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重转载】水下三十米(by:bonepig)

Section 17


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为了满足内心的征服欲,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想像要多得许多的人,愿意挑战心理和生理的极限,与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危险打交道。
所以了,让我们这样假设吧,尽管不咋靠谱,发生概率毕竟还是要比零高上那麽一丁点:有另外一支私人企业打捞队、国家正规考古队,或者就是一帮子盗墓贼,也在故事发生的这个时间点,找到并闯进南中国海底这座登记於明初大风水家兼建筑师汪藏海先生名下的超大型沉船墓,且活著熬过包括纯种禁婆在内的诸多「住民」保证主动积极热情的接待,深入船体内部近中心处,与隐藏於无字石碑中的奇门遁甲机关进行一番搏斗,钻入一条全由青冈石砌成的狭窄通道……
猜猜,他们会瞧见什麽?

森冷石壁高耸夹峙,前路渺渺,魅影幢幢,幽黑无尽,那是一定。但真正能於入目瞬间狠狠烙进视网膜的,恐怕并非上述种种,而是如下的一幅景象:沉重浓稠的黑暗突然涌动起来,随即为少许光线稀释开,然后凝聚成两道人影。一名发长而黑,肌肤惨白,模样颇似禁婆的男人,面目几为发丝遮盖,修长精壮的身躯几近赤裸,只在腰间系一块沾有血点的布,勉勉强强地覆住下体,另外用布条在大腿边上绑了一柄短刀,淡定沉稳地行走於通道中。跟在他身后约莫一步处的,是又一名身高相若的年轻男子,短发,五官清秀,神情略带憔悴和紧张。观之肤色,有似活人,穿的偏偏是一袭明初样式的死人衣衫,且迈步略显僵硬。行进间,尚有一朵弱弱的鬼火於身畔晃动飘摇……

日他个先人板板!这是个啥子情况?合著是守墓妖怪和刚打棺材里睡醒爬出的嫩粽子相约一块儿散步来了?

幸好啊幸好,足以激发风中凌乱感的诡异画面并未真正映入任何一位目击者的眼帘。故事和假设从来不能混作一谈。认真你就得输,输很大。




不扯淡了,回归故事情节。疑遭女鬼附体的混血「禁公」将倒楣探宝员强拉进了青冈石壁后的暗道中,暗门随后闭合。
别著急,讲到这儿,还得岔开来再带一句别的先:话说浙江嘉兴有座名为西塘的千岁古镇,镇子里足有上百条老巷弄,其中最狭窄也最出名的一条,当数明末建成的石皮弄。青石板铺地,长六十馀米,宽仅一米,两边的山墙则有差不多十米高。人走在其间,耳听清脆脚步声,眼看近处透著沧桑的老建筑和远处高挂摇曳的红灯笼,彷佛行入时光隧道,一下子便穿越了数百年光阴。
西塘离著海南不近,离著杭州倒不算远,吴邪是去过那儿几次的,因此踏入石壁暗门后的走道,没走几步便想起了石皮弄来。而这样一联想,心便定了一些。尤其还加上进门后开步前张起灵回头瞥来的一眼,那淡然如常的眼神,立马让他醒悟,他娘的根本就没有什麽女鬼,装女人梳头纯属破解机关找出暗门的手段。
居然搞得出这等怪机关,堂堂大风水师汪藏海,难道是个爱偷窥女人梳头的色狼?
不过,这种破解法,绝对不会是凭空发呆瞎想就能琢磨出来的,肯定得有谁先来亲身实践示范个几次……谁教的呢?是这闷瓶子的苦命盗墓贼爹,还是禁婆娘?
以适才张起灵的「身段」为本,替换著分别想像了一下两位示范者可能呈现的画面,从头到脚登时一阵冷颤,头顶黑线直冒,头皮发麻龘。果断放弃追究答案的同时,他禁不住要对外头那块无字石碑寄予几分钦佩与悲哀。

扔开了乱七八糟的想法,针对暗道本身而生的模糊异样感,大概在百来步后显现。
不知不觉,来时路已彻底隐没,漆黑一片,可前方依旧望不到头。引颈上望,天花板也没个影儿,不晓得夹道的青冈石墙究竟有多高。脚底冰凉冰凉。耳朵里听不见半点声音,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犯嘀咕。既然如此,就把脚步落得稍重一些,故意弄出点动静吧!不意想轻而细碎的回音盘绕在极狭的空间中,交互折射反响,顿时更添诡异,彷若后头跟来了不怀好意的妖魔鬼怪。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45:00 +0800 CST  
后脖子阵阵发凉,不愿意回头,那就只能努力往前看了。然而视线经过黑发披垂的背影,唯见有异於汉白玉的大块青冈石相互连接,於火光照明范围之外,混出幽冥般混沌诡异的颜色。
我到底正走在一个什麽样的地方?
自问间,无形空气逐渐添上令人压抑胸闷的重量,心下蠢动的违和感很快有了具体形貌,一种由未知、不确定衍生而来的恐慌焦虑。尽管理智十分清楚不可能,却又控制不住地要产生怀疑:还要走多久?这条路究竟有无尽头?我们莫非进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起点消失,终点不见,那麽,路旁的墙壁呢?它们是否仍存在?
赶紧抬起空著的手摸向一旁,触手的坚实冰冷让吴邪一笑,不由长出一口气,暗骂自己神经紧张。别瞎想,自个儿吓自个儿!墙壁不就好端端地立著嘛,哪里不存在了?再摸几下,左右张望几眼,自我谴责变作了咋舌:乖乖!这一段可真窄,比石皮弄都夸张了。幸亏小爷我身材还标准,要换个胖子来,或者墙壁再合拢一点,恐怕咱就得学螃蟹……
咦?

「墙壁……在合拢……」

不确定话音是否有点抖,但能肯定手撑著的那面墙正轻微震动,并且向著他靠拢。

闻言,他的专业地陪停下脚步,回身。绝非错觉,甬道确实变窄了。初时只是不容两人并肩,一人尚能从容自由前进,刻下双肩却已几乎要擦在壁面上,必须将身子微微侧著。
虽是如此,脸上仍旧波澜不惊,好像正发生的并非啥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吴邪可没这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气魄,匆匆伸手拽住他,便要扭身往回冲,「咱们赶快折回去!全力跑的话,应该来——唔!」
一步也没来得及跑,才感觉掌中的手腕灵活地一个反扣、发力,整个人便被带得撞进对方怀中。一只胳臂立即绕过后腰,滑下,大掌托住他的屁股,往上抬了抬。

张起灵的语气之镇定,一如表情,「来不及的,我们往上。」




后来,吴邪一度想过,如果有一天,上天赐给他自如筛选记忆的机会,他会不会选择删除这一段从石门暗道险死生还的惊悚经历?别的且不论,作为二十啷当岁的男人,不仅在遭遇性命危险时义无反顾地缩到了另一位雄性生物怀里去,还四肢并用地死抱著人家——老吴家的面子能有残渣剩下不?丢脸丢到国外算啥,这都丢到南海海底去啦!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一米八的大男人扮章鱼装考拉啥的固然不怎麽帅气,直接闭眼躺地上等投胎又能有多高明?换个角度再想,放眼世上,能有几人亲历元末明初中国第一风水建筑师设置的夺命陷阱,然后留得小命?
更何况,若不是这一桩折煞人的破事儿,再后种种便未必会发生。那麽他将如何能够知晓,身边那只闷得跟哑巴有得比的混血妖怪,原来……
嗯,总而言之,一滴一点,非但忘不掉,还要在脑海里活灵活现地储存著,存得很深很深、很久很久。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处在迅速合拢的两面石墙间,进退皆无路,刻下的他压根做不了任何思想斗争,估计也忘了面子俩字该怎样写。只能紧紧抱著身前的人肉电梯,随著对方於短短几秒内嗖嗖嗖地循墙爬高十几米,攀至石壁顶端,转而往前做起横向移动。
横著走?
脑内灵光一闪,他立时反应过来,知道这是在找出口,当下赶紧瞪大了眼睛,就著仍握在手中的火把,帮著一起找。只一找,立刻发现通道的天花板是以硬度较低的青砖砌成。说巧还真巧,恰在距离他们仅仅几米的某处,开了个黑漆漆的方洞。洞口虽不大,容纳两个人决计不成问题。
而这当口,墙面无情地闭拢到了让膝盖难以弯曲的程度。
「那里!」

提示甫出口,张起灵已先提起一股气,仅凭双脚和单手,眨眼工夫便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灵活地窜至洞前。脚下再一蹬,抱著他跃入洞内。
却在同一时间,吴邪的眼角馀光,忽然捕捉到洞壁边上一些红红黑黑的东西。
那些是……是字吗?
红色?血字?
惊愕之馀,下意识探身摆手,就要用火去照个分明。无奈洞内空间也相当有限,高不及一米,他的动作幅度又太大,烧去了大半的简易火把擦撞上洞顶,瞬间脱手下坠。如暗夜里的一颗陨星,拖著几颗飞散的小火星,落入两面合拢得只剩一条窄缝的墙间。
两秒后,至多就三秒,焰光消逝,石墙完全闭合。

轰——
没能将血字瞧清晰的惋惜,为来自下方的揪心巨响并著震动淹没。
「靠!这是玩真的……」后背冰凉,他已不自觉地流了一身的白毛汗。活活让陷阱夹成肉饼、肉末,这种死法真是想都没法想,太惨了!「小哥,是你带错了路,还是船里头有谁肚子饿了,想动点手脚,弄两块烙饼来解解饥?」

张起灵松开手,「没有。」

就脚下和身体的感觉,所在地不只是一个洞,后头连著一条斜著向上去的通道,坡度不算太陡,不怕滚下去,就是地面比较粗糙,凹凸不平,与平坦的墓道是两回事。吴邪背靠洞壁喘了喘,蓦地心念一跳,从进门前后一路所见和方才的回答中抓到一丝异常,「你该不会早就晓得了墙壁会合拢?」

无声,通常代表默认。

「你……」深呼吸,为的是压制突如其来的火气,「故意的?」

默认状态持续。

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中,鬼船来客咬住后槽牙,捏紧了拳头。
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冷静!千万要冷静!你是打不过这只闷瓶子的,真打不过……
默念了一遍两遍三遍,总算一字一顿地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为、什、麽?」

夜视力极好的地陪老大终於不再选择沉默,「活动筋骨。」说著,轻捏了捏他的肩,「没到地方,还得走。」

走?爬才对吧?窸窸窣窣的响动入耳,吴邪认命地长叹一声,四体投地做爬行状,满脸苦逼。活动筋骨,好嘛,您老好大手笔啊!整座墓都是您的健身房了,还是国内顶级建筑师亲手设计的呢!
「我们两个在一起,迟早我要给你搞死……」

喃喃的自语声很轻很轻。更轻的,是张起灵的怔愣。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45:00 +0800 CST  
Section 1龘8   大难不死,真有后福?

