自己还受欢迎。

“是朋友哦。”
看来这个问题只是女孩子的一点八卦，“啊，对了，这个给您。是夫人交给你的，说是让你送给你的女神还是其他什么的。”
“老太婆？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嘛，我不清楚啦。”少女将包裹着银色封皮的长方形盒子交到银时手上，黑色的意大利体印字写着「Muse」。

——缪斯……吗？

摄影展原本无需那么多温馨的细节，而女主人更喜欢像这样施展好主妇的细心。比如说，展出大体结束后送些亲手制作的点心，以此装点自己的摄影展。
小提琴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也许是前来助兴的客人在演奏。银时将扁平的盒子拿在手里，继续向花园中望着。

土方早就发现了银时。
月光在这个男人奇怪的发色上会起到叠加的效果。

——站得那么高，亮得跟座灯塔似得。

077

“你……”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了？“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了？”
“不是不是，就是回忆到一点事罢了，把它当作台词也好。”
“什么玩意……”
“你来这儿做什么啊？来找阿银吗？”

说了找你只是是五分之一，“不是。”
不全是。

“这里有份礼物，老太婆……额，就是女主人，送你的。”
“什么东西？”
“先收下喽，我、我又没拆开看。”
“……”
“拿着吧，她又不会在里面藏个贞子小姐。”
“我倒觉得，里面是真的藏了个贞子小姐，你才会这么急着塞给我。”
“真是的，这里这么好的气氛，别煞风景啊。”
“……”有那么一丁点意外，于是有点激动，不过这种对白算是一种常态。

好像走动起来就比面对面站着更使人放松似得，两个人无言地走着，不时也会与擦肩而过的宾客讲话。

“诶？银时？诶？土方先生你手里……”女主人看到小路上走过来的两个人。
“啊。”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土方一头雾水，不过她没有解释，反而说起更令土方摸不着头绪的话：“坂田银时这小子啊，虽然年轻，但我可是把他当好友看待哦。认识他之后，我爱人的忌日也是他陪我去的。像是儿子呢。”

“别随便占我便宜啊。”
“我希望他能遇到相爱的人呢，像个老妈那样希望着。”

土方想起婆婆，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这些后辈，都被无私地关爱着。
土方这样感受着即时发生的一切。

趁又有人搭土方的话，银时将滔滔不绝的女主人拉到一边。
“老太婆，你一直在做些无聊的事啊……”银时指的是那个扁平的银盒子。
“我只是把达令对我做过的事传授给你啦！我承认是上个世纪的老把戏啦，不过这算是潮流的一种哦，复古风。”
“是老套风吧！”

土方空闲下来，坐到藤椅上看着那份礼物。纯银色的包装不带有任何装饰。
——可以打开的吧？习俗什么的可以先放放……

于是撕开。

“诶？”女主人凑过来，“怎么不是镜子！”
“啊？”土方有点窘迫地迅速扫了一眼手中的礼物，“什么镜子？”
“……我都说了，你那种主意很老套啦！”银时悠哉地走过来。

土方默不作声地攥紧那叠早就看过的照片。
又爱又恨地。

——你这个才叫老套吧……

078

他喜欢这个城市现在的样子，甜蜜而寂寥。
虽然看不见落日，天色还是被光分割得像分层的蛋糕。东京处在融汇世界的情形下，童心依旧的成年人或许会想象夜幕下的城市怪物，那些从3D电影幕上截存下都市传说。

坂田银时唯一能记得的是三个月前，在法国气息下，土方给他的笑容。他觉得那是一个绽开的，表示接纳的笑容——九十天过去了，时间滴答声预示着，那只是过分自信所带来的错觉。没什么比第二天一早，被旅店前台告知土方先生已经离开，更不出意料的事了。

……
当土方从飞机窗向下望那片海，两艘航船相向切下白色洋线。
视野下的这些和机场报刊架上摆放的缩略地图差不多，一比两万的比例上标记出两条粗糙武断的平行线。

“先生？”乘务员的声音令土方猛地眨了下眼。
送来杏仁餐包，透明的塑料包装下看不到坚果。一成不变的事情依旧在这里，包括云下蓝色的海港。手腕压在手写稿上，质地沉重的水性笔并没有握热。无从下手，一个墨点在纸面沿着细微的纹路扩张开来。没有把握就不要开始，不然还得涂掉。
回顾的时候，越过这段以坂田银时为代号的时光，曾经是那么整齐划一。回到那种状态是最好的，或者说，是最简单的。

