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重转载】水下三十米(by:bonepig)

一楼不给度娘给瓶邪
已经转发过一次,但是不得不说该死的度娘把那楼吞的乱七八糟
所以重发一下
授权在旧楼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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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02:00 +0800 CST  
(盗墓笔记衍生半架空) 水下三十米·楔子
In The Beginning


一九八四年,夏末,夜。海南某处。

天黑,海黑,岸边亦然。天气并不好,星月皆不见影踪。空气尽管平静,却沉重得有些异样,隐隐预示了一场将至的暴风雨。
值此时,天地间的唯一异色,为浪头拍上岩礁后碎裂的白。一抹接著一抹,前仆后继,无休无止。

哗啦——哗啦——
规律且渐显激昂的拍岸声中,又一波长浪在远方热带气旋的驱动下拱起黝黑的身子,猛扑向海岸线。
哗啦!
长久的暗自蓄势,刹那的迎面撞击。轰然一声响,体积庞大的猛兽一瞬粉碎,化作数之不尽的晶莹碎片,四下飞散。
却在它们纷纷扬扬回归水面时,一只惨白的手臂霍地从海中伸出,五指收拢如勾,紧紧抓抠住礁岩。
下一秒,一道人形黑影自水中浮现。

粗砺尖锐的珊瑚礁石本就不同於细致柔软的沙砾,岩岸地形与沙岸地形更完全是两回事,一个仓促的上岸动作,足使手脚划伤。但黑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四肢并用地挣扎著爬上了岸,像要逃躲什麽一般,匆匆回头瞥了一眼波伏不定的海面,随即站起身来,开始往前奔跑。
以奔跑来定义他的举止,或许不大合适,因为移动速度实在不算快,跌跌撞撞的脚步表明了体能已消耗至极限,完全是处在透支状态了。然而,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了濒临崩溃的身体,竟使他忍痛在黑暗中一口气通过崎岖不平的大片岩面,一直跑到脚下渐渐有了泥土的感觉,前方影影绰绰地出现树影。
闪烁於树影后的微光,可是村落的灯火?

一见灯光,心绪震荡,胸中憋著的一口气登时散去,再也没有了继续跨步的力气。双膝一软,扑通!重重倒地。

哗啦——哗啦——
瘫软在地的他,犹如一只虚脱濒死的野兽,神智溃散在即。后方传来的阵阵浪涛声却不啻於示警:不行!还不够远,还不能停!
不能停!於是咬紧牙关,以颤抖的四肢一齐推送虚软的身体,缓慢地往灯光的方向爬行。
「呼……呼……」
湿淋淋的长发凌乱披散,半覆一具极度苍白瘦削的赤裸男子躯体,以及一张生满胡须的脸。颊上水珠怎麽擦也擦不尽,凝望灯影,倏忽已是泪流满面。
「呜……呜呜……」
泥地表面多出一条潮湿的拖曳痕迹。浊重的喘息,渐次为呜咽取替。

夜黑如墨,暴雨将临,沉静的空气忽尔流动起来,绕著小海湾剧烈地打旋。那一阵虚弱断续的嘶哑哭声,夹裹以浓重的恐惧、解脱、愧疚与哀伤,随风传了很远很远。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04:00 +0800 CST  
Section 01


一片广阔深邃的湛蓝汪洋,一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超大型沉船墓,一间隐身船舱深处且未被水淹没的耳室,一道被黑暗包夹的白色人造光……
「他妈的!」
以及,一枚「出类拔萃」的倒楣蛋。

——呐,一个心智正常、四肢健全的平凡人,在平时从不烧香拜佛但也不曾作奸犯科的前提下,究竟可以衰到何等程度?
扭脸看看身边的圆形泉眼,仰面瞧瞧上方那片绘有五十星图的宝顶,疑问自然而然地从吴邪心底浮现。
又低头端详一下随身携带的装备,再打量一圈绝无第二人存在的空荡墓室,他不认为自己真想要找出答案。

