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重转载】水下三十米(by:bonepig)

Section28

某些时刻,某些地点,向来无形体的空气不仅可以生出重量,还能凝固如一块万年不融的冰,将其间的一切禁圌锢。

恰如刻下,空气全然不流动,俨然一整块凝结的固体。整个空间充斥弥漫著一股令人十分难受的气息。不是恶臭,是过於长久的封闭所导致的,使人禁不住毛圌骨圌悚圌然的压圌迫窒圌息感。

就在如此的氛围里,吴邪清圌醒过来。

睫毛轻轻地颤圌动几下,栖於眼窝的眼皮缓缓挑开,目光迷蒙恍惚,丝毫不见平时的明亮灵活。记忆似已崩裂成了无数带棱角的碎片,伴随一丝又一丝刀割般的痛,迟缓地在脑袋里进行重组与回放:独自前往石室,带著威胁感的异样寒气,二圌十圌年圌前的往事,被破圌坏的刻字,突然出现的黑影,半边爬满狰狞纹路的面孔,因著背叛而愤怒哀痛的眼神,猛然探向脖颈的手……

最后的画面甫一浮现,瘫圌软无力的身躯便是一震,目中迷茫霎时退尽。

我……我还活著?

「呜!」

震动之后,整个人随即低吟著蜷缩成一团,手掌捂住后脖子。

好疼!

所以,自己的确活著。

为何没死?无须思索,答圌案显而易见。满是墨黑火焰纹的掌捏住颈子并发力的当下,盛怒的下手者终究还是选择了手下留情。

回想著晕厥前对上的那双眼睛里蕴含的强烈情绪,心口的抽疼瞬间盖过肢圌体的痛楚。却在下一秒,身圌子又微微一颤,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那麽,这是哪里?

原本的衣服没了影踪,除开偏低的气温,透过皮肤传入的触感还清晰地告诉了吴邪,后背和左边肩膀正倚靠著两面石壁。石砖质地冰冷略粗砺,既非熟悉的汉白玉砖,也非青冈石,更不会是金澄澄的黄浆砖。

咬牙强忍后颈的不适,艰难地左右环顾,继而仰头。没有光,一点也没有。不管再怎样用圌力地往任何方向盯视,黑圌暗包裹周圌身,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就是个睁眼瞎子。

难不成这里是……

内心忽然冒出推测。刹那间,吸圌入体圌内的气体变得比刀锋更加尖锐,笔直地直圌插圌入肺。同一时间,一股起於脚底的凉意嗖嗖地循著脊椎冲入脑随。

他娘的,先别乱想啊你!

强圌迫甩开恐怖的推想,收束心神,一并压抑住出声呼喊某个名字的冲动——事情都已经发展这样了,难道还能再厚著脸皮哀求人家,或者为自个儿找藉口申辩鸣圌冤?他以手掌一撑墙面,颤圌抖著站起身来。开始如盲人一般向前摸索,寻找可供推断现况的线索。

第一步,脚掌踩过一片厚厚的尘埃。

第二步,脚下的地板明显未经细致打磨,说是墓室,更似牢圌房。

第三步,右脚脚心忽地踩著一件物事。蹲下圌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一摸,小小的,圆圆的,是颗小石头。

捏著这颗石子,怦咚!心脏抽圌搐般蹦高。脑子一炸,隐隐约约联想到了什麽。本就不高的体温迅速地往下掉。

不会的……先别慌,不会是那样的……

扛著晕眩感,二度站直身,继续往前。

第四步,扶著墙的左手突兀一顿。指尖触及的墙面有一道不自然的凹陷,仔细地抚圌摸辨认,绝非石材本有的纹路,而是人为刻划上去的一道短横线,细细的,浅浅的。

再难强加遏制,恐圌慌若疯涨的潮水涌上,整条胳臂一下子抖得像是发起了羊角疯。手掌摊平了贴住墙面,往上也往下摸。不出几秒,全盲一样的漆黑里,更多相同的划痕让他摸出来,一道接著一道,一列邻著一列,数不清究竟有多少,而排列颇为齐整。很显然,曾经有人在此处记录著、计算著什麽。

然后,慌乱得已近乎歇斯底里的摸索倏然中断,彷佛有谁在旁边按下了暂停键。

再后,指腹剧颤著缓移,从众多划痕中读出一则不同於其他的讯息,短短的六个字:一九八一,一月。

层层堆砌的沉静蓦然开裂,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颗小石子、无以数计的记号、标示了年月的六个字,心头堆积的绝望和恐惧,一瞬决堤。

两圌腿一软,吴邪重重跪坐在地,痛哭失声。所有的疼痛,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心计,所有为了重返自圌由而鼓圌起的勇气、付出的努力、忽视的情感,所有的心痛心酸愧疚悸圌动甚至是那些自己都还弄不清楚的混沌情绪,全於这一刻丧失意义,徒然化作涌圌出眼眶的泪,滚圌烫又冰凉。

他想,他知道,黑圌暗里,确实看见了等在前方的那条路。

所不知道的是,有一双眼睛,一直一直地在另一个角落中,默然而专注地凝视著他。

更加不会知道的是,当泪水汹涌地滑过他的脸颊,於地板上绘出一朵朵沾满尘埃的水花,也有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悄无声息地坠毁在不远处的地面。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29:00 +0800 CST  
Section29

波剌——波剌——

那是一个柔和且规律的声音,声声相连,轻轻抚过耳膜。

波剌——波剌——

彷佛温柔的催促,也是强烈的吸引,吴邪於是缓慢地挑起眼帘。

首先进入视野的是画,一大片的壁画,长长地往两边绵延开去,颇为壮观。水碧山青,彩云飘扬,祥兽献瑞,群仙鼓乐飞舞。画作笔触精致,内容则无甚出奇,就是作品表面明显经过特殊处理,按照在Coral听过的那些中国历代古墓基础介绍所言,该是涂了油蜡或者蛋清一类的东西,水气侵蚀褪色的情况并不严重。

再往上看,一面平平整整的砖墙入眼,墙体并不算太高,更上方的宝顶耸起呈拱形。每一块砖头都砌得极规矩,无丝毫误差越位,当年必然经过造墓工匠们十分仔细的打磨。砖缝间充塞著一层铁灰色,估计灌了铁浆。

这里是……

眉毛胡疑地蹙起,猛然想到什麽,立即将已飘高至室顶的视线拉低。

如果没有光,啥也不可能瞧见。

面前,一口大缸一般的青花瓷长明灯摆在地上,里头正透出橙色的火光。刚要惊讶,忽觉背后有些暖意,忍著后脖子的不适回过头,原来自己也靠著一口一模一样的大缸。火焰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面传出来,稍微温暖了不著寸缕的躯体。

按捺心头的疑惑,定了定神再看,便见数十盏长明灯隔著一定的间距排成相对的两列,构成一条火光夹峙的道路,直直延伸往墓室深处,隐没於浓重的漆黑之中。

怎麽回事?我不是被扔到船底的石室囚禁了吗?这地方又是哪儿?谁带我来的?到底发生了什麽?宛若从可乐瓶底部涌上的小气泡,各种问号汩汩地冒出来:难道是梦?

波剌——波剌——

什麽声音?

循声扭脸,随即见到更让他诧异的画面。

身边另一侧极近处,有一道往下的石阶,宽约可容纳六七人并行,阶面和两壁雕以细致花纹,又是群仙连绵。这不奇怪,怪的是阶梯的中段便没入水中,下方似是又一泓巨大的水池,底部不知多深。水并非完全静止,此时正微幅晃动著轻拍石阶,因而制造出波剌之声。

绕著水面扫过一圈,看回到距离稍远的台阶边上,随后却转不开了。

一抹熟悉的身影,瞬间将视焦牢牢锁死。

外表与年轻男子无二的混血公禁婆,肌肤光滑惨白不带血色,身形修长匀称且结实。一头黑发长长地披於背后,好一大截散开在地板上,衬著柔和的火光,闪出瑷瑷光泽,若一件顶级的缎质披风,或者一袭上好的蚕丝毯子。发丝遮盖了光裸的背,也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仍可见挺拔的鼻梁,抿起的薄嘴唇。头略低,双眼定定凝视脚下起伏的水。

波剌——波剌——

想来是察知了落在身上的目光,水波声中,被注视者默默地转过头。

四目隔空交会,吴邪就觉心脏一下子被捏住,跳落了一拍,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难受感霎时流遍全身,有愧疚和恐惧,也不止於愧疚和恐惧。想说话,无话可说;想别开脸,无奈压根抽不回视线。

两相对照,张起灵却无任何激烈反应,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反应,表情与眼神淡然得近乎冷漠,好像自己看著的不过是个陌生的外来者。起身,靠近,弯下腰,没有道出一个字,不再让彼此的眼光有机会相交,只是迅速而强硬地握住他的手,那只不久前腕子上带有一道血痕的手,一把将他自地面拽起,而后大步跨下阶梯,走入水中。

来不及任心痛发酵,来不及质疑或询问情况,堪堪深吸一口气,吴邪已是身不由己地踏入水面。而待带咸味的水没过头顶,先听见几声气泡响,旋即进入更深一层的寂静。凉意沁肤刺骨。摆动手脚,跟随强大的牵引力游动,持续前行并下沉,又不多时,朦胧火光消失於身后。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32:00 +0800 CST  

没了光,即便能自在地睁眼,肉眼仍再次失去作用。耳朵进满了水,一拨拨的划水声全变得模糊。冰冷、空寂、黑暗,整个人俨然浸在了浓稠的墨汁里。

无法思考,一连串变化太出乎意料,并且令人不安。除了憋住呼吸,除了顺从地往前游,这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收拢左手五指,以一副抵死不放的态势,紧紧回握拉著自个儿的那只手。胳臂和肩膀有点痒,随水浮动漂舞的发丝一下一下地触碰、搔刮著他。不要紧,挺好的,乐意之至——湿淋淋的长头发,本来最害怕的东西,此刻居然也成了安全感的维系。

继续前行,浓墨一样的黑幕中,忽然出现一团微弱的绿色光点。

见状,吴邪心里先是咯噔一下,紧张起来,那是某处墓室的夜明珠光,或者又来了一群什麽水鬼怪物?努力观瞧几秒,立马又一咯噔——那团绿幽幽的萤光,竟是浮漂在极远极远之外!

有个想法如电流般划过脑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被咸水充满的,无边无涯的广大空间里。这空间的大小绝对超过了此前见识到的人工湖,也超过了数十根金丝楠木柱共同撑起的墓厅,处身其间,简直要拿外太空来比拟。如此的空寂,如此的浩瀚,水流又似有意志一般分为数股,挟著难以忽视的力量,暗暗地往著相同或不同的方向流动。明初建造用作海葬墓的楼船不可能也没必要容纳此等规模的水池,这是……

大海!

推论窜出,心绪顿时一阵激动,不由咕噜咕噜吐出一长串气泡。不好!再想克制已晚了,肺里贮存的氧气几乎消耗殆尽。

缺氧的恐慌让吴邪下意识地扯了扯张起灵的手。刚一动作,面前的水便让一股力量往旁一拨,脸被捧住,微启的唇为另两瓣唇密密贴附,舌头强硬地挑开牙关,度过一口气来。

当彼此的舌尖相触,有那麽极短暂的一刹那,心底油然升起冲动,想用另一只手抱住对方的脖子,想要表示一点什麽,甚且是延长这样亲密的接触。然而理智很清楚,且不论冲动究竟基於一种怎样的心理,是想获取更多的安全感,抑或其他,眼下的情境都不允许。事实上他也没有机会,度完了那口气,冰凉柔软的唇便离开,乾脆果断。

接下来,潜游的节奏开始加快。张起灵游在前头,时而往左,时而朝右,行动迅捷,丝毫不见迟疑,显然此行有明确的目的地,海黑无损於极优越的夜视力。吴邪紧随在后,双眼不能视物,但可依稀地感觉到,他们的确离开了楼船,正穿行於海床礁岩内部复杂如迷宫的空穴里。也从见著现如今已远远抛到了后头的不明幽绿色光点起,便不再下潜,而是曲曲折折地往上,往上。

往上……

是吗?真会是那样?

