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重转载】水下三十米(by:bonepig)

Section 12


轰——

来不及再把脑袋给转回来,震耳巨响灌入耳膜的同一刹那,一股极端炙热且强劲的气流伴著许多碎片狠狠地迎面撞来,登时将吴邪整个地推出台面,随即摔在了高台前的那道石阶上。
事出太过突然,他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万幸在这个当口,加入Coral以来受的训练和历练起了作用。就算思绪让突如其来的一声轰响硬生生炸成了空白一片,仍能条件反射地团起身子,并以双臂护住头脸,然后才沿著台阶往下滚去。更幸运的是仅仅骨碌碌地滚过四五阶,便有什麽拦住了他的身体,硬生生止住滚动的势头,随即又一发力,把他半拉起来。
知道是谁拉住了自己,坐起身,顾不得理会身上的疼痛,立即回头。
然后目瞪口呆。

热流扑面,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赤红色烈焰挟以能灼伤肌肤的高温,彻底吞没了手电筒光和月光,将阴森幽暗的山体洞穴照得明晃晃。冷冰冰的石砌高台此时竟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篝火堆,台子上方的妖树树枝与乾尸则是最好的燃料,火舌毫不客气地於枝桠间奔窜,劈哩啪啦之声不绝於耳。
这幅画面意味著什麽?他很清楚。
「怎麽会……」

谁也没有水火不入的特异功能,不可能循著一棵几乎成了巨型火把的树爬上十层楼高处,钻出洞顶的那道裂隙。
最靠谱的出路被断了。

轰!
正失神间,又听一声炸响传出,又有什麽爆了开来。火焰顿时冲得更高,便如一匹红布,忽啦啦地往更高处的枝干蒙去。火苗飞落枝头,光秃秃的树桠彷佛在一瞬间生满了鲜艳的红叶。鬼手藤蔓嗖嗖地狂舞著,似想藉此摆脱烈火的焚烧。空气里的氧气被大量吸去,热浪滚滚涌出,温度之高,连视网膜都要被灼痛、融化。
吴邪一下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先转头看了看张起灵,赶紧又扭脸搜寻同伴的身影。
「阿甯!Scott!乌老——」

「这里。」
不知何时,其他人也都逃到了台阶上,一个个浑身是伤,惊魂未定,模样十分狼狈。
应声的是高加索人Scott,第一队的队长。左肩挂著装有玉棺套的大包,脸颊、额头上多了两道好几厘米长的口子,正往外渗著血,「上头恐怕还有没引爆的火药……」说著,狠瞪了手下队员乌老四一眼,「我们先撤下去,到围廊起点那边再说。」

众人点头,立马要往下奔,却在这时,洞穴静了下来。

大火仍在猛烈燃烧,著了火的藤蔓仍於空中扭动,石台已被炸得塌落一角,所以这种静不是完全的安静,更接近於气氛的突然转变。无法具体形容,然而所有人都能本能地也确切地感知到——不对!气氛不对了,有什麽发生了!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同时从心底升起。
而后,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种奇怪的声音,如千万只细小虫足的爬行,飞快地打四面八方的岩壁后逼了过来。越近越响,越响越近,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闻声,别人都不免怔愣,唯有貌似从鬼船老大转型成了正规探宝员——不那麽正规的那种——的混血「禁公」变了脸色。低低地骂了一声,自腰间抽出一把潜水刀,飞快地划过掌心,又握了握拳,挤出自己的血,在每个人手上都抹了一些。
「红色小虫是蟞王,你们弄死了它,现在尸蟞全来了。我的血挡不了太多,得快走。」

哗啦!
似要印证他的判断,下一秒,无数道黑色「瀑布」一齐由山壁表面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洞口涌出,旋即气势汹汹地循著壁面往洞底冲。
就著火光看去,组成它们的不是水,是约莫半个巴掌大的、龙虱一般的虫子。不仅每一个洞都有,并且「虫流」连绵不断,场面太惊人了,压根没法估计数量究竟有多少。要等全部冲下来了,把区区十个人活埋了顺便啃零碎不成问题。

「都跟我来!」
迅速一权衡现况,第二队队长阿甯高喊出声,手一指某处,「我在刚才下来的地方留了条安全绳,走那里回去吧,那里头的通道我还能记清!」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14:00 +0800 CST  




砰!
「它们稍微散开了,这里!走这里!」
「哎呀!该死!我的装备包……」
砰!砰砰!
「别捡了,快快快!你龘他妈想喂虫子是不是?还看什麽看?操!跑啊!赶紧跑啊!」

枪响、呼喊,声声刺耳;过廊道、攀岩壁,步步惊心。没时间感慨命运何以能够把人捉弄到这等地步,让在地底下隐藏了数千年的巨型古墓担当了尸蟞大部队的练兵场,让寻宝探险队的光荣凯旋一刹那沦为了亡命出逃。在两名小队长的领头和殿后下,队仓们皇地向著垂有绳索的山壁奔跑。头顶有骚动不休的藤蔓织出的巨网,脚边是虎视眈眈的尸蟞铺成的黑毯,面前是将近九十度垂直的陡峭崖壁,而背后,火药爆炸引发的大火仍於妖树上蔓延,闷烧锅般的空穴地形使温度升高得异常的快,全部人都已是满头大汗,脸上又红又灰又黑又白,血污、石灰与汗水全混在了一起,面色说多精采就有多精采。

阿甯率先翻上来时那小洞外的突出岩块,见洞边的所有尸蟞都匆匆散开,显然有所忌讳,心下稍定,忙扯开嗓子往下吼了一句,「安全绳一次可以撑住两个人,快啊!」语罢钻进了洞里。
听她这麽说,速度较快的几人立刻跟上,以超常的速度开始上攀。

既然有较快,就该有所谓的较慢。
毫无疑问,让鬼手藤玩儿了一回困绑SM的倒楣蛋与他的「召唤兽」属於速度较慢的那几个,此刻还差著几米才跑到地方。

「啧!滚开!」
吴邪正用手腕上的一圈「宝血」逼退了几只跃跃欲试的尸蟞,突觉眼前一闪,有东西凌空横扫了过来。不及多想,堪堪一个矮身滚地,便听一阵凌厉风声打头顶掠去。抬脸再看,原来是一根藤蔓。
砰!
右手刚要掏枪,已听枪响,那东西霎时断成了两截,扑通落在地上。尖端的鬼爪子抓挠两下,不动了。

「Shit!」押后的高加索人咒骂著大步赶了上来,那一头下地前才用定型发胶一撮撮抓挺抓翘了的金毛全塌扁了,极具立体感的五官扭曲得十分厉害,「这些鬼玩意儿快失控啦!Damn it!」一记漂亮的点射,手中的机关枪随后又扫出一梭子子弹,掀翻一群叽喳乱叫的尸蟞,「没时间了,Super Wu、Kylin,你们快上去,别害我的屁股被虫子咬烂!」

知道性命攸关的紧急时刻不需要道谢,不需要推让客气,只需要执行最合宜的指令,好将队伍的损伤减到最低,吴邪只是重重一点头。见其馀人都差不多沿著绳子爬到了顶,忙转头道:「小哥,你先吧,上去接应我们!」
一面说一面要起身,却看到一边的「召唤兽」也蹲下了身。

「到我背上来。」

如果说还有什麽是生死关头绝绝对对不需要的,那必定是犹豫。
脑中一转,理解了对方所想,吴邪赶紧趴到张起灵的背上去,紧紧抱住他的颈子,并在他如风般跃起身并开始徒手攀岩之时侧过了脸,冲著背后道:「Scott,绳子留给你!」
话音落下,人离洞底已至少三米了。

洞底,被指名者仰起了脖子,嘴巴张得老大。塞进十只尸蟞?小意思啦,再加十只!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14:00 +0800 CST  
Section 13


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大墓室,位於战国将军兼「盗墓达人」鲁殇王墓的地宫第三层外沿,最早的建筑年代据信可上溯至据今有三千多年的西周——把别人老早盖好的墓重新装修了拿来当自个儿的用,真不啻为专业盗墓素养的一种另类实践,老祖宗硬是要得!而今,二十一世纪初的一个冬夜,处身室内,四下环顾,没有棺材,没有壁画,没有陪葬品,连个可供进出的门都找不著。却有个开在墙壁上、边缘凹凸不平整、可容一人爬行通过的小洞,外带几道有气无力的手电筒光,几只沾满土灰的装备包,以及一小群正相互包扎处理著伤口的寻宝队员。他们个个疲惫且狼狈,其中有中国面孔,也有金发碧眼高鼻子的老外。

「找到了!翻板在这儿。」
呼应著欣喜的低呼,一道白光於离众人和洞口稍远的石室另一角停下。往上投射的光圈照出天花板表面一块较为浮凸、足有一米半长的方形石板,明显是个能够活动的机关。
「阿甯,你还有子弹吧?」声音的主人正是吴邪,边说边调整著手压发电式手电筒的位置,让光束绕石板扫过一圈,「试著打坏机关看看,应该能够上去。」

站在旁边的短发美女点了点头,立即从腰侧的枪套里掏出一把沙漠之鹰,拉开枪栓,「哪个位置?」

他抬起空著的手,并拢五指,以手掌模拟了几下翻板翻动的情况,「既然设计了这种类型的机关,楼板本身就不会太厚,否则翻不动。支撑点肯定摆在板子那两道长边的中间,打断了,整块板子就会掉下来。」说完又叮咛道:「你往后站一些吧!小心点,可别让它给砸伤。」

毫无预兆的,阿甯突然笑了。看著他,向来犀利剽悍的眼神一瞬变得柔和,眸光潋艳,彷佛就要滴出水来。双眉弯弯,丰润性感的红唇勾起极好看的弧度,唇瓣轻启。
不想下一瞬,就跟川剧变脸似的,笑容消失无踪。
「拜托!我哪有那麽容易被砸中?」柔软水光尽散,转盯向射击目标的漂亮大眼睛漫著一丝疲累,更多的是不服输的坚毅强悍。轻描淡写地回应一句,两手一合,妥妥地把住了枪,「你自己小心点就好。」
语罢,扣动扳机。

砰!砰!

喀!轰隆!
嗡嗡嗡嗡嗡……

枪声响过,一如预期,古老简单的小型机关难敌现代半自动手枪的破坏力,藏於石砖内的翻板转轴一下被击碎,一整块坚硬沉重的石板轰然坠落地面,於近乎密闭的空间激出一堆超陈年灰尘与盘绕不散的振动和回音。
啪啪啪!
待骚动平息,阿甯单脚踩上石板,仰望天花板上出现的方洞,满意地微笑著拍了拍手,十足雷厉风行的大姊头架势,「大家准备好,我们可以上去了。」单手叉腰,半侧过身,视线扫过全体队员,随即又停在某人脸上,「发什麽呆啊你?快去帮我拿条绳索来。」
同样是笑,此时予人的感受可大不相同了。

我靠!女魔头变身软妹子什麽的,果然纯属幻觉啊!
吴邪先一怔,随即既好笑也不解地轻摇两下头。依言转身,快步往搁装备的地方去,行走间,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开在墙壁表面的洞口,不料立马又是一愣。
映入眼帘的,是如下的一幅画面:做标准Coral探宝员装束且毫发未伤的张起灵把守於那可连通山体空穴的小洞边,以防再有尸蟞或鬼手藤蔓阴魂不散地追来。头手都缠了绷带贴了许多创可贴的高加索人蹲在一旁,正低声对他说著什麽。听不到具体内容,可瞧这厮说的是嘴歪眼斜、眼珠子直放光,莫名奇妙的手势打个不停,特别还配上了一脸的淫笑,就差没往下淌哈喇子了,不用想也知道,口中吐出的不会是任何与古墓、宝藏、驱虫宝血、徒手攀岩技巧等主题相关的正经话。
好吧,这位洋哥们作为Coral行动探勘部门的资深核心成员之一,期望跟手下比较厉害的队员打好关系,建立点革龘命情感啥的,完全在情理之中。也未必需要对他的勇气感到讶异,鬼佬毛多皮厚,耐冻嘛。问题是——惊悚的是,此刻理当做选择性失聪貌的唯一听众不但没有如平常那般绷著一张冰山脸,飕飕地往外放寒气,还微微侧偏著头,轻轻地皱起了眉毛,居然……居然很认真地在听!娘的,说不定还在思考琢磨著什麽!