「操!」
低咒一声,轻拍两下仍略感晕眩昏沉的脑袋,著一身潜水装束的他缓缓站起身。转动手电筒,光柱又一次扫过没有檐眉雕饰的墓墙、靠墙摆放的各式青花瓷陪葬品,兜完一个圈,仍是落定在位於耳室正中央圆形水池里的泉眼上。
捏捏拳头,咬咬牙,以看仇人的眼神狠瞪这口外观并不出奇的泉眼,如果手上有把电钻,冲上前去三两下把它给捣烂的可能性,估计不低於百分之两百。娘的!若不是这玩意儿下头连接的破机关在几分钟前突然启动,像抽水马桶似的胡吸一通,他怎会落得莫名其妙跟队友分散,孤零零地被吸进这乌漆抹黑阴气森森的鬼地方来?
不过,也幸亏手上没「凶器」,否则一冲动砸毁了折返通道,回不去不说,连把自个儿淹死都没法,岂不是更惨?
思绪飞转间,自嘲的苦笑浮现於唇角。好了好了,已经缓过劲儿来,泉眼下井道里的折腾感觉也差不多消停了,赶紧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呗!阿甯他们一定都急死了!

打定了主意,他拎起氧气瓶,扬手将呼吸嘴往脸上套,一步踏入水池。

「救……」

手上动作一顿,第二步僵在半空中。

「救命……」

如银针,如丝线,细细的女人呼救声飘忽而至。

「救救我……」

如果她喊的是别的什麽,例如小子别跑、擅闯者死,九成九九只会加快吴邪的行动速度,让所谓的折返升级为落荒而逃,偏偏是求救!心惊之馀,他已是下意识地蹲低了身子,放下装备,凝神辨认起呼声的来向。

「别走……」

原地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身,背向泉眼,手电筒猛然往耳室左侧扫。白光过处,照出一座精致的汉白玉门,外带一条同样以汉白玉砖修成的甬道,尽头隐约设有三道门。除去墨渍一样凝固住了的黑,其他什麽也没有。
是门后边吗?
不对,声音虽不大,却很清晰,距离远不了。她还晓得我要走呢,那肯定是看见我了,没可能隔著一条走道……
一面做著判断,一面将目光并著手电筒光都拉回耳室,他低低地喊出队伍成员中唯一的女人的名字。
「阿甯,是你吗?你在哪儿?」

「救我……」

一阵逡巡,这回倒是很快就锁定了嫌疑目标:房间角落里的一口青花云龙大瓷缸。
我靠!目测著大缸的尺寸和重量,吴邪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句,有点傻眼。难道阿甯也著了机关的道,给困在了缸内?可那婆娘体能比我好,性格比我悍,算得上职业探宝圈子里稍有名头的一号狠角了,能这麽轻易的给塞进缸子里?再说了,压根就没谁同我一起被卷过来,虽然小爷我真的很后悔当时没拉上一个两个……嗯,除非他们马上也遭了其他机关暗算,而大缸底下其实压著条密道……
啧!莫非又是个陷阱?
可是,求救声听起来好真实,不像假的。而且几百年前古人设计的陷阱能学娘们儿讲话勾引人,这也太扯淡了点吧!真要行,叫咱们二十一世纪现代人的脸皮往哪搁去?
救人,还是闪人?

时间好像定止了,再不闻丝毫动静,只有一个初次下海参与沉船打捞寻宝就不幸掉队的倒楣蛋,蹲在古船墓耳室中央,做著激烈的思想斗争。
变化,发生在终於决定迈腿的一刻。
两条纤细的手臂,无声无息地打后头环抱过来,冰冷潮湿的手掌贴附他的脸颊,尖长指甲轻轻搔刮。

当啷!手电筒落在地上。没摔坏,只是骨碌碌打了几个滚。

「你是谁?」
既轻且细的女声,每一字都伴随一阵冰凉呵气,近在耳畔。

离了光,视界顿时落入黑暗,思维则被突兀出现的刺激冲刷为空白。现在是啥子情况?吴邪真是一丁点概念也无,只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的头发极长,一绺一绺湿漉漉地披散覆盖下来,弄得自个儿全身都在发痒。
不叫不跳并非不惊吓,是吓得傻了。