沙……嘶沙……
比墨汁更纯粹的黑暗里,传出衣料拖曳和肢体爬动之声。
沙沙沙……

身在古墓青砖层中一条似是被不知什麽人临时打出来的狭小克难通道内,无法站著走,只能四脚著地趴著爬。然而爬归爬,压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要去哪里,何时才能到头。
郁闷。
通道呈之字形迂回曲折向上,才弯著腰爬了不过半根菸的工夫,体表又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水,与先时未乾的冷汗混在了一起。四下无光,眼睛完全看不见,虽说前边有个显然相当熟悉地形的地陪,不必担心闷头爬著爬著突然落入坑洞或者上头落下来一把飞刀什麽的,可是掌心已让凹凸不平且粗砺的砖角扎得微痛,两边膝盖更是磨得滚烫滚烫。
很郁闷。
「前头还有多远啊?」
「这个洞……嗯,肯定不是本来就有的,是谁打出来的,你晓得吗?」
「洞口好像写的有字,你有注意到不?」
「那个,咱们可不可以休息一下?要不你慢点爬……」
出口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配合环境和气氛,声音被下意识地压得颇低,反正通道封闭静谧,听不到是万万不可能。怎奈愣没有哪一个问号能换得极细微爬动声以外的任何具体回音。
非常郁闷。

应该没谁会对自讨没趣感兴趣,也因为心知再接再厉徒然是增加败绩,吴邪在心中暗骂一句,决定闭嘴。
既然嘴巴忙不了,只好改让脑子忙了,幸好这件事毫无难度。

嘶沙……嘶沙……
双掌交替按过砖面,爬啊爬啊爬。没有哪一处是平坦光滑的,苦了手心,更可怜的是绣有精致图纹的长长衣袖,蹭著青砖,沙沙有声。

哪怕并未在Coral受过与盗墓啦考古啊都稍微沾边的基础训练,只要脑袋没进尸水,凭著常识也能知道,没有哪座古墓的设计者会在存心置闯入者於死的陷阱旁另凿暗道,想来也没有哪只以海底船墓为家的妖怪水鬼会闲著无聊自个儿赤手空拳挖出这样一条通道来。至於盗墓贼、考古队员、探宝者——总之是不请自来的访客们,除非别无选择,拜托!谁会放著好好的地宫甬道不走,爬上好几层楼高的墙壁来「活动筋骨」?
很显然,这是一条独立在船墓既有结构之外的盗洞——盗墓贼打出来的洞。也只这类人拥有如此本领,考古队员和寻常探宝者怕是办不到。
打洞的目的很简单,就俩字:保命。
一旦确定制造者的身分、职业和目的,无须刻意更往深处去想,思绪立即就锁定了一个人。
一代风水师汪藏海为元末明初人,而从十四世纪后期的明初到二十一世纪初的今日,漫漫五百年左右的光阴,吴邪不能肯定究竟有过多少拨盗墓贼光顾过此地,但能确定,二十多年前确实有过一位。不止短短一夜、一天,那位胆识不凡然运气极差的张老兄可在此待了一段必须以「年」计的长时间,入赘了禁婆族,生了个孩子,写了满满一整间屋的回忆录,甚至可能就死在了这儿的某处,再也没能活著离开。

盗墓贼、致命陷阱、血字、盗洞……
几个关键字於脑中一番钩连串合,很快组成了假设:二十多年前,张姓盗墓贼隐忍著装了好久好久的老实安分,外加对半妖儿子疼爱照顾有加,总算取得「孩子的妈」的信任,给了他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此后,他开始在船墓内部四处探索,表面上是闲著无聊打发时间,实际上是在寻找出路,顺便重新训练退步了不少的身手。不想一次误入凶险陷阱,差点把小命给交代掉,亏得千钧一发之际挖出了盗洞逃生。庆幸之馀,不忘效法武侠小说中苦大仇深的男主角,咬破手指或蘸著伤处的血在洞口写下几句话以自我警惕,譬如珍爱生命,远离陷阱、革龘命尚未成功,同志不可嗝屁……诸如此类。
盗洞的由来有了合乎逻辑的解释,那麽,他的儿子又是怎麽得知一切的?
是了!当年老张遇险时,恐怕小张就跟在亲爹身边——妖怪小孩比较强大,混血的八成更变态,不能以一般标准衡量。亲眼亲身经历险境,对於进入暗门的方法和逃生之道都留下深刻印象,不但不怕,还感觉特别有意思,於是以后有空没事就来遛躂遛躂……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47:00 +0800 CST  

「吴邪。」

听自个儿正琢磨著的对象突然唤出自个儿的名字,他不由一愣,打住思路,「嗯?」

「别怕。」

不经思考,回应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我怕什……」
然后,第四个字与爬行动作一并自行截停。

怕什麽?
孤身落入水下沉船墓的平凡人,怕黑,怕鬼,怕冷,怕痛,怕死。怕此生再不能重见天日,怕已然与亲朋好友永别,怕所有尚未实现的梦想期望都成泡影,怕仍有更难接受的变数潜伏等待於全然无法预测的未来。怕被身前这只试图出言安抚自己的混血妖怪当作泄欲的工具囚禁,失去作为人的自由和尊严。也怕他偶尔露出的炙热眼神,其中分明包含了比肉龘欲更多的意念。还怕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抛下自己一个,孤单绝望地待在暗黑阴冷的古墓里等死。而更怕更怕的,是处在非同寻常的环境下,不知不觉间,身体乃至心理都已因著频繁且过分亲密的种种接触对他生出了服从、依赖、信任,以及一种时隐时显、柔软飘忽的,还不知道该怎样定义的奇妙陌生情绪。
这,最最最郁闷。
怕什麽?
所以喋喋不休地提出问题,所以藉著努力分析现况来抓紧注意力。
怕什麽?
太多了,什麽都可怕。

漆黑中,吴邪听著前方的细微爬动声,扯出一抹苦笑。左手揉了揉膝盖,凭感觉判断,瘀青破皮跑不掉的,「说得简单,我跟你不一样啊。」话音轻得像叹息,想憋,憋不住,「张起灵,你了解那种觉得自己很无力、很没用,什麽都无法把握的痛苦吗?你……你真懂得什麽叫作害怕吗?你会有害怕的事情吗?」

爬行声突然停止。
轻柔疑问引来的回答,是强硬果断如命令的两个字,「安静。」

你!你这混帐!
瞬间,吴邪只觉怒火暴起,一股出离的愤怒窜上来。右手捏紧了身下的砖块,嘴一张,就要热切问候禁婆族暨东北老张家的祖祖辈辈。

砰咚!
不料开骂之前,忽有声响从砖层之上传下来。
砰咚、砰咚、砰咚……

这是……脚步声?
他一怔,登时明白了张起灵让他噤声的原由。头顶上方是楼船另一层的甬道或墓室了,正有什麽东西走过去。
会是谁在上面呢?阿甯他们吗?

砰咚、砰咚、砰咚……

兴奋和紧张霎时涌现,化掉了愤怒。赶紧凝神再听,却立刻从中听出几分异样。不对,他的同伴都是套著脚蹼的,走起路来该是劈哩啪啦的响。说他们拿掉了脚蹼赤脚走路也讲不通,落步太重太沉了,砖顶上这玩意儿的体型估计比成年人要大上个一号。
靠!莫非撞上了啥子怪物?

正在猜测,后背和脖子忽地一阵痒痒,整个人不禁一激灵。回手摸去,一团湿答答的东西,就贴在他的脖子上。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47:00 +0800 CST  
Section 19


乍摸之下,那东西就是一大团湿淋淋的毛。再一分辨,触感十分熟悉,明显是一团潮湿且略嫌黏腻的长发。
与此同时,鼻子嗅到似有若无的淡香。
浑身猛一阵激颤,吴邪眼前登时浮出一幅画面:肌肤惨白浮肿得近乎透明的女人,瞪著没有眼白的两只眼睛,宛如被剜去了双目的狰狞腐尸……
「哇啊!」他惊叫一声,使劲抓起那团湿发,猛力朝一旁的墙面推去,随即连滚带爬地往前直爬。爬没两步,砰!一头撞入又一片长且浓密但不潮湿的滑顺发丝,双手匆匆一捞,直如溺水者攀浮木般揪住这一团长发的主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鬼啊!禁婆!有禁婆!」

张起灵回转身,一把捂住他的嘴,轻声问:「别叫,禁婆在哪里?」

他挣开来,扭头往后狂指,「就在后面,就……」
话才说了一半,人一呆,没了下文。

怎麽啦?鬼影消失了?

非也,非也。盗洞里黑得彷佛灌满了墨汁,不管那只禁婆在或不在,是趴在地面抑或倒挂在洞顶,是一脸诡笑又或满目怨毒,即便吓死人的腐尸脸就紧贴於鼻尖前,他其实都瞧不见。收声,是因突然想及一事:我正抓著求救的这家伙,不也同样是个水鬼、禁婆?
啼笑皆非的微妙错乱感受涌上心头,一下子扼住了未及出口的下半句话。
却不意想,在「禁公」背后被禁婆调戏原来仅仅是小Case,还能有更让人风中凌乱的情节——适才捂嘴的手忽然扳回了他的脸,随著几绺长发窸窸窣窣地垂落颊侧、肩头,柔软微凉的物事覆上微张的唇。

吴邪愣了至少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被吻了。
「唔唔……」脸给一只有力的掌牢牢捧著,惊呼全让窜入口中的舌堵住,只能在唇瓣辗转厮磨的间隙发出含混低吟。身体扭动著试图退开,但一想到后头的禁婆,心中又有顾忌,也不敢真从对方怀里脱出身去。抬手推拒几下,距离没拉开,反倒令得自个儿身上的衣带松脱,衣襟滑落,露出一边的肩膀和前胸。尚未去拉,立即又有一只蓄微尖指甲的大掌覆上光滑的肩胛,抚摸一阵,修长指节顺势往下游移,掠过胸口,探向乳龘尖……
一连串动作谈不上温柔,也不粗暴,真要形容,就是明确地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
敏感点落入灵活手指的掌控,麻痒顿时流窜全身,一波接著一波。「嗯!」紧绷的身子立马不中用地软下来,可让身下凹凸不平的砖面一硌,内心却是陡然警醒,狂拉警报:不行!靠靠靠!绝对不行!真要在这种地方被开龘苞,他娘的跟满清十大酷刑有啥区别?
未料刚转过念,肆虐的唇舌竟骤然抽离,抚弄也一齐停止。
咦?哎?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又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事了,她走了。」张起灵的语气淡定如常,情绪好像丝毫不受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影响,只能从稍显急促粗重的呼吸听出几分端倪。

吴邪愣了愣,随后会过意来,操!合著你是在宣示主龘权来著?
轰!不仅是脸,霎时连耳壳都发烫了,一时真不知该摆出什麽样的表情好。又一想到对方绝佳的夜视力,头顶简直要冒出白烟来。赶忙别开脸,两手迅速整理好衣服,扎紧衣带,「那个,别耽搁了,继续爬吧,早点出去得好。」语罢,瞥了眼身后的绝对黑暗,摸了摸还湿著的后脖子,考虑两秒,补上一句,「前头还有多远?这洞本身没陷阱吧?我……我看咱们乾脆换个位置,我爬前面得了。」




沙沙沙……嘶沙……
经过一场有惊无险的小插曲,一妖一人调过了顺序,持续循青砖层间的之字形盗洞往不明目的地爬行。

前路无陷阱,又有剽悍非常的地陪负责殿后,不担心再让悄悄窜出来的禁婆在背后蹭个一下摸个一把。撇开人在漆黑环境中必然难免的紧张感不计,至少能够安心,不用太过提心吊胆。
不错,吴邪正是如此盘算的,所以主动提出打头阵的要求。然而重新开爬没多久,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50:00 +0800 CST  
哪里不对?
不晓得,但是从紧缩的头皮到咻咻泛凉的背脊再到手臂上泛起的大片鸡皮疙瘩,可以说,这具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提出相同的警告——他漏算了某个变数。
有什麽不对,很不对!