油然而生的风中凌乱感,令吴邪的脚步产生极短的停顿。
操!谈啥呢?哥儿俩交换泡妞心得吗这是?
暗骂一声,他跟著用力摇了摇头,驱开脑海里的雷人推测。不!我家这只闷油瓶不会这麽不靠谱的。一切都是幻觉,吓不倒小爷我滴!




爬上翻板,便来到地宫的第二层:由无数条曲折交错的墓道、各种机关暗门、众多空荡荡墓室合组成的巨大迷宫。
如此情景并不陌生。事实上,本该一齐行动以相互照应的两支小队、十名队员,正是因为早先下到这一层时遭遇了一只守墓血尸的追击,才於奔逃中意外走散,而后各有一番惊险经历,直至抵达最底层妖树下的高台才重新会合。如今重回「事故现场」,在阿甯的领头下默然迈步,走著走著,理当高悬著的一颗心却都或多或少地放了下来,发现事态不如预想那般困难。毕竟藤蔓和尸蟞被远远挡在了下方,没了身体的血尸老兄更被炸得连头皮屑都不剩了。而举目观瞧,幽幽的手压式手电筒光照下,地面上所有凌乱的逆向脚印都是好指引,偶尔也能从墙上找到先前寻路时刻下的指示记号。再走出一段,再用子弹打掉一片翻板,便能上到古墓的最顶层。那一层尤其平静,最没威胁性。
返回地面——达成这个目标没有技术上的困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只要不再出意外。

好累、好饿、好想出去……
热水澡、乾净衣服、热茶热汤、现烹的野味、软床、厚棉被、漂亮妹子……
回家、睡大觉、分红、休假……

别怀疑,穿行於地下迷宫间的当口,尽管心知还未到放松的时候,可绝大多数人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东西。所以当冷冷的两个字忽然钻入耳中,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两个字是:「关灯。」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21:00 +0800 CST  
Section 14


一时,指的不会是一段太长的时间。

三秒过后,墓道啪地一下陷入彻底漆黑——虽有脑子转不回来导致的极短暂迟疑,但包括两名小队长在内,没一个人对那道冰冷沉稳声线所发出的命令表示质疑。
紧接著,第二道指令又打队伍的最后发出。
「捂住口鼻,背靠墙,别出声。」
服从与否显然不是个问题。话音甫落,刷刷刷!好几道人影登时在暗中移动起来,背脊分别贴上两侧的墙,立即净空了甬道。

灯关了,人不动了,对话不闻,呼吸全压到最轻。绝对的黑暗与寂静瞬间从四周袭扑而至,取回了主导地位,弥漫充斥於这个空间。如此迅速,如此纯粹,好像几秒钟前的一切纯属幻觉,今夜与过往数千年间的上百万个日夜毫无不同,压根就没有啥跨国探险寻宝队前来盗墓捞宝兼搞破坏。
然后呢,按照所有真耽美伪探险故事的典型套路,便该要有什麽来打破这股山雨欲来的诡异气氛。

「咯咯咯咯咯……」
来的是一种声音,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听著自墓道一头传来的怪声,吴邪不由浑身一抖,紧捂著口鼻的左掌隐隐渗出了汗。此时用不著镜子和手电筒,不必看也能百分之两百地确定,自己的脸白了,而队友们估计也一样。
狗龘日的,这不是守墓血尸的鬼叫声吗?可那货明明给闷油瓶喀嚓了啊,怎麽还能……哎,我龘操!难道那变态鲁殇王担心一只太寂寞了,养的其实是一对儿?
心中大骂,手上捂的是更加紧了。

「咯咯咯……咯咯咯……」
随著越发清楚的叫声,一股奇特非常的腥臭也跟著飘了过来。
「咯咯……」
靠近,靠近,再靠近。

听出阴森森的声响已经来到了边上几米处,吴邪下意识地轻轻垫了垫脚,将身子再往墙面贴了贴,恨不得能一秒变成所谓的纸片人。恶臭令眉心蹙起了小丘,全身肌肉与神经都绷拉得紧紧,心跳媲美擂鼓,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紧贴的石墙俨如一块坚冰,放出扎人的寒气。即使拚命地安抚著自个儿说大家都在场,火力够得很,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修罗夜叉级别的保镖在,出不了大事的,内心仍免不了要紧张。

「咯咯咯……」
小半分钟后,叫声缓缓地经过面前,听起来似乎是往队伍的最前头,阿甯的那个方向去了。

唉,精神都快松懈了才来这麽压轴的一出。老天爷啊,不带这样玩儿人的,忒不龘厚道了。
他先在心中哀叹一句,接著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当下忍不住一凛,趁著血尸走得稍远了,赶紧微微别转过头,面冲身旁的张起灵——全然无光的环境对水下船墓里长大的半妖不构成丝毫阻碍,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抬起几根手指头,露出嘴唇,以口型无声地道:杀就杀了,你可别给我外带夜——

「咯咯!」

话未说完,忽听两声极度清晰的怪叫如炸雷般於耳畔响起。
这一下子真是非同小可,他就觉脑子一炸,寒毛全都立了起来。大惊之馀,再要按牢嘴巴已是来不及,只能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呜哇啊!

为强烈惊吓逼出的惨叫该有多凄厉、多刺耳,并且要立马引发一阵怎样的混乱,自是不难想像。然而抛开想像,回归现实,奇也怪哉,漆黑甬道依旧笼罩在异样的死寂中,一众探宝员继续扒著墙壁耐著腥臭专心致志地Cos陪葬雕像。别说惨嚎了,除开血尸的那几声蛤蟆叫,竟连一点儿稍微急促紊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怎麽会呢?难道我哑了嗓子?
吴邪瞪圆了一双不能视物的眼,暂时抛开了恐惧,只是纳闷。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有东西及时堵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什麽?
视觉休工中,所以体表触觉加倍的灵敏。紧贴双唇的东西薄薄的、嫩嫩的,微温而软,但相当有力,甚且带著几分强硬。稳而准地附来,力度和位置都掌握得无比精确,将他的口堵得严密,半点声音都不给泄漏。如此片刻后,一条柔软的物事挟著他所熟悉的气息接续著探了过来,灵活地滑过敞开的牙关,钻入口内,勾起他的舌头,吮吸他的唾液……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22:00 +0800 CST  

轰!

幸好啊幸好,体内血液的暴冲不至於制造任何动静。




二○○六年十一月七日,凌晨三点一刻。

砰!轰隆!
子弹击发、石板砸落的响动中,鲁王墓地宫第一层地面某处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而等楼板振动与尘埃的飞舞定止,先有一道光束透洞而出,随之就见一抹苗条的年轻女子身影灵巧地从下层翻了上来。双足触地,立刻举著手压式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确定了周遭无异状,便往洞内放下绳索,低声道了句「上来吧」,让到一边。
随后,另外九条人影也一个接一个地爬了出来。
收起绳索,领头的女人一打手势,迈出步子,「这边。」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
杂沓的脚步声既能表露队伍人数的多寡,也能透露落步者此刻的心情。
踏上地宫第一层,饱受惊吓的一行人可再没了休息聊天喝水啃饼乾或者发梦的兴致,只拉紧了身上的装备,一心一意地循著一条笔直无岔口且往上倾斜的大回廊往前狂奔,冲向四个多小时前用炸龘药於这一层墓室的后墙上开出的洞,那个可返回地表的出口。

结束了!娘的,这下总算该结束了!抢劫死人的缺德活儿可真不容易干哪!
跑在倒数第二位,吴邪瞟著廊道两边不断后退的长长石墙,又拉长脖子望了望黑洞洞的前方。一想到跑出这条长走廊就基本等於是出去了,不夸张,居然有种要落泪的感动。
暗暗给自个儿鼓了鼓劲,他加大了投奔自由的步伐。不想又跑出两三步,忽然条件反射地抽了抽鼻子,后颈至背脊到尾骨旋即一阵过电般的发紧。
咋啦?
刚要将身体的自主反应交给大脑分析解释,冲在他前头的几个人已边跑边疑惑地喊了起来。

「奇怪了,我怎麽感觉有一股香味啊?你们有没有闻到?」
「是有,闻著还挺甜的……咱们来的时候没这气味吧?」
「奶奶的,该不会是什麽神经毒气陷阱?小心点,先都别呼吸,防毒面具在谁身上啊?赶紧拿出来!」
「拿个屁啊拿,那玩意儿早给炸没啦!」
「妈的!这破地宫也太——」

「都别说了,快走!」

短短六个字,一举盖过所有的猜测咒骂,清朗有力,铿锵坚决,霎时引得全部人都停下脚,回过头。

作为目光的焦点,吴邪已然站定在了数米远的后方,身后是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双眸直视一众队友,竟是一脸与他的气质、身板和战斗值都严重格格不入的——壮绝!
「情况有变,后头还有点麻烦,不过人多不好办,你们出去,回营地等,我跟Kylin留下来搞定就好。最多二十分……半小时,我们就能回去会合。」
果断做完决定,见大夥面上都有「Super Wu你是不是背错台词了」的怀疑,他禁不住猛一咬牙,捏紧了右拳,左手於身前使劲一横挥。啊哟,不是吧,怎麽有点恐吓的味道了?
「别怀疑了,不想死的就给我乖乖出去,快!用跑的,千万不要回头。」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22:00 +0800 CST  
「你好性感。」

「嗯……啊?」

天上打雷下雨了?
墓室顶正往下渗著水?
哪里又有恐怖的致命机关被启动?
不晓得,没有,不知道。然而这一瞬,吴邪极其深刻鲜明清晰锐利地感觉到,有一大桶夹杂著冰块的水,哗啦啦地当头浇灌了下来。
煽情的呻吟、动作连著呼吸都顿住了,思维暂时短路,反应不能。

五秒后,想是以为他没有听见或者没有听懂,那四字被定定地重复了一次。
「吴邪,你好性感。」这一回还加上了主词。

所谓负负得正,因著震惊而断开的思路啪的一下重新接回了线。浑身一阵激灵,他立即低下头,睁大了眼,瞪著正好也抬起了脸的发话者。由表情和眼神判断,这句话的威力恐怕跟「壮士,你有了」不相上下。
「性感?」
听出自身话音的变调,他赶忙停下来换了口气。几秒前人还晕乎乎地被快龘感包围著,几秒后就陷入了极度的惊吓,天知道这得折腾死多少脑细胞!「你……你懂得什麽叫性感?」
再吸了口气,惊愕退去,深褐色眼珠子闪出精光,语气添上了质问的意味,「不对,这词儿是谁教你的?」

「Scott,他说,你会喜欢听到我这样说。」「幕后黑手」的名字就这麽坦然地被抖了出来。

吴邪一怔,脑海里随即跑过几幅画面,想起了那厮站在玉床边搓著下巴做看戏貌和蹲在石室里淫笑地说著什麽的情景,一道白光窜过,登时全明白了。豁然开朗之馀,禁不住磨起了牙,心下暗骂:妈的!你个大脑有洞的高加索种马!最好让你家耶稣保佑好你,以后下水下地都别碰上啥倒楣事儿,否则老子不眼睁睁地看著什麽鬼啊虫啊扒烂你衣服裤子把你先奸后杀再奸再杀了,从此就不姓吴!
骂归骂,追问是不会忘的,「那浑球还讲了啥?」