四周依然无光,身子彷若要被墨黑的海水挤碎、融化。强自压下思绪,不敢多想,不敢轻信。

难以确切推估这段难捱的潜行到底持续了多久,大概是十来分钟后,口对口地换过第四次气,唇分开时,吴邪蓦然发现,视界里影影绰绰地浮出了一双深邃漂亮的黑眼睛,以及两弯浓密的长睫毛。

绝非幻觉,无数缕细如丝线的银光,融在了周遭的海水里。

围拢於身畔的珊瑚礁盘犹如一座深深的井穴,横生的礁骨好比巨型海盘车,表面覆以色彩缤纷的珊瑚虫,浮游生物和小鱼群聚游荡。低头,下方乃不见底的虚无深渊,宛如神秘海怪悄悄张开的贪婪大口。仰起脸,上方是随水波和缓荡漾的银芒,遍布视野。

银芒代表著什麽,他很明白。但是,可能吗?真的可能吗?

有力的手又拉著他游动起来,向上,向上,再向上。身周的光线愈显充足,粼粼的银芒愈见清晰。越来越强的浮力从脚下推送,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哗啦!

终於,四下纷溅的水花里,两具身躯破水而出。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32:00 +0800 CST  
InTheEnd

涌上前,拱起身圌子,挟著一往无前的气势,海浪有节律地拍打扑袭突出圌水面的珊瑚礁岩。迸放出一抹又一抹纷纷扬扬若碎玻璃渣的白色水花,以及一阵阵可稍微将暑热冲淡的声息。

哗啦——哗啦——

蓄势,爆发,毁灭,重生。周而复始,轮回不止。

哗啦——哗啦——

崎岖起伏的珊瑚礁岩带彷佛一只只肩并著肩的怪兽,沉默而顽固地蹲伏於岸边,以粗砺坚圌硬的外表和浪头对抗。这之中,偏有一块突兀的小缺口。究其成因,先是老天爷随手从集结於小海湾的珊瑚礁大部圌队里抽去了一名成员,后有亿万年的潮来圌潮往为这块相对平坦的地方铺上厚厚一层沙砾,由是,构成岩岸地形中的一片小沙滩。

沙滩尽头,树影迎风摇曳。彷如坠落地面的星子,渔家灯火隐隐闪烁。

哗啦——哗啦——

无须仰头确认,这是一个清朗无云的满月夜,因为自天顶落下的银光是如此的澄澈,并且丰沛,不仅大方地把无以数计的银粉倒入海中,更赋予岛屿海岸线生动丰富的立体层次感。光与影,银和黑,锐利礁岩与细柔海沙,长长蔓延开的树林和星点错落的灯火,彼此依存,交相掩映。平淡,平凡,却硬是美过了一代大建筑师汪藏海精心设计的壮丽船墓。

幻梦一样的真圌实。

「吴邪……」

有个声音低低地唤著他,听得到,近在耳边,但是没办法,没办法将心思抽剥出哪怕是一点点以回应。脚掌踩在沙滩表面,泡沫般的浪花漫过脚踝,然后退去,然后重返。这个晴朗炎热的夏夜,这座浮於南中圌国海上名为海南岛的岛屿,这幅并不出奇的海滨渔村即景——自己返回到了水面上的事实,它们强圌硬地占据了心绪的全部。

「吴邪……」

带咸味的和煦海风圌流向陆地。嗅不到凝滞了数百年的阴湿滞闷,一丝一毫都嗅不到。那些气味属於另外的世界,深埋於水下三十米,一个已经脱离了的世界。

低沉的呼唤停了。一股力量和重量突然从身后拢过来,水圌淋圌淋的身圌体和大把发圌丝贴附后背,颈窝随即一痛。

疼,是的,应该是,没道理不是。夹箍过胸口的那双手臂用了好大的力气,紧得像要直接折断肋骨,把他彻底揉碎。两排利齿深深扎入肩颈交接处的皮肉,立刻有温热液圌体由创口涌圌出。

可他没有喊,没有挣扎,且无关乎刻意忍耐。清透如镜的瞳孔依旧瞠得大大,持续将前方景色收纳,烙入视网膜,一层叠加过一层,连眼皮都不舍得眨。稍加拧眉已是此刻能够做出的最激烈反应,即便呼吸明显因压圌迫变得有些困难,鲜血流过了锁骨,双圌腿微微虚软,打起了颤。

所以要如何发现,其实,「施圌暴者」也在颤圌抖?

哗啦——哗啦——

无知无觉,直至肩背忽然一轻。

啪啦!与之同时,整个人竟如失去了支撑的人偶,跪跌在浅浅的浪花堆里。

如若大梦初醒,专注到恍惚的眼神瞬间一变,两眉紧紧蹙起。

突如其来的猛爆式强烈刺痛,源於触地的膝盖、缺氧的肺、严重渗血的咬伤,抑或……眼前乍然浮现的那名字与身影,倏然收紧的心?

背后,几为潮浪淹没的细微踏水声逐渐远离。有热圌辣圌辣的什麽冲上了喉头,他急切地回过身去……

——《水下三十米》全文完——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34:00 +0800 CST  
水下三十米·贰

陆上三千里·楔子
In The Beginning


二○○六年,夏末,夜。海南某处。

对於一辈子生活在海岛上,并以讨海为生的人们来说,大海,可谓最最熟悉、最最寻常不过的景致。
可虽如此,哪怕经验再老道的渔民也不敢夸口道,自己能够完全理解,甚至是掌握这一汪无以计量的水。作为一种时时刻刻蕴育著生命也吞噬著生命的浩瀚存在,平凡人既难以捉摸其温柔与无情,更遑论将它所拥有的和隐藏的秘密探究穷尽。
无能征服,只能依赖,只好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由是——如果自身具备足够的敏锐度,或者说是缘分、慧根——在某些时刻,感受察知到一股难以言说也难以抵御的吸引。
换个浪漫点的说法,冥冥中的召唤。

咿呀——碰!
啪搭、啪搭、啪搭……
所以这个炎热而清朗的夏夜,吃饱了晚饭,老人的选择不是待在家里与那台偶尔要闹闹不合作运动的小破电视相看两相厌,而是踩著拖鞋独自走出家门,循小路离开村子,穿过树林,往海边去。

哗啦——哗啦——
耳听越发清晰的规律海浪拍岸声,带咸味的海风流动,如愿冲淡了浓重的暑意。将脚下最后一片由树叶制造的阴影抛於身后,视野顿时开展得无比辽阔。天朗气清,海面彷佛一大块涂了水银的玻璃,又若无数匹织以银丝的黑色绢布,应著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掌的舞动而和缓起伏。白色浪花起起落落,趴伏的礁石各有姿态,月光是少有的明亮。
离了泥土路,脚底生出微微的下陷感,细柔沙砾漫过鞋面,钻入趾缝。
连绵延伸的粗砺礁岩带之间,有些突兀地躺著一座沙滩。

千万莫要小瞧了这一片沙滩。当然啦,它的规模跟近年越加知名的三亚的那些个海湾是不能比的,压根就不处在同一个概念水平,好像村里小学的操场都要比它大上一些。可它的的确确算得上这座渔村的「重要场所」之一,好动的孩子、正谈著对象的小夥子大姑娘家,谁不往这儿来报到?
也不过啊,自打二十多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水鬼禁婆抓人下海的故事流传开以后,白天影响不大,夜里的海边却是真冷清了许多,再不见年轻情侣们东一对西一对牵手散步、促膝谈心的「盛况」。

不要紧,老人家倒不大顾虑这些,妖怪可挑的呢,一把老骨头了,就是生啃也没咬劲了吧。於是两脚不停,迳直往前。
哗啦——哗啦——
呼应著翻滚的碎浪,沉淀的旧时记忆翻动起来。走著走著,眼前似乎依稀浮现了小时候堆出的那一座座沙山、挖出的一条条壕沟,贝壳和小石子拼成歪七扭八的字,打水仗泼起的大片水花飞溅而过,然后是一个同样晴好的月夜,一张带著娇羞笑容的脸……

肯定还有许多,眼角馀光偏偏扫到一抹白影。

哗啦——哗啦——

回忆画面瞬间散尽。脚步顿在了原地,老人先是怔愣,后是惊愕。
至多就一秒的先后时间差,当人影完整地印入视网膜,懒散了很久的脑子里猛地划过一道电光,令他想到一个人。
二十多年前的这个季节,强烈台风来袭前夕的夜里,一个骇得他以为活见了鬼的男人。

哗啦——哗啦——

但是,不一样,不尽然一样。
任由海潮推送、拍拂双腿,那肩上带伤且浑身滴水的赤裸男子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及膝深的浅水中,双目凝望海面某处。银白月光如此清亮,似水泄落,照出了年轻脸庞上的疼痛,还有不舍。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08:41:00 +0800 CST  
陆上三千里.华南篇

Section 01


喀达喀达喀达……
沙沙沙……斯刷——
「唔……」
手指迅速敲打键盘、铅笔尖划过纸面、透著犹豫意味的沉吟……几种相异的声音,交织在同一个空间里。
细细嗅闻,周遭飘绕有一股夏日南方近海处特有的浅淡咸味。侧耳倾听,不闻海潮之声,倒是被风吹起的窗帘也发出啪啦啪啦的轻响。
悬著帘子的方形房间不算狭小,肯定有个十来平米,可找不到任何所谓的装饰。天花板、日光灯、墙壁、柜子、地板上的磁砖,一色的米白。简单得单调,并且乾净。白窗帘布上的浅绿条纹构成醒目的异色。
房间中央摆著一张约可容八人围坐的长方桌,此刻,桌面上平铺了好几张分别以纸镇或铅笔、尺子压牢的大小纸张,以及一部正处於工作状态的漂亮白色笔记本电脑。

呼啦——
猛一阵较强的风透窗钻入,稍显粗暴地挥开帘子,一下将某张图纸吹起。
「嗯……啧!」
啪!
眼看轻飘飘的纸张就要飞离桌面了,忽然有一只手臂灵活地扬起来,夹著铅笔的掌重重一拍,立即将它按回原位。
紧接著,一名身材高挑的短发女人打桌边站起身,扔下笔,长腿一迈,几大步迅速来到窗前,碰!用力关闭窗扉。
从过重的力道和紧抿的唇线判断,她的心情不怎麽好。贴附缠绕在肩膀、手腕等处的绷带、纱布,外加微肿的额角上的一块青紫色淤血,更是大幅提高了推测的可信度。