很显然,长发女人对彼此目前的暧昧姿势和他的反应都不甚满意,腰身忽尔一扭,就如一尾游鱼,居然哧溜一下直接钻进了他怀里。一双小手往下滑移,亲腻地搂住脖颈。
又是一句紧贴耳廓道出的低语:「请抱住我。」说著,唇瓣暗示性地轻蹭耳垂,彷若索吻。

大团湿发贴面,吴邪本能地咬紧牙关,打起摆子来。这当口应该要暴起了,怪异的是,却有一股异样淡香进入鼻腔,不仅立即让脸颊热度攀升,让大脑变得迷茫混乱,还让双手得到自主行动的权限,自发地遵循了甫入耳的指令。
指尖触及的肌肤冰凉得没有一点体温,然而光滑如丝缎。
也是不意想,两手尚未将女人的细腰给搂实,颤抖不止的两腿先发了难——扛不住啦!
脚踝一软,身体重心立马歪斜。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能带著怀中的女人一并向后坐倒,栽入深仅至小腿肚的圆形水池。

扑通!

高度及角度正好,水花扑面,白光重入视野。
那个瞬间,他想,自己看到了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张脸。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05:00 +0800 CST  
Section 02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南中国海之下,明代古船墓内部,理当在幽闭空间中如细细海沙一层一层添加积累沉淀直至固著的寂静,突然为一阵吼叫狠狠撕裂。
显而易「闻」的,这叫声充满惊怖,情绪已逼近歇斯底里的程度。但在声音的制造者以为,心中充斥的巨大震骇,根本无法藉此发泄出去。因为此刻此时,透过斜斜从旁射来的手电筒光,他能清晰地看见一张惨白浮肿的大脸,彼此鼻尖相对,距离不过几厘米。那亲密地拥著他也被他抱在怀中的裸龘体长发女人,活脱脱就是……是……
是一具不知道在海水里泡了多少年的腐尸!

「滚开!」
几乎被活活吓疯的吴邪惨嚎一嗓子,条件反射地抓开这只正以狰狞面目做微笑表情的妖怪,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她往旁边重甩。扑通!物体落水声未止,他已高高地蹦起身,管不得搁在池边的氧气瓶和脚蹼,探手抓住手电筒,拔腿就往耳室外头的甬道冲。
逃!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奔出汉白玉门,一头扎入黑漆漆的廊道。极端强烈的惊恐驱使著他,没有闲工夫打量两边的布置,甚至管不得脚下头上会否出现陷阱,只管以最快速度和最大步幅迈腿。一步、两步、三——
脚踝忽地一紧,不晓得让什麽冰凉凉的玩意儿从后面紧紧扣住,於是第三步被一记标准的狗啃屎取代。
磅!
「呜……嗯?」
下巴颏儿跟砖石地面直接接触,不疼?不疼除非神经有毛病!但保证没毛病的他真没太明显的痛感,因为拥堵於胸中的逼人恐惧,竟在整个人五体投地的下一瞬,更朝上攀升一级——身体开始磨擦著地面向后滑退,缠著脚踝的东西正在发力,要将猎物往回拖。
扭头拿手电筒一照,一口冷气立马抽进肺里。
头发!
绊住他的,居然是一大团湿答答的长发,来自方才的耳室,不仅紧密地缠裹脚踝,还顺著滑溜贴身的潜水衣攀绕到了小腿处,持续向膝盖进发。以绳索比喻是绝对不恰当的,太客气了,这些碜人的鬼毛分明怎麽看怎麽像超长超有力的黑色触手!瞧这副架势,不把人捆成粽子裹成蚕蛹可不算完!

孤身一人给机关卷入海斗、模样跟腐尸有拚的女怪物投怀送抱、湿漉漉的鬼发变作强而有力的触手来玩困绑Play……连番惊吓接踵而来,吴邪就觉得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再要受点啥刺激恐怕就真炸开了。直觉拿手去扯那些头发,不管用不说,还差点连两条胳臂都陷进去。眼看双脚马上要被拖进门内,幸好平日里蛰伏不显的家族土匪血性於这当口起了作用,害怕到了极限,破罐子破摔,反而迅速地冷静下来。灵光闪现,想起自个儿随身带著把潜水刀,赶紧从腰间抽出,招呼过去。
刷——
跨国打捞公司提供的装备质量就是硬,刀锋过处,湿发哧啦一下子断成两截。
险险一刀暂时解除危机,解除不了重量惊人的恐惧。连稍微抬眸往门后张望都不敢,他匆匆缩回两条腿,转头再逃。