明明晓得附近有一颗炸弹,却不晓得它藏在哪里、何时将爆炸,这种感觉绝不好受。可说也奇怪,如果真是某处有危险躲藏著,为何只自己有感应,那闷油瓶子一点反应也无,仍旧稳稳地爬在后头?
脑子里一堆的问号,手脚则是不敢稍停,战战兢兢地爬过一个弯、两个弯,途中又试著搭了几句话,无果。再爬出约莫一根菸的工夫,直到几缕非花非果的暗香再如细网一般自后方悄然围拢,混入吐息,流入脏腑,他才在自抽巴掌并拿脑袋撞墙的冲动中赫然醒悟,自个儿究竟漏算了啥。
首先,他只穿著站直时勉强能盖住臀部的上衣,没穿裤子。
再者,他正爬在一只混血禁婆的面前。
然后,船墓里的鬼怪不类於人,有光无光都能清晰视物。
好嘛!自个儿想想,让能唤起生理反应的对象赤著下身,撅高了白花花的屁股,像小狗似的在面前爬——那是一种多刺激的情景,是个男人就该明白!

吴邪啊吴邪,你真是既形象且全面地向这个世界诠释了何谓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冷汗再度从额角和手心渗出,此刻不止背脊泛凉,还有寒意飕飕地打尾骨往上冒,两瓣臀肉条件反射地夹紧,大腿都微微发抖了。咋办啊?暗骂自己一句,他憋住了气,急急寻思起对策来。
换位置不可行,通道如此窄,要想去到后面,我们又得来一次面贴面,岂不等於火上浇油?完全当没事也不保险,这香气太可怕了,比什麽催情药迷龘奸药都要神效。要闻得多了,恐怕他不用有行动,我就会先失去理智,送上门去……
啧!别想了,加紧爬吧,能爬多快是多快!

沙沙沙……沙沙沙……
黑暗里,爬行声骤然转密,节奏加快许多。

阻止紧随而至,「吴邪,爬慢点。」

原本该使心神镇定的低沉嗓音,此时却令寒毛直竖。被点名者不但以反常而无比坚决的态度违抗了发话者的指令,甚至爬得更快了。

沙沙沙沙沙……

碰!

「唉唷!」前额蓦地一痛,眼中一瞬迸出好几颗金星。吴邪停下动作,一手捂著额头,「娘的,怎麽没路了……」
背后传出不太一样的细碎声音,并非爬行,似是在用手摸索并移动著什麽。他纳闷地边揉著头边回身,旋即一阵激动——自打丢失火把后便再不能视物的眼睛,这时居然看到了东西!

通道上方已非青砖,堆了几块看起来十分沉重的青冈石板。张起灵略挺了挺身,双手将其中一块往上一抬,再往旁边稍微挪动几厘米,推开了一道窄缝。几丝朦朦胧胧的黄光,正从石板上头的空间漏下来。
想来目的地就在上方了,他倒不急著出去。放入少许亮光,松开手,伏下身。撩开垂在额前的发,双目炯炯,直视吴邪。
「看著我。」

那是一双散发野兽般光芒的眼睛,又彷佛具备了魔龘力,不允许被注视的猎物有丝毫抗拒。同样强势的威压,也渗透在了声音里。

四目相对,片刻的沉默后,他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有意地敛下带压迫感的气势,「你怕我。」

吴邪没有回答,后背贴紧了冰冷粗糙的砖壁。心中所想被完全言中,反而无法答话。

又过片刻,张起灵缓缓抬起右手。淡香未散,昏暗光线下,苍白面庞带几分隐忍,眉心蹙起一个小疙瘩,薄唇微抿,显正极力克制被撩动的欲望。
「我不会让你死的。」视线虽有软化,然而更形专注,好似要把正凝视的人影锁於目力范围内,「不要怕我。」

又是那温柔且深邃得让人迷乱的眼神,吴邪顿感心脏跳了一拍,头有点晕,香气果然还是多少产生了影响。「你……」当下只得用力一咬下唇,艰难地撇过脸,避开轻抚面颊的手。犹记离开棺材石室时才打定了装傻装乖到底的主意,本身也非没撒过谎的老实人,怎奈这个当下愣是没法假意迎合,虚与委蛇,直想把心底话一股脑儿地倒出,「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你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我不是女人,我跟你本来就不——」

匡啷!

头顶爆出巨响、光线大量流入,两件同时发生的异变掐断他的话音。别说仰头看了,连表示错愕都来不及,便觉肩膀一痛,下一瞬,整个人已被一股巨力生生扯出了盗洞。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50:00 +0800 CST  
Section 20


大难不死之价值与意义,在留著小命以迎接更难预测并应对的变局。

前一秒还缩在狭窄的地道里做著自我剖白,没剖出个所以然,忽听头上一声震响,后一秒已为莫名所以的力量高高地拎入半空——变化来得实在太突然,以至於吴邪身在剧变中,脑子却陷入彻底的死机状态,一时竟做不出反应,发不出声音,甚至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和情绪。
挣扎、恐惧、惊慌,按理当有,暂时都无。意外冲断了思维,就是满满的错愕与疑惑。
怎麽了?这是怎麽回事?

冰冷空气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几束昏黄光线和著成片阴影急速掠过视界。只一忽儿的工夫,他便被这股巨力带著极快地移动了一段距离,而后又举高了一些,重重抛下。
碰!
身子坠地,撞击感袭来,所有感知瞬间回归,「呜!」他不由痛呼出声,泪水登时溢出眼眶。这时才赫然发觉右肩剧痛不已,貌似让什麽极尖锐的利器连著扎穿了好几个血洞,又彷佛被直接撕扯了开来。
虽说此时仍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何事,至少能意识到大祸临头,再发愣就得歇菜了。即便伤处疼得要命,当下也不敢浪费时间喊痛,条件反射地以左手撑地,试图起身逃跑。不料刚一动,便觉身后劲风骤起,随即又一股怪力由上而下地落在背部,似是一只巨大的脚掌,势头之猛、之狠,差点把他的脊椎给踩折。
「哇!」张口,一口血吐了出来,人险些当场晕厥。

咻——

耳听又一阵极其凌厉劲风朝自己招呼过来,躲不过,怕也扛不住了,他只能绝望地俯伏於地,闭目等死。
「嗷!」
出乎意料,摧筋折骨的剧痛并未再度降临。风势过处,反倒是真实身分不明的施暴者惨嚎了一嗓子,翻倒在地。
紧接著,喊声由某处传入耳膜,「别动!」

听出张起灵的声音,吴邪本略涣散的神智马上凝聚,心稍一定,知晓自个儿尚未落入绝境。依言趴著不动,但再听许多杂乱的声响从同一方向传来,有嘶吼,有哀嚎,有肢体碰撞,还有清脆如骨骼断裂的异响,禁不住感到焦急。於是强忍著痛抬起头,眯缝双目,努力要将周遭情况收入眼底。
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大惊。

这是一个极大的空间,不似房间,而似大殿,由数十根需要多人合抱的大柱子鼎力撑起。刻下,几束幽幽的黄光正从殿顶洒落,虽不很亮,至少能将大致的情形照出来。前头数米开外的地方,估计就是盗洞的出口附近,一大团黑影凶猛地厮打在了一块儿。凝神仔细分辨,竟是好几条至少两人高、两人宽,身形近似巨型猴子的庞大影子,合力要围杀一抹蓄长发的黑影。不仅如此,周边较近的柱子上头还埋伏著一两道怪影,该是在寻找攻击目标的破绽,伺机扑下。
不是一对一、一对二,是他娘的一打多!

心猛地揪紧,吴邪一咬牙爬起身。不行!太危险了,我得去帮忙!
右手使不上力,就著昏黄的光,左手於身边一阵抓摸,摸到一具体表冰凉而满布鳞片的躯体。回想著方才的经过,他继续再摸,想找出刚刚把这家伙给打趴下的「暗器」,冷不防触到一只长满鳞片的大爪子。
心下一凛,匆匆扭过头,赫然与一张怪脸鼻尖碰鼻尖。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大若脸盆,表面覆满青色鳞片,黄澄澄的两颗大眼珠,五官似人似猴,说不出的狰狞丑怪。大嘴一张,露出一口尖利如刺刀的獠牙,成串唾液啪答啪答地打嘴边滴落。
头皮阵阵抽紧,脑子里有念头一跳,他蓦地醒悟,我龘操!这货不是海猴子吗?小时候听班上同桌描述过的一种水怪,因为介绍得太逼真,当时还吓得我连做了好几天的恶梦……

心念电转的当口,两排闪著森森白光的尖牙已朝吴邪咬下。至多再一两秒,他的左肩也要报废。
说时迟那时快,忽有影子风一样的飙至,一脚踹开那怪物,随后是喀啦脆响,骨头折断的声音。速度真的太快,他根本没能看清是怎麽回事,便觉一股血味笼来。未受伤的左肩膀被按住,几丝长发擦过耳际,仍然是带命令意味的熟悉声音,「我来,你不要动。」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54:00 +0800 CST  
语罢一纵身,黑影又飞也似的冲回「战区」。

接下来的景况越发的危急且混乱,暗中和高处的埋伏者全数加入战局,所有的海猴子瞄准了唯一的异类,纵跃疾扑间,打斗声此起彼落,怒吼和哀叫皆以更密集的频率响起,时不时夹杂肢体撕裂的闷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此情此景,真如好几只杀红了眼的野兽,疯狂地进行著死生一瞬的搏斗。
与之呈极端对比,吴邪默默地趴在原地。无比的焦灼紧张感在血管里奔窜,想帮忙,但此刻也明白了,以自己的能力,贸贸然地冲进去,除了送死添乱,没有别的用处。不想死,不想害得张起灵死,那麽这时候该做的只能是自保,以及等待。
呼吸早没了规律可言,急促地换了几口气,忽然感觉左肩不大对。抬手摸了一把,指腹立即染上黏腻的赭红。
这是……
浑身不受控地颤抖,视野莫名地模糊起来,浮出薄薄的一层水雾。
何必呢?你明明可以有更轻松的选择,把我扔了,全身而退。性龘奴什麽的,再去抓一个就有了……
怔忡之际,鲜血涌出创口,沿著右胳臂淌下,混同了掌心里的冷汗,淌落地面,汇作小小一滩的红。

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持续了多久,突然,各种动静一齐消失,果决地更替以一片异样的寂静。晃动的影子也没了踪迹,彷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声音、影像,一瞬固著。

几秒后,吴邪深吸一口气,捏紧左手,站起身,缓慢但毫不迟疑地向盗洞口走去。




数十根金丝楠木柱撑起雕有金龙的壮丽宝顶,数十颗夜明珠放出水下难寻的幽光。一抹相对渺小的人影,行走於空阔的船墓大殿里。

尽管预做了相当的心理准备,心理素质也在连串异变中多少得到了提升,可当盗洞口周围的惨烈情景映入眼帘,吴邪的行动还是有片刻的停滞。
如此形容实际上不尽然正确,盖因最先受刺激的其实是嗅觉,浓重的血气和其他异味混在了一起,腥臭不可当。然后才是视觉。黄浆砖铺成的地板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尽是血迹与散落的海猴子断肢残块,大至头颅、手、腿、躯干,小至眼珠、手指、脏器……
强忍翻腾的反胃感,视线急切地四下搜寻一圈,停在一具颈子断折、肚破肠流的尸体边。
张起灵就蹲跪在那里,背对著他,上身微俯,头稍稍低垂,似正端详著死尸身上的什麽。长发披垂曳散,宛如一条黑色的小瀑布,覆过背与腿,然而撑在身畔的右手臂表面,确实满是红黑红黑的血。
安心和揪心一并涌现,同时进入耳廓的细小声响因而遭到忽视。
「你……还好吧?」

黑发覆盖的身体突兀地震了一下,头略抬高。
奇怪的细声停了。

吴邪想也不想,跨前两步,「你受伤了吗?我看——」

刚要伸手,忽听一声含混若兽吼的低吼,眼前旋即一黑。不及应变,人已被仰天按倒於冷硬的地面。

又是突如其来的骤变。因著扑倒他的力量经过控制,及时避免了右肩与地面的直接碰撞,也因著进入眼中的景象——张起灵的模样,皮肉痛楚再次为惊愕压制。
呼吸被遗忘,清透如镜的褐色瞳孔瞠大至极限。

揭去长发的掩盖,精壮赤裸的身躯宛若刚从血池中走出,足证恶战之酷烈。真正怵目惊心的,却非纵横交错的斑斑血痕——苍白肌肤竟尔爬满了此前未曾见过的墨色龘图纹,蜿蜒如流云,也似无数朵飞腾的火焰,纹身一般满布左半身,脖子、脸庞也不能例外。衬以杀气弥漫的暴戾眼神,染血的唇齿,沾黏皮肉碎屑的微尖指甲,简直就是从地狱业火中爬出来的修罗夜叉!