关了窗,空气停止流动,房内霎时陷入沉静。势头强得有些反常的夏风只能於屋外奔窜,不能再对这个白色调的封闭空间造成丝毫干扰。
隔著玻璃瞥一眼外头满天红通通的火烧云,她拉紧了安分下来的窗帘,回返桌畔,重新坐定并拿起笔,很快又将注意力投入到大大小小的纸张中。
是否好奇,纸上写著或画著的,都是些什麽样的内容?
不难看出来,它们全是建筑平面图,画的或是一个房间、一条走廊,又或是数个房间组合成的半独立区块。构图线条尽管算不上多麽的专业严谨,至少明确清晰,比例工整统一。以娟秀字迹写成的附注说明爬满了页面空白处。而其中最大的一张,众多大小不一的房间和走廊、楼梯相互连接,回环延展,组成一大片不逊於迷宫的立体多层结构。
除开这些,尚有一叠相纸。
十五张彩色照片,拍的全是绘在砖墙上的壁画。分布於边角的潮气侵蚀痕迹彰显出一段不算短的历史,仍旧鲜明的主体构图与用色,则在强力闪光灯下透出难以言说的怪异:弯弓搭箭或攀爬锁鍊的古代兵士、大肚子的长发女人、石头缝里钻出的恶鬼、大张双翅的人面鸟、座落火山口的破败黑色宫殿……

沙沙沙、沙沙沙,铅笔线於复杂的立体结构图中迂回缓慢地行进,彷佛寻找迷宫出口的挑战者。偶尔会直接标记下一两个字,或挪到一旁的记事本上,简短地写几句提要之类的话。
如此过了十来分钟,笔尖在一处厅堂模样的圆形空间里顿住。厅墙后头,总共连通有八条通道。
奇门遁甲,轻轻写出这四个字,打个圈,加个问号。苦恼地思索片刻,女人又放下笔,单手支著下颔,将目光转到被冷落了一小会儿的笔记本电脑上。
电脑萤幕中,以3D透视方式呈现并缓缓做著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是一艘远远超乎一般认知的巨型中国古楼船。船体外部饰以亭台楼阁,雕廊飞檐,层叠堆砌如宫殿。内部建有难以计数的房间,分作多层,堪比现代的高楼大厦。
一个醒目的小红点标在船壳较低处,由此开始,一条红线曲曲折折地往船体内部去。
指尖轻敲键盘,蓝色线条接合成的3D图像快速放大、拉近。任谁都能瞧出,在中断之前,这条线一共经过了十几个房间,穿过了七八条走廊,并往上攀登了一层楼。可是,任何人也都必须承认,相对於古楼船那夸张得令人震骇的庞然体积,红线已走过的部分实在太小,根本就微不足道。

看看萤幕,看看身前的图纸,看看涂写著许多注意事项的记事本,短发女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可当透著挫败的眼神掠过胳臂上厚厚的绷带,蓦地像受到刺激般挺直背脊,捏紧手指,眸中闪过一道不服输的光。
与此同时,一滴汗循著颊侧流下。
不行啊,空气太闷也是妨碍思考的。

正要再起身开空调,喀啦,房门被打开,一位身量高大壮实,脸部轮廓带著明显高加索人种特徵的男人走了进来。
「甯……」
即便速度极快且掩饰得非常熟练自然,别怀疑,来人的视线确实在她那对快要从V领露脐短背心里蹦出来的丰满胸部上打了个转,「分公司那边刚才来了通电话,你要的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不过接下来的天气不理想,晚一点才能运到。」

她挑高了眉,漂亮且充满个性的弧度,「多晚?」

男人耸了耸肩膀,明显已习惯对方的强势,「一两天吧。」

点头,她抓起文件柜上的空调遥控器。

「我以为你会问Super Wu的状况。」

准备按开关的手指登时一顿,「醒了?」

「拜托,安眠镇静剂耶!」

女人的白眼翻得跟她的身材一样给力,「队医怎麽说?」

高加索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嗯,我们猜,Super Wu他大概在水底下碰到了一些……很『特殊』的情况。」






如文章前面的大标题,《陆上三千里》预定由华南、华中、华东、华北、东北、西北、西南等等的几个大篇章组成。每一篇的长短不一,除了打头的华南篇,其他顺序还没定。

比起一开始就有完整的大纲架构什麽的,我个人更喜欢且战且走,随时随兴发挥。所以话也不用说多,就先这样啦,希望这个故事不会让人失望。谢谢!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09:18:00 +0800 CST  
Section 02


睁眼,光线微弱昏黄,但它十分稳定,不会像烛火那般左右摇晃,时弱时强。
呼吸,空气构不上清新或者新鲜,可它不含潮气。无法从中嗅出那种唯有经历极长时间的幽闭才能酝酿出来的,彷佛带了重量的滞闷。
用不著转头或翻身,现代棉布床单和古文物级丝绸锦缎的差别,光凭皮肤的触觉便可分辨。
所以,这儿不在水面下,不是盖给死人、陪葬品和守墓妖怪们居住的船墓石室,不至於无时无刻都有超乎想像的离奇场面於面前搬演。这儿在陆地上,是符合一个正度过第二个本命年的大龄青年用长长二十四年时间所建立起的既定认知的,由平凡人们所主宰的常规世界。
更确切地说,这里是Coral海南分部的某个房间。

一点一滴,熟悉的现实感涌进体内。与沉船石室木棺材里的首次清醒成明显对比,吴邪几乎没有把时间耗在不知身处何地的迷惘上。
话虽如此,眨了眨眼皮,动了动眼珠,还是生出一些错愕。
他晓得这是什麽地方,也晓得为何处身於这片屋檐下,更没自欺欺人地把几乎占满了脑子的水下经历当作一场惊险而荒唐的梦,然而记忆衔接得不够完好,似乎生生漏失了一段。记得自己是被一个老头拽上了沙滩,迷迷糊糊地跟著对方回了他的家,恍惚地度过基本无眠的一夜。记得天亮后没有多久,身兼教练和队友两重身分的女魔头阿甯就一脸惊讶地找了来——不得不感叹一下,小村子里的八卦消息真传得比光速都要快。记得前夜的清朗天气不但延续了下来,并且「变本加厉」,在蓝得异常亮眼的天幕和凝滞不流动的空气包围下重新踏进位於渔村另一头的公司分部,一栋由老招待所改建成的二层小楼,强自压抑著有些纷乱也有些木然的混乱陌生心绪,看到了曾经一起下水的另一名高加索夥伴,问明了今天已是几月几日,吃了一顿不再硬梆梆而且有温度的超美味早饭……
然后呢?
然后竟然就是现在了,从分部某个房间的床上醒过来,不觉精神饱满,反倒有种过度久睡后特有的疲惫。

不是吧,难道我一吃饱就睡趴了?会不会太夸张啦?
躺著瞎想不会想出个所以然,更何况也实在躺不下去了,於是缓缓坐起身。不想不动还好,这麽一动,就觉四肢和头都像被绑了好几颗石头似的,越发的笨重昏沉。
心里禁不住咯噔一声,乖乖,潜水夫病吗?
令人发毛的假设甫一冒出,马上加以否决:不,当时并不是一股作气直接从海底冲上海面,在礁盘空洞间迂回穿梭了一阵子有,应该不至於。

轻出一口气,随即咬牙甩了甩头,顾不得这样做可能加深昏沉晕眩感,及时挥开蠢蠢欲动的回忆画面。掀开被单,两脚踩上地面,坐於床沿,左右环视打量。约莫十平米大的房间内并无第二人,一如印象,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方桌、两把凳子、一只柜子,简单得称不上布置的布置。窗帘是紧紧拉上的,一丝光也没透。近门处点著小灯泡是唯一光源。支楞起耳朵,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可一墙之隔的走廊中无人说话,无人走动,偌大的屋子安静得像是没人在,或者大夥全睡著了——考量到寻宝打捞公司本身的特殊性质,后者的可能性自然较高。
清早到夜深,那我大概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有……他默默地推算著,随即扯了扯嘴角。真难得,居然可以睡得这样死沉死沉,啥梦也没做。
无自觉的苦笑。
却在下一秒,笑容硬生生僵住。
他突然听到,更该说是注意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其实从醒时就持续地存在著,因此最开始反倒被忽视的声音。

水声。巨量水流造成的响动。

没办法确切形容那一刹那生出的是什麽样的感觉。思绪骤然刷成空白,呼吸当然要被忘记,跳拍的心脏蓦地揪紧,高高提到了喉头的位置。不是恐惧,不是喜悦,凭空窜出的一股莫名情绪涌堵於胸口,貌似再稍一刺激就要爆开来。
第二个下一秒,它们却缓缓地沉落、消弭。
因为他分辨出来了,这是雨声,密集雨点乘著风势助长哗啦啦击打著整座小楼的声音。
等一下……下雨?刮风?怪了,早上的天气明明好到了掉渣来著啊。
也在这时才注意到,房里的电扇、空调都没开,自个儿身上的衣服却是乾的,不见一滴汗。
跳下床,几大步越过房间,掀起窗帘。动作近乎急切。

揭开了白底绿条纹的厚重窗帘布,视线穿透早被雨水泼湿的窗玻璃,凝目望出去,天空是混浊的黑灰,阴云翻卷,状似还夹杂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黯红。豆大的雨珠正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泼洒而下,力度之猛,肯定能打得肌肤发红生疼。院子里的老树以极大的幅度摇摆著枝叶,彷若举高了双手竭力呼救的落难者。院落外,当地居民的住屋轮廓无不混在了滂沱雨幕中,难以辨清。黑影一闪,不知什麽东西倏地飞掠眼前,消失无踪。强风呼啸,挟著豪雨从海岸来,凶神恶煞般绕著小渔村滚过一圈,掀动屋瓦,推摇路树,撞一下脆弱得好似随时都可能歪倒的电线杆,呼拉拉一扭头又奔向海岸……

只一眼便明白了过来。在位於东南沿海的杭州出生、长大,这是一幅他理当熟悉的景象:台风。
不熟悉的,是自身的反应。
就在刚才那一瞬,当必然带有咸味的风嘶吼著冲过屋顶,心神已不由自主地随之远颺,被推送出了珊瑚礁岩密布的海湾,摔落无边无际的怒海。

热带气旋的剧烈骚动并不仅止於引发海面上的滔天巨浪,打翻过往船只。过往的相关研究已然表明,海流还能折断珊瑚礁、破坏海底电缆,甚且导致海底地形地貌的改变
不管这个台风叫啥名字,怎麽能在自己闭眼睡一觉的工夫间就冒出来,它总归是来了,撒泼打滚,闹得正欢。此刻只想知道,它的威力会否直入水下,越过层层礁盘,及至三十米深处?
若答案为是,在古沉船里度台风,那……又会是什麽样的感受?
会危险吗?
会……会害怕吗?