咚咚咚咚……仓皇脚步声回荡墓道间,阵阵反射,交相混响。
说来真是一千一万个无奈,几分钟前才打著光端详过这条甬道,当时没瞧出它有多长,这时狼狈奔命其中,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怪,愣感觉它要比预期来得长,并且长出很多很多。可不吗?一口气冲出十几步了都,竟然才刚到中段,路面两侧的灯渠和灯座为幽幽阴影覆盖,尽头的三扇玉门仍矗立於可望而不可及的前方。
长就长吧!他在心里嘀咕道:别有陷阱就好。
——可惜忘了追加一句:莫非定律别来找上我,更好。

喀啦!

呼咻——

「唔?」

意识到脚下有异状已是来不及,地砖松动陷落、破空声并著白影呼啸飙至、前胸一痛、脚步停顿,一连串变故全在刹那间发生并完成。
低下头,就见胸口插了一根黑黑的、筷子似的物事。
不用掉转手电筒将它照个明白,吴邪很清楚,自己触发了机关,中了暗箭。
靠!完了!小爷我要歇菜了……怎能这样衰?连个女朋友都还没交过,就要孤孤单单地挂在一个根本没人会晓得,再过几百年也未必能被发现的鬼地方……
尽管伤口同样不怎麽疼,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感仍如潮浪袭来,瞬间将怔立甬道中央的探宝界小菜鸟淹没。

「咕叽!」
正哀叹著命运的悲惨,轻轻的女人笑声从背后传至。
「咕叽!」
她显然挺开心,笑了一声,又是一声。

却拜这两声笑和脚脖子后泛起的搔痒感所赐,吴邪又镇静了下来,满心的绝望迅速化作愤怒。收敛思绪,深呼吸几口气,一咬下唇,他猛可地回转身。面对光束映照出的可怖画面——四肢著地伏在几米开外处的女妖怪,以及一地触手般的湿发。抬高颤抖的手臂,五指握紧了锋利的潜水刀,摆出一个进可削鬼毛退可抹脖子的好姿势。
欲求不满想强奸老子还是想怎麽著?行啊!先问问我手上的刀!
「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别过来!」

愤怒归愤怒,是否对口中吐出的威吓抱以期望?老实说,答案为否定。所以当话音落下,望见惨白大脸上那双只有黑眼仁而无眼白的诡异妖眼蓦地现出畏惧,腐尸一般的身影趴伏得更低,乖乖并著满地蔓延的黑发窸窸窣窣地倒退回了耳室,隐没於黑暗深处,他的惊讶远远大於惊喜。
嘿嘿!原来恶鬼也怕恶人哪!
缓过神来,咧嘴便要笑。不想嘴角还没往两边翘到定位,身体竟猛烈一抖,头皮收紧,后颈寒毛全部竖立。
不!不对!
我背后……

背后,一股浅浅的、温温的气息,如细致柔软的羽毛,轻拂他的耳廓。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05:00 +0800 CST  
Section 03


一团阴森凝滞的冰冷空气包裹周身,一抹轻浅和缓的微温气息拂擦耳骨。

时间,好像突然之间停冻住。怦咚!怦咚!激烈跳动的心脏撞击胸腔,心跳声骤然放大N倍,竟尔震得耳膜都隐隐发疼。尖锐寒意沿脊椎张狂奔窜,四肢与牙关一起打颤。潜水衣之下,白毛汗已是流了满身。
天知道吴邪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握牢手里的潜水刀和手电筒,并确保自己依旧以脚底板而非膝盖或屁股著地。
身在一个漆黑、陌生、阴冷的环境中,并且这环境还不是城市里经常可见的暗巷抑或废墟,而是一座隐於水下三十米、埋著死人的庞大古沉船墓。如果能有什麽比面前爬出一只样貌宛若腐尸的水鬼更加恐怖,那肯定是……