俯视、仰望,这一次的目光相交,同样近的距离,同样的沉默,凝固的是时间。

滴答!
默然对视中,一颗血珠从张起灵的嘴角溢出,坠落在吴邪的眼窝下方,很快循著脸颊的弧度流下。

——不能回去,你是我的了。

滴答!

——你出声,我就去杀他们。

滴答!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要怕我。

滴答!滴答……

眸中戾气逐渐淡去,看清了对方眼底映出的画面,张起灵先一怔,而后痛苦地阖上眼帘,咬住下唇,偏头避开了注视。簌簌垂落的发立刻遮住大半张脸。
躺在他身下的吴邪,却始终是目不转睛。一度散开的水雾复又笼住双眸,一颗无色小水滴滑过微湿的下睫毛,悄悄汇入鲜血绘出的艳红轨迹。

没错,这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妖怪、恶鬼,且比他的同类们都要来得凶悍强大。不但蛮不讲理,不把杀人当回事,一旦狂性大发,甚至能将体型较自身更大数倍的妖鬼都给弄死了分尸,咬噬吞吃。
可是,也正是这样的一只妖怪,在面对足堪威胁性命的危机时,毫不退缩地屡行了亲口说过的话,保护了立誓要保护的对象,做到了绝大多数所谓有道德有良知有感情的「人」未必能够办到的事。哪怕理智几乎被噬血的本能冲动蒙蔽,居然还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想起了他的伤,没让他已经受伤的肩膀再受折腾……

汹汹热流於体内左冲右突,再不找个出口,恐怕就要崩溃。
「你龘他妈……」皱眉大骂一句,吴邪猛一个挺身,左臂抱住张起灵的脖子,右掌用力按著他的后脑,强忍著肩上撕裂般的痛感,硬是将那张骇人的妖异脸孔揽进自个儿的颈窝。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54:00 +0800 CST  
Section 21


在吴邪的感觉里,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得肩痛都有些麻木了,怀里那具僵硬绷紧且异常烫手的身躯才彻底放松下来,缓缓地将自身的部分重量施加给他,体温也渐次落回常态。
贴在锁骨下方的嘴唇动了动,貌似有话想说,但没真发出声音。那之上,恢复了平缓的吐息仍留有几分热度,一阵接一阵地徘徊於颈窝,轻浅却有力。已成碎布片的衣衫与肌肤摩擦的沙沙声中,沾满黏腻血液的手臂环过他的背,使力把他抱紧,紧得只要再多加哪怕仅仅一分力,便能令他喘不过气。

两个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家伙,半跪半躺於一片未经清理的战场中央,鼻子嗅到的是浓烈腥臭之气,眼睛看见的是脑袋歪在奇怪角度的海猴子尸体,以及分辨不出本来拥有者为谁的脏器、尸块——用不著脑子,光拿膝盖稍微想一想也知道,如此场景与美好浪漫舒适之类的形容,隔著一段远得必须以光年计的距离。却是作怪,他居然不想出声,不想挪动,不愿意主动打破当前的状态。应该觉得恶心害怕抗拒巴不得有多远闪多远的,事实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排斥,胃袋的翻搅幅度只是减小,并非停止。然而更明显体会到的是一种平静,一种庆幸。
还好,还好你没死……还好我们都活著……

所以,是张起灵率先以行动为这个绵长但不温柔并且交织了些许痛苦的拥抱画下句号。
微温唇瓣忽然贴上吴邪的锁骨,重重一吻。

「啊嗯……」
不虞有此,他霎时呻吟出声。右掌在麻痒刺激下条件反射地收紧,揪住了一大把略为鲜血沾湿的长发。
不确定这把头发的主人是痛或不痛,能够确定的是,上移到了颈间的唇吮吸得更用力了,眨眼工夫已烙下两块带濡湿水光的红紫吻痕,边上附带两道极浅极浅的牙印。一只手掌精准地抬高,血丝黏连的五指箕张,也将他的后脑给按得牢牢。
第三个沦陷的点,是耳垂。
「啊……嗯哼……」
处在死尸四散、血气弥漫的超恶劣环境下,绝非错觉,吴邪闻到了一丝异香,尖细如针,偏偏能於出现的同一秒霸道地占据全部嗅觉。口里迸出的不是仓皇惊恐的阻挡敷衍怒骂,是带鼻音的断续低吟。湿润失焦的眼迷茫地望著身周的狼藉,忽觉温热软舌舔过耳廓,整个人猛一阵过电般的颤抖,海潮一样拍来的快龘感催动血液奔往下腹,下体随即一颤一颤地抬了头。不想承认都不行,刚从死里逃生的身体,竟被血淋淋的残忍画面刺激得更为敏感,更加兴奋。

当一路强势攻城掠地的唇擦过耳鬓,满布血腥但定止如画的视野里,却突兀地冒出一道黑影。

「唔——咦?」
吴邪一怔,不解地眨了眨眼。
然后……
呼应双眸的骤然圆睁,染上了情欲气息的低吟瞬间拔高放大转粗NNN倍,「啊啊啊!」

行文至此,且再次申明一个定理:大难不死通常不是老天爷比较爱你,是还打算用其他花招再来玩一玩你。

「后面!后面!」

满含惊惧的示警声刚起头,张起灵就煞停了亲吻,一把抄起他,打横抱在胸前,大步地奔跑起来。
见状,那黑影嗷嗷怒吼著迈腿追上。足有两人长宽的身量,一嘴獠牙,满身鳞片,每一步都将坚实的黄浆砖地板踩得砰砰有声,身形和姿态像猴也像人,赫然正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海猴子!同伴们尽皆丧命的场面显然使它怒极,爆凸的黄眼珠都发红了。

抢在前头的猛跑,落在后头的猛追。双方都是肌肉绷紧,神情坚定,凛冽杀气漫溢周身,显是各有主意,不把对方撕碎了不算完。所以这当口,最最煎熬的非吴邪莫属,一来背后紧随不放的声声怒吼听得心不自主地抽紧,更因为他很快便发现,刻下的张起灵正以绝对不亚於刘翔的速度,一往无前的气势,笔直地冲向位於大殿中央的……
出口?
暗门?
地道?
答案揭晓:一根至少得要三人合抱的金丝楠木柱!

很难具体描述当时的想法,时间太短而变化太快,他的脑瓜子根本转不过来。真要讲,就是傻眼,不能明白张起灵的用意为何,倒没来得及往撞柱殉情之类的不靠谱方向想。眼见柱体影像飞速放大至满占瞳孔,不由闭紧了眼皮,把脸埋入身侧那厚实的胸膛,做好承受剧烈撞击的准备。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57:00 +0800 CST  
出乎意料,没有撞击,有的是头下脚上的天旋地转。彷佛搭上了三百六十度回旋的过山车,冲高,翻过顶点,下坠,砰!沉沉地落在了某样东西上,随之又是一记一百八十度的水平扭转……

喀啦!

待到吴邪挑开眼帘,张起灵已将他妥妥地放在了地面,「在这等我。」简短交代一句,转身走开。
头还有点晕,他一时也没多问。捏两下眉心,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晕眩感和心搏频率,视线一扫,立即瞧见方才紧追於后的海猴子倒在一旁,右胸扎了一把没入一半的潜水刀,头颅歪歪地耷拉著,好像拿手一碰便会骨碌碌地跟肩膀分家似的。颈骨明显被折断,死得是不能再死了。

潜水刀的出现不难理解,这厮肯定是他们在盗洞出口碰上的第一只海猴子,真正的殊死肉搏战开始前就让小张飞刀给撂倒了。可那远远的一击没要了它的命,於是又暴起发难。
他比较不解的,是闭眼后的一两秒内发生了啥?它怎麽忽然就给折了脖子?如何办到的?
边纳闷边起身,动作间扭脸望了望一旁矗立的大柱子,再回想了一下奔逃的整个过程,特别是最后的扭身与脆响,大脑倏地闪过电光,豁然开朗。
是了,那闷油瓶早就计算好了,看似匆忙的奔跑,既是刻意的引诱,也是在为攻击蓄势。一旦成功利用冲力翻上海猴子的肩膀,两个膝盖往脑袋一夹,腰一扭,生死胜负就没了悬念。
秒杀——眼前立马浮出两个大红字。
没错,秒杀!就是秒杀!一秒做决定,一秒下杀手,怀里抱著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还能表演高难度后空翻,什麽变态反应速度加变态腿力臂力腰力体力判断力!他娘的,这真是禁婆跟一般人的混血?太夸张了吧!我靠!难道「张伯母」是只经过美国政府秘密机构还是外星人实验改造的超强生化禁婆……

倒抽一口长长的凉气,打住思绪,低头俯视咬伤自己的肩膀的凶手,再遥望几眼它那些壮烈仆了街的同伴们,吴邪忍不住单手扶额叹息,由衷地为它们感到不值。
唉!别怪我放马后炮,你们自个儿说说,好好的当妖怪,有空没事抓几条鱼、上岸吓吓人,这样活著不好吗?非要惹那个煞星做什麽呢?
感叹几句,扭身要寻找张起灵的踪迹,突然注意到异样:海猴子尸体的右肩插了一支梭标——Coral沉船打捞队的必备武器之一。
原来如此!他当下又叹了口气,心下凛然,算是全明白过来了。这厮肯定曾经碰见阿甯他们,而且在那几人的手下吃了亏,怀恨於心。因此一看到我,认出我和他们是同类,火气马上就起来了,直接咬肩膀先。
想著想著,视焦定定地停在了梭标上。说得更准确一些,停在刻於金属利器尾端的鹿角珊瑚标志上。
他们几个到底怎样了呢?现在会在哪儿?都还好吗?会不会也正遭遇著什麽要命的危险?
我们……还能够再活著在水面上碰头吗?
不对!心念一跳,猛然警醒,他赶紧用左手轻拍了自己一巴掌。吴邪,别瞎想,不是能不能,是一定能!