凉意发自心口,循著血管与神经迅速蔓延。
强自收住思绪,拉回目光,落在身前。不确定颤动的到底是窗框本身,抑或紧抠著它的冰凉手指。

一个正度过人生中的第二个本命年且不缺健全脑细胞的大龄青年,再傻再二也不可能选在台风夜里冒著生命危险离开坚固的水泥屋,无头苍蝇一样的疯跑乱窜。
可是,吴邪很清楚,这一晚,他绝绝对对不会好过。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09:50:00 +0800 CST  
Section 03


清晨,时近六点半。没能见著一颗金灿灿的大火球从东方海面跃起,只见灰扑扑的天空由东向西逐渐地转作了一片白蒙蒙。
雨停了,天色微阴。风还不止,自海洋流向陆地,不再带有摧枯拉朽翻天覆地的狠劲,就那麽温和而不知疲倦地吹啊吹,似要将一夜颠狂导致的混乱并著天上尚未完全消散的云层统统抹去。
喔喔喔——不知哪一户养的大公鸡报起了晓,勤恳态度值得鼓励
刷!刷!早起的老妇人走出家门,手中的竹扫帚左右挥动,扫过潮湿且满布落叶的地面。
轰——啪嚓!啪嚓!一辆载了半车货的开瑞轻卡驶过满是泥泞的路,叼著香菸司机大叔用力一踩油门,车轮加速转动,一口气压断好几根横躺於路当中的粗树枝。
台风走了,各种各样的声响和影像纷纷冒出来。海岛渔村在熹微晨光里苏醒。

哗啦——哗啦——
相较之下,位於村庄聚落外的小海滩就冷清多了。珊瑚礁岩依旧矗立,形貌不改。拍打陆地的浪头比平日要强一点,仔细观瞧,湛蓝海水掺了些不太明显的沙土色。已然离去的热带气旋为此地带来了几条死鱼、几样从渔船上头冲下来的不知名小物件、断裂的树枝、更多的贝壳残片……
以及,一行足印、一个年轻男人。

哗啦——哗啦——
大概站了有几分钟了吧,吴邪一直驻足在沙滩中央一处不会被海浪冲到的位置,背向小村,面朝大海。无论是钻进鼻腔的清新空气,抑或撩拨发梢和衣摆的海风,都少不得淡淡咸味。耳中仅有浪头的规律拍岸,一往无前的来,鞠躬尽瘁式的粉碎,一种已持续了上亿年的声音。眼中唯见水波起伏,时不时翻出闪烁的波光与雪白的浪花,没有船只,没有飞鸟,空阔浩瀚如斯。
为什麽?
目光於水面上茫然地扫过几个来回,问号随之浮出脑海。作为才结束了一段水下「奇遇」的菜鸟探宝员,当风雨歇停,自己的精神也恢复了的此时,理当以媲美逃难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奔往距离最近的机场,急火火地买张机票,或者飞回杭州的小套房耍自闭,或者杀去长沙找自家三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求拿回自个儿的「卖身契」,或者乾脆跑到戈壁大漠之类极度缺水的地方先待它个十天半个月……可以说,上哪儿都好,都对,都合乎逻辑,都能够解释,就只除了杵在这座礁石间的小海滩上,对著这一汪埋藏了历史隐密的海水发呆,并且还是台风一走天一放亮便急不可耐地赶了来,直如中了邪、丢了魂儿般。
为什麽?

双眉突然一皱,「唔!」低呼中,他将左掌覆上伤处。被裹了厚厚伤药和纱布的右肩不疼,疼的是颈窝里的咬痕。

为什麽?这有什麽?不就是被那股催情香气给迷惑得身不由己吗?不就是纯粹为了求生存吗?不就是怕得根本别无选择吗?不就是刻意屈服装乖吗?心里的依赖、信任感,不就是那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要不然呢?还有吗?好吧,有什麽?感激?愧疚?良心不安?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忘恩负义配不上当人——家里的长辈、学校的老师,谁不这样教呢?所以好不容易如愿活著钻出了船墓,返回陆地,踩著柔软却坚实的沙砾,目睹终於松手的长发人影背过身独自离去,那个刹那,不仅感受到真实且强烈的心痛,还脱口道出了一句彻底超乎意料的话。
然后,现在,怀著一种似乎是牵挂的情绪,站在这儿。
是这样吧!
指尖有点黏腻。松开并翻过手掌,低头,看见了指头上沾著的血点,看进的却是另一幅画面:夜深而静,灿烂星空下,自己仓皇地转过身子,挣扎著从细碎的浪花水沫堆中站起,旋即跨开脚步、伸长手臂,努力抓向一抹正迅速远离的背影……
是这样……吗?
轻轻放下手,嘴角牵起的弧度仅能以苦笑名之。重新将视线投向万倾汪洋,脑中响起一道有些严厉也有些焦躁的声音:吴邪,你晓不晓得自个儿在做什麽?为什麽不赶紧离开海南呢?你是怎麽回事?你他娘到底怎麽了啊?难道还想著再……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04:00 +0800 CST  

「哎哟喂噢!小夥子……」
不期然间,一个苍老话音打断思绪。
「老头子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你从海里拉起来,你难不成还想回去?」




放眼小渔村,曲曲折折的泥土小道很多,铺上了柏油可容两辆汽车并行的路就不多了,一只手数得全。这当中,某两条路的交叉口边有一爿不起眼的小店,万万莫要小觑了它,经营店子的老大娘委实立体化、形象化地诠释了何谓敬岗爱业。这不,人家台风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打开店门煮起了典型的海南早餐:粉汤。
对於她的敬业精神,纯朴的村民们当然不会吝於给予支持。瞧!以往外冒著香气的汤锅为中心,铺子里、路树下,每一张小桌子边都坐得满满,桌面摆得也满满。
适才於沙滩偶遇的一老一少,此刻就坐在挨著路面的一张桌子旁。

无视美食绝对是种罪恶,另一方面,在地人总喜欢欣赏外地人为家乡食物折服的模样,人之常情嘛。对话因此被老人推迟到了半碗汤粉下肚后,「呐,我说小夥子,你真是让禁婆给逮了去没错吧?」
开始得虽晚,话题的选择倒是既准又狠。

吴邪一惊,险些呛出几条粉皮,「我……」匆忙咽下口中的东西,放下汤碗,不假思索地否认,「不是,我就是打捞队的,下水的时候——」

呼拢无效。老头先摆了摆手,那意思十分明白:得了得了,省点力吧你!接著扭头冲忙碌的老大娘做个手势,用海南话高声说了句不知什麽,而后转回脸来。
「你不是我遇过的第一个了。」看了看听者颈边微有渗血的深深齿印,再直视那有点发白的面色,眼神不含任何的猜测或八卦意味,只有透彻且笃定的了然,「二十几年前也有过一个,那是八……八四……对!八四年!也是挺年轻的,夜里爬到我家来拍门,拍没几下就昏倒了,好险没把我给吓死!那皮肤白得跟纸一样,身上连一块布也没有,手上脚上好多让岩石割出来的划伤,头发和胡须长得简直能结渔网了……」

心头猛地闪过一道光,吴邪不由瞪大了眼,音调不自觉地提高,「然后呢?然后那人怎麽了?」顾不得这副追问态度足够证实方才的确撒了谎。

恰在这当口,两碗腌粉送上了桌。
可想而知,老人果断地把关注焦点又放回到了早餐上,拿起筷子便唏哩呼噜地吃起来。只可怜了他的唯一听众,虽也耐著性子跟著重新开吃,无奈整个心思已被话中透露的信息满占,再香的猪骨汤头、再滑顺的米粉、再鲜美的配料,吃在嘴里都跟嚼蜡没了差别。

「然后啊……」一股作气地把腌粉并著汤粉全扫荡乾净了,老头终於再度开讲。一口地方腔调鲜明的「海普」,不疾不徐地娓娓讲述,彷佛一切不过发生在昨天。由是想来,这段经历应该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刚巧台风来了,我就留这人在家里住了段时间,又找了村卫生所的医生来看,还帮忙他剪了头发、刮了胡子,问了一点情况。禁婆抓人可是他亲口告诉我们的。等到风雨过了,他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坚持要立刻回老家,我跟村长看这年轻人真的是可怜,都借了点钱让他买车票跟船票。其实没指望他能记得还,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我们真收到了寄回来的钱,只是信封上头没留地址。」

「他是哪里人?叫什麽名字?你后来还看过他吗?」

「说是姓张,名字没讲,东北人,老家在……在吉林吧。后来就再没见过了。也是啊,我要是他,好端端给禁婆抓了去,在黑咚咚的水底下关个几年,别说这辈子打死再不踏上海南一步,恐怕往后光听到『海南』俩字都要发抖。」
不等小年轻将故事消化完毕,老人笑了笑,又道:「所以了,前些天晚上我一看到你,马上就想起来当年的事情。不过你的胆子太大了,竟然还敢再跑到海边去。当时那个姓张的小夥子可真是吓坏了,在我家里休养的那几天,不管我和医生怎样劝,连觉都不敢睡。还有几次瞪著天花板掉眼泪,让我不小心瞧见。」
言及此,叙述稍事停顿。沉吟片刻,饱经风霜的脸庞忽而露出几许困惑,「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想不通哪!他那副样子,说高兴嘛没太明显感觉,说怕嘛也不完全像。真要讲,就好比逃回来地面上反倒是做了一件对不起谁的亏心事似的,一边庆幸成功了,一边担心再被抓住,一边还又……又愧疚……」

吴邪不语,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热闹里,沉默中,言者和听者不约而同地陷入各自的回忆,浑不觉有一辆车门漆以旋转柔化鹿角珊瑚标志的进口RV正气势汹汹地从远方驶近,眼看要拐过路口了,刷啦!蓦地一记急煞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早餐店前。
副驾座车窗刚往下降到一半,五官明艳的短发女子已迫不及待地探出半张脸来,表情之惊讶,好像对著粉汤发怔的不是她的队员,是个外星人。
「Super Wu,你怎麽会在这里?」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04:00 +0800 CST  
Section 04


海风徐徐,绿白条纹窗帘安分地被束在窗边。日光越窗而至,足将未开灯的室内空间照得明亮。老天爷的变脸速度果然是快,早晨九点半,日出不过三小时左右,望向屋外,盘桓天顶的云层已被吹开、蒸散大半,露出大片澄澈无瑕的蓝色天空——盛夏海南的标志性景观之一。
背转过身,将关注焦点拉回屋内。还是那个方方正正的白色房间,还是那一张不算小的长方桌,上头摆满绘图工具、大小纸张、资料文件、一叠子彩色照片,自然也没少掉那部漂亮的白色笔记本电脑。
什麽都和几天前相去不远。不计外头明晃晃的天光,屋内唯一比较显著的差异,在於桌边坐著的人。

独自坐定桌边,一身乾净的短袖T恤、五分裤、夹脚拖鞋,吴邪的打扮就跟前来海南度假的观光客没两样。燃了一半却抽没两口的菸夹在左掌间,沙、沙、沙,右手缓慢翻动著一叠建筑平面图纸:布置相似的众多墓室、幽长且复杂如迷宫的砖砌甬道、与密道相连通的水池、无人空棺、绘有彩色壁画的大殿……每翻过一张,眉头就要拧得更紧一些,嘴唇也越抿越紧,睫毛落下的阴影和下眼圈挂著的一抹淡淡青黑色融在了一块儿。专注中带了几分恍惚的眼神仔细扫过铅笔线条构成的场景,时不时要闪烁几下,好似这双眼真能「看见」图纸所描绘的景象,甚至是下笔者没能画出来的其他。
实在太过专心,他没发现自己身上停著一道带审视意味的目光。
看罢一张,又是一张。就这麽默默地翻啊翻,终於,面前一张纸也没有了。习惯性地以右手理了理翻过后顺势堆在一旁的纸张,将它们弄成整齐的一落,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

「如何?」有话音传来。

他偏头望向窗边的发问者,轻轻地笑了笑,「阿甯,你不当建筑师还真可惜了。」

著贴身深V背心、热裤的短发美女立马瞪来一眼。显然在她以为,眼下绝非合适耍幽默的时机,「我需要知道,我们走过的路线有没有重叠。」一面说一面松开了环胸的手,下巴微抬,大步朝长桌走来,「我要你回想你在水底下的经历,然后尽可能详细完整地告诉我,走散之后,你去了沉船里的哪些地方,见到了什麽——不管是怪物还是机关、宝藏,所有能够想到的都好,最后又是怎样活著逃回来的。」拉开椅子,坐定。单臂搁上桌,上半身略往前倾,眸光炯炯,「对於即将展开的第二波行动,你的经验会是最具价值的参考材料。」