呆怔僵立之际,徘徊耳际的那丝气息已弥散於无形。随即又有一丝不缓不急地从后方流来,轻拢耳廓。

是的,背后有「东西」。

怦咚!怦咚!怦咚……心跳得更猛更快了,再不安抚控制,恐怕它真会从嗓子眼里冲出来,十分猎奇地撇下主人自个儿蹦躂著逃命去。无奈身子愣是要与它成最显明对比,坚定非常地兀立原地,一动也不动,彷佛在惊吓中化作了甬道里的一尊雕像,连呼吸都暂时忘记。
娘的,我该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
能够自问,无法自答。

却是作怪,后头那「东西」也无丝毫动静。不发声,没动作,只以过分平缓镇定的呼吸昭告他的存在。

能够察觉对方的吐息,代表彼此的距离十分近,一转头就又会来个鼻尖碰鼻尖。偏偏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既不知道来者乃何方妖怪,更不晓得这位妖怪大哥大姐有何贵干……
「操!」
未知酿出恐惧,恐惧形成压力,持续加重的压力终於将吴邪逼得暴起——当然,深深烙在了记忆里的腐尸脸的推波助澜效果不容小觑。半撒气半壮胆地怒骂一声,右脚往前跨出半步,攒紧刀柄,胳臂肘一抬,回身就朝身后扎。
然而这一回,刀锋划破的只有空气。
空无一物?
心里猛一个咯噔,大眼睛不由瞪得溜圆。
怎麽会呢?难不成我生了幻觉来吓自个儿?不可能吧!

确实不可能,所以一秒之后,两手手腕忽地像被铁勾扣著般一痛。
当!匡啷!
潜水刀和手电筒坠地的脆响盖过他的痛呼。馀音未落,紧扣双手的强大力量已然转移阵地,如一柄铁钳,迳向腰部箍来。
「哇啊!呜!」

第二度落地仍没能打断手电筒的运作,白光直直循著甬道射出去,打亮并列的三座汉白玉门。一道貌似生有长毛的高挑黑影,抓小鸡一般轻松扛起挣扎不已的倒楣小菜鸟,稳稳地往肩上一放,旋即大步行过甬道,穿出光照范围,隐没在其中一扇门后。




——汪藏海,听说过这个名字吗?他是元末明初最有名的地理、风水、建筑学家,一生行遍大江南北,曾经参与明祖陵、皇宫,以及多座城市的设计,也是我们即将打捞的这座南海船墓的主人。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哪一座古墓藏著超乎想像的珍宝,除了骊山脚下的始皇陵,大概就要属汪藏海墓了。

「靠!放手!放我下来!」

——相较於湖泊,海底打捞的难度通常要高一些,特别这还是一艘经过特别设计的海葬墓船,而非普通的古代商船。幸运的是,根据推断,它虽然在礁盘中沉了几百年,墓室内部应该仍保有极大比例的乾燥空间,并有可供呼吸的氧气。

「停停停!喂!听不听得懂人话啊?你要带我去哪……啊呜!」

——这是公司根据现有资料重建出来的模型图。这种结构的船,由於体积巨大,外观如楼,古人称之为楼船。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艘船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坟墓而设计,不需要航行,不必考虑龙骨的坚固和重心的平稳,只需要满足墓主的需求,所以在规模和高度方面,恐怕会比预期还要夸张。我们相信,它在当年是全世界最大的船……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08:00 +0800 CST  
Section 04


寒冷、疼痛、气闷、不安……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种感觉唤起了神智。可以断定的是,就吴邪的记忆所及,打老妈的肚皮钻出来起算的这整二十四个年头又六个月,不曾有如此痛苦的苏醒经历。
脑子浑沌如浆糊,更糟的是这团浆糊里头还掺了几块石子,沉重得要命。以至於睁开眼睛后,有估计不短於两分钟的时间,是在与蜡像有得一比的呆滞状态中度过。
没办法,他实在理解不了映入眼帘的画面代表什麽。
不是啥动魄惊心的景象,就是几十块大小、形状相同且齐整地砌成平面的方形石砖,如此而已。