张起灵稍挺起上半身,以极小的幅度蹙了蹙眉。尽管保持著神态的淡定,眼中还是闪过了些微的诧异,毕竟「性感」两字换得的回应太难跟喜欢联想到一块儿,「他叫我试试把你的手脚都困起来,说你会觉得很舒服,不过嘴上一定会先说不要,先骂人,然后才边哭边扭边求我赶快——」

「放他娘的狗屁!」
怒骂迸出口的刹那,吴邪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几乎冲破天灵盖。条件反射地要使力往棺材板拍以发泄火气,刚一动,猛地发现双手都被限制住了。低头一瞧,原来是让身上那件半脱的衬衫卡住了两肘,看著还真有点像被困住的样子。这可好,当下脑子更热了,立马挣扎著要摆脱衣服和依旧环在背后的那只手臂,推开半压於腰腹的重量,跳下石棺。
能如愿否?
答案无悬念可言。
扭动两下,心头蓦地冒出非常不妙的推测,不由又抬头瞪向前,龇了龇牙,「你……你敢!」

见状,张起灵二度俯身。长度过眉的浏海遮住了深邃的黑眼睛,没遮住淡色薄唇的上扬弧度——可以合理的推测,他被某人炸毛的样子逗乐了。
暗香袭来,如短暂退却蓄势后再起的长浪。
「我敢。」唇含住泛红的柔嫩耳垂,每一阵随咬字吐出的气息都送入了耳廓,「但我不会,你不喜欢。」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27:00 +0800 CST  
Section16

香气、灯光、水声、呻圌吟、人影……当上述五者一同於山东省境内深山老林里一座拥有上千年历圌史的神秘战囯古墓中圌出现,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甜香缭绕,一种比任何香水都要撩人的奇特味道。宛若由无数条隐圌形丝线交织成的细网,无声地铺展在墓室一角,将被锁定的猎物牢牢捕捉,层层缠绕。

一只手电筒搁在地上,白光向上打,照出绘满了壁画的大弘顶。透过光束往四周观瞧,尚可见许多口石棺、刻满了字的石砖墙。角落里也许还有些什麽,影影绰绰,瞧不大分明。

一名肤sè苍白的年轻男人坐在最靠近门的一具石棺边沿,较一般人稍长的wū黑发圌丝柔顺地贴附额前、颈后,五guān生得相当好看,精壮赤圌倮的上身沾著xuè污,颈间挂了一条美junjun牌项鍊,刻了字的方形鍊坠微微反著光。加厚的jun用腰带和裤头拉链此时都被解圌开拉下了,两圌tuǐ大方地往外分,露圌出kuà间高高地充圌xuè挺圌起的性圌器。另一名看著年纪也差不多二十出头的男人蹲跪在他的tuǐ圌间,带擦伤、瘀痕的上半身同样是不著寸缕,只挂著式样相同的项鍊。深褐sè短发微乱,双颊泛红,脸被一只按在后脑勺处的手掌略略压低了,正mài力地为他做著口龘交。或者以潮圌湿的唇圌瓣xīhán表皮发圌涨紧绷的龟龘头,让自身的唾液与自肉圌柱头部小孔分圌泌圌出来的体圌液混合,织出yín龘靡的水光,或者以柔圌软的舌圌尖擦过柱身表面每一条凸起的筋络,时不时还要用手抚圌mō几下柱根下方的囊袋与周围的体圌máo。一系列行动熟练已极,既无反圌抗抵触的意思,也不显生涩羞怯。

人影晃动,性圌器特有的腥膻渐渐地与异香相交融,混出称不上好闻但无疑更具煽圌动刺圌激性的浓郁气味。水声与低吟断断续续,无比煽情。

tiǎn圌nòng一阵,褐发男子忽然收回一只手,有点急切地解圌开了自己的裤裆,随即将手掌探进去,握住了自个儿的下龘身,cuō圌nòng起来。未及tūn咽的口水循著嘴角liú下,面上潮圌红更甚,呼xī节奏不断地往上提。很显然的,他的性圌欲也为眼下的情境所撩圌拨,不能满足於纯粹「提圌供服圌务」了。

套圌nòng两下,「嗯……」他jìn不住舒服地从喉圌咙间低吟一声,唇角自然上圌翘。下意识地吊起眼尾,朝对方瞥了瞥。

一眼瞥去,其实啥也没能瞧清楚,就觉按在脑后的大掌蓦地一颤,口圌中hán著的狰狞肉刃好似受到了某种刺圌激,竟突然又膨圌胀了几分,并且迅速退了出去。接著,面前黑影一晃,身圌子已被拽起,面朝下地压在棺圌材边上。

刷啦!沾满泥巴灰土的工作裤让人一把褪到了膝间,内圌裤当然不容幸免。

「哎?不行!」

凉飕飕的空气沁来,一个冷颤,已然迷蒙的眼神霎时恢复些许清明。他连忙煞停了自圌慰的动作,一面撑住身圌体,一面回头阻止黑发男人的下一步——尽管清秀脸庞分明写著四个大字:欲圌火焚圌身。

「刚才不是说好了?等会儿还要下山,你不能进——」

一记指令果断地盖过抗圌议,「夹圌紧。」

「唔!」来不及多说什麽,腰圌际一紧,tuǐ圌根一热,坚圌硬cū龘大的性圌器已从tún后重重地顶圌进了两圌tuǐ之间。

「啊啊——」他忍不住仰起了头,发出叹息般的长长呻圌吟。全身一阵颤圌抖,十指条件反射地抠住棺圌材板上的刻痕,听话地努力夹圌紧大圌tuǐ。

啪!啪!啪……

一下紧接著一下,潮圌湿炙热的肉圌柱抵著阴圌囊,以不逊於交龘合的凶猛力度及速度,在tuǐ侧肌肉夹出的紧圌窄缝隙中来回抽龘擦磨蹭,激出一波连著一波的快龘感。堪比铁箍的手臂紧圌抓著他的腰,说是坝道的箝制,倒更像最坚强的护卫。细发扫过肩胛、后颈,略显cū圌bào的wěn彷若雨点,但不忘在密集落下前避开所有的皮肉伤,只除开颈窝里的一块旧疤痕。即使闭上眼,规律响亮的肉圌体拍击、湿黏暧昧的啧啧水声,和著身后的重量、吐在耳畔的阵阵wēn热低喘,加以下腹尖锐强烈的酥圌麻搔圌养感,轻易便於脑中形成一幅极度鲜明的画面——不止是彼此的肢圌体紧圌贴交圌缠的方式,连股间抽圌送的那玩意儿的尺寸、颜sè和形状都能详细地描摩出来。半勃龘起的下龘体於是一跳一跳地挺得更高,兴圌奋地吐出了更多的液圌体。左手撑著棺圌材盖,右手包住它上下撸动,掌心滑腻一片,湿得貌似要滴下水来。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10:00 +0800 CST  
「啊!哈啊……嗯……」嘴里迸出的叫喊完全不经压抑,满满的快圌意和渴qiú,放肆回绕於阴冷石室之内。扭头向后,无须出言索wěn,唇圌舌立即默契地缠绞在了一起。

快龘感侵tūn全部思绪,深入肺腑的甜香化作了节节上涨的潮水,要将感知推圌送向顶峰。身处古墓又如何?哪怕这一刻真跑来一位不速之客,又或发生点什麽怪事,恐怕也要让这两人「虽七口棺圌材吾往矣」的剽悍气魄给打败。

sāo圌动的彻底平息,估计是在二十分钟后。

一样的灯光,一样的两道圌人影,一样的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摆放的七具陷阱石棺,墓主人精心设置的黑圌máo粽子和暗弩机圌关也一样安分得彷佛压根不存在。

令人脸红心跳的激烈声息已止,香气渐散。

墓室近门处,吴xié近乎全圌倮地侧躺——更准确地形容,瘫倒——於其中一具棺圌材顶盖上。cū喘著调匀了气息,嗅著精龘液的咸腥味,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为高龘潮冲散的灵魂和神圌智终於渐渐地回归、重组,重新告诉了他现在究竟是个什麽情况。

——最多二十分……半小时,我们就能回去会合。

想起不久前说过的话,他顿时一激灵,「靠!」坐起身,边骂边抬手,「时间还没过吧?」见指zhēn离著约定的刻度仍有极小的一点距离,「呼——」先长出一口气,随之跳下石棺,开始著装。

拉起挂在小圌tuǐ上的内外裤,以最快速度穿回去。系妥腰带的同时,抛在地上的T恤、衬衫正好被人递来,想也不想便接过,抖了抖尘土,穿上。再要弯身去拎脚边的装备包和手电筒,手腕却被轻轻地握住。

「嗯?」

抬头,就见张起灵半歛著眼帘,正凝视著什麽。低头,视线疑惑地跟著他的目光走,旋即落定於腕骨边的几道紫红sè勒痕上头。

看看这些让鬼手藤蔓困出来的新鲜痕迹,再仰脸看看那双专注的黑眼睛,无须言语,无须直接的眼神交会,吴xié能够确定,自己从中读出了一些歉意、自责,还有心疼。

原来如此啊!他一下会过了意来。适才上演的种种——突如其来且迫切强圌硬得不容推迟的欲qiú,并不全然起因於彼此在地宫第二层口对口地堵了一回嘴,或者高加索人那几句欠揍的混帐话。

这是一种对於「存在」的再确认,特别zhēn对险些失去的极重要之物。

缓缓抽回手,一股小小的热liú圌溢出心口。

「没事,这没什麽。」

闻声,听者的视焦转而投到了他脸上。深邃幽黑的眼眸没起丝毫波澜,参差额发后的眉心是蹙紧的,漂亮的唇抿成了一道微绷的直线。

「遇见你之前,这就是我的工作了。古墓、沉船可不比外头的马路,怪事儿多了去了,我本来就该有自保的能力,也该要有随时可能遭遇意外的心理准备。就算我搞不定,向你qiú救了,而且我们的关系比其他人都要来得密切,这条命终归还是我自个儿的,不是你的责任。」

说到这儿,吴xié刻意顿了几秒。可由毫无反应的反应判断,对於这番话,张起灵若非不理解、不认同,就是仍不能释怀。当下不由莫可奈何地笑了笑,一边心说小yé我碰上的果然是一只不折不扣的不锈钢瓶啊,一边继续往下「开示」。

「再说了,你离队也有你的目的,是有必要的,不是故意要玩儿失踪,别人不懂,我还不明白、不能体谅吗?好了,你别放心上了,真的没事。不过……」言及此,该要画个句号了,不想话锋陡然一转,「有件事情,你倒是得给我记牢了!」

跨前半步,下巴略抬,他将单手按住了身前人的后脖子,发力轻niē。不但是语调,神态登时也一改,生出几分光著屁圌股趴在棺圌材边上手龘yín呻圌吟时绝难瞧见的强横,甚至带了点威胁意味。此刻眼珠子里闪烁的可不是泪光了,精光,是精光!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11:00 +0800 CST  
陆上三千里.华北篇

Section 17


二○○六年十一月下旬某日,北京。
夜正深沉,差一刻凌晨四点。抬眼望天,天色漆黑,星月皆不见。极目环顾四方,灿亮的万家灯火几乎都已熄灭,栉比鳞次的写字楼和住宅楼默默地围上了阴影织就的披风,犹如休眠的兽。大怪兽脚边的小路灯们倒都坚守著职责,仍在尽力将自身能够吐出的一点点光芒投入冰冷的空气,所有光点再彼此衔接,组成无数条蜿蜒交错的光带。没了彷佛无休无止令人抓狂的车潮,这才赫然惊觉,一条条空荡荡的马路原来是如此的笔直宽阔。