吴邪怔住了,没来得及收敛的笑容生生僵在脸上。不为对方胸前那道剽悍凶残非常的事业线,为她道出的后一句话,「等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以行动代替回答,名唤阿甯的女子从电脑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出。

才舒展开的两道眉毛似乎又要聚拢,忐忑感莫名窜起。接过它,A4大小的白纸,一份电脑制作打印的清单,其中密密麻麻地列著数十项物资与个别的需求数量。从头开始往下浏览,双目很快便被跳入眼帘的几排字狠狠刺痛。

「我已经跟广州那边确认过了,这些东西明天一早就会运到。」

「到」字甫落,他猛然抬眼。长长一串武器弹龘药的名字彷佛烙进了瞳孔,眼球一阵阵抽痛。此时光是确保捏著清单的右手不发抖,竟都得耗费些许力气。一个猜测迅速於脑海膨胀、膨胀…….
其实已等同事实了,只是不愿意相信。
动了动嘴唇,一时却发不出声。

两人默然对视几秒,阿甯勾了勾唇,不算是笑的笑,「Super Wu,你发现了吗?一、二、三……」右手食指在点数声中依序指向自身、吴邪,再是门外,「咱们的队伍少了两个人。」

话里的涵义无须点得更明,彼此都懂。

唇角持续往上扬,「历时好几个月的前期准备,投入几十万美元,折了两名老经验的成员——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我们总算确认了沉船墓的主人确实是汪藏海,而且船体结构复杂得要命,什麽丑得吓死人的怪物怪虫都有……噢,还有,拍到十五张照片。」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11:00 +0800 CST  
说著,她一把抓起相片,像要感受它们的份量般在掌心里掂了掂。唇线弧度已然构成再清晰不过的自嘲,「这种结果,不要说老头子了,我都不能够接受!」
神情和语气骤然转厉。手一甩,啪!照片被重重地摔回桌面。
「我一定要再下——」

「不要!别去!」

无形的声音俨然化作了某种有形的物质,砸出满屋子四散的碎片,漫出未经掩饰的焦躁急切。
炎热纯澈的空气好像突然不流动了,桌边的二人也没有其他动作。白色房间里外,对话与气氛,瞬间凝止。

良久,吴邪率先别开脸,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竭力稳住翻腾的情绪。放下快被捏烂的物资补给清单,用刻下能够做到的最和缓的方式道:「汪藏海是明初第一的风水建筑师,他亲自设计的船墓太可怕了,里头各种机关陷阱的复杂精密甚至是狠辣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行前的认知。相信不用我多强调,你也有很深刻的体认了。再有,我去的地方虽然和你们不同,但一样没能深入中心,只在外围打转罢了。所以了,就算把双方的经验加总汇整好,要想征服这艘沉船,仍然远远不够。失败的风险太高了,真的。」
为何如此的惊慌恐惧?排山倒海的牴触感,纯粹基於对「故地重游」的抗拒吗?
不要想,先不要想,只管达到说服的目的。
转回头,注视身畔那张总不缺强悍气势的美丽脸庞,也注视著打眼角眉梢透出的一点点焦灼疲惫。额角一块极淡的淤伤当然没漏掉。内心升起一丝丝的怜惜,可更多的还是焦虑。
「阿甯……」他轻轻地唤著她的名字,语调更柔了,「南中国海底下的古船多得数不清,公司正进行的和已经做过概况基本评估的,也不止有汪藏海墓这个项目。我们为何不能考虑另寻一艘情况比较明朗的老沉船,全力做好下一次的任务,把这一趟赔掉的加倍地捞回来?这回失败的主要责任并不在你,怪只怪汪藏海太变态了!老头子会理解的吧?Coral成立的这几十年难道从不曾失手?不可能的!」

不置可否地听著小菜鸟的劝说兼宽慰,好一会儿之后,魔女级别的队长大人忽地轻轻一点鼠标,收下笔记本电脑的视窗,将它转了个面,一指屏幕右上角大大的日期和时间标示,「Super Wu,咱们先换个话题。呐,你会不会觉得奇怪,自己居然一口气睡了将近两天,差点连台风来过都不知道?」
没多卖啥关子,观察一下听者的表情变化,她爽快地揭晓答案,「你刚回来那天吃早饭时喝下去的那杯豆浆,让我掺了大剂量的615。」
再观察一下听者的表情变化,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颇有几分俏皮无辜。
「拜托!别一副被背叛了的样子。根据Coral的野外行动安全准则,当失踪队员归队,只要客观条件许可,作为队长,我首先必须确定你没有任何『问题』,不会给其他成员带来非必要的危险。毕竟我们的工作性质特殊,可能遭遇的未知因素和威胁太多太多,谨慎些总是好的。」
稍停,她放缓了语速,小女孩似的可爱神情消失无踪,「队医对你做了全身检查,结果发现……」

有些时候,用上长长的铺垫,迂回婉转,为的仅是引出一句不用说完的话。

吴邪又怔住了。同时,凉意汹涌袭来,通体寒颤不休。貌似处身之地并非热得让人恨不能脱光了衣服裸奔的夏末海南,是隆冬里冰雪皑皑的长白山。
说来奇怪,偏也是这股难耐的寒凉,令他想都不想地按捺下屈辱感和更强烈的恐慌。心里有一股太强大的驱力。至多就愣个两三秒工夫,回过神来,眼神不闪不躲,以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镇定态度,继续为达成目的而努力。
「既然是这样,你肯定能更清楚地意识到那鬼船究竟有多危险多可怕。何必呢?为了面子再下去一次,造成更大的金钱和人力损失,真有意义吗?今天放弃的,完全可以从另一艘沉船里捞回来。商船里可不会设机关,不会住著奇形怪状的守墓妖怪,捞他娘的几箱青花瓷运出去,一上拍卖会场就是白花花的几千万美元啊!」
右掌伸出去,覆住一只贴了纱布的手。若不这麽做,恐怕这只手会不听话地按住颈窝。利齿咬出的伤口好疼好疼。
「我不会再下去,也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下去。大家一起同甘共苦也有几个月了,我不想眼睁睁看著你们没命,或者受伤。」

「是吗?」
红嫩的唇又一度勾起。阿甯挣开了冰凉的掌,转而将胳臂探向他的左手,从微微被烫红的两指间捏起一根几乎要烧尽的菸屁股,摁进烟灰缸。
「吴邪,我很怀疑……」
这一回,她的笑很漂亮,然而丁点喜悦也无。「你现在究竟在怕什麽?」主体为质疑,自嘲依旧存在,附带一抹不易觉察的落寞,「又在保护著什麽?」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11:00 +0800 CST  
Section 05


一年四季,当以冬季星空最为灿烂耀眼。但这绝对不代表另外三个季节的夜空景象就冷清寂寞、乏善可陈。撇开心理因素可能导致的各种影响不论,人们眼中的星辰灿烂与否,实际上从不取决於季节,而在气候是晴是阴,以及光害严重程度的高低。
进一步想,不,不用想也晓得,海南岛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渔村,跟光害这个概念基本是打不著一块儿的。别说八竿子,八百竿子都有难度。
所以啦,一个台风远去后的晴好夏夜,行在已深深陷入梦乡的静谧小村里,摸黑抓瞎的顾虑实属多馀。仰头望天,已经不大圆的白月亮恰恰悬於中天,有若一只高瓦数的大灯泡,并且具备了普通灯泡所欠缺的自动追踪功能,能够持续地将前路照亮。点点繁星嵌入所有不被月光遮盖的角落,默默地眨著蓝色红色橙色白色的眼睛。拉回平视,观望身周。星月之光柔柔流淌,钻出应和著微风轻柔摇晃的树梢,坠落层层瓦片堆叠的屋檐,漫过老旧斑驳的砖砌墙壁表面。近乎透明的银浮动於深沉夜色的表层,比雪花要轻,较雾气更薄,俨然无数颗飘飞的细腻粉末,足为夜行者指明方向。
更何况正迈著步子的,是一双曾经走过漆黑海底墓道的脚掌。

橡胶拖鞋底交替踩过泥土路面,一路没制造出多少动静,顶多令路边某户人家养的看门狗轻吠了两声。
不知不觉间,一幢幢外观简朴的平房和小楼尽数落在了身后。前行复前行,穿出小村,当遮蔽视野的树影往两边退开,一时略略转暗的视界又明朗并开阔起来,脚步才有停顿。

哗啦——哗啦——

定定地凝望映射出粼粼银光的海面,听著和缓规律的潮浪起落声,及至确定了这种种真不是自个儿的幻觉或者梦境,吴邪不由失笑。「呵……」抽出了一只插在裤袋里的手,一面将额前随风飘动的浏海往后拨,一面轻轻摇头。
我龘操!真是有病了吧!竟然又跑这儿来了。
摇两下头,踢掉脚上的拖鞋,再次跨开步伐。穿过横躺於礁岩带间的小沙滩,穿过丰沛的月光与奇形怪状的岩石阴影,走向万倾汪洋。
饱含水份的潮湿沙砾表层极其柔软,刚一踏上去,脚掌立刻往下陷落了几厘米。同一时间,哗啦!咫尺之处,矮浪头翻滚著扑上海滩。

雪白浪花迅速淹至,漫过脚踝,牵引的却是思绪……




「张起灵!」
潮声起落的间隙,猛一阵呼喊迸出。

肩颈皆带伤且浑身赤裸的年轻男子仓皇地冲入及膝深的浅水,湿答答的发丝贴著额头、脸颊,双眉似因忍受著疼痛而蹙起,两眼瞪得大大,深褐色眼珠写满了强烈的惊慌。极力伸长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一只手,一道背对著他的黑影。
就算读不到他的眼神,喊声里的急切也十分之显明,断无听不出来的可能。然而对方没有为此回头,没有应声,只动也不动地立於原地,似也没有甩开手的意思。无法瞧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湿淋淋的大把乌黑长发披散在背后,尚有一大截垂入水中,随波漂荡,直如一面乌黑细密的缎质披风,将同样光裸且不带分毫血色的漂亮身躯覆盖大半。

哗啦——哗啦——
天朗无云,满月如明镜。空气纯净得彷佛刚被细心地涤洗过。水波涌动,一下下地抚摸著让亿万年光阴打磨得莹白柔细的沙砾。带咸味的温煦海风持续由大洋吹向陆地,有点点灯火闪烁的陆地。
海面上的世界在流转,唯独海岸边的两道人影凝固了,化为夜幕下默然矗立的两座雕像。任由一波波潮水擦身,滑过面颊的水珠滴滴滴落。
只是,察觉到了吗?相触的两只手都有一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良久良久,短发男子又吐出字来,声音很低。
「等我。」

竟有这般真实的错觉,当心口翻涌的疯狂想望化为不经理智过滤并彻底超乎意料的两个字:等我,呼吸、心搏、周遭的一切,全都为此硬生生地停顿一秒。
而在下一秒,听者给了他回应,不以言语,以动作:被紧握的苍白手掌移动起来,指根、指节、指尖、指甲,毫不费力便从他的掌中脱了出去。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18:00 +0800 CST  
然后,披著长发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远离,一寸一寸地下沉,最终整个地没入水下,消失不见。

哗啦——哗啦——
凝望浩渺水面,除开大片摸不著的灿烂银粉,再无其他。海风吹进了空荡荡的身体,发出阵阵空茫的回音。身前身后,海潮涌上来,退下去……




哗啦——哗啦——
涌上来,退下去,海潮循环往复,永不知疲惫与休止。
吴邪兀立浅水中,脚踩海沙,感受著海水轻拍膝盖的力道。裤管已被打湿,对此却浑然无感。
目光投出去,细而缓地逡巡过海面,捕捉辨认著水波起伏间的每一片光与影。扫了一圈,收回来,低头敛目,瞥向垂在身侧的手掌。
无论它曾握住过什麽,现如今,手心里空空如也。

——吴邪,你现在究竟在怕什麽,又在保护著什麽?