他回东京电台。他的直播栏目设在十点至十二点，夜间。
透过窗看得见大厦四角扎眼闪烁的红色灯光，急剧闪动掠过黑夜的夜间航班。即使面对的只是话筒，无言时的习惯依旧是沉默。做他的听众，也许比起背景中突然放大的电乐，你将更喜欢他的一声轻咳。
天赋。一个词辐射出无数条相关线。

“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总悟问。
“为什么一起？”
“……真够别扭的。”
“不关你的事吧。”
“在这方面，我可是作为前辈在为愚钝的土方先生担忧啊。”
“……别没大没小的。”
“大器晚成啊，大器晚成。”
……

坂田银时把他的镜头一个个摆在茶几上，无从下手。半途而废似乎不是什么需要特殊指出的词，从一个状况里动起来，就能转移到下一个节奏中。比如现在，冷不丁地站起来，离开这一堆工作用品。
行李箱敞开着，内含物全都里出外进地，说是整理更像拆封。他还得走。
先是听见动物的喘息声，随后听见敲门声，是婆婆，送来亲手做的团子：“土方这孩子，最近都不回家了？”

079

“回，就是工作太晚了。”
“这样啊，你们年轻人聊得来，记得提醒他休息啊！累坏了身体也不好……”
“阿银可是要吃醋啦，您只关心土方的话。”
“现在不是站在你面前关心着嘛，真是个臭小子！”
……

咬着竹签，他随意翻着几本订阅到家的月刊，显得清闲。另一份团子装在透明盒里，有恋物癖的人也许会喜欢这类静物。他不是。

工作间隙总是窝在家里，已经不想再接触外界逐日刷新的空气。也许省吃俭用地过日子余生不工作也是可以的，社会福利又那么好……

「你坚信这是背道而驰的选择，」
「但我们终究能令其在一个结点上相遇。」
密密麻麻占了一面的科普宣传，扫到最后一句，稍显矫情的不完全科学人士是这样赋予它诗意。
「麦比乌斯环」

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居民区里常有的那类声响，突兀却不尖锐。从巴黎返回已有三个月之久，跑过几趟周边城市也坐过几周办公室。
没有尽一个忠实听众的责，作为邻居也只是隔几天见面时的点头。执意不肯搬开，他倒偶尔希望土方也是这样想。有时又会觉得，反正这并不是生活全部。忙碌于必须任务时，沉浸在聚会娱乐时，又有多少时间想着感情种种？那位DJ的过去时态度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二十四时的煎熬。
所以啊，这都是无所谓的事。

想要再增加些‘表示’，就像买彩票那样投机，裤袋里的零钱和视野之内的站点同时具备。他把那页杂志撕下来放在那盒团子上，又觉得少些什么。于是折纸，将杂志折成纸条弯曲过来。
——算了，还要粘起来，找胶带又那么麻烦。

他松手，纸环弹到桌上，一刻不停竭力舒展想要变回原貌。

080

土方下班时十二点过半，但由于道路通畅，自驾半小时也总能回家。十二点半的人造灯光不停地抚摸过车顶，光片不停从方向盘上削过。
在家门口发现一个装着团子的食物盒，婆婆大概不知道自己对甜食的态度。看了一会儿，感应灯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楼梯口通宵点亮的灯光渗过一些。

“不很甜，尝尝吧。”
刷——

灯又亮，土方耸肩的样子在明暗交替间糊弄过去。他看清是银时站在走廊那段，平淡地道了声晚安算作问候。
“土方？”
“还有什么事？”
“呣……没事，觉得很久没见了啊。”
“啊，是。”
“过来坐坐吗？吃个夜宵。”
“再约吧，太晚了。”
“明天白天？”
“大概……不，有安排。”