这是啥?连眨几下眼皮,大脑慢慢地开始转动。自家小套房的天花板?不对,那可是糊了壁纸的,更别说我因为得去Coral的海南分部受那些潜水打捞寻宝需要的基本体能训练,都离开杭州好长时间了……嗯,所以是旅馆房间里的天花板了?也不对啊,那是刷著油漆的。而且旅店能有这麽冷这麽硬的床板吗?连个枕头都没有,客人不砸店才怪!
左右微微转动脑袋,视线却投不出去,身体两侧都竖立著木板一样的东西,身下硬梆梆的玩意儿也像木板。貌似有一只相当大的无盖木盒,将他整个人给装了起来。
想像了一下自己被装进大木盒的样子,心头立即一凛。我靠!这玩意儿好像是棺材吧?
也在同一刹那,许多片段凑热闹似的涌现:沉船打捞、泉眼机关、女人呼救声、长发女水鬼、甬道、暗箭、黑暗中的移动、带了根把的第二只长发水鬼,最后是一记响亮的撞击,以及自脑门贯入的剧痛。
彷佛一大盆冰水当头泼下,意识瞬间清醒。
「嘶——」
一抽冷气,连忙坐起身子。
「嗯?」
看清了「木盒子」外边的景象,却是一愣。

这是一座汉白玉砖砌出来的方形石室,面积不大,粗估大概二十平米左右。墙面与室顶既无装饰,也无彩绘。一角开了扇石门,门的两边各摆著一只青花云龙缸,大小与先前在泉眼耳室见到的那只相当。红彤彤的两团火光从中透出,正好将室内照亮。门外乌漆抹黑的,瞧不出有什麽。
环顾周围一阵,将目光拉回面前,吴邪可以断定,他正坐在一口木棺内。棺材贴墙摆放於角落,棺盖躺在一旁。拿手轻敲两下,乌沉沉的棺壁颇坚韧厚实,肯定为上好木料。仔细一嗅,居然还带淡淡香气。

这是哪里?
被撞晕之后,是谁把我放进了棺材?
心中满满的都是问号。虽有一个强烈期盼的答案:这是船墓里的安全地带,我被阿甯他们找到并且救回来了。遗憾入眼的诡异情景和下海以来的连串经历已经深刻痛切地教会了他,作为一个衰到登峰造极的倒楣蛋,事态发展绝对不会如想像这般简单,还是少抱期望得好,免得等会儿再受太大打击。
摇摇头,皱起眉毛,在纳闷中跨出棺材。一脚刚触及地面,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赶紧低下头打量身体,同时一龘手摸向背后。而后,「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眉头松开,紧绷的肩膀垮下来。
潜水衣依旧完好地裹在身上,没给扯成碎布块。比起一点儿也不疼的屁股,肿了个小包的额头明显更需要关心。
谢天谢地!看来水鬼不好奸尸这一口。

暗暗庆幸了一下,跨出第二条腿。脚掌踩上一件细细长长的物事。
「唔?」
弯腰,伸手,拾起一根金属细棍。应该是箭,然而锐利的箭头缩进了箭身内,头部为几根爪子般尖尖短短的小铁钩子取代。
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拉下潜水衣的拉鍊,露出胸口肌肤。暗箭命中的位置果然没见血,只留下一块浅浅的红印子。
看看形状怪异的箭头,看看前胸的圆形浅红印,不由低呼一声,恍然大悟。难怪中箭当时不觉得太痛,原来有特殊设计来著。啧啧!没想到那汪藏海的良心还挺好嘛!
哎!如此说来……
稍稍仰脸,眼光沿墙面滑出去,又一度绕著空落落的石室逡巡转悠起来。
既然这玩意儿出现此地,错不了,那长毛男水鬼一定是把我扛来了这里,然后我就在某一面墙上把自个儿给撞晕过去。
是他放我进棺材的吗?灯呢?也是他点亮的?
为什麽?