耳边忽然响起阿甯的质疑。夏风一样的轻柔,解剖刀一样的锋利。
我怕我的队友受伤,我在保护你们——理所应当的答覆,偏偏没有办法用天经地义的语气说出口。因为随著返回陆上的时间越长,心底埋著的那抹影子、那些回忆只会变得越发清晰,而自欺欺人恰好是最悲哀、最窝囊的一种行为。
逃避不能,刀锋已然剖开了名为逃避的壳,挑开以冠冕堂皇名目织就的层层烟幕,直指那刻意选择视而不见的角落。
真他娘失败,失败到家了都!
捏紧了拳头,心中怒骂一句。从小到大都被身边人公认最适合笑的一张脸,无奈这时笑得比哭还难看。颈窝的伤口又开始作怪了。以心跳为驱动,自胸腔汩汩漫出的热流似乎带有一定程度的腐蚀性,痛得四肢和肩膀都微微颤抖,眼眶隐隐有些发热发酸。

我原来以为自己倒楣归倒楣,至少脑子够清楚,警醒得够早。也以为在沉船里相处时体会到的所有冲动、依赖、心动与心痛,都只出於单纯的感动及愧疚,至多是掺了几分被环境逼出来的错觉。所以真觉得另外有点啥也用不著太担心,只要能活著逃掉就好。走了就没事了,一等离开水底,踏上陆地,回归熟悉的世界,我必定会迫不及待地抛乾净不应该有的情感,自然而然地恢复正常状态。管他什麽人跟禁婆生下来的半妖混血儿,什麽盗墓贼老爹的血泪性龘奴笔记,从此统统与老子无关。以后我只管好好过我的小日子,最多就是偶尔做梦梦见某些片段,吓醒之后喘两口气,赶紧自抽几巴掌叫自个儿赶快再忘记,如此也就罢了。
无情?不,这样的想法并无违背人情的地方,非常合情合理。
现在,我的愿望成真了,平安地活著回来了。虽不能说毫发无伤,总归没缺胳臂少腿的,也没落得像好莱坞科幻惊悚电影里最爱演的那样,不小心感染到某种神秘的古老诅咒或者超级病毒,一下子成了个人人追杀的带原者啊还是啥的。真的啊,真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超大幸,一个最好最好不过的结局。
可是……
哎,那句话是怎麽说的来著?
是了,千金难买早知道,万般无奈想不到。事实证明我太高估了自己,现实和理想之间的误差值还不是一般的大。
张起灵,你说这蠢不蠢、可笑不可笑?你不让我走,我就千方百计地要逃走。为求达到目的,什麽都敢豁出去;等你终於对我死心绝望,放了我自由,头也不回地走掉,我他娘的却忘不掉你了……

「妈的!」
咒骂一声,意识到眼角颊边沾了些湿湿凉凉的东西,抬起手揩了一把,心下立即又是一串骂。靠!吴邪,你要不要这麽失魂落魄啊?居然连海浪打到了脸上都不知道!
骂过两句,转而宽慰起自己:好了好了,别想了,反正是没选择没指望的事情,想破了脑袋都没用。目前该做的,只能是尽全力阻止阿甯的计划,别让她带著武器再跑到沉船里去。就当是……被「他」保护了那麽多回,最后做一件事回报吧……

咬了咬下唇,又抹几下脸,抬头看向月下波光潋滟的空阔水面。再一眼,一眼就好。
随后,就著抹脸抹到一半的姿势,吴邪愣住了。

灿然星辉月芒之下,有一道人影面向著他,无声无息地伫立於及腰深的海水里,白皮肤,黑长发。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18:00 +0800 CST  
马上要日出了,时候差不多了,他想。更多的心思却在琢磨著另一个想法:回去先问问阿甯Coral有没有常驻海南的职务吧,分不了捞宝的红只能按月领死薪水也无妨,有个几千饿不死就成。或者就拚个几年,赶紧把欠的钱给还清,然后找个理由搬过来……
收回视焦,缓缓扫过海岸线。礁石静立如沉默坚韧的守护者,涛声回环,水花纷飞。
回汪藏海那艘鬼船里固然不可能,我这辈子怕也离不开这地方了。也罢,往后就这麽著吧,隔三差五地在海边见个一面,只要我留点心眼……

「好久。」

正想得起劲呢,突有话音打头顶上方飘出,更奇怪的是还从中听出了一点点的责怪。
嗄?啥意思?吴邪一愣。这闷油瓶难不成对小爷我的计划不满意,嫌我的效率太低了?
如此一想,心中顿时郁闷。妈的,你老张啃海猴子肉能填饱肚子,老子不能要爱情不要面包啊!难道还真指望下半辈子靠你养?
忿忿地坐直了身,他瞪著发话者,刚要讲点话来反驳,又一转念,发现不对:等等!我刚才半个字也没说,只不过在心里盘算而已,禁婆可不会什麽读心术,哪里能够猜到我的想法?别告诉我说混了人血的可以强到这种程度,每跟人搞一次野战各种外挂就能自动升一级啊!设定再犯规总得要有个限度,除非「张伯母」真他娘的是个外星人弄出来的超强生化变异种!

很显然的,血统正当性遭受严重质疑的混血「禁公」接收到了他目光中的疑惑——尽管不会真正懂得其中的纠结,於是难得体贴地再度开口,并将两个字扩充为六个字:「我等你好久了。」

吴邪一下怔住了,「你……」

——张起灵,等我。

「你……你……」

你等我?你说,你在等我?
我们分别时那样的情况下,你还是记住了我的话?
所以今夜的相遇不是凑巧,是因为你刻意在这里等我?
有没有搞错?这都几天了,你是每天估著时间从船里游出来等个几小时,还是直接就找一块礁石抱著蹲点了?不会吧!前两天还刮大台风呢!
我说,你是傻子吗?棺材睡久了脑袋进尸水了是不是?我说啥你就信啥,我要你等你就等。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反悔呢?如果我只是随口胡扯一句,隔天拍拍屁股就搭飞机走人呢?如果我一回去报到就被阿甯拿麻绳当粽子困了送回总部去隔离观察呢?如果我这辈子再不踏上海南呢?如果我不小心出点啥意外昏了傻了失忆了甚至挂了呢?
得了得了,你摆这副样子想骗谁啊?又不是影龘帝。好久?自个儿在那船里二十几年都过来了,混得还挺威风不是?我其实也走没几天嘛,居然就埋怨我,给我嫌久,整得我跟陈世美似的!
你……
你……

若说以往自胸腔涌出的热流能让周身疼痛,现在,整个心脏都要为之融化。
吴邪低下头,前额抵著张起灵的肩。距离远了,这下子可不能再把脸上眼中纵横滴淌的水珠全推给无辜的海浪。
「你要是能留在地面上,那该多好……」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32:00 +0800 CST  
Section 08


话音刚落,就觉额头倚著的身子震了一下。
那一震的幅度实在太过明显,以至於吴邪顾不得先抹一抹泪,直接把头抬了起来。
一束专注的目光落在脸上。

「你说什麽?」

当然听得出淡定语调中蕴藏的不淡定,但他并未马上回答。首先深吸了几口气,使劲眨眨眼皮,接著瞥向沙滩后方的那一排树木。日出在即,晨光让它们不再只是别无二致的一团团黑影。而再不多久,即便是生在树枝末梢的小小嫩叶,也要在朝阳的照射下展现出各自的模样。眼神不够好,瞧不见更远处的小渔村此时的景象,可不难揣想:鸡啊狗啊猫啊在小院里和泥土路上乱窜,老人家们本就起得早,赶早要进县城做生意的年轻人也都开著车出门去了。十字路口卖粉汤的老大娘拉起了店门,又是个忙碌的好天……
走马灯般的想像以流入体内的又一股新鲜空气作结,是过场的转圜,也是主题展开前的铺垫。眼帘里的画面倏忽一转,他细细地端详起面前的混血妖怪来,如此专注,彷佛彼此是第一次照面,也好像从此便要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手伸过去,随著视焦慢慢游动。过长的浏海摸著又细又软,发色是泛著光泽的黑。英挺俊逸的五官落於自打出生便不曾被阳光照射的光滑肌肤上,除了嘴唇,真白得一点儿血色也找不著,打个或许有点夸张的比方,直如白玉雕成的一般。
不错,这是一张十分好看的脸。然而形状漂亮的唇极少笑,眉目间总有一丝漠然,一丝寂寥,也有些时候是一种逼人的执著,甚且为深深的戾气。
看真切了,摸确实了,这才定定地重复道:「你要是能留在地面上,那该多好。」
语罢,旋即补上更直接的说法,「张起灵,我很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我的这个世界。」

苍穹之下,水面以上,每一天,太阳先从东方升起来,再往西方落下去。天气或晴或雨,季节有冷有热。有许多诱人的美食可以吃,许多漂亮的地方可以去,有许多的享受,许多的痛苦,许多的阴谋恐怖,许多耗一辈子都没法弄明白的不可思议。好事很多,坏事可能更加的多,时不时会让人觉得操蛋到家,日子没法过了,咒骂著去他妈的二○一二怎麽还不赶紧来。但是,只要心里有一点执著,有一条信念,有一些亲人和朋友,有一个伴,总归会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狼狈些也无妨,一起活下去。
这样的世界。

听完了吴邪的陈述,张起灵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为此震颤,只默默而紧紧地握住贴在面颊边的手,闭了闭眼。
很快的,也就四五秒吧,他睁开眼睛。
一双深邃若无垠无底汪洋的黑眸,曾经平静如水,也曾经显现过强烈的欲望和情绪,此刻,透出前所未有的决绝。
做下了某个决定,此生再不回转,这般的决绝。

四目相对,吴邪顿觉心念一动,猛然意识到即将有什麽事情发生,可不知道会是什麽。事实上,视线交接的刹那,整个人已如著了魔,心神俱被夺去。
所以猜不著,看得到。
他看见张起灵松开手,一把拢起胸前背后披散著的,长度几乎与身高相若的黑发——禁婆族身分的最直观表徵,将它们集中至脑后,以单手圈紧。丰厚光润的发丝自掌中垂落,因著海风吹动而轻飘,有如一道蜿蜒奔流的黑色瀑布。
再后,空著的另一手从大腿边一摸,俐落地抽出一样微微反光的物事。
直到这当口,他才注意到对方的腿上系了布条。闪动著金属光泽的玩意儿并不陌生,是早先随身带进沉船后被夺去的潜水刀。

这……
脑中划过一道光,有念头蹦了出来,但不敢相信。

不需要费力琢磨该信不该信,推测在下一瞬成为现实——刀刃毫不犹豫地向著那一大把长发招呼过去。
看似纤细的发丝其实具备相当的韧度,更别说质量再好的潜水刀也不可能跟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神兵处於同样等级。可是贯注於刀身的力道太过强大,刀锋过处,竟是丝毫阻碍也无,只听到嗤啦一下的断裂声。

哗啦——哗啦——
潮浪的起落从不止歇,一如海风的流动。

布呜——
空中传来清亮的鸣叫声,想来是海鸟。

放下刀,用空空的两只手捧住吴邪的脸,张起灵笑了。微风吹开额发,少许金粉渲染於眉梢,也在长睫毛上轻盈地跳耀。
不知不觉间,朝阳已从东方海面升起。
「我跟你回你的世界。」他说。薄唇的上扬弧度并不大,笑意却浸透了双眸,让漆黑的眼绽出光芒,「吴邪,带我走,去所有你要去的地方。」


——华南篇.完——






其实呢,《陆上三千里》不是追妻三千里,而是平凡人与混血妖怪私定终身后的三千里磨合,诸如彼此的性格、身分、外在条件、人际互动、生活态度、家世、职场表现、人生观……(怎麽觉得后面三项听起来好唬烂 XD)
凡此种种,禁婆哥和他媳妇一切的先天与后天差异,生活改变后不可免的种种冲击,才是我在第二部真正想要写的。也所以这个故事会被我延长。不然按照最早的构想,现在这个地方就是完结了。

接下来,原作配角群们会逐渐登场。苦命张老爹和张伯母的那些事儿呢,到了适当的时候也会有交代的。又因为设定上是半架空,所有大场景暂定都不会脱出原作设定。第二篇轮到「华东篇」(看地理位置应该可以很容易的猜出是哪个场景要接著上了),我继续努力,谢谢!