轰隆隆隆——

正积极对心里建设进行补强,忽有一串沉闷轰响打脚底传出,带得整座大殿都轻微地震动起来。
还来啊?又怎麽了?大惊旋身的刹那,他真觉快要精神耗弱了。
回过身,赫见后方几米处摆著一只将近一人高的巨大石盘,盘子里竟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宫殿模型,龙楼宝殿、山石流水,一应俱全,壮观而不失精致。宫殿中心是大片的花园,花园中央还摆著有东西,影影绰绰,瞧不清晰。
张起灵正从石盘中心快步回返,颊侧披垂的长发自然往两边飘开,斑斑血迹渐乾,左半身似云似火的诡异黑色纹路已消失。面对持续不休的震动,表情不慌不乱,状若对此早有预料。几步来到盘子边沿,纵身跳下来,一龘手拔回潜水刀,一龘手抓著吴邪的左腕,力道用的比过往都要强,真跟铁铐子没半点区别,「带你去个地方,很近了。」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57:00 +0800 CST  
Section 22


绕过巨石盘,行向大殿的另一端。脚下轰隆隆的震动仍旧不停,但见身边的闷油瓶子镇定坦然,步伐迅速而不仓促,又被他微凉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握著,尽管紧得有些不舒服,吴邪至少定下了心来。不管接下来又要发生什麽,想是不会跑出啥块头更大模样更可怖的怪物吧!
快步行至墙边,面前有一面两米高的镏金大铜镜,反射著宝顶洒落下来的夜明珠光,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殿内的亮度。这不希罕,相同样式的镜子也能於殿内其他三面墙前寻到。「与众不同」之处,在於这面镜子侧边的壁面,开了个一人半高的方洞。
眼望黑漆漆的洞口,菜鸟探宝员表示情绪稳定。对现在的他来说,钻个洞走条密道真只是小Case。

恰似人有性格千百款,即使同样是大风水师汪藏海沉船墓里的洞,也不可一概而论。将铜镜边的方洞对照那藏於青冈石壁暗门后头能把人活活挤成烙饼的暗道,还有开在青砖层里的救命盗洞,内部情况可谓截然有异。首先是宽度,过了入口,壁面一下子往两边退开,四人并排著走都不成问题。其次是亮度,背后有一丝丝的光渗来,没走多远,前头也隐约透入光亮,甭担心一头撞上墙壁。再来是长度,既然都瞧见光了,可知出口就在不远的前方,鬼打墙的恐惧感便无机会作怪。而最后是……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脚底与地面的摩擦和楼板的震动轰鸣以外,尚有一个声音。初时极微,更似虚无缥缈的回音。很快清晰了一些,又令人怀疑是身处异常环境下因心理暗示导致的幻听。但随著他们与洞口的距离渐近,洞外光线的亮度渐增,它变得更加明确,一声接一声地搔刮耳膜,大方地昭示著不容置疑的存在性。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意会到那是水流激荡声,并且为相当大量的水,同一时间,吴邪的整个人,从头到脚,包括被抓握著的左手在内,刷过一阵短暂而剧烈的颤抖,继之如石像般僵直。一道白光劈过脑海,和著猝然迸发的预判,某种强烈且炙热的情绪瞬间膨胀,充塞胸膛。心脏先被逼得停跳半拍,然后失控发疯似的蹦起来,咚咚咚咚咚!以彷佛能撞断肋骨的狂猛力度冲击胸腔。
大量的流水奔涌,那……那不是海吗?
难不成前边就是通往外界的出口?我能离开了?

思绪疾转间,双腿持续行进。不及细细体会心中的激动,下意识扭头向身侧,长发半掩的苍白侧脸轮廓刚进入视界,忽觉眼前一开,顶上一空,夹道的两面石壁并著走道顶已完全退至身后。
心跳登时又一乱,他急急转回头,投出视线。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我……我……我靠……」
一贯流利并且有力的粗口竟尔落得结巴卡壳、语音虚软,这他娘的是多麽离奇的事!
被啥堵了嘴?噢,多虑了,不是的。瞧!吴邪的嘴巴可是非常破坏形象地张大到了足够塞下好几颗夜明珠的程度,眼球则若两颗即将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的深褐色玻璃珠。倘非肩膀仍痛,手腕仍紧,他会狠狠地捏自个儿一把的,必定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老天!要不要每次都这麽过分的颠覆人啊?要不要啊?
沉船里居然真有个妖怪公共澡堂!




平安穿出铜镜边的通道,呈现於鬼船地陪与来客面前的,是一间规模颇大的圆形墓室,仅比刚才的大殿要稍小个一圈。仰头,目光往上飘,室顶也嵌有数十颗盈润饱满的夜明珠,照明设备不是一般的高档。转为平视,不见通往外部的出口,一座巨大的圆形水池占去了地面所有空间。池边四个不同方位各有一根三人合抱的大石柱,柱身盘绕著一条栩栩如生的石龙,龙尾朝天,龙头朝下,大开的口里喷出水柱,哗啦哗啦!正朝池中注水。
水声震耳,水花翻溅,水气氤氲。薄薄的一抹水雾冉冉飞升,飘然而去。不疑此景为梦境,只疑身在陆地之上,深山老林里,飞瀑湖泊边。
池内无物,除却清澈的水,就是中间漂浮著一个洗脚盆一样的东西。远远观望,上头满是描画和浮雕,显然为一只红漆大棺椁。盖子完好地覆盖棺身,未遭任何破坏。不晓得里头是否真躺著什麽人,莫非正是汪藏海老先生的睡床来著?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5:00:00 +0800 CST  
堂堂墓主人就这样躺在水面上,貌似过於寒碜简单了。可话又说回来,他老人家连坟墓都打造成了海底楼船,让自己的棺材来扮演大水池里的一条小舟,想想也无甚不可。

怔立池边,细细水珠纷纷扬扬。吴邪的嘴巴是阖上了,头皮的阵阵发麻却遏止不了,视线逡巡於偌大的墓室,预判错误的失落被震慑感挟著压倒性优势扑灭。稳居牛A与牛C之间——用这句话来称赞五百年前中国风水建筑界的扛霸子,恐怕还嫌小觑人家了。不错,海流潮汐是永恒不歇的动力,结合坚固的石材,能推动机关千百年无休无止地运作下去。但要很好地利用它,欠缺相应的技术也不成。只能说,这个人对奇门巧数的痴迷程度和运用能力已臻化境,世上大概再无人能超越。
思及此,心生恍惚。见识体会了如此多匪夷所思的奇景、设置,到底要说自个儿太倒楣,还是太幸运?

水位上升得极快,即将满溢。四条石龙似有感应,龙口渐渐闭合,水流减小,注水的势头趋於和缓。与此相呼应,楼板的闷声震动也慢慢消弭。
不过几秒的工夫,四道水柱和震动一齐消停。及至嗡嗡回音散去,宽阔而封闭的墓室便重新落入静谧的包围。竖起耳朵,仅能捕捉池水轻轻撞击池壁的声音。
张起灵放开手,一言不发地跨过池缘,走进水中。
泼剌!一小拨水被踩得涌上,浸湿吴邪的脚板。宛如在高温炎热的日子里接受了好半天的日照,居然带著微暖的温度。
心态调适得不错,这一回,他仅仅是暗暗吃惊,眼珠子於原位待得好好的,下巴更没掉下来。
海南岛周边没有海底温泉,这是百分之百肯定的。可在下这座海斗以前,难道认为大明工匠造得出复杂庞大媲美航空母舰的楼船?难道相信有谁喜欢在坟墓里养著禁婆海猴子之类的妖怪?难道幻想过肉贴肉地帮一只人类和禁婆生下的混血「禁公」打飞机?所以别他娘的瞎琢磨啦!世界观都颠覆了还死抓著既有的认知准则不放,不叫聪明,叫傻龘逼。更何况於此地摸爬打滚已有几天,棺材也睡了,盗洞也爬了,他确实期望好好地洗上一顿澡,否则怕要长出毛来。还没被逼著从了妖怪,先就成了只满身白霉长了几朵灵芝的妖怪,那该多搞笑!
哎,洗澡?
蓦地想起一件事,「小哥,你走这一路,该不会就为了带我来这座池子?」匆匆迈出两步,跟著也踏入水池。由表情和动作判断,此时的惊诧较发觉池水有温度时犹甚,「睡觉前我问的那句话,有没地方洗澡什麽的,你记得?」

被询问者没有回答,赤裸的身体几乎全没入水下。黑红黑红的血污散去,长长黑发拖在身后,缕缕发丝漂散水面,随著粼粼水波起伏,映衬以夜明珠投下的莹莹柔光,直如月夜里渔人撒开来的一面大网。

算了!吴邪撇撇嘴,三两下扒拉掉身上的破布。先把自己洗乾净吧!

一脚踏进来才知道,池子内部原来设计成阶梯形式,由边沿往中央层层降低,每一阶都有一米左右的宽度。站在第一阶,水只及膝,第二阶便差不多没到了心脏下方。综合单一阶段宽、两阶之间的高度差和水池的整体面积推估,棺椁下方深度超过三层楼。设若将水排乾净,十之八九另有玄机。
好奇是自然,按捺好奇更属理所当然。浑身黏腻得难过,当务之急是让自个儿好受些。当下也不客气了,踩在第二阶上,掬起一捧捧的水,避开右肩伤处,用力地搓洗起来。直把头脸手脚身子都洗乾净了,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动作。
背倚阶梯壁,继续享受著温水的温柔包裹,一时尚不想起身。早就晓得离开沉船绝非易事,失落感便不明显。疲惫感悄然袭来,四肢微酸乏力,这是人从险境脱出后必有的后遗症。生到死、死到生地走了两趟轮回,还能感觉心里隐隐梗著点东西,可暂时不想费神去梳理。说不上啥具体缘由或考量,就是不愿意。

静静泡了片刻,忽然觉得少了什麽。左手将滴水的额发往后拢,他半眯著眼,目光扫过附近的池面,搜寻起那抹沉默的身影。
「明明就都听见了,愣是不理人、不吱声,怎麽能有这麽闷骚的家伙!」一面找,嘴里一面小声嘀咕,「老子现在在水里放个屁,估计他也能听去。」

哗啦——

「吓啊!」

「去」字刚落,前方不到半米处突然一声响,正寻找的影子乍然浮出。湿淋淋的头发后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左臂笔直地向他伸来,右臂曲起,微抬,手中的潜水刀刃反射夜明珠光,闪现冷冷银芒。

吴邪一个激灵,陡然清醒,「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当真!我……我没放……」

真诚恳切的解释未能起到阻挡效果。银色刀光划落,拉出一道鲜艳血线。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5:00:00 +0800 CST  
Section 23


锋利刀刃划过皮肤,鲜血涌出,宛若为苍白手腕系上一条醒目的红线。随著刀锋抽离,一长串血丝立即滴落。
滴咚!滴咚!
血珠晕散,水面绽开一圈圈淡粉色的小涟漪。

这……
菜鸟探宝员愣愣地盯著伸到面前来的血手,见条条血线迅速从腕骨处往手背、五指蔓延,双唇微张,脸上又是一副陷入震愕且回不过神的表情。
什麽意思?突然割脉放血是哪招?
「喝掉。」指令响起。
啥?视焦立马拉高。要我喝你的血?大哥,剧本是不是拿错啦?
当是读出了他的不解,解释及时传入耳中,打消又将复发的风中凌乱感,避免了南中国海古船墓与异世界吸血鬼小镇的混淆,「你的肩膀……」说著,发话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被咬伤的右肩,「它们的牙对你来说是有毒的,只是还没发作。我的血能克制。」
哦!能画地盘,又能解毒,了解了,合著你这只瓶子里装的是宝血哪!
心里感叹一句,他轻轻颔首。可当焦点落回近在咫呎的手掌上,两眉仍不自主地蹙紧。了解归了解,可是……
「这、这怎麽个喝法?我这辈子可从没喝过谁的血。」