呼——呼——
这个绝不宜人的季节,这个素来凄清的时间段,放肆纵横整座城市的只能是风。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冰原,凛冽刺骨的寒风。听!它滑过了故宫的琉璃瓦,扬起了天安门广场的尘埃,吹皱了中南海的水面,然后於长安街上猛一个旋身,挥舞著利爪与长长的尾巴,疾扑城东。

呼——呼——
古城之东,差不多就挨著昔年的皇城根儿,有个名叫东四的老区块。现如今,与地名由来密切相关的四座木牌楼全让人给拆得一乾二净了,某条不起眼的老胡同底,却有一座带汉白玉石墙的百年老宅留了下来。
夜风凛凛,阴暗的巷弄狭窄幽长,人声狗吠俱不闻。石墙与柱墩子表面满是爬山虎,墙内的大院空落静寂,树摇影动,人气没感觉出多少,鬼气倒是森森。然而此刻此时,气派古雅的四合院式二层老建筑靠外的一角,不是幻觉,真有一扇拉著帘子的小窗隐隐地透出了灯光。

哗啦哗啦哗啦……
窗内的空间相当小,墙壁与地板都铺著白色瓷砖,抽水马桶和洗脸盆各据一方,显然是间浴厕。无奈浴缸已是无处可容身,只能在墙壁上安一个花洒。热水从中喷洒而下,水蒸气蒸腾缭绕,笼住了一道高挑修长的人影。
片刻而后,水声停了下来。淋浴者甩了甩头,趁著室内的热气未散,先迅速地从墙边的架子上拿起大浴巾擦乾身体,又快手快脚地穿上衣裤,好像稍微一慢身子就会有被冻成冰棍儿的危险。再将手一抬,几下抹开凝聚於洗脸盆上方镜面的水雾,看了看自个儿的脸。
一瞥之间,镜面照出的是一张成年男子面孔。二十来岁年纪,五官清秀,眉眼乾净。不是别人,正是Coral行动探勘部门一众资深核心成员一致公认的「二○○六年度十大幸运儿」之首,新进探宝员吴邪是也。

怪了,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老宅子底下埋了座皇陵?

谁能想到呢?总部设於美国的跨国寻宝打捞公司,竟会挑上一座位於北京东四的大型三进老四合院,从业主手中便宜地承租下来之后,通过细致的内部翻修与外观复原,将已有百多年历史的破落废墟整理成现代设备基本不缺的别致宿舍兼招待所。既可供内部成员为任务或私人目的申请暂住,也是高层办Party宴请客户的合适场所。

冲了澡,再用最快速度完成洗漱,他跨出浴室,一边拿毛巾使劲擦拭湿漉漉的短发,一边趿著拖鞋啪啦啪啦地循著黑洞洞的长廊朝老屋的另一端去。步速之快,堪比竞走,瞧不出半点睡太晚或起太早的人当有的疲惫或迷糊。如此来到廊底,拐了个弯,往上爬一层楼,又穿过一条较短的回廊,直至以簌簌发颤的手转开了另一扇门,才在扑面的暖意中缓下动作。
没办法,比鬼神更可怕的,是走廊——没暖气的走廊!

十一月末,南方或许还不算太冷,北方却早已入冬。地冻天寒,上山下海皆属不易,再加上西洋和中国的新年即将接踵到来,按惯例,每一年的这时,除非有极特殊且必要的情况,否则Coral未完成的打捞、挖掘项目都会暂停,待来年春天再行重启。
作为专与各种危险打交道的探宝员,走过惊滔骇浪的一整年,好不容易到了年末,拿著分红爽爽地休上几个月长假,自然是天大的美事,做梦怕都能笑醒。可若换个角度看,公司最大的行动探勘部门近乎停摆,只有公关、研究和保安部门还维持著基础运作,众人各回各家,反正天高皇帝远,隔著一个太平洋呢!偌大的北京分部就跟唱空城没区别了。这个当口,你偏要很不合群地从南方跑上来用访友的由头跟人家申请短期住宿,拜托,能拿到房间钥匙就不错啦!谁管你宿舍走廊的暖气管突然出了啥子故障?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14:00 +0800 CST  

跨进房间,就像从大冰箱走进温室,寒意瞬间留在了身后,四肢及牙关的微小颤抖登时停止。吴邪舒服地呼出一口气,下一步却不是缩入更温暖更舒适的被窝。开灯、关门、瞥一眼「某处」、甩下毛巾、吹头发……不间断地做完上述种种,并且换好一整套可以出门的衣服,再对著镜子整了整装,扒梳几下浏海,撩起窗帘一瞄外头的天,转眼看向床头柜上的小闹钟,不过四点零五分。
然后,视线又飘向了「某处」。

布置简单整齐的单人房里,加大的单人床上,棉被团高高隆起。

两步来到床沿,坐下,他轻轻推了推厚棉被,「起来吧,快没时间了。」

厚被子底下的「东西」毫无反应。

等了几秒,不死心地又推了推,「你真的不去?」

棉被团不动如山。

再等几秒,他无奈地撇嘴带耸肩,「好吧!」手掌於被面上拍两拍,扭头起身,「那我出——」

哗啦!

身后忽然一凉,「唔?」

毫不夸张地说,当吴邪意识到被子被猛然揭开,自己的手腕给五只长手指抓住的刹那,人就已经让一股力道仰面拽倒在了床上。
公司宿舍的床垫没可能是席梦思,幸好枕头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小半秒的晕眩过后,眨动眼皮,居然不觉天花板上的顶灯光刺眼。因为头脸乃至整个上半身,全都为一抹人形阴影所覆盖。
那是个男人,岔著腿跪在他的腰腹上。颈部以上是一张绝不比时下演艺圈当红男星逊色的面皮,蓄著较他略长一些的黑发。颈部以下一丝不挂,肤色苍白,浑身都是结实漂亮的肌肉,身形精壮匀称。半眯著一双黑眸,居高临下地望著他。半晌,性感非常的身躯缓缓地覆下来,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也逐渐缩短、缩短,直到……

「喂!」
刻意装出的气愤掩不住声音里的好笑。肩头搁著一颗脑袋,温温的鼻息拂过肌肤,细而软的黑发蹭著颈窝,痒得吴邪全身直扭,双手做著近乎徒劳的抵抗,「别、别压著我,我还得出门呢,胖子在等了……哎,张起灵,你不是又睡著了吧?没这麽快吧?醒醒啊!」
不依不饶地挣扎一小会儿,总算感到身上的重量一轻,立马如得到大赦般一骨碌地翻下了床。接著却非穿上鞋子抓起外套夺门而出,而是一一检查起暖气的温度、窗缝是否关紧等等。待到斟满两大杯清水放上桌,顺便确认搁在桌上的一支简易手机处於电力充足的待机状态,再一瞄小闹钟,四点一刻了。
目光第三度飘上床,见棉被团已无声无息地恢复了「虫蛹」状,他一笑,这才拿起披在椅背上的薄棉衣和围巾。
「你好好睡,有什麽事打手机给我,我出门了。」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14:00 +0800 CST  
Section 18


凌晨四点半过一些,天继续黑,风继续紧,北京城继续沉睡,又或说是半梦半醒。
一辆载著客的出租车高速驶於宽阔空旷的东三环,由北往南,一路行经建国门外大街、通惠河北路、广渠门外大街,在华威桥出口下主路,跟著往右拐了两个弯儿,逐渐减速,停下。几秒而后,吴邪自后座走下车。於逼近零度的低温中呵出一口白气,拍了拍脸,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随即跨开长腿。

此时、此地,意欲何为?

循著他的步伐与目光观望,前方不远,层层掩映的树影后方,一堵厚实的灰色照壁高高矗立。以此为起点,竟有好几溜的仿古建筑映入眼帘,朱漆碧瓦、斗拱飞檐,伴著檐下门楣高挂的一盏盏红灯笼与一片片金字店招,一迳延伸开去,数不出究竟有多少幢。相向的两排店铺间,青石板铺就的街面透著几许古意。人潮来往,灯火通明。
「借过借过啊!」
喧嚷间,忽有地方口音浓重的哟喝响起。几名身穿传统藏族服装的男女,肩上背著包袱,手里推著载有货物的小车,匆匆地分开人群,朝街道深处挤去,似要赶赴热闹的集市。车轮子滚过路面,辘辘作响。
不是海市蜃楼般虚渺不可及的幻影,不是哪家影视公司为拍摄年度大片砸重金搭建的场景。每个周末凌晨四点半,北京东二环与东三环之间,这是无数诡秘传说的诞生源头,也曾有无数绝世古玩於此间流转,聚大江南北之珍稀,唯京师帝都所独有,自清末代代承袭下来的一幅百年风景:鬼市。

夜色深沉,街景明亮。越过贴有「潘家园旧货市场」七个大字的照壁,走进熙龘来攘往的长街与半开半掩的古董铺子,吴邪知道,要逛所谓清晨即收的「鬼市」,重点不在这些坐店商户,在更往里的大棚区。可此来一不为兜售珍宝,二来也无淘宝的兴致和资本,就是想图个新鲜、长点见识,因此倒没有太急切,比起周遭其他抓著小手电筒和布袋的老淘客,直可用悠哉形容。更何况他还得先跟「地陪」会合了才行。於是一面伸手进斜背的包里掏手机,一面随意地将眼光往两边的古董店扫。
就这麽毫不经意地一瞥,瞥见一抹红艳艳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孩,十六七岁的年纪,站在开了暖气的店面里,穿著一件改良式的短版绣花夹棉红旗袍,围著一条毛茸茸的围脖,长发於头顶盘成两个小髻。浏海侧夹在耳上,水灵灵的大眼睛彷佛盛著光,忽闪忽闪的,一看便知是个小黄蓉,精灵古怪的主儿。脚踩矮凳,手拿布巾,正擦拭著门边博古架上的灰尘,突似想到或看到了啥,扭脸朝里屋喊出一句话。
「叔,我把你这禁婆炉挪个位置呗!」

人一激灵,耳朵如被一只隐形的手牢牢揪住。
吴邪下意识地瞪大了眼,转头再往那铺子望,就见一名中年人快步打内堂走出来,显然是老板。
「挪什麽啊?搁那儿明明挺好。」

红旗袍少女噘起小嘴,「唔……」迅速地环视店内,大概确实没有更好的地方,只得耸了耸肩膀,「那我把它给擦一擦吧!」摇了摇头,神态竟然带点超龄的老成,一扫方才的俏皮,「我说叔你也真是的,平时都不打理,炉盖积灰了都。这不明摆著告诉人家,这玩意儿啊就是个放了很久怎麽也卖不掉的冷门东——嗯!」
「西」被吞掉了。不过,晚了。

正批评著自家店铺的货品品相不够优、掌柜的态度不给力,忽然发现门口站著客人,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这该有多尴尬?

幸好不等较她更加尴尬的店老板压住嘴角的抽搐换上笑容出声招呼,来人先冲他们一点头,发了话。
「两位,能不能让我瞧瞧……」手掌从包里抽出来,食指指向女孩身前,博古架上头的一样物事,「那只香炉?」




一间古玩店、两盘小点、一杯铁观音。除开杯盘,茶几正中另搁著一只造型简单朴拙的青铜香炉。炉盖蒙了一层薄灰和海屎,炉身铭刻有几个人物,就著灯光仔细端详,个个都是长头发、大肚子的女人。发丝披散,肢体扭曲,状若漂游於水。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17:00 +0800 CST  

「这位小哥,您挺识货的。」

茶几这一侧,吴邪抬起脸,将视线拉离香炉。抿一口热茶暖喉,也藉此压下记忆里某些仍旧历历在目的惊悚画面。
「这该不是海南来的吧?」
按捺不下的是好奇,一股熊熊窜起的探究欲望:雕了禁婆的青铜炉明显是海货,莫非正出自变态风水建筑师汪藏海的鬼船?若是,又会是谁带出来的?