坂田银时穿着家居服，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土方觉得这副样子就是生在他身上的。站得不近，各自靠近自家的门口。
“真的不行？”
土方沉默，暗自被空气噎得烦躁，直到感应灯又一次熄灭，一瞬间的黑暗让人眼睛一眨。他觉得有必要让灯保持点亮：“明天早晨要开会。”
“呣……”银时双臂交叠在胸前，偏着头倚向墙壁，“我是不是得主动一点？做什么都要事先问你，你很难抉择吧？”
“说的是什么疯话？”
“好了，先这样吧，晚安。”
土方回屋关上门，站定在玄关边说了声怪人。

坂田银时留在走廊上，皮肤被钻进黑暗的夜风吸去薄薄一层温度，于是他回去。回到刚才坐的地方，看着什么，又什么都没看，眼光直着出去又直着回来，视网膜并没有为大脑带回什么。
他无事可做。年龄与声望同等老成的摄影前辈们惯于周期性地做胶片总结，借以打发不愿搁置精力的那些闲暇时间，传十传百，变成一种圈内习惯。他呢，因为懒得所以懒得。轻抓起那台不温不冷的机器，对着房门拍下一张。

咔嚓。
好了，这是外面凌晨一点的人造霓虹送与黑暗房间的光层。
咔嚓。
瞧，刚才应该是远处的立交桥上有车驶过。门上的光条有波动。

他静静欣赏，用透镜与机械的组合器材小心翼翼地为它们留影，而不是亲自走入那角景色。他知道那会惊扰它们的平衡，面对那些珍稀动物是这样，面对一扇披了夜色的门也是这样。他端着相机不动。
顺遂心意的工作有另一种缺点，那就是让人分不清工作与私生活。

081

一档下班高峰播出的电台节目。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代班DJ土方。”」
「“今天的话题是‘醉酒’。星期五晚上应该是各位上班族的娱乐之夜了，你们是否有过几场烂醉或宿醉呢？……这八成也是今天由我来代班节目的原因。”」
「“欢迎踊跃参与我们的……”」

和自己份内的节目不同，现在有导播坐在对面。时间尚早，电台同事忙着下班或上夜班，能看到门外人来人往。即使语流依旧，土方的表情还是显得严肃僵硬许多。那个宿醉后生了病的原装主持人在电话中嘱咐土方，当你词穷时只要一条条读听众的互动信息即可。
土方大体照做，以尽早消磨掉这一个半小时。

「“这位听众提问说：‘土方先生是否也有过醉酒的经历呢？’这个啊……”」
接近尾声时，他收到这样一则问题。他想了想该说些什么。
插入一大段电乐。
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豪饮已经很远，就近的也只是几次微醺，也没闹过笑话。

「“当然喝醉过，但我没有经历听众朋友们爆料的那类趣事，不知道该庆幸没做糗事还是遗憾没能体验啊。”」
「“节目最后再回答一个问题吧，这位听众说‘很支持我的节目……’，谢谢您。他问：‘会一个人买醉吗’……吗？”」
「“不会。相反，每次和朋友出去喝酒，总有一个是比较清醒的，”」
时间到了。土方这样回答后，沉吟了一会儿。
音乐被无限地放大，随着整点的报时嘀声结束了节目。

“这是该遗憾的事吧。”他向着不再外播的麦克补充道。

旋即他抬起眼，与同事目光相对算是互相打个再见的招呼。导播离开，他收拾了一会儿，觉得播音室内安静得不可思议。隔音又闭塞，闷黄的一种不合乎标准的昏暗室内灯光。
大概又有交通堵塞，土方步行过街买简单的晚餐，看到马路自西向东上一片飘红。
裤袋中的手机在震动，他倚着餐厅柜台读短信。

「土方大哥！抖S小鬼说要和本女王举办婚礼了！！哈哈哈哈！！！」

附图是一束搭配艳美的花，也许是兴奋的神乐手劲太大，将它们捏得有些发蔫。
土方算着年纪，只能感叹商业家族子女的不易，否则他想不出这两个后辈有什么理由那么早结婚。

杂志社大楼内翻着旧杂志的银时差不多同时收到消息。
“炒作吧？”他把手机递给桂。
“……我看只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