貌似没耐心再做解释,张起灵默默收回血丝纵横的左手,唇覆上伤处,使劲吮吸了一口,继而拨开额前湿发,跨前一步。
哗啦!小幅涌动的水波被推得撞向池壁。
背倚石阶,退无可退,吴邪只觉身前的修长人影骤然放大,唇已被准确地攫住。
「唔?」略张的口正如敞开的两道门,任由灵活的舌窜过牙关,推入甜腥温热的血液。

「你喝过。」确定他将度入口的鲜血一滴不漏地吞咽了下去,施救者稍微拉开间距,纠正道:「你昏过去的时候,箭上的毒,也是这样解的。」

箭毒?
闻言,他先一怔,脑子跟著转了转,猛然翻出一些沉积在了记忆角落里的片段:箭伤毒发后昏昧迷离的梦境、手中紧抓不放的物事、流入口腔的微温液体、自身迫切的求取……
轰!血液上涌,脸颊脖子耳朵瞬间发烫,皮肤涨成了红色,天灵盖险些要效法开水壶喷出白烟来。
操!居然是这麽回事!亏得我以为石室里头那一回是自个儿的初吻,还奇怪这只闷瓶子怎麽挺懂的,像跟谁预先练习过了一样,搞了半天原来咱们早就……他娘的,恐怕我当时还表现得比较饥渴……
看不见的心底,一枚小人扑通跪倒,颓然做起了失意体前屈。看得见的脸上,红晕渐重,状似要向染了血的嘴唇看齐。
嘴巴动了几下,愣是挤不出一个字回应。下意识别转脸以掩饰羞窘,不想刚一动,又被吻上。
这回,滑软的舌没有在度过血后抽离,而是灵巧地一勾,缠住了他的,半是强迫半诱导地吸舔交换起彼此口内的津液。直至交融的两道呼吸都有了转粗变重的倾向,才略显不舍地退去。

调了调微见急促的气息,张起灵以双手捧住吴邪的面颊,额头朝他靠去。右掌里那把先时不可或缺这时却有些碍事的潜水刀,已被不声不响地扎在了一旁的台阶上。

是什麽收去了全身的气力,搅混了思路,一下又一下地轻搔敏感的肌肤,撩拨心绪?
水气氤氲,异香弥散。

吴邪半敛眼帘,同样尝试著将呼吸调匀,却是徒劳无功。额头与对方相抵,鼻尖几乎相碰,能清楚地觉察一道微热吐息和著撩人淡香,滑过残留有亲吻触感的唇。分明别开了眼,牢牢盯紧了斜前方一片泛著细碎银光的水面,却可清晰地感知笼在脸上的视线,不仅徘徊於眉眼之间,并且能如磁铁似的散发吸引力,定要抓回他的目光。
抗力不能,只一抬眸,立刻像一脚踏空那般,陷入较汪洋更深邃的黑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一种怎样的眼神?不逊於狩猎时的野兽的纯粹、专注和毫不掩饰的强硬执著,浮动於无底的黑色瞳孔中。而若看得更深一点,在那之后,又能发掘出欣慰、感动、安心,以及一丝的不敢确信。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人自以为弄坏了丢失了最珍视最宝贝的东西,焦急痛惜地回过身来寻找,却惊喜地发现珍贵的物事仍在,完好无损。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5:02:00 +0800 CST  

扑撞池壁的水波歇息了,石龙不语,水雾悄然腾飞。水面犹如巨大的明镜,倒映无晴无雨的天穹,永无圆缺起落之分的人造明月与繁星。
滴答!滴答!此刻此时,唯有循著发梢、曲起的手肘弯滴落的小水珠,致力不使画面凝结,打破四合的寂静。

沉寂里,吴邪缓缓扬起垂在身侧的左手,贴覆颊侧的掌。
几度漫流於心的暖流又出现了,不再为涓涓细丝。呼应心脏每一次的跳动,势若帮浦汲出的泉水,大股大股地喷涌,转瞬便溢过整个胸腔。那麽暖,暖得让身体发颤。
所以,当嘴角带血的薄唇三度贴近,他甚至主动将舌头探去。

惑人的异香、自由的意志,能否笃定地断言,究竟是哪一方在决定这具身躯采取的行动?

镜面破碎,池水一角翻起了小小的浪。大把黑发漂浮其间,两具光裸无垢的男体紧密贴合。吻很快便激化,黏连水声不断,四唇狂热辗转,双舌竭力勾缠,吞不下的唾液流过下巴,谁也没有工夫理会。
激吻未歇,张起灵猛地将怀中人再往墙面一挤,随即摆动著腰,以半勃起的下身顶弄起他来。频率不算快,力度却大。
「啊!」吴邪眯起眼,抱著他的脖子低吟了一声。催情香气水一样的流入体内,已然吻得微肿的唇是异样的红。禁不起如此直接的摩擦,不出几下,性器便兴奋地在水中挺立,「嗯嗯……」每一次从根部阴囊直上头部的磨蹭,都要引发由脑髓贯下尾骨的酥麻快感。
恰在这当口,心头忽然有东西跳了一跳,顿时扎得他有些清醒,眸子里的迷乱稍减。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心头梗著的那个不愿梳理的想法。
「不行……嗯,不……不要……你停一……等……哈啊!别……我……我帮你……」
勉力聚集剩馀不多的理智,断断续续地吐出不成句的话语,他把手探到两人中间,握住那根挺拔发胀的硬物,就要上下搓动。

却俨然受到这个动作的刺激,张起灵蓦地一震,竟似忍无可忍般抓开他的手,强硬粗暴地把他翻了个身,两臂发力,一把将人推上水较浅的第一层台阶。随后跟著爬上来,左臂从后方环过他的腰,右手掰开臀肉,以兽龘交一般的姿态,凭著本能,将完全充血的肉刃往臀缝内挤。

「呜!嘶——」
这一挤,吴邪疼得马上倒抽了口冷气,本有的五分清醒一下子增至十分,人彻底毛了。一面往前缩身,一面狠命要掰掉身上的箝制,却在触及箍著腰的手时顿住。

手腕的地方,潜水刀划出的新鲜伤口尚未凝合,仍往外渗著血。

有极短极短的一个刹那,周遭陷入完全的无声。一切都暂停,一切都消失,一切都不存在,只馀指尖那一点点鲜血特有的黏腻。
有极短极短的一个刹那,脑中彷佛闪过了千百个念头,也彷佛一团转动不了的混沌空无。充斥内心并主掌意识的似是疯狂,也似是从不曾有的冷静。
然后,五感回归现实。
深深吸气,咬咬牙,感受著身后的重量和力量,他抿紧了唇,双手转而抠抓著池缘,紧绷却顺从地趴伏下来。闭紧眼睛,张开大腿,翘高了屁股,摆出活在世上二十四年来最大胆最羞耻的姿势,并道出最艰难的一句话。
「没事,你进来吧。」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5:02:00 +0800 CST  
Section 25


「肩膀还好吗?」

「不碍事了,小爷我运气不错,没给咬到骨头,又有你的『宝血』当外挂……」

火焰摇曳,明与暗相混,光线恰是最暧昧的晕黄。静谧的空间里既飘绕有暗香,也嗅得出男人体液特有的那股淡腥。两具一丝不挂的躯体亲腻地搂抱依偎在一块儿——不得不说,这真是再标准再典型不过的一幅「事后」即景。然而仔细再观,处处皆不对:第一,主角们身下垫著的不是King Size的席梦思,是一口铺满了古董级死人衣服的大棺材。第二,五官俊挺蓄一头长发后背与左臂倚著棺壁颇显餍足的那位,并未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间夹以一根菸。第三,靠在他胸前的另一位,尽管面貌清秀讨喜,却是万难与娇滴滴的美姑娘产生丝毫混淆,不看两腿中间有是没有那一块能屈能伸的肉,光瞧一马平川的胸部和下巴一片淡青色的胡渣就够了。
听!他们的对话也非色彩浓厚的调笑,或者软绵绵的情话。

「那些海猴子,我不是第一次碰到。以前也有过一次,跟……」言及此,低沉富磁性的声音停滞片刻,鬼船的混血禁婆老大顿了顿,安抚般摸怀中人头发的动作也暂时卡壳,「跟我爸爸。」
缓缓吐出久已未用的称谓,难掩生硬别扭。

「哦?」拿精实的胸膛当枕头,大把大把的柔亮黑发当作了蔽体御寒的被子,初次下海就失风的菜鸟探宝员半躺在他怀里,看著乖顺慵懒犹如一只性格温厚的大型犬,深褐色眼珠却倏地闪过一道光,「那个时候……你多大?」
本来要问你几岁,但想及这只闷油瓶子长年住在水下古墓里,对於年月尚且不知,肯定没有岁数的概念,於是换过问法。

张起灵微微偏头,思索几秒,略显迟疑地拿左手比了一个高度,约莫三岁幼童的身高。

才这麽小?吴邪不由咋舌,两三岁的孩子跟一个饱受身心摧残的男人对上一群海猴子,胜算估计不大於零,不想被咬也难。
唉呀!莫非正是意外遭遇海猴子,导致了张老爹的「不在」?那也太他娘悲摧了吧!
「然后呢?」
隐藏话音里过浓的探究意味不难,难的是控制心跳节奏。从「公共澡堂」返回后,他就一面休息养伤,一面琢磨著探问与当年那张姓盗墓贼相关的大事小情,未料还没琢磨出比较不著痕迹的打探方法,先听对方自发地道了出来。

「然后……」不动的掌依旧不动,黑发后的黑眼睛稍稍眯起,努力搜索翻找尘封多年的旧时记忆,「他就变了,变得很不高兴,不笑,不讲话。」又或是从自身能掌握的不多的语汇里,谨慎挑选最合适的形容,「他……他害怕。」

吴邪先有些戚然,「很难打过它们,受了伤,对吧?」接著陡然一凛,从简略的描述中抓到一丝违和,禁不住半撑起身,「他难道不是一直很害怕?」
姿势一改,身上披盖的大片黑发便簌簌滑开。肩颈、后背多的是显眼的吻痕和牙印,红红紫紫,星星点点。

「不,不是。」平素幽深静定的眸子忽尔添上几许罕有的迷蒙,无意识地扫向汉白玉砖砌成的墓室一角,「本来不会的,他变得很怕……」
陈述再次陷入停顿。怕什麽?如此几秒,张起灵愣是没把下文也吐出,拉回视线,轻轻摇头。

用力吞下一口仍带咸腥味的唾沫,吴邪强迫自己忽略从直射来的目光中读出的淡淡情绪,「那再下来呢?后来他有好一点不?」毫无疑义,那是悲伤。

有力的掌再度抚摸起他的短发。同样的举动,感觉却不再同於适才的安抚,而似要藉著触碰寻找什麽、确认什麽,「后来,他不停地在船里到处走,还有蹲在那个房间刻字,不肯停下来休息。有的时候我会听到他说一句话……」语速更缓慢了,近乎一字一顿,「『没有时间了』。」

裸露於微凉空气里的身躯不期然地打了个颤。
没有时间了……

「最后一次,我睡醒,看到他走出去……」

「走了?」双目圆瞪,惊呼几乎是无法遏止地脱口而出,随后他才想到自个儿表现得过於激动了,赶紧按捺下来,让音量和语调恢复正常,「原来如此,所以你跟我说,他不在了。」一边说,一边庆幸刚刚撑起了上半身,没再躺在对方怀中。心跳得太猛了,「你当时有跟上去吗?他走去了哪里?」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5:14:00 +0800 CST  