「哟嘿!今儿个碰上行家了!」茶几那一侧,店主人稍拉高了音调,听似真有点惊讶,「不是我刻意要说好听话讨好您,这只禁婆炉放在我的铺子里有些年头了,您还是头一个瞧出苗头来的。」

闻言,他险些失笑。哪能瞧不出?拜托,我他娘闻都闻得出来!老子跟禁婆的交情可好了!
当然,这话也就是心里想想,说不得,「称不上行家,只是前些时候去了一趟海南,听当地人提起过禁婆的一些传说,有那麽一点印象。刚才凑巧听到你们的对话,一下就想了起来。」

「哦!」此番解释合情合理,铺子老板立即颔首表示了然,随后却露出疑惑,盯著他问道:「您……没感觉到啥特别吗?」边说边做了个手势,示意再往香炉靠近些。

啥特别?吴邪不解地在心中咕哝:难不成茶里被你下了一日丧命散或者含笑半步癫?
依言倾身,立马恍然。
香味!
只一俯身,便嗅到一阵从青铜炉中飘散而出的淡淡香气,非木非果也非花。混入了吐息,流过鼻腔,渗入肺腑,迷乱不了神智,撩拨不了情欲,可确实感到熟悉。缓缓做一次深呼吸,让更多的气味於体内过一遭,感受顿时更形清晰。尽管与张起灵身上那股总能轻易杀得他丢盔弃甲投降完败的催情香不同,但不难推断,两者九成九九出自同源。
真是!刚刚才夸口说闻得出来,说完嘴居然就打了嘴。
不过也不怪他粗心迟钝。的确,在一般人的认知里,这种非花非果的味道十分奇特,十分勾人。可对於平日里正宗加强版闻得太多的人,哪里会稀罕什麽Basic版还是削弱版?
恍然,之后是讶然。这股味儿是……

中年男人始终留意著来客的神色,知道已嗅出了香味,得意地嘿嘿一笑,也不多卖关子,抬手揭开炉盖。就见陈年灰烬中,躺著一块小小的黑色石头。
迎上更显狐疑的眼神,他的神态颇似猜谜类节目里即将对来宾揭晓答龘案的主持人,「这块可是难得的好东西,禁婆的骨头。睡觉的时候放在边上,闻著骨香,包你睡得舒坦。」

目光倏地又落到黑色骨头上,嘴虽微张,突如其来的恶心不适感让吴邪暂时说不出话。心跳落了一拍,盘桓胸中的香气不期然裹紧了心脏。

「毕竟是种恶鬼、妖怪嘛,不是咱们这样的肉体凡胎,活能活个几百岁,死了骨头也没那麽容易化灰。」言及此,叙述稍做停顿,「您没想错,炉子跟骨头,两样东西都是海南当地的渔民一个撒网一起捞上来的,物以稀为贵,就算有点海屎,价格也是不便宜。我敢打包票,这整个潘家园啊,您翻遍了也找不出第二只禁婆炉,更别说是骨香了。」

这一刻,笑眯眯地做著介绍的古董店老板绝对想像不到,年轻客人的怔忪沉默,与惊讶赞叹犹豫心动之类的情绪全然无涉。
事实上,就是吴邪本身,也没办法详细说明自个儿怔愣的原因。反胃感突然被失重感取代。只觉得几秒之前,对方道出的那一整段话中,有某一句、某几个字词,变作了一把槌子,迎面敲中他的额头,震得脑子嗡的一响。小小的黑色骨块倏尔放大,化为笼罩整个视界的黑幕。分明坐在开著暖气的屋子里,却有飕飕冷风穿身而过。

恍惚片刻,回过神来,他极快地估算了一下手头上的钱,做了个决定,总算又开口,「可惜,我这人好全品,海货是不要的。您要真想卖,不如把骨香卖给我。」
心口憋闷,不想再在这铺子继续待著了,但有股冲动,想把香炉里的骨头一同带走。想到它已躺在此地扮演了不知多久的揽客工具,竟有一丝丝不忍。要换成别的妖物倒也罢了,偏偏是禁婆。

中年人的脸色蓦地一变,「那怎麽成?您把——」
刚要赔笑拒绝,一串音乐声打断了下文。

听著耳熟的手机来电铃音,「哎呀!」吴邪猛然想起此来的正事,一拍脑袋,赶忙低头去找包里的手机。一抓起来,铃声却停了。紧接著就听砰的一声,店门教人从外边重重推开。

「天真!」

询声抬眸,便见一个胖男人叉著腰站在门口,俨然严重发福版的奥特曼。瞧那一张圆盘似的大肉脸,听那一口京腔,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半个月前於七星鲁王宫COS埃及怪物顺道观摩了一回男男无龘码激情肉搏秀的壮士。
戟指店主,他的语气很是义愤,「我靠!老海,太速度了吧!胖爷我不过是昨儿个稍微吃多了,半路先绕去公厕撇了几条,你俩怎麽也勾搭上了?」

被唤作老海的男人一愣,看看抓著手机满脸心虚尴尬的客人,看看来者——怪了,这厮干嘛摆出一副破门来抓奸的模样?
「原来这位小哥是王老板的朋友,怪不得年记轻轻便有几分眼力。」收回视线,也好笑也无奈地摆摆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套小哥您了。老实跟您说,禁婆炉的确是海南的渔夫捞上来的,当初收来就花了我五块钱。至於骨香呢,是我从别的地方另外搞到的,价格也不高,不过对不住,手边就只一块,实在没法卖您。我想您懂的,不是几块钱的问题,少了它,炉子真就甭指望找买主了。」语罢起身,作势送客。

「这……您能不能再考——哎?喂喂!」

吴邪还待说点啥,胖子不乐意了,噔噔噔几步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拽出了古玩店。混入人流,沿著长街一迳往前,直走到一段距离外,人挤人的大棚区就在眼前了,才转脸望了望左右,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挑眉道:「天真啊,算你小子走运!等到天亮,附近的商场开门营业了,赶紧去搞一套体面点的西装,晚点胖爷我带你去个地方。我跟你讲,在北京论古董买卖,潘家园、琉璃厂名气大归大,说穿了就是地摊,他娘的谁高兴穿个拖鞋裤衩都能来逛,跟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差得可远了。真正的行家都待那儿,去了才真叫长见识。」

「有这麽神?」望著小眼睛中闪烁的精光,想著此人的行事风格,他不太确定现在是不是该兴奋,「什麽地方?」

「新月饭店。」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17:00 +0800 CST  


人生际遇从来不可预测。看著最顺遂风光的时刻往往连接著陡然的摔落,却可能於最低潮最狼狈最匪夷所思的恶劣境地里邂逅那个独一无二的人,交上气味相投的朋友,或者与别离已久的故旧重逢。
不说那麽大、那麽抽象,往小了讲,就算一个人起床时心中有个清楚的目的地,其实也说不准一天下来究竟会去到何方、碰上啥事,是吧?

「对了,天真,小哥呢?怎麽就你一人出来?」

入耳的疑问抓住了逐渐发散飘远的思绪,吴邪立即从感慨中回过神,收回视线,微一侧头。早就懒得再浪费力气为自己正名了,正想著该怎麽答话,就见身旁的发问者——与他相约潘家园的胖男人、在七星鲁王宫里意外交上的朋友、顶顶不靠谱的一枚北派盗墓贼——先贼兮兮地笑了起来。眼睛虽小,眼神可露骨得很,毫不掩饰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个来回。
「哟!真没瞧出你这小身板原来有这麽大能耐,把人榨乾了都。」

「少他娘胡扯!」他一下有些脸红,明知周围没别的熟人,还是下意识地瞄了瞄周遭。脑中急转,飞快地找了个说得过去的藉口,「小哥他……他是海南人,怕冷,不适应北方,不想出门。」

「海南?真的假的?」胖子一抬眉毛,「我倒觉著小哥有股东北人的那种霸气。」狐疑地嘀咕了一句,也没多纠结,随即扬了扬肥肉晃荡的双下巴,得瑟之情溢於言表,「怎麽样?这地方有意思吧!」

吴邪赶紧一点头,心底松下一口气,庆幸著话题的及时转移。抿下半杯淡而无味却敢要价一千八百元的茶水,目光再度投出,又一次环顾起他们目前所处的环境。
厚地毯、红漆圆柱、花梨木屏风、雕花窗、近一人高的落地粉彩瓷瓶……老戏园子改成的饭店透著浓浓的古味,稍一抬头,栏杆柱顶之类的小地方却有一些西洋装饰,房顶高悬的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型西式水晶吊灯。中西结合,典型的清末民初老北京风格。厅分两层,下层大堂齐整地摆著几十张红木方桌,围著中央一座高起的台子。上层一整圈都是挑高的包厢雅座,粗一算也有二三十间,人在其中,可以轻松地俯瞰戏台。平时,这儿肯定常有京戏、传统曲艺之类的表演,供那些有钱有闲的老一辈人发一发怀古幽情,思念思念已然远去的青春岁月。如今,台子已经被清空,几个人正在上头准备著什麽,显然即将有节目登场——按「地陪」所言,必然为一场最高端的古董拍卖会。
这是个什麽样的地方?
此地座落於王府井一隅,人称新月饭店,既为老四九城的遗存,也是古玩收藏界真正行家的群集之地。这群大腕儿看得懂得经历得都太多,外加有钱到了一种不晓得什麽是钱的概念,啥也不再上心,啥也不能入眼,只除开极品神器级的绝世奇珍。

同样是张望,菜鸟探宝员看的是厅里的布置,老盗墓贼的眼光则是在二楼包厢与一楼大门之间来回。瞧著瞧著,绿豆大的眼睛陡然瞪成了铜钱大,「我靠!居然连琉璃孙都来了,那老家伙可是北京龘城拍卖会的风向标啊!差不多有两三年没出现了。他娘的,我只知道今儿个正巧赶上了拍卖会,还真不知道到底拍的啥宝贝,难不成是西王母的不死药?」
一口将杯中茶水喝了个底朝天,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来。「不行,你胖爷我痒得顶不住了,得去弄本花名册来看看!」语罢,人已循著方桌间的通道窜了出去。别说,敢单干的土夫子就是有真本事,一身两百斤左右的神膘虽让小一号的西服裹得跟灌过了头的腊肠似的,行动力还是很高的。

吴邪留在原位,见他以媲美飞导拦截系统的准度穿过来来去去的几帮人,几秒钟工夫便成功阻截住一名快步走过的老夥计,不禁好笑地轻轻摇头,跟著调了调脖子上的领带,拉了拉西装外套的衣领。身上这套正装自然不是Prada、Gucci、Amani之类的名牌,就是临时从百货商场买来应付的一套。大概是上山下海跑久了,习惯了轻便的装束,难得正儿八经地一打扮,总觉有点不自在。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20:00 +0800 CST  
又调整了坐姿,倒了半杯「黄金茶水」,正要拿把瓜子来嗑,手却突兀地顿在了盘子边。

胖子没回来,杯里没蟑螂,瓜子壳没发霉,椅子上没涂胶水。有的,是一种感觉。
被注视的感觉。

蹙眉,抬头,绕著饭店二楼一间间装潢雅致的环形包厢、一个个著西装旗袍的陌生男女,视线缓缓扫去,缓缓拉回。思索两秒,转回脸,右手抓起一颗瓜子放到嘴里,喀啦咬下。
这是什麽地方?不是沉船古墓,没有妖怪粽子,有的全是款爷和老江湖。小爷我一非美女,二非明器,怎麽可能有人暗地里盯著我看?想多了吧!