P.S. 为免误解,还是说一下,禁婆哥剪毛不代表就此变成人喔!这样就变成人也太没情趣(?)了啦!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47:00 +0800 CST  
陆上三千里.华东篇

Section 09


「啊啊啊啊啊啊——」

骤起的一阵惊叫传入狭窄幽长仅可容一人爬行通过的洞穴深处。虽然听著有些飘忽,不是非常的响亮清晰,出声者的惊恐已藉由拉得长长且抖啊抖的尾音表露无遗。
闻声,正猫著腰努力循洞道往前爬的阿甯不由停下动作。先一皱眉,「这……该死!」随即变了脸色,低低地咒骂一声,因为她听出了声音主人的身分,「不好,第一队肯定出状况了。」说著略将头往后扭,尽管几乎就贴在身侧的洞壁大幅限制了行动,很难看清楚队员的脸,「注意了!方向没错,速度还得加快。」

后方立即传来应答,「了解!」

话音一落,爬动声重又响起,频率明显有所提升。
沙沙沙……沙沙沙……
上有低矮逼仄的岩顶,下是起伏不平的粗砺岩面,空气质量当然构不上好,满满的超陈年土味和潮气。五道人影处身其间,只管闷著头继续於这条古代工匠在山石中凿出来秘密通道里前进,好像膝盖啊手掌啦全都是铁打的一般。其中速度最快的,自然要数打头的队长大人了。虽是不折不扣的年轻美姑娘一枚,且胸前负重量极大,却能领先后头的糙老爷们两米左右的距离,真将「专业探宝员」一词演绎到了极致。
「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千万要顶住啊……」
低喃一句,她耸起肩膀抹去沿著脸颊滑落的汗水,耳朵竖得直直,蹙紧的眉毛再没松开。

如此又爬行一阵,狭小的洞穴空间逐渐开阔起来,两壁向左右退出不少,洞顶也往上升高了一米多。五人小队由是重演了一遍人类演化史,从四肢著地迅速进化为直立行走。
队形不变,阿甯稍稍放慢了脚步,举高了原本别在腰间的狼眼手电筒,边走边观察那些横七竖八攀附於岩面上的褐绿色植物,一种像树根也像藤蔓的东西,想确定它们会否也是某种难以对付的怪玩意儿。
「嗯?」正打量著,忽被一丝凉意抓住注意力。
有风!心中登时一喜。出口肯定不远了!
凝神观望,果然发现几米开外处有个不大的口子,外头隐约漫著一片不同於人造光的蒙蒙白光。
总算能出去了!她兴奋地一握拳,又对后面几人做了个跟紧我的手势,随即大步抢上去,拨开遮挡在洞前的植物,钻出洞口。

「哇啊!不!不要啊——」

噢,不不不,不是洞外连通著滑溜溜的断崖绝壁,害得堂堂「Coral一枝花」一脚踏空直接领便当去也。啥?没有没有,也没有头顶鸡冠的毒蛇埋伏於岩块细缝间不由分说便发动致命突袭。哪能这麽缺德呢,您说是不?

惊骇度更甚且十分熟悉的男人叫声,恰又起於洞外景象映入眼帘的瞬间。
也在那一瞬,阿甯完全僵住。

脚踩一块突出而窄小的岩石,眼前则是一个极其巨大宽阔的天然洞穴,面积竟不小於一座标准足球场。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皆为耸立的岩壁。壁面满布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孔洞,彷佛此地曾让好几把不同口径的机关炮狠狠地联手扫射过,并且扫了至少有十几遍。他们当前所在的洞口离底部大约有十五米,五层楼的高度。
这等规模的大空穴,光靠一把狼眼绝对不足以应付,如何能瞧得出整体轮廓?举头观望,哦,洞顶原来有一道大裂隙,估计也是天然形成的。月光从中射下来,堪堪勾勒出异样的地貌。

确实,藏在山体中的超级大洞,谁也不敢说这不奇不怪。不过话又讲回来了,作为专职跟古老传说、神秘宝藏打交道的探宝员,还是隶属於全球排得上号的跨国大公司,光瞧见个山洞就要张口结舌,不大对吧?
不难想见,洞内有更令人震撼的画面。

一如所想,最最匪夷所思的并非巨型岩洞本身,而是这个洞的正中央,居然生著一棵将近十层楼高,树围粗壮得十人怕也无法环抱的大树。没有叶片,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不知它是活著抑或早枯死了,妖异非常。此外,树枝上盘绕了无数条粗若电线杆的藤蔓,不仅密密麻麻地悬於半空,垂落地面,还往四方延伸,如爪子般攀绕著山体岩壁,并探入孔洞内。不消说,适才在洞道里看见的植物就是这玩意儿了。
专靠上山下海野地里奔走吃饭的,眼神总比一般人好,所以她还能够瞧出一个细节:贴近大树主干的树枝上悬挂著许多物事,乍看以为是果实,再端详又觉不像。它们都被藤蔓紧紧地缠著,时不时还要让风吹得晃动几下,衬著白惨惨的月光,笼著树体的阴影,既显诡异,又著实勾人好奇。

扫过鬼气森森的妖树,极度诧异的目光终於落至洞底。
夹处在奇诡的自然环境间,本该颇有几分壮观的人造古建筑相对便渺小许多。由近及远,先是祭祀台模样的小型建物,再是一条石造的围廊,笔直地通往树冠下方。尽头依稀是一座高台,台子上貌似摆了张玉床。
此时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几道光和几团模糊的人影子正沿著廊道往前推进,直奔树底。没听错的话,方才的叫声也正来自树下。无奈距离太远,没法将那儿的情形看真切。

Bingo!阿甯在心里暗道。总算又见到了能够与「古墓」相连系的设置,想来下头真如公司得到的情报所言,是座战国时代的贵族墓,这一趟不会空手而归了。
但,现在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深吸口气,她回身招呼著洞口边挤挤挨挨的四颗脑袋——同样看傻了眼的同伴们。一面掏装备,一面避开攀搭著脚下岩石的几根藤蔓,走到石块边缘。
「别愣了,咱们得赶紧爬下去,到第一队那里去。」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54:00 +0800 CST  
Section 10


随著美女队长一声令下,就见其馀人纷纷动作起来,钻出小口子,来到突出的窄岩边上,敏捷而不失谨慎地往洞底爬去。
戴著半指防滑手套的手紧紧抓著石块,顶级登山靴保护著的脚掌稳稳踩入石缝,全身贯注,肌肉高度紧绷,移动间还要小心地避过每一根说不准能引来大麻烦的藤蔓——攀下高约五层近乎垂直的岩壁绝非易事,但不该难住经受过严格相关训练的专业探宝员。真正令阿甯罕有地感到惊心不定也百思不解的是,在他们攀下石壁的过程中,时不时仍有听著相当耳熟的呼喊声远远地传来,一样起於树底,一样的充满惶急惊恐。

「操!滚远点!狗龘日的别碰老——啊啊……呜!」

感觉上,她十分熟悉的这位出声者该是陷入了某种令人惊惧的境地,却又没有立即的生命危险——从在洞道里第一次听见喊叫到现在,少说已过去了十几分钟,真要碰上啥严重的性命危机,怕都够歇个好几回菜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
也是怪了,第一队的其他人不是都冲去树下了吗?就算一时救不下人呗,他们又为什麽没出声?总不可能全给秒杀了吧!

顺利下到岩壁底部,她先迅速环顾了四周,确定了周遭并无明显的机关陷阱,又匆匆打了几个手势,随即领著队员们通过祭祀台,冲上围廊,往手电筒光汇聚的地方奔去。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
急促且杂沓的足音回绕於接近完全封闭的巨大空间,回音缥缈。山壁便似高墙,白苍苍的月光自洞顶渗下,犹如无数细碎的白色粉末,飘飘洒洒,与游移在空气中的千年尘埃混在了一块儿。妖异狰狞的树影逐渐放大、放大,几乎要满占视野,压迫感极端强烈。加以树冠上那些影影绰绰的悬垂物体,触手般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的粗壮藤蔓,构成一幅独特非常的景象。美是称不太上啦,魔幻度倒真逼近了破表。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
有奇景若此,遗憾这时全无心情欣赏。五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通过长长的石廊,阿甯当先跳上高台石阶,一面跑著,右手一把从腰间抽出了枪,拉枪栓,上膛,左手按向别在腿侧的匕首。

「嗯,不……放开我,混——唔嗯!」

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是错觉吗?越发清晰的惨叫声貌似变得有点像……
呻吟?
来不及多想了,握牢了手中的武器,做好了可能面对各种匪夷所思状况的心理准备,贴身长裤紧裹的一双修长美腿终於跨过最后几阶楼梯,跃至台顶。
「吴邪,你还——」
整个石台连著玉床的情形一齐印入眼中。
「……呃?」
下一瞬,没来得及说的下半句话卡死在喉咙里,瞳孔瞪大,整个人如中了定身咒一般突兀地僵住。

是的,她又傻眼了。
哦,不,不止。一二三四五,看看刷地一下顿在了台顶边缘的五道影子,更正确地说,第二队全体都又傻眼了。

这……这是唱的哪出?

「嗯?阿甯!太好了,你快……唔,快来帮……嗯啊……」

若非听那的的确确就是呻吟的声音有些艰难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咱们专业负责又勇敢剽悍的第二队队长其实还真没把握在三分钟内恢复行动和思考能力。
醒过神来,她急忙几大步越过两名表情怪异似笑非笑的第一队队员,来到站得离玉床最近的高加索人——第一队的队长——身边,扬起手来,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Scott,你傻了啊?不知道这情况该怎麽办吗?」
但是,可是,只是,为什麽?口中这麽说著的同时,仍要目不转睛地凝视玉床,不舍得将视线转移分毫?

巨大山洞中心处,高台上,树冠下,既有山体裂隙放入日月精华,也有密密麻麻的秃枝与藤蔓帮忙遮风挡雨。无庸置疑,翠绿色的玉床占著一个相当好的位置,理当为墓主人的长眠之所。然而现如今,上头躺的竟非千年不腐容颜如生的古尸或白骨骷髅,也非神器级别的陪葬珍宝,是活跳跳的年轻男人一枚。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58:00 +0800 CST  
细细打量,此人的头脸四肢没受什麽严重的伤,上衣却已成了好几片无法蔽体的破布,松垮垮地挂在手臂上。四根麻绳粗细的藤蔓自妖树上垂下,牢牢困住了他的手脚,并且像约好了般分别往四个不同的方向拉扯,将他给弄成了「大」字形,仰面朝天,抵抗不得。又一根藤蔓徘徊於胸口,尖端处赫然分岔开来,宛如一只小小的褐绿色手掌,五根「手指」可灵活了,或者搔抓几下肌肤,或者捏弄一下乳龘尖,弄得他是又怕又慌又痒,只能扭动身体做著徒劳无功的挣扎和咒骂,间或还得哼哼几声。
让古墓里的鬼手藤蔓捆起来玩儿SM,要命,可还不算是最要命。最要命的是在他的下腹位置「奋斗」的另外一条藤蔓,乖乖!成绩斐然呀!眼看著马上要解开腰带,直接往裤头内钻去了。

此情此景,怎一个刺激了得?