说曹操,曹操到。
当视焦兜过毫不出奇的室顶,回归原点,正对著门的那一面石墙上,已经多出了一道影子。
火焰轻晃,柔柔光线扑上石壁,抹出也朦胧也清晰的轮廓。匀称精实且赤裸的男人身形,四肢修长,右手拎著不知啥物什,过膝长发披於身后。

心理建设全为无用功,只一眼,巨大冰冷的紧张恐惧感便一把扼住喉头,让他又变作一尊动弹不得的雕像。寒毛直竖,神经绷紧,五指条件反射地收紧,抓牢了手中的箭。掌心已然见汗。
这次是绝对逃不了,只能面对了。
冷静,吴邪,千万冷静!别怕!一定得扛住……

万万料想不到,在他鼓起足以逼使自己扭头望向石门的勇气前,体内积蓄许久也被忽略许久的另一股力量,竟抢先一步发出呼喊。
声音不是多响亮,但要打破小石室里的绝对静谧,太他娘足够了。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13:00 +0800 CST  
Section 05


一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探宝者,喀啦喀啦地啃著硬梆梆的压缩饼乾,这是合乎逻辑的。
一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探宝者,喀啦喀啦地啃著硬梆梆的压缩饼乾,背景为南中国海下一座沉船墓内部一间摆有空棺材点有长明灯的墓室。即便灯光不美、气氛不佳,不可否认,这仍然是合乎逻辑的。
一个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探宝者,喀啦喀啦地啃著硬梆梆的压缩饼乾,背景为南中国海下一座沉船墓内部一间摆有空棺材点有长明灯的墓室。而他的面前大约三步远处,靠墙站著一只寸缕不著肤色惨白发长过膝的妖怪,并且还是只带了把的公妖怪,这……这个……
奶奶的!哪位好心人来指点一下,逻辑究竟在哪里?

毫无逻辑,然而事实便是如此,火辣辣活生生血淋淋,不服不行。更何况早先落下的潜水刀此时正在人家手里放著铮铮寒光,胃袋又实在抗议得激昂,所以了,吴邪几乎没浪费多少时间在思想斗争上。默默放下箭,低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九成九九是在被当作麻包扛著满船跑的途中落下的防水腰包,坐定於石室中央,取出乾粮和水壶,迳自开吃。
面颊的两团红不是让不给力的肚皮给窘出来的,绝对不是。

喀啦喀啦……咕噜咕噜……
绝不夸张地说,这是他这辈子吃得最规矩的一顿饭。身子始终不歪,头脸始终不抬,眼帘半敛,两只眼睛死死地盯著包装袋或者水壶盖,好似上头写有逃出生天的秘密指引,眼珠子转都不转。
当然不能乱转,这可是在吃饭呢!又不是一心减肥的小姑娘,没事还得搞搞饭后催吐,自我虐待。
很不幸的,这也是他这辈子吃得最煎熬的一顿饭。即便坚定地将长发水鬼的身影排拒於目力范围外,仍能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当头射下,然后竟然也不转不动了,就这麽定定地看著他,彷佛在观察欣赏一只极其罕见的珍稀动物。
不是吧!就我现在这狼狈样,能有啥好看?大哥,咱们打个商量,你……你改看天花板行不行?
脸上更热了,浑身却嗖嗖直冒凉气,屁股底下貌似扎了千万根针,难受得要命。想著门外那一片有若浸了墨汁的黑,吴邪只能压抑夺门而逃的冲动,继续承受冰火两重天的洗礼,把口中的饼乾嚼得嘎崩嘎崩响。

啃掉两片香葱口味的高能饼乾,算了一下,不妙啊不妙,包里的压缩食品只有一天左右的份量。不管再怎样节省,撑个三天估计是极限了。水下打捞毕竟与野外探查不同,都是以一艘母船或一个港口作为基地,分阶段、分天进行的,一次下水至多几个小时便得折返,不可能让大活人在海底沉船中长时间深入停留,更别说是过夜。如此情况下,随身携带的乾粮自然有限。
收好食物,无声轻叹一口气。耐住再往喉咙中灌水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将水壶盖旋到最紧,放回袋内,拉紧拉鍊。沉船里采不著野果、猎不到野味,更加不会有小溪和湖泊。
清点、收拾,所有动作都放到最慢。与之相对,大脑飞也似的转动。
补充了能量,思路便比刚清醒时要清晰许多。将落入陷阱后的遭遇迅速回顾一遍,再将行动前从当地人口中听到的传说於脑内转过一遭,他想,自己应该是遇上了禁婆。