拍卖手册没多久就让胖子拿来了,翻起漂亮的封皮,两人对著里头仅有的一张大照片啧啧赞叹了片刻,并合力嗑光了第三盘免费提供的瓜子。期间,戏台上的设备调试完成,几个夥计小心翼翼地搬了一只放有拍卖品的玻璃柜上去。又不多时,闲杂人等渐渐离场,厚重的窗帘被拉上,顶上的巨型水晶吊灯大亮。清脆摇铃声响中,一名黑发披肩、细腰长腿的女司仪款款走上台。另有一名胳臂粗壮如牛腿的夥计以特制的竹竿勾住玻璃柜上的小环,将柜子高高地举至半空展示。
「现在开始走货!各位老板看好了,鬼钮龙鱼玉玺,仅此一件的珍宝,拍不著就没下回了。」
走货、分铃铛、说明叫价规矩,又一串紧锣密鼓的程序而后,一声锣响,收藏界的盛宴正式揭幕。

拍卖会开始了,若要问这当口吴邪的感受,自是好奇与期待占多。至於疑似被人盯上的异样感什麽的,翻开拍卖手册那时就抛到了爪哇国去。
北京龘城里,天子脚边,放下了探险装备与时刻得提著的警戒心,安安稳稳地坐定新月饭店的戏台子前边,在极近的距离欣赏一场极端惨烈却不见血的厮杀争斗,真是绝难得的一个长见识的机会。再想想Coral的那些项目,所有让行动探勘部门成员冒著生命危险打海底和地下弄出来的稀奇宝贝,十有八九也都透过类似的场合被拍了出去。又按胖子所言,今日撞上了一场盛会中的盛会,圈子里所有叫得上号的大佬都来了,然而花名册里的拍卖品只独独一件。在场人实力超级雄厚,目标也超级明确,竞争会有多激烈,怎能不擦亮了眼睛好好地瞧个清晰?

却是不意想,当鬼钮龙鱼玉玺的价格往上翻过几翻,轻易突破两千万,那厢胖子的精神气儿完全嵌到了现场氛围里去,又紧张又兴奋,这厢的他倒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极端微妙的恍惚状态。说不上缘由,思绪莫名就跑偏了,望著四周或志在必得或深沉不露的脸孔,听著此起彼落的铃声与叫价声,脑海里忽然冒出个问号。
我要带上了家里那只闷油瓶一块儿来,也坐在这张桌子边,他会被这股热切也肃杀的诡异气氛影响吗?
脑袋不用转,马上便有答龘案:不会,百分百照睡他的觉。

顺著思路继续发想,小菜鸟探宝员首先脑补了自家那只混血公禁婆穿上西装的模样,啧啧!配上那脸皮、那身材,不知该有多惹眼。跟著又幻想了一下「众人皆醒我独睡」的诡异场景,禁不住暗暗好笑。
偷著乐了会儿,眨眨眼皮,这才发现全场都静了下来,叫价似乎停止了。

「他奶奶的,快一个亿了!」
胖子绷紧挺直的身体一下子松下来,太入戏了,脑门上全是汗。
「先休息,等会儿还要加码玩下半场。娘的,别说你,你胖爷我今天也算长见识了。」
说著,他一面拿起毛巾擦汗,一面手指在戏台子中央低头清点追价记录的旗袍女司仪,「天真,你注意到没有?那闺女太神了!这边的规矩是叫价得摇铃,起先所有人都摇铃,场面乱得是一蹋糊涂,可她光用耳朵一听,谁先谁后,就半秒钟的差距,一次也没弄混。」
咕嘟灌下一杯茶,匝了匝嘴,显是觉得如此还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惊讶,又压低了嗓门补上两句发自内心的真心话,「神仙耳朵啊,值老钱了!我要是抢劫的,肯定连人带货一块儿劫走。」

要说方才旗袍女掌控场面的功夫有多神,老实讲,吴邪还真没太注意。他注意到的是,此刻此时,「一块儿劫走」的「劫」字刚落,她突然愣了愣,接著脸一抬,竟恰恰朝他们看来。
「不会吧,这也听得见?」

「什麽?不可能,那姑娘是看上你小子了吧!要不我再来试试。」

试试?
心里猛然升起要出事不祥的预感,他赶紧想阻止胖子的下一步,可惜,晚了。啥都没来得及做,那厮已先挤出一副嘴歪眼斜的怪表情,掐起嗓子轻声道:「大妹子,咱们等下要抢劫,你能听到不?听得到就来逮我们,否则可就晚了。」

「抓住那两人!」

这边挤眉弄眼到那边变了脸色高喊,时间差仅仅一秒。不晚不晚,真不晚,太早啦!

呼喝声一起,立在大堂两侧的夥计纷纷大吼著冲来,行动极快。原本坐在旁边几张方桌边的人都紧张地奔走闪避,二楼包厢也是一阵喧哗骚动,瞬间呼啦啦探出几十颗脑袋。
短短两三秒,场面直接大乱!
作为混乱中心兼始作俑者,胖子噌地跳起身,一边喊著误会误会别激动,一边探手要抄板凳防龘身。吴邪也离了座位,却是僵愣当场,眼望快速围拢过来预备拿人的一众夥计及保安,落跑?告饶?开打?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

也在几乎同时,「哗啊——」头顶某处暴起惊呼。一道人影一撑栏杆,矫健地翻过二楼廊台,直跃而下。落地后几步走近,胳臂一抬,愣是抢在所有凶神恶煞之先,亲热地将手搭上倒楣无辜小菜鸟的肩膀。
上述几个动作都以单手完成,此人的另一龘手始终悠哉地插在裤袋里。
「没事没事,误会一场。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开个小玩笑而已,没别的意思。」
不见用上多大的力气,一字一句却都清楚地传到了厅里的每一个角落。嗓音细而不尖、柔而不媚,以成年男人的标准论,相当的特别好听。
「扰了场子,惊动了各位,我解语花在这边代他们赔个不是。大人有大量,还请几位爷包涵,万勿见怪。」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20:00 +0800 CST  
Section 20


天暗了,见不得光的秘密拍卖会结束了。走出新月饭店,放眼眺望,高楼林立,五色店招灿亮,王府井大街一片辉煌。十一月下旬的低温与寒风不构成阻碍,往来走动的行人便如流水,涌入百货大楼,涌入新东安商场,也涌入街边林立的各色老字号名店。

说起「中国第一街」上有哪些传统名店,少不了那家扬名四海的烤鸭店——全聚德。
时近饭点,装潢气派如王府的厅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大快朵颐的客人,烤鸭一上桌,立刻就是一阵秋风扫落叶。除开嫩肉,鸭架子、鸭汤也不容放过——开玩笑,人家可是特评的超五星级「国家特级酒家」,价格不便宜不说,还要另收服务费的呢!却是作怪,刻下店内偏偏就有那麽一个包间,里头只坐了两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一人正拿著手机滴滴嘟嘟地发短信,另一人表面望著墙壁上挂的一幅水墨画发呆,时不时拿眼角偷瞄一瞄同伴。两副筷子汤匙都搁在瓷盘边,一屉荷叶饼叠得齐整,桌上那一大盘现片的鸭肉连著鸭肝、鸭心、宫宝鸡、茄汁鸭块汤等等特色菜,全遭遇罕有的「冷落」。

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按动,接收短信的提示音又响过几声,终於,某人放下了手机。抬起头来,先看看圆桌,再将脸一别,恰见身边人正瞄著自己,嘴角玩味地一勾,「吴邪哥哥,边吃边看吧!烤鸭都凉了。」出奇俊秀精致但不显女气的五官之下,是一件极衬气色的淡粉色衬衫,靠近领口的两颗扣子是解开的,没系领带,透出一股潇洒随意,「直接吃光,这顿算我的。」

闻言,吴邪先有些羞窘,随即也失笑,「鬼玺我拍不起,吃一顿烤鸭还不成问题。」既然被发现,索性不掩饰了,就这麽大大方方地盯著对方看,「小花,你……你真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来了!」表情之外,语气同样表露了诧异。
没办法,儿时印象里标致水灵得彷佛从招贴画里走出来的小女孩儿,时隔多年再重逢,居然变成了穿著西装长著喉结身手还挺俐落的纯爷儿们,这份震撼真不是轻易就能排解的。

「是啊,很遗憾吧!你的新娘子没了。」
不错,被腻称为「小花」的男子,正是在新月饭店里凭著几句话及时化解了紧张场面,自称解语花的那一位。
「我小时长得嫩,很多人都误把我当成了女孩子。比起来,你倒是没啥变,我在包厢里看没几眼就认出来了。」他打开一瓶二锅头,斟满吴邪的杯子,面上依然挂著似有若无的暧昧微笑,「现在在做什麽?帮著你三叔的生意吗?怎麽会跟那个姓王的胖子走到一块儿去?我不认识他,但略有耳闻,知道这人的脾性比较不著调。可以说,但凡有他在场,啥时闹出点事来都不奇怪。」

半杯白酒落喉,有人脸红了,「我在Coral。」为的不是酒精,是当年那些直白的童言童语。
给出第一个答龘案,不出意外地见听者一愣,眼中打趣的神色立时为疑惑取代,又苦笑著解释道:「说来话长,简单讲就是我太天真,捅了个大娄子,差点给人绑了剁手指,不得不拜托三叔出面擦屁股,代价就是得到老外手底下挣钱,直到把欠他的债给还乾净为止。到现在才待了差不多半年,还早著呢!」言及此,晃了晃玻璃杯,耸了耸肩,「老狐狸也是一番苦心,放我到那环境磨练磨练也好,不然永远都是个没见过大世面、屁事不懂的二世祖。至於胖子,是我半个多月前在山东下斗凑巧认识的,别瞧那家伙不靠谱,相处起来还挺有意思。」
几句话涵盖的很多,无法涵盖的更多。人生际遇奇妙至斯,「你呢?」

「没忘记二爷的戏班子吧?我很早就拜入了他门下,学唱花旦和青衣,我爷爷还在世时作的主。」解语花靠著椅背,双臂於胸前交叠,尖下颔一抬,指向自个儿身前的空杯。「喝不得,我得保护好嗓子。要是不能唱了,不止解家老小饿肚皮,北京城里还很多姑娘要伤心的。」语调轻快,眼帘却往下敛了敛。

「呵呵!胖子要敢这麽说,我肯定喷他一脸肠子。小花你的话,我就勉强不怀疑。」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23:00 +0800 CST  
轻轻一声笑,带过了彼此的心照不宣。
唱戏的旦角儿可没资本参加最高端的古董拍卖会,并得到在上层包厢落座的资格。要想於会场上单靠几句话和一个名字便消弭一场将起的风波,身分也断断不会只是个受欢迎的优伶那般简单。何况吴邪很清楚自家做的是何种生意,幼时随著长辈四处走访而结识的小玩伴,清一色都是同一条道上的其他几大家族的孩子。只是感觉得出面前人不愿多谈,便没多探问。
收住了声,包间旋即陷入沉默。外头的喧嚷隐隐透过墙板传进来,可丝毫没觉得尴尬。脑海里,无数尘封於记忆深处的画面开始像放电影似的跑出来,有的鲜明如在昨日,有的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在此之前,甚至不晓得它们原来都存在。
想著想著,禁不住悠悠地道:「除了你,我记得当时还有个小丫头片子,叫……叫秀秀吧!」