「看什麽?老子有什麽你们没有?」
被斗里的怪物蹂躏已经够衰尾了,偏偏还得同时接受同伴的注目礼,玉床上的倒楣蛋显然怒极也囧极,脸涨得通红。抓准了胸前那鬼手稍微消停的空档,立马梗著脖子大骂起来,「刀!刀啊!他娘的快找把刀扔给我!」
喊了一句,他转而看向在场唯一称得上靠谱的那位,眼神是满满的渴求,「阿甯,你快……嗯!」
说没说完,铿!松脱的腰带先扣落在了玉床上,撞击声无比脆亮。
涨红的脸一秒刷白,无血色的惨白,「Shit!快帮我忙啊!」也是了不得了,能把粗口龘爆得如此凄厉。

「哎?」大美人猛一颤,眨巴几下眼睛,这才算真正地醒回了神,左手赶紧去抽大腿边别著的匕首。却不知为何,手指居然有点不听使唤,才把它从套子里给抽出来,锵啷!随即就脱手落了地。

她身边的高加索人仍处於诡异的亢奋状态中,双眼放光,一手捏著下巴,嘴角快咧到了耳边,「啧啧啧啧啧!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困绑玩起来这麽带感!」
可想而知,这位洋哥们的中文不是余秋雨敎的。

眼见比起拔刀相助,亲爱的队友们似乎都更热衷於欣赏Live秀,就差没帮藤蔓鼓劲喊加油了,而自己的重点部位再不多久便要失守,刻下又是无论如何也挣不开这些鬼玩意儿的箝制,年轻男子闭了闭眼,咬了咬牙,蓦地握紧双拳,气沉丹田,张口狂吼出三个字。

「张起灵——」

吼声一出,气势汹汹的音波霎时穿透树冠与藤蔓织就的大网,将积淀逾千年的最后一丝寂静也击碎。回音充满了整个空间,层层叠叠,交相回响,一声接著一声地嘶喊著那个名字。
骚动中,刷啦!刷啦!挂在树枝阴影深处的众多悬吊物加大了左右摇晃的幅度。骨碌碌碌——许多小石块沿著岩壁簌簌滚落。偌大的山洞似都在回声中隐隐震动起来。
然后,纷杂缭乱的声波渐渐削弱,消失,为另两种声音取代。
物体破空声,以及迅急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月光下,一线银光正打围廊的另一头射来,势头极其凌厉。而那之后,是一道以全速奔跑的人影。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0:58:00 +0800 CST  
Section 11


「现在是二○○六年十一月七日,凌晨两点二十六分,距离探墓行动的开始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又二十六分钟。我们来到了目标的中心地带,一个巨大的山体空穴中,成功开启了墓主的棺椁,取得了相当的收获,全体人员平安。正如从帛书中破译出来的记载所言,这是一座盖在西周墓里的战国墓,墓主人为当时鲁国的一名大将,倒斗出身,自封殇王。」
成熟且带俐落干练感的女声,自埋藏於地表以下的幽深洞穴底部、人造高台顶端响起。
「不同於中国古代普遍的入葬习惯,鲁殇王的青铜棺椁藏於树中,能够以机关打开。尸身包裹在金缕玉俑内,面貌皮肤仍然保存完好,尚未腐化,但是……」
说到这里,讲述者忽然顿了一顿。目光先扫向台子一侧的地面,在一团看著跟垃圾没两样的黑忽忽湿答答不知名物体上停留两秒,又瞄向另一侧坐著的某个人,「唉!」随即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总之,墓主尸体和玉俑已被损毁。扣除掉过重、过大无法携出的物件,我们得到的有未开启的紫金匣子一只、已开启的紫玉盒子一只,里头放有一卷写有《冥公殇王地书》的镶金黄丝帛、玉嵌棺套一副,还有……」
再次停顿,再次将视线扫向坐定高台前方的那个人,连同此人身旁搁著的一样圆滚滚血淋淋的玩意儿,「血尸脑袋一颗。」不用再叹气,浓浓的无奈感深深渗透进了语调里。
「目前两支小队正在树下休整,预计十分钟后动身返回。考虑到原路折返比较复杂,在上层地宫暗道中走散的概率很大,我们打算爬到巨树的顶端,从洞顶上方的山体裂隙出去。这地方有一种具极强活动力的鬼手藤蔓,相信是鲁殇王设计来守墓用的,能够把入侵的活物困死。幸好通过一些试验,已掌握了克制它们的方法,就是抹上此地山石碎裂后产生的粉灰,相信不会『再』对行动造成阻碍。」

结束了长长一大段叙述,阿甯放下录音笔,从树冠下的玉床边站起身。活动几下肩膀、脖颈,接著仰起头,透过头顶上密密麻麻交错的树枝和已完全风乾的大小尸体,凝视著约莫十层楼高处那道被月光勾了边上了色的裂缝。
当此时,两支小队的成员差不多都在她身边方圆两米内。谁也没有说话,有的靠著玉床闭目养神,有的默默地吃著压缩饼乾。一度嚣闹的古墓又恢复了静谧,毕竟不是属於生人的国度,凝滞阴冷的气氛迅速降临、漫开、积淀。
——差不多,代表不是全部。

一段距离外的台阶底端,独自坐在围廊栏杆上的吴邪也放下了手里的铅笔。一台夜拍功能极强的数码相机挂在胸前,一本记事本平摊於大腿上,十五分钟前还空白一片的页面此刻多出了好几幅速写。小至藤蔓鬼爪的细部特写,大至青铜棺椁、妖树甚至整个洞穴的情况,线条笔触虽不细致,页面还沾了些灰土,却是十足十的写实传神。
没办法,顶著搞砸近百万美元大型打捞项目的「前科」还能有Case出有薪水领,并且双手的手指头加起来仍是十根、小指仍有三个指节,感激涕零都来不及了,哪里敢对作报告这种事情表示什麽意见?
环顾四周一眼,确定再无被遗漏的特殊细节,他阖起本子,跳下栏杆,当著一股鲜明强烈的被注视感,抬腿踏上石阶。以高台顶为中心向四方照射的几支狼眼手电筒打亮了洞穴,当然也照出了他的样貌。适才一场活色生香的「困绑Play」并未真带来什麽伤害,T恤也已换上了备用的,就是一脸红红灰灰,又是擦伤,又有好几道石灰印子,再要往脑袋边插几根羽毛,估计就可以COS印地安人了。
登上台顶,他直接在阶梯顶端转身,挨著一个穿著同式样工作裤和登山靴而赤裸著上身的人影坐下,一个可俯瞰围廊而稍微远离队友的位置。
不确定是因为夜更深了,抑或精神不如方才那般集中了,身体很快就凉了起来,后脖子冒出不少鸡皮疙瘩,胳臂有些发抖。月光幽幽地落在身上,竟如清冽冰凉的泉水一般,於是赶紧将相机和本子塞进包里,又抽出一件厚棉质的长袖衬衫。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05:00 +0800 CST  
披上衣服,抬起脸,就见一只手从旁伸来,拿著个水壶。不客气地接过喝了一口,眼神同时循著那苍白结实的手臂上溯,经过无衣物覆盖的肩膀、脖子,来到身畔人脸上。
「冷不冷?」

一如既往,张起灵以小得难以觉察的幅度摇了摇头。参差柔细的长浏海之下,两眼遥望著岩壁上的无数大小孔洞,只给询问者一个漂亮的侧脸轮廓。可吴邪知道,像知道冬天半夜深山里的气温比较低那样明确地知道,在自己坐定此处前,针对现场各种情况做拍摄和速写时,这双眼睛的焦点一直没有离开自己。
若非如此,别说是一把阿雷斯折叠冲锋枪了,哪怕背后扛著一颗巡弋飞弹,怕也无法全神投入到任务中。
「那个血——」
放下水壶,刚想再说点什麽,突然听后头有人喊了起来:「咦!这玩意儿怎麽在动?」

这样的一句话,放在任何一种场合中都可能被忽视,就只不会是在古墓里。

「动」字一落,哗啦啦啦啦!瞬间所有人都蹦了起来,一起往出声者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原本乖乖躺在高台近边角处的血尸头颅居然自个儿滚动了起来。尚未完全凝固的黑血打颈部那不算平整的切口淌出,两排黄獠牙自半张的口内冒头,两颗混浊且毫无焦距的眼珠子瞪得大大,彷佛并未死透,还有择人而噬的打算。瞧得人心里嗖嗖泛凉气,浑身直发毛。
张起灵立即抬手拦在吴邪身前。
「别动,先看看。」说著,略伏低了身子,「里头有东西。」

他的音量不大,语气也不是太硬。然而在场的另外九个人,包括准备要冲上前来的阿甯和高加索人Scott在内,顿时都硬生生煞下了脚步,只飞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将手按在腰际,无声地拔出枪来。
却是作怪,血乎乎的脑袋竟也一下停住,不滚了。
见状,除开发号施令者,大夥的表情霎时都有那麽点扭曲。不会吧!难道这位没了身体的老兄——或者躲在里面的东西——也听得懂人话?就算是,好像也站错队伍、服从错指令了吧?

出人意表的情势突变令得紧张感急遽升高,不过,笼罩於诡谲氛围中的僵持没有延续太久,四五秒后,忽听吱吱两声,一只虫子咬破了血尸的头皮,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头颅内爬了出来。
那是一只红色的虫子,非常非常的小,不比大苍蝇要大多少。若不是一道道眼光都紧盯著地上的脑袋不放,怕是未必能够看见。甫一钻出,立刻拍拍翅膀飞起来,落在一堆装备上头。

咻——无形中凝结的紧张感刹那间崩溃。
「操!原来是只小破虫子。」不知是谁骂了声,背景音为拉枪栓的动静,「吃老子一弹!」

挡在面前的胳臂的肌肉绷紧得太过明显,所以扳机扣响的刹那,偏过头去的吴邪瞧见的是张起灵眼中未曾有过的惊慌。而其他人看到的,是枪口龘射出的火线以毫厘之差擦过了恰巧又振翅飞起的红色小虫,击中一只装备包。
装火药的装备包。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这一章会注意到时间差,天真回到水面上是2006年夏末,而到阿甯带队进入鲁王宫已是2006年冬初了,也就是说……
超展开了(喂!)
个人讲故事的习惯使然,这之间发生的各种事情,我不会特别回头去写什麽补充,只会在行文里暗示或者带过,希望不会造成理解上的困难。至於爬上陆地已经有几个月的坤哥现在是个什麽样的状态,跟Coral又是怎样的关系,还有他干麻也要玩失踪等等,后面都会有交代。

华东篇不会太长,大概再三回完结。
最后感叹一下,继好好的怒海潜沙被我改写成了爱情故事(?)之后,七星鲁王宫它好像不幸成了一篇……恶搞文 Orz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9 15:05:00 +0800 CST  

楼主:yeyinyuehan

字数:230950

发表时间:2012-06-28 22: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21: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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