右手的动作突然又一僵,「没有。」张起灵别开脸,眼神有点不自在,「我不知道。」

吴邪定定地望著面前惨白却好看的侧脸轮廓,心里晓得,这是假话。
彷佛有一杯冷水沿著喉咙进入体内,再循著血管流遍全身,一度激动的心搏慢慢地冷静下来,抿了抿唇,什麽都想问,什麽都没再问。因为他也晓得,既然这只闷瓶子刻意要说假话,不留馀地的拆穿与追问必然收不到作用——至少不会是他期望的作用。

不自然的沉默中,石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香味、腥气,此时都散得一乾二净。火光稍有减弱。其实也不奇怪,真正能够於此长久留存的,本来就只会是水下古墓当有的死寂黑暗、沉郁湿凉。

撇撇嘴角,吴邪也挪开了视焦,移向躺在墙角的防水腰包。内心一股不知是疼是酸的感受被理智打压到了深处,不予理会。一时难以排解的失望则化作包围周身的距离感,宛如一层厚厚的透明隔膜,把映入视野的一切都隔了开来。
一切,所以有了最亲密肉体接触的对象也包括在内。哪怕仅约十分钟前,自己才跪在他身前含著他勃发的性器一滴不漏地吞下了他的精龘液。
更该说,这层隔膜从不曾消失,厚或薄的差别而以。
没有时间了。

心绪纷乱,刚才是头上隐隐见著了天光的兴奋,现在是一脚踩空摔进了土坑底的失落。收回视线,考虑要主动讲点啥来调节气氛,换个主题来延续彼此的对话,往合乎期望的方向引导,又觉好像说啥都不大对。先算了吧!再找机会就是。自我安慰一句,决定若无其事地往旁边挪个位置,反正棺材里头还有空间,不想甫一挪动,便被停在头顶的手掌一个发力按回原位,登时又躺在了肉枕头上。另一只手臂跟著放下来,不客气地打横搁在他的腰上。不至於压得人难受,可也别想轻易挣开。
抬脸,除开缎子似的黑发,仅能瞄见线条分明的下颔和鼻梁。
他极缓极缓地吁出一口无声的气,成分有点复杂,不确定其中究竟是何种情绪占多,「我这一身应该不轻吧?」

「你很暖。」

笑了一下,低下头,他大大方方地侧了侧肩膀,挪动屁股和腿,调整好能让自个儿躺得更舒服的姿势。抛开失落,迅速鼓起又一个希望。为什麽不呢?可别错过时机,有句准备好的台词该赶紧出场了。
再发话时,调子轻松得甚且带了点玩笑的味道,「对了,我已经把压缩饼乾全啃光了。你说过负责养我的,不能让我断粮啊!」

然而,眼里没有笑意,一点也没有。




南中国海海底礁盘中藏著一座超巨型沉船墓。不管海面上日出日落,天晴天雨,水面以下,长夜无尽。
超巨型沉船墓内部有一间汉白玉砖砌出的方形墓室。现如今,室内光影声息几已完全沉寂,连门边两口青花瓷缸里的火焰都不愿晃动了,只懒懒地趴在黄澄澄的膏油表面。唯一的一丁点微小动静,是两道绵长平稳的吐息。
壁画般固著於墙面的人影忽然动起来。

当张起灵自放空状态回归,枕在胸前的家伙已经睡熟了。耷拉的眼皮覆住一对清澈见底的眼眸,浏海、睫毛阴影将脸庞遮盖大半。
小心翼翼地托起软绵绵的身子,他同时往旁边侧了侧,抽出手脚,然后温柔地将人平放於层层叠叠的各色绸缎衣衫上——为了把硬梆梆的棺材板铺垫得舒服柔软些,他们可是掏空了一整个大衣箱。
纵身跃出棺材,脚掌触地,轻巧得俨然不具重量的影子,丝毫声息也无。长发若一面张开的黑色披风,眼神锐利如即将展开狩猎的猛兽。
回转身,他先拉过几件轻薄却保暖的锦衣,盖著吴邪的胸腹、双腿,把头部之下、脚踝以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严密地遮住。继而拾起地上的潜水刀,连著刀鞘用布条绑在了大腿外侧。又想了想,似是有所顾虑,不大放心,抽出刀子,划开掌心,手探入棺内,轻轻一握藏在锦缎下的腕子,印上一道鲜红血痕。
很快完成一连串「行前准备」,他跨开腿,眨眼便没入门外的黑暗。

棺材里,吴邪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5:14:00 +0800 CST  
Section 26


浮现於绝对黑暗中的光,便如滴落白纸的墨点一样突兀。
更加怪异的是,它并非一团似朝阳消融坚冰一般渐渐浸透过来的红色火光。不但苍白刺目,并且紧密聚拢如锐利刀刃,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能俐落割裂暗黑织就的厚厚帷幕。
毫无疑问,这是一束由「现代科技」制造的光。

被搅扰的幽暗中,身披古人衣衫的吴邪正谨慎地向前移动,无奈明亮清澈的眼睛并不具备多麽优越的夜视能力,只得让手电筒射出的光束负责开路。一步,一步,再一步,吱呀、吱呀、吱呀……随著引人牙酸的异响告一段落,略显颤抖的脚板总算离开半悬空的老旧木悬梯,登上坚实稳固的楼板。
白光迅速晃动,左右扫射起来,石墙、墓道、梁柱、灯渠、陈年尘埃与阴影,并无他物。「呼——」憋在喉头的那口气总算轻轻地喘出。拿手一抹额头,满满一把的白毛汗。
抬腿跨步,脚掌却於离地几厘米处生生悬停。小心翼翼地侧耳听了听,确定除了自个儿的呼吸便没有其他声音,这才轻轻把脚踩实。
面前的甬道布置不显出奇,举架仅两米多高,却长得照不见尽头,行走其中,眼望彷佛为无尽黑暗吞噬的光柱,哪怕周围无有异状,仍难免心里发怵。不敢多看多想,双眼转而观望身侧,心中默默计算步数:五百、五百零一、五百零二……
脚步忽然顿住。
右手边有一条岔道。转过身,手电筒光笔直地投进去,一座汉白玉石门立即映现在光圈中。
太好了!找到地方了!

「咕叽!」

不怀好意的女人轻笑、自甬道顶部垂落的大把潮湿黑长发,不确定何者更先被接收被感知。能够确定的是,下一秒,兴奋惨遭扑灭,第五百零三步宣告夭折,胆大心细勇敢镇定的超水平演出一瞬破功。
「哇啊!」
惊呼爆出的同时,心脏好似要跟著炸开,浑身一抖,手电筒险些脱手。噌噌噌后退三步,后脑勺撞上的不是石墙,是一团冰凉湿黏柔软的物事。
那是……
「呀啊啊!」
再一声惊叫,吴邪如针扎般窜往另一方向。冲至墓道石墙边,匆匆转身,后背紧贴墙面,急忙举高了光束去照。果不其然,前方甬道两侧的天花板分别倒吊下来一个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身子光裸的长发女人。状甚黏腻的发丝之上,两张媲美腐尸且眼眶里只有黑眼仁的狰狞脸孔一齐对他微笑。
「嘶——」
凄厉的倒抽气音回响於寂静的空间,光听声音中的惊恐,不难判断发声者接下来只能有两种反应,一是拔腿逃命,二是直接晕倒。不想这一声之后,他反倒像是定下了心来,居然稍稍抬起空著的右手,捏起拳头,咬紧牙关,摆出一副要拚命的姿态。
或许是害怕到了极限,索性破罐子破摔,没了许多顾忌。

幽深阴森的墓道岔口,一个人、两只禁婆,分据了三个点,动也不动地相互对峙。
素来活动力旺盛的心绪难得地沉寂,这时什麽想法对策都没有,吴邪只是狠狠地瞪著她们,全身肌肉绷得死紧死紧,就等著谁先按捺不住,打破局面,采取下一步行动。

沙沙沙……
僵持片刻,忽听爬行声入耳,拉紧到顶点的神经被触动,整个人霎时暴起,就要挥拳。
「咦?」
却是怪异,攀附於头顶上的两只禁婆并非朝他逼近,而是后退。引人发毛的诡异笑容竟被满脸的怨毒不甘所取代,就好像眼前明明摆著一盘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却受到某种无形的力量威慑,不敢下手。短短二三秒工夫,两抹恐怖鬼影已然离开光照范围,窸窸窣窣地退回了甬道深处,仅留下两道濡湿的爬行轨迹。
糟!难道我背后又有了东西?
想起先前的经历,他心下一凛,赶紧回头并做防御状。然而来路之漆黑,犹胜阴雨夜里的海面。
怪了!既然没别的威胁,她们为何退走?
不解地扭回脸来,蓦地又想及一事,目光扫向举在胸前的右手。边缘缀有刺绣花纹的长长衣袖滑落下半截,腕骨上的一圈血痕清晰鲜艳。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24:00 +0800 CST  

怦咚!怦咚!危机解除,心跳恢复了平静。可不知为何,它的每一下搏动都震得心口隐隐发酸。
怔忪伫立原地,身体不动,眼皮不眨。如此好几秒过去,吴邪猛地重重放下手,甩甩头,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入岔道。待再次伫足,人已站定在了石门口。光束朝内打,照出一间方正空阔的墓室,当中搁有八只青花云龙大瓷缸,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花纹」。
又一次用以压抑情绪的深呼吸,然后呢?以最快速度冲进去开始读那字字皆血泪的「失风盗墓贼之性龘奴笔记」?不中,大大的不中。望一眼满是刻纹的石墙,他的下一个动作是旋身,回返。
奢求毕其功於一役太不现实,既然确定了记忆里的路线无误,这一趟的目的便已达到,谨慎为上,先回去吧。反正往后那闷油瓶三不五时就得离船去海边的村子偷食物,作为他的「包养」对象,自己只要沉得住气,还有,吃得狠点,不愁再找不著能利用的空档。




走完又一轮的五百步,穿过两层楼板,拐过四个弯。当蒙蒙的橙红色火光跳入眼帘,吴邪必须承认,这个刹那,心中升起一种极其微妙的安全感——不该这麽定义的,可在有惊无险只身归来的此时,对於一块无其他骇人鬼怪可入侵的领域,委实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
迈入石室,两盏长明灯懒洋洋地放著光,揭了盖的大棺材里头搁著满满当当的衣料,某个角落躺著一只防水腰包,一切都跟离开前没有分别。此地真正的主人尚未归来。
来到角落边,想要弯腰放下装备,而后躺回棺材里装睡。不料膝盖一软,登时软软地坐倒在地,一时竟然起不来了。一趟探路所消耗的心神,看来是超过了行前的预期。
低头,视线自然落在掌中的手电筒上。早在掉队后误入的暗箭甬道中就失落的配备,是掏衣箱铺棺材板时拜托张起灵绕路去拾回来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太怕黑了,不舍得丢掉任何一样能放光的东西。想当然尔,这都好几天过去了,电池的电力早耗得是一乾二净,所以拿到它以后,特意还向唯一观众「表演」了一下它的不管用和自个儿的失望,随即往墙角随意一扔,不再理会。表象之下的的「隐藏设定」於是真得到了隐藏:防水腰包的夹层内搁的有一样小玩意儿,叫作备用电池。