这回,解语花稍放沉了声调,少了原有的俏皮,反倒显得自然,「霍秀秀,那时我们三个总玩在一起。霍家也从长沙搬来北京了,今天她本来也要参加拍卖会,不巧感冒发烧,留在了家里。」说到这儿,又拿起手机,「我在新月饭店就发了短信给她,说看到了你……」
按了几个键,他把机子往旁边一递。

一见萤幕上的字,深褐色的眼霎时瞪得溜圆,「吴邪哥哥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呆……拜托!我哪里呆?明明是她太鬼灵精怪了。哎,小花你笑啥?我说错了吗?你难道忘了有一回过年……」

重逢是钥匙,解开了由时光凝铸的锁,回忆便如那三九天的鹅毛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你一言,我一语,满桌美食早都凉了,室内气氛逐渐地热络。




人有个性,酒亦然。粗略来分,有的酒一下肚就闹腾,可用不了太久便已无感;有的酒乍一喝貌似没太了不得,后劲却倍儿大。
北京哥们儿最好的二锅头呢,绝对归於后者。

吴邪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喝醉。事实上,离开全聚德时他的神智仍挺清晰,脚步虽有点虚浮,好歹还能顺著王府井大街的地砖走直线。哪成想坐上了儿时玩伴的车,报完东四大院的地址,后脑勺刚一碰上副驾座的椅背,精神一松,整个人立马就迷糊了,竟连安全带扣都没来得及扣紧。
迷糊不等於熟睡,对外界刺激其实仍有一丝丝微弱的知觉。他知道身旁响起喀的一声,车子很快就平稳地开动起来。再后,隐约有东西很轻地蹭上他的脸颊、嘴唇,有人在耳畔低低地说著「真不懂保养」、「皮肤都乾了」,然后是开关门一样的声音,汽车似乎停了。
吸了吸鼻子,嗅到淡淡的古龙水味。
这些代表什麽?不明白,也不打算弄明白,脑袋瓜子和眼皮都好沉好重。

待到身子被推动,艰难地挑起眼,愣愣地越过车窗望出去,已不见缤纷缭乱的霓虹灯。参差树影随风摇晃,老四合院漆黑阴森的轮廓镶嵌於深沉夜幕里。

解语花单手握方向盘,漂亮的凤眼瞅著他,叹了口气,「今晚你睡我那儿吧!」

听到「睡」这个字,窝在副驾座上的醉鬼猛然想起一事,「不行不行……」边摇头边努力直起身,双手用力拍了拍脸。迷茫的眼神清明了些,尽管讲话仍含糊,「我得回去……我……我睡姿特别差,打呼磨牙说梦话踹人抢被子全都来,小花你、你会后悔的……」

「你当我家没客房?」说归说,解语花倒也没坚持,先为他解开安全带扣,接著把一罐物事塞过来,「那好,早点休息,明天下午我带秀秀来找你,有事咱们电话联络。」

轰——
静夜里的引擎声格外震耳,银光流动,两抹红色车尾灯迅速远去、缩小,拐过狭窄的老胡同,消失无踪。
吴邪斜倚著满是爬山虎的汉白玉石墙,目送银色跑车驶出视野。拉回视焦,迟缓地将手里的玩意儿拿到鼻尖前,盯著瞧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瞧清上头的标签——凡士林特效润肤霜。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23:00 +0800 CST  
Section 21


夜间九点多,从摆满高档古董家俱的正厅到后罩楼底层边角的几间杂物储藏室,老四合院屋檐底下的一切都是静止的。阴影和著寒意,漫开,沉淀,犹如一幅用色浓重的画。
身为画面中唯一的移动物,吴邪并未在进门后直奔温暖的房间,而是先到浴室用刺骨的冰水洗了把脸,漱了漱口,藉此刺激神智并稍稍冲淡酒味。确定自己足够清醒了,才穿过那条比鬼神更可怕的走廊,往二楼去。

推开房门,开灯,白光一下将十平米左右的方形空间打亮。小衣橱、方桌、待机中的简易手机、椅子、加大单人床、隆起如特大号虫蛹的厚棉被团——一如预想,映入眼帘的情景几乎跟十七个小时前出门时没有分别,除了桌上那两只见了底的空水杯。
关门,脱掉西装外套与鞋袜,解开领带和衬衫的几颗扣子,放下手里拿著的东西,他一屁股坐上床沿。轻拍两下棉被团,低声说了句「我回来了」,随即将被子揭开一角。

张起灵静静地侧卧在被窝里,微长黑发一半散落枕面,一半遮住了脸,仍处於睡眠状态。
若无空杯作证,恐怕要以为他老兄这一整天都不曾动过。

回想起来,异状开始於鲁王宫项目结束后,应胖子的邀约北上途中。打遍沉船古墓无敌手的修罗夜叉突然变得一副柔柔弱弱睡不醒的样子,不难想见,小菜鸟起初真是受惊不小,直觉以为这家伙生病了,水土不服了。咋办?混血半妖能上医院挂号看病拿药吗?吃一般人的药能吃好不?不会得送他回汪藏海的鬼船里吧?问号狂冒,一个脑袋登时涨得有两个大。但仔细再观察,人家一无发烧咳嗽流鼻水之类徵状,再者,难得的清醒时段里表现「生猛」如常,一点折扣不打。又不屈不挠地问了许多问题,总算明白了个中原由,安下心来。
对生於南方水域的禁婆族来说,北方的冬天太乾太冷,若不能够大量捕食,便得在气候回暖前尽量节省不必要的体能消耗——理解了嗜睡背后的道理,他很平静也很容易地就接受了。讲白了不就是冬眠吗?连无敌催情香、驱虫解毒宝血这样的犯规设定都能有,多睡几觉算啥呢?真要说有什麽比较无奈比较郁闷的地方,大概是自问自答自说自High的场合更多了。

轻柔地拨开柔软如缎的发,俯身端详张起灵的侧脸,吴邪不由扬起了唇,眉眼也弯出弧度。回顾今天发生的种种,几分自嘲,几分自傲:小时候信誓旦旦要娶的原来是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孩,长大后喜欢的对象又是个帅到掉渣的带把半妖,小爷我的眼睛到底是怎麽长的?

不管这双眼睛到底是怎麽长的,现在,它们牢牢地锁住了一张安稳的睡颜。
作为被注视的焦点,混血公禁婆此时乖顺得像只大型宠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死了,浓黑的眼帘稳稳地栖於眼窝,一丝最微小的颤动也无。

凝视与沉眠持续,小房间安静也宁静。
过了一小会儿,菜鸟探宝员撑起身,一手把棉被盖了回去。十几个小时地折腾下来,确实挺累了不说,还有大半瓶高度数酒精潜伏在肚子里呢!别磨叽了,赶紧洗洗睡吧!
转开脸,目光顺势往旁边一扫,忽然顿住。
床头柜顶的小闹钟旁,搁著一个蓝盖瓶——解语花给的凡士林润肤霜。

五秒而后,再次於他脸上浮现的微笑,多了「儿少不宜」的味道。
好吧,那根本就是淫笑。

刷啦!
不是一小角,厚被子整个儿被掀了开来,推到了一边去。
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中,床垫的承重下陷从边沿转移至中央,一抹人形阴影将全裸的「睡美人」覆盖。

呐,可曾听说一句至理名言?酒壮怂人胆。

吴邪岔开腿跪跨在张起灵身上,扳正了他的身子,舔了舔唇。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人浑身燥热,有点口乾,却完全没想到下床给自个儿倒杯水。急切地旋开润肤霜的盖子,撕开瓶口封膜,挖出一大团浅乳黄色的油状物,於温热的掌心里搓了搓。接著,掌平摊著贴上他的肩颈、锁骨,以一种绝难被无视的力道展开了游移。五指过处,几无血色的苍白微凉肌肤立即泛出薄薄的一层油润光泽。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09:26:00 +0800 CST  
Section 22


北京,军都山,八达岭。
初冬午后,晴空是一片辽远的蓝,褐绿色山脉绵亘大地。放眼四眺,最醒目的却非浑然天成的北地风情,而是一道高龄数百岁的古老城墙。灰砖白泥严丝合缝地砌出六米多高、可容十人并行於墙顶的厚实墙体,稳固地矗立於山岭棱线之上,来自东北,去向西南,头尾皆蜿蜒延伸至目力最尽最尽处之外,云烟渺渺,犹若腾飞的苍龙。
长城,中国古时最浩大的军事工程,金戈铁马,历经多少惨烈战事。今日蜚声海内外的标志性文化景点,不分四季,游人如织。山风呼啸不休,吹动的何止是草木;登城者络绎不绝,踏过的绝不仅於墙砖。

「本来以为会是个阴天,运气不错。」
登上城墙,自关城往南往北行,平均每隔百来米便有一座两层高的「敌楼」。现如今,解语花正从南三楼顶的垛口微探出身,先仰望天空,又俯首环视脚下,「这地方我不知有多少年没来了……」轻轻启唇,语气似怀想,似感叹。
阳光泄落,化作金粉,掺入飞扬的黑发,滑过浓密的长睫毛,擦亮了标致的面庞。不见昨日那件淡粉色衬衫,却有一条粉色羊毛长围巾让他随性地在脖子上绕了几圈,缀丝线的尾稍飘摆不定。

「可不是吗?托吴邪哥哥的福,我也难得当了一回游客。」
接话的是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女孩,脆生生的清亮嗓音十分好听。长发於脑后盘出俏皮的包包,身形纤细,穿著一套合身俐落的厚牛仔装,外套领口、袖口裹了一圈蓬松的白毛。面冲外地坐在城垛上,娴静淑女气质没瞧出半分,倒像个漂亮而调皮的精灵。一面说著话,一面笑嘻嘻地收回赏景的目光,将巴掌大的鹅蛋脸转向身侧。

吴邪仰脸迎上她的视线,天光映入深褐色的眼,碎光粼粼,柔软明亮,「既然如此,秀秀,你得请我吃顿好的,可不能输给小花的全聚德。」

啪!名唤秀秀的少女一弹响指,抬高了尖俏的下巴,「那有啥问题?你等著!」自信满满地打完了包票,手随即一扬,越过一道陡峭狭长的山脊,遥指另一座更高的小山头、另一座地势更高的敌楼,「休息好了,咱们再走一段吧!那儿的视野肯定更棒。」
语罢,一翻身跃进垛口,不待其他人回应,蹦蹦跳跳地下楼去了。

解语花不急不徐地回身跟上,顺势看了看吴邪,再往他身边瞄了一眼。忽听短信接收提示音打外衣口袋传出,於是掏出手机,口中则问道:「待会儿逛完了长城,还有没有哪里特别想去?」这回,声线透出几丝明显的促狭,「明十三陵?」

「饶了我吧花儿爷,看明朝皇帝盖的城墙就好了,逛他们的坟墓干嘛?业务考察啊?」休假中的菜鸟探宝员立即做出腻歪到极点的痛苦表情,「别!千万别!这个冬天我只想好好地待在地面上。」

边回短信边下阶梯的背影一动肩膀,似是轻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麽,转身出了楼门。

同行的另两人都去到了楼底,要循长城继续往南四楼前进,殿后的那位却不急著动。背倚墙垛,浸沐著冬阳,缓缓呼吸著较市区来得乾净许多的空气,又左右了望了一会儿,将层层叠加起伏的山峦景致尽收於眼底。然后,他扭头看向身畔。如此几秒,半试探半无奈外加有一点点不爽地招呼一句,「咱们也下去吧!」

一行原来不是三人,是四人。
张起灵定定地站在楼台角落处,没有声音,没有动作,若无吴邪的这句招呼,整个人便彷佛压根不存在。闻言,默默地跨出脚步。薄羽绒服、连帽厚T裹住了上半身,也遮盖了大半张脸。帽兜底下,长浏海略略地随风拂动。眼睛是睁开的,但,自然风景和文物古迹全映不进其中。它们是两泓不见底的寒潭,深沉,冷冽。