截至目前为止,事态大抵都依著计划的方向行进,成功概率尽管渺茫,却非全无希望。不能否认,对此他有些得意,这感觉却不比心头又漫溢开来的酸疼更真实明晰。
视焦缓移,笼住绕过右腕的红色血线。
张起灵,你现在肯定很信任我,相信我已经接受了,或说是放弃了抵抗命运的安排,会乖乖地一辈子待在这座船墓里,待在你身边。即便偶尔仍有逃走的心思,也不可能付诸行动。因为怕黑如我,既无同伴,也无工具武器,又亲身体会了船墓内部的各种凶险,根本不具尝试的胆量和能耐。你顾虑的是船里的其他妖怪水鬼,不是我本身。
不能说你是错的,可你确实错了。我……

「不睡了?」低沉话音突然於身后响起。

匡!手电筒敲上地砖。「没……」吴邪悚然一惊,赶忙将它连著腰包往墙根一推,站起身,旋动脚跟,「做了个梦,醒来就睡不著了。想说你一定是帮我找食物去了,乾脆等你回来。」
面前人影毫发无损,潜水刀绑在腿侧,从头到脚都湿漉漉地往下滴著水。一手拎著一个大塑料袋,显然是从小渔村里不知哪户人家摸来的。
「怎麽样?还顺利吗?有没有被人发现,还是碰到啥子麻烦?」连珠炮式的询问,因著心虚,也是真的担心。

略一摇头算作回答,张起灵走近几步,微微倾身,也把袋子放入角落。再一抬脸,过於深邃的眼眸立即抓住了他的,手抚向脸颊。

阖上眼睑,吴邪听见心里一声沉沉的叹息。可以藉此闪避对方的眼神,却不能欺骗自己说,彼此肌肤相触的瞬间,充斥体内的暖流与所谓的安全感无涉。刚才一路积累的惊吓后怕,至此真真正正消弭平息。
所以……

心念翻涌,只晓得微凉的唇落在了自个儿的唇间,没能发现循著脸侧滑至后脑勺的掌稍僵了僵。

对不起,张起灵,我必须骗你,必须找路逃出去,越快越好。
没有时间了。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24:00 +0800 CST  


「唔……」低声呻吟著在棺材里的衣服堆中醒转,感受著后龘穴的微痛和两腿的几丝虚软,吴邪先有两秒左右的恍惚,而待脑子里的线路恢复正常运作,禁不住有点无奈和好笑。操!才从床上爬起来去外头兜了一圈,回来立马又滚到了床上去……真要一直待在这地方不跑,恐怕小爷我的下场不是憋屈死或者让禁婆吓死,是他娘的纵欲过度,精尽人亡!
翻了个身,摸摸旁边,触到一片意料之中的冰凉滑顺,却非紧致结实的肌肤或细柔的发,是一件绝对可列入文物级别的陪葬绸衣。眨眨眼,撑起上半身,进入视界的方形石室门边摆著两盏长明灯,橙色火光晕染过严丝合缝的石砖墙。地面的水痕乾了大半,斜对著门的角落里扔著一只瘪瘪的腰包和一只胀鼓鼓的大塑料袋。
再无其他。

很显然,画面里少了点什麽。相当重要的什麽。

缓慢地跨出棺材,动作间牵动股间那个稍显热辣辣的敏感部位,他不由拧起眉头,短促地吸了几口气。紧随其后,一股循著大腿根流下的液体让脸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心下骂骂咧咧:妈龘勒个逼的!这挨千刀的闷油瓶子也太变态了,什麽妖怪体力嘛!出一趟海就跟出门散步似的,居然还能把老子折过来又扭过去,玩得比前几次都要狠!去他大爷的,外挂多腰力好Size大就了不起是吧……
长长一串保证不重复的粗口兼埋怨爆完,差不多也把两条腿给擦拭乾净了。随手拾起一件衣服穿上,再度环顾静谧的空间,目中的不满为疑惑取代。
那家伙呢?跑哪里去了?
来到绘有暗红血线的门柱边,探头往外张望。黑暗就如一块厚厚的布幕,立即披头盖脸地蒙过来,沉重,纯粹。阴凉潮气森森,刮过脸颊,钻入鼻腔。未闻飘忽难辨的细碎动静,不见蛰伏或流窜的影子。
缩回脑袋,脖子也下意识地缩了缩。

透过这段时间近乎分秒不离的超密切相处,吴邪已经基本摸清楚了混血「禁公」张起灵的脾性,不讲多馀的话,不做多馀的事,雷厉风行时可以掀翻整座墓,秒杀一大票的妖魔鬼怪,平时却更像一只冬眠期的寒带动物,一旦坐下了抑或睡著了,N久都不挪窝。以这样比较靠谱的性格,断无可能把「包养对象」扔了自个儿逛大街去——别说他老兄仍有大把大把的过剩精力需要发泄,想吓死爹啊!要说是海猴子什麽的无声无息地发动偷袭把他给绑了去替兄弟们报仇,可信度又低到了拿显微镜都没法瞧见。如此推想,此时他老兄忽然闹起失踪,估计只一种可能性:他从村子里偷了不止一袋的食物,第一趟只带了部分下来,毕竟拎著大包小包不容易通过礁盘中的空穴。其他食物暂时藏於某个隐密处,现在又折回去取了。

几乎在推论浮出的同一秒,脑海闪过一道白光。头立马一转,瞬间变得有些锐利的视线扫向搁有防水腰包的墙角。
去?不去?
也几乎在两个选项浮出的同一秒,微有浮动的心绪为吴邪做出了选择。
其实根本不用选择。若张起灵真带回大量的食物饮水,恐怕他将再难於短时间内找到落单独处的机会。更何况退一步想,这一趟摸出去被撞见被发现也不要紧,就说自己放不下心,出来找人,不就得了?

抓起手电筒,打亮。他深深地吸入一口长气,瞥一眼右腕口未擦去的血痕,蹑手蹑脚地钻出石门,深入暗黑甬道。




一回生,二回熟,还真别说,即便在水下古墓里,此话也算适用。
穿行於迷宫般交错的长廊之间,硬著头皮攀上粗麻绳捆搭的半悬空木梯。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最好快些,更快一点,千万别浪费了机会。偏又有另一个声音要自己把步速放得慢一点,留意一下周遭,别太冲动,谨慎为上。两股力量拔起了河,索性一起压下去,啥也不想,只极力地收束心神,无视全身根根站起的寒毛,注视手电筒光圈照出的路。
吴邪并未注意到,巨大的鬼船竟是反常的沉静。

不错,对於一艘本质为坟墓的沉船,安静并不稀奇,难道要让「住民」们有空没事都来开Party?可将这时的静较诸往昔,确实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并非本就无声,而似有某种力量突兀且强硬地收去了遏止了一切声息,连隐匿的窥伺都不允许。一丝具重量的威压隐隐於静谧中流布,犹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默蓄势。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26:00 +0800 CST  
觉出异状时,他已站在岔道里的汉白玉石门前。表情微见错愕和犹豫,连著迈了五百多步的脚生生顿住,前腿尚未踩实。
门后的漆黑空间里,凛冽彷佛冰锥的陌生气息正缓缓往外流溢。
杀气?敌意?妖气?形容不出那是什麽,只觉得貌似面对著一座冰窖,寒气触及的每一寸皮肤都有若针扎,十二分的难受。鸡皮疙瘩大片大片地窜出头来,头皮与后脖子阵阵发紧,膝盖和手臂轻微颤抖。而这些生理反应,无不在对他传达同一个讯息:别进去!
这……好像确实怪怪的,感觉很不好……要不,先退回去再说?心底,刚才出现过的声音弱弱地提议。
举高手电筒,很快地绕著空寂的石室扫过两圈,见无异状,心中冒出又一个想法。
不行!吴邪,你这就是心理作用罢了,标准的自个儿吓自个儿。况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万万不能打退堂鼓!难道你就不想家里人,不想你那些朋友,不想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看美妞儿,真要趴在沉船棺材里过一辈子?

不是如何选择,是别无选择。

拉紧了松松地披在身上的衣服,他走进石门,越过石室中央的四盏长明灯,并忍住捡起打火石将它们点燃的渴望,迳直步向印象中刻字开始的那处角落。面对著墙,转了转手电筒头,集中度高的光束扩散为面积较大的白色光圈,打上墙面。正如上一回所见,所有深刻清晰的「花纹」全都是他能够轻易辨认的中国字,是以凿子之类的工具一点一点凿刻出来的,讲述著一个发生在二十多年之前,已知了开头而不知结局的故事。
扑通!扑通!扑通……心脏狂跳起来,换了好几口冷气才稍加安抚。体内来回高速奔流的血液驱散了寒意,尽管针刺般的不自在感非但挥之不去,甚且更沉更重。
轻拍脸颊两巴掌,强迫思绪镇定且集中,就只放在眼前的刻字上。时间不够,不容许细读。当前最需要知道的应该是靠后面的内容。字句是由上至下、由右往左排,近似古籍的写法,换句话说,要想直接揭底,得往左走。而石室四面墙都是满的,这麽绕下来,结尾肯定写在右手边那面墙上。

脚跟一转,吴邪匆匆几大步冲到右手边的石墙前方。手电筒光刚对著墙面右侧扫了扫,整个人突然一怔,旋即如泥雕木塑僵直。震愕霎时掩盖眼底的期待,褐色瞳孔放到了最大,紧紧锁著上头刻著的一小段话。
竟然是这样!
二十年前父子俩和海猴子们的初次交手,原来也发生了与我们那回类似的状况,因此事后,姓张的盗墓贼性格丕变,再也待不下去,并且心生畏惧。也所以,闷油瓶不愿意对我把话说全……
骨肉相连的血脉,支撑著自己在恶劣环境里坚持苟活好几年的希望,本想找机会将来一并带出去的孩子,一刹那变作了比修罗夜叉更凶暴残酷的怪物。
他害怕他的亲生儿子。

惊愕中,面前却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一些零碎片段,情境皆相异,主角皆相同:人与禁婆生下的混血妖怪,有一双极深邃的黑瞳和媲美缎子的长发。道出「你是水上面来的」时的追怀,写不出名字时隐约的无奈懊恼,听见「张起灵」三字时嗓音里暗藏的激动,翻找衣箱时那个被逗乐的笑,说著「不要怕我」时的认真和无奈,从杀死海猴子的狂暴状态清醒后的痛苦逃躲,以及每一次肢体交缠后的温柔安抚……
嘴巴动了动,没发出任何声响。目不转睛地盯视笔划清晰有力的刻字,视界渐渐模糊。
不,我不同意。不管拥有如何可怕的力量,再怎样的凶残,他确实不是一只毫无人性的怪物。怀著各种各样不擅於表达的感情,害怕孤独,想要有谁陪伴在身边,跟人不是一样的吗?其实真的一样……

心酸俨然岸边暴起的浪,猝不及防间,全身已被打得湿透。
原地伫立片刻,待情绪重新平静下来,才移动光圈,续往左侧照。
紧接著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更令他震骇的画面。
「这……怎麽会……」

刷——
砖石表面纵横交错的数道可怖划痕揪动了心念,可惜来不及细思了,一道挟著劲风的黑影已落定身前。

颈椎断折的剧痛吞噬意识前,以被破坏的刻字为背景,吴邪确实看见了一张半边爬满墨色火焰纹路的妖异脸孔,一双写满愤怒与哀痛的黑眼睛。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8:26:00 +0800 CST  

楼主:yeyinyuehan

字数:230950

发表时间:2012-06-28 22: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21:37 +0800 CST

评论数:664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