北京,西城区,什刹海。
初冬傍晚,天色已暗,家家户户的灯火早都亮了起来。小游船滑过波平如镜的宽阔水面,湖泊边上,来来去去的行人里夹杂著不少金发碧眼的洋面孔,间或可见几辆造型复古的三轮车吱嘎吱嘎地穿梭。有乐音飘绕在风里,听似凄清缠绵的二胡,也如悠扬流丽的古筝。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21:06:00 +0800 CST  
虽无盛夏时节的垂柳荷花,也还不到水面结冻为天然溜冰场的深冬,「三海」的热闹仍是分毫不逊。且看环湖沿岸,各色酒吧一溜儿排开。灰墙黑瓦的老楼高悬以闪烁的霓虹招牌。黑底金字牌匾、大红灯笼,古色古香的门院偏偏摆著几张西式酒桌与沙发,再搭上几盘简餐、几瓶啤酒,寻常所谓古今结合中西交融闹中取静,大抵若此。

十一月下旬,晴,有风,七摄氏度——在倘佯於酒吧街的众人看来,这是一个极寻常极典型的冬夜,天乾且寒,屋外人流熙攘,屋内漫著暖融融的暖气,毫无出奇。但对后海边某家小酒吧的服务生们来说,今夜绝不寻常。瞧!几人的视线全都好像受到了吸引的磁石,不受控制地要飘向店内某一桌,神态却好比下意识感知到某种神秘威胁的动物,竟不敢轻易朝那处走近。
那一桌临著街、对著湖,桌旁坐了四名年轻男女。四个人的皮相、穿著、举止瞧著都相当不错,绝对有益於眼睛,可他们之间的气氛……
与其说不好,倒不如说诡异,很诡异。

「秀秀,我们认识了这麽久,现在我才晓得你原来喜欢这种地方。」
玩了五分钟左右的俄罗斯方块,解语花终於舍得放下手机,打破沉默的同时,转而握住一瓶沛绿雅。

「算不得喜欢,要不我早央著奶奶把咱们老霍家的公主坟大院装修成特色店了。」霍秀秀噘著嘴摇了摇头,大半个身体慵懒地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面前的百威约有半满,「我就想著吴邪哥哥难得来一趟北京,总要带他上一些有代表性的点走走瞧瞧,什刹海这条酒吧街总也算一个嘛!晚点咱再去吃驴肉火烧,我知道一家特别地道的摊子,刚好就在东四。」

「是挺特别的。杭州虽然有西湖,湖边也有茶楼酒馆什麽的,不过感觉完全不同。」吴邪也举起三分满的酒瓶,唇角往两边牵起。笑是笑了,但笑得有些不自在,是那种心里有事的标准笑容,「改天有空换你俩来杭州,我作东。」身子前倾,手臂前伸,锵锵两声,分别与二人碰了碰瓶子。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没错,没漏算,相碰的就只有三只瓶子。
至於同桌的第四位,打一进店坐定便双臂环胸低头闭眼做起了打盹貌,帽子都没脱。无论别人谈论什麽话题,店员送上哪些点心和饮料,非但一字不吭,连眼皮也不曾眨动,俨然一尊超逼真的蜡像。周围正进行的种种似乎都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彼此碰过了「杯」,又是一小段静默。撇开垂首入定的那位不算,三人都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直到霍秀秀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暗暗打量了一会儿小酒桌对侧神色殊异的俩男人,又和同坐一边的解语花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另起话题。
「吴邪哥哥,张小哥是不是不舒服呀?我瞧他这大半天既没吃也没喝,脸色不大好看呢!」

「哦,他是稍微晕车了,休息休息就没事。」

「这样啊……」稍顿,话锋突转,「那,吴邪哥哥,你谈对象了没有?」

被点名者一下愣了,「怎、怎麽忽然问起这个?」要不是刚才喝光了啤酒,估计得直接呛上一口。

「咦——」见状,小丫头刻意拖长了音,歪头耸肩,「怎麽不能问了?又不是中学生,难道怕早恋挨骂不成?」前一秒是故作困惑,下一秒是楚楚可怜,「人家这也是关心你嘛!当年我还老想著长大了要嫁给你呢,可你那时比较喜欢小花哥哥,呕死我了!」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条件反射,吴邪的眼光飞也似的飘向身旁那仍旧不动如山的深蓝色人影,再飞也似的拉回,「我……」脸颊发热,双手却发冷。未及厘清瞬间涌来的情绪是紧张是心慌抑或其他,已从沙发中站起身,「我先去下洗手间。」

谁也没发觉,张起灵早已静静地挑开了眼帘。






这辈子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一次看到雪,正是在八达岭长城上,尽管快二十年有了,对那地方的印象还是很深。
不过说起北京附近的长城,我更喜欢箭扣那一段野长城。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2 21:06:00 +0800 CST  
Section 23


古迹围绕,酒馆林立,水天交相映——北京什刹海,市民暨观光客咸宜的好所在。
解决了一份复杂繁琐的企划,一群男女白领相约酒吧一条街大聊办公室八卦,很纾压。
结束了一天走马看花的行程,一帮金毛老外冲跨湖而立的雅致单孔石拱桥猛按相机快门,很兴奋。
逃离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用的还是尿遁这个流传有数千年的超经典老招,一名年轻男人独自坐在后海边的露椅上抽菸,很……
很郁闷。

「呼——」
挪开夹著香菸的手,吴邪张口吐出一团白烟,用力之重,彷佛一声沉沉的叹息。整体姿势和表情都挺带感,就是衣服穿得太少,胳臂的颤抖幅度比较明显,有点扣分。
很显然,坐著不动真的太冷了,他於是站直了身,挪动到旁边的一棵大槐树下。抬起脸来,不看波光潋滟的水面,仰视乌漆抹黑的树冠和夜空。除开寒冷,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乐音笑语包围身体,那样轻,那样模糊,好比口中呼出的烟,眨眼便能被风吹散。几分钟前霍秀秀问出的那句话却格外清晰,清清脆脆的少女嗓音回绕耳际,每个字都如一颗小石子,先敲上耳膜,再骨碌碌滚落心湖。

——吴邪哥哥,你谈对象了没有?

有啊,那位脸蛋身材都倍儿棒的大美人儿现在就坐在我隔壁,丫头你的对面。
答案简单明确,却愣没法在那个当下说出来。

「啧!」烦躁地抓两下头发,后背重重地靠上树干。敢做不敢认,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啊?吴邪,你他娘怎麽能这麽孬,这麽没胆?
咬牙暗骂自个儿一句,他又狠抽两口菸,使劲搓几下手臂,接著微侧了侧头,瞄了眼位於街面另一侧的酒吧。低头坐定窗边的深蓝色人影甫一映入眼帘,不期然心底冒出不一样的声音,少了自我鄙夷,多了几分辩解的意味:不能全怪我吧!如果气氛能够好一点,估计我也不至於落跑。
「嘁!唉……」
如此一想,开脱效果没达到,心情反倒更加郁闷,冷得都想跳脚了。
是啊!他妈的傻子都能感觉出来,从下午搭解语花的车去八达岭开始,四个人小半天地处下来,开心归开心,可气氛就是不对。好似让一股无影无形的莫名压力当头笼罩住,后脖子和肩膀始终是僵著的,哪怕是聊起儿时趣事捧腹大笑的时刻,所有神经仍不受控制地绷紧。他相信,他的两位青梅竹马也有类似的感受,只是没当场道破。而令三人陷入微妙尴尬不自在境地的源头,真巧,也正是他的「对象」。
无庸置疑,闷瓶子张起灵不爽了,很不爽,生人勿近冰山力场全开了都。但是,为什麽?如果是排斥除了他以外的人,为何前几个月可以和Coral行动探勘部门一众糙老爷悍妹子外加那死胖子还算和平地相处?如果是不喜欢出门、目前的体能状况不堪负荷,窝宿舍里睡觉不就得了,何苦硬要同行?
情况已经很教人云里雾里了,更怪的是,准确来说,其实昨晚睡前那家伙就不大对劲。明明都脱光衣服滚到了一起,摸也摸了,蹭也蹭了,就差提枪上阵,哪成想紧要关头张大爷不知抽的哪根筋,居然硬生生煞住了车,自个儿挺著快膛炸的枪下楼冲冰水去,把他一人傻晾在床上,最后不得不靠自立更生来解决。娘的!耍人玩儿吗这是?还是说……冬眠会导致脑袋短路?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思绪突然被好听的男人话音打断。吴邪愕然醒神,抖索著眨了眨眼,没再瞧见对街酒吧内张起灵的身影,但见一人站定於视野正中,身形略显瘦削,姿态从容潇洒。

解语花不知何时也走出了店门,此时就站在他面前,一手插进口袋,另一手拿著外套,柔软保暖的粉色羊毛长围巾松松地环著脖子。四目相交,先将手中的外套递出,看他迅速摁灭了菸屁股感激涕零地接过去披上,又道:「你跟那个黑面神。」

对上那双秀美一如幼时但已为人情世事磨得锐利练达的凤眸,吴邪立即就明白了,一切的询问推托转移掩饰全属无谓。甭管人家是怎麽看出来的,总之看出来了。
也好,反而轻松。「七月那时认识的,差不多四个月了。」
隔绝了冰渣也似的冷空气,人一下子舒服不少,烦躁的心绪也稍有镇静,尽管盘桓的郁闷未消。披在身上的衣服带著淡淡的古龙水味,某种花果香调,前夜在车里闻过同样的味道。

解语花沉默了一小会儿,两排长睫毛往下歛了歛,但没多久便换回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也是道上出身的?」

「呃……」此刻的犹豫不为隐瞒,是真不确定该如何回答,「这个,一半一半吧。」

「吴三爷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稍停,补充,「我还没考虑该怎麽跟家里人说。」

对话进行到这儿,又是一阵静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倒映著点点灯影的后海。一人微抿著唇,飘拂的额发半掩面庞,辨不清眼底究竟盛著何种情绪。一人拧起了眉,眸光柔和却空茫,思维当是随风飘往了别处。

风来,风过,吹去的岂止於尘埃?

片刻而后,再起的声音动听依旧,更形低柔,「要是觉得我跟秀秀打扰了你们,直说无妨,不要紧。」

吴邪立马回神,两眼瞪得滚圆,彷佛听到了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拜托!小爷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畜牲吗?」

解语花并未立刻接话,偏头望著他,嘴角一点一点地上扬。那弧度不带丝毫促狭捉弄挑逗魅惑理解包容或者世故,只是单纯地笑了,貌似忽然回忆起了什麽,「考量到小三爷你当年的种种表现,我还真不敢说不是。」

炸毛?不不不,他单手捂心,满脸都是深切的痛惜,「花儿爷,你以前真比现在可爱太多了!」
摇头以示痛心疾首,然后转身,手一抬,搭上发小的肩,「好了好了,咱们进去吧,要不然……」说著,自己先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刚被勾起的又一烦心问题已暂时抛开,「要不然啊,秀秀又得哭鼻子说我俩只管躲在一块儿讲悄悄……」

未完的下文,待发的脚步,一齐顿住。

人来人往的街面另一侧,小酒吧的门檐下,静静地站著一个人。帽兜阴影盖住了大半张脸,可吴邪能感知到对方的视线,像一阵冰冷且汹涌的海潮,像一把直贯心脏的刀。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7-05 21:09:00 +0800 CST  

楼主:yeyinyuehan

字数:230950

发表时间:2012-06-28 22: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21: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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