禁婆,这个词在北方指的是跳大神驱鬼的人物,在西南地方乃巫女巫婆的别称。在南方沿海,特别是海南一带,代表的却是一种恶鬼、妖物。传说中,她们都以女人的形象出现,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全身湿淋淋,乳龘房丰满,肚腹凸出,面目若腐尸、似骷髅,狰狞可怖。平日潜伏水中,能趁夜黑爬上岸吃人、作祟,或使村中女子难产,或勾引男子,拖入海里溺毙。
作为一枚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大龄好青年,对於各种匪夷所思的民间故事、乡野传闻,吴邪素来是听过便罢,虽不至於像Coral里的那些金毛老外那般铁齿,但也不会真往心里去。在他以为,禁婆,不过是古代渔民将浮尸与灾难、瘟疫、疾病等概念相连结,生出来的虚幻产物。
可是,现如今,一切就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再由不得他不信。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哪一座古墓藏著超乎想像的珍宝,除了骊山脚下的始皇陵,大概就要属汪藏海墓了。
超乎想像的珍宝没见半点,恶鬼级别的妖怪已经碰了两只。这时再回想阿甯的行前简介,只觉说不出的无奈。
不过……
心思一转,手上稍顿。匆匆一个抬眸,匆匆敛目。
不过,传说里的禁婆不都是母的,啥时也有公的了,还他娘的发育得这麽好?这样子还能叫「婆」吗?还是得叫「禁公」、「禁爷」来著?

「你是水上面来的。」

「嗯?啊?」
倘无低沉淡定的男子话音入耳,恐怕吴邪不会如此快就醒回神,并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堪称生死存亡关头的当口,不知不觉地琢磨起了一件完全跑题——至少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谁在说话?
先是一怔,随即醒悟。开口出言的,不是那只倚著墙壁的公禁婆,难道能是角落里的棺材、门边的大瓷缸?不能不能,一百万个不能,太猎奇对心脏真的不好。

「你是水上面来的。」大概是见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发话者於是慢慢地将同一句话复述一次。

这一回,吴邪能清楚明白地听进每一个字,以及字面背后蕴含的情绪。与先前听过的咕叽轻笑、饱含勾引撩拨意味的低语截然不同,宛如一泓清水,不含丝毫的敌视、愤怒、嘲弄、恶意。
甚至,他不确定是否为错觉,好像还听出了极淡极淡的一点追怀,一点温柔。
呼吸突然停滞。电光石火间,心头窜出某个假设。
「是啊!我是!」急速膨胀的希望刹那间压过对长发及腐尸面孔的恐惧,令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低垂的头,「你能帮我回去吗?回到水的上面去?」

「不能。」
他得到的答覆十分笃定。
「不能回去,你是我的了。」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16:00 +0800 CST  
Section 06


你是我的了。
简单五个字,彷佛法力超强的召唤咒语。青空里登时降下天雷五道,以堪比导弹的精准度,穿越厚厚三十米海水与层叠如宫殿的古楼船,一齐劈上吴邪的天灵盖。轰隆隆隆隆!劈得他是三魂出窍、七魄飘升,浑不知晓身在何方,今夕何夕。
我靠!严重的靠!这位禁婆同志,你以为咱们这出唱的是《卧虎藏龙》吗?那个,就算你闲极无聊真要COS罗小虎,也别强迫别人陪你出玉娇龙好吧!老子可是纯爷们!
内心是更胜十一级阵风巨浪的汹涌澎湃,无奈面上不好发作,只能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
冷静!千万冷静!「你的意思是说,我得一直待在这里?」

火光的照明力终是比不了手电筒,妖怪的五官隐藏在长且浓密的黑发与阴影之后,看不真切,只知皮肤极是苍白。尽管如此,颔首动作倒是辨认无碍。

「待在这座船墓里?」

被询问者仍是点头,点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又用力吸进一口冰凉沉郁的空气,吴邪暗暗捏紧了拳头,头有些晕。别怒,也别慌,镇定点!赶紧在心里自我安慰一句。好歹碰到了个稍微能沟通的,唯一突破口啊,可不能轻易就宣告谈判破裂。不管如何,总得弄明白这家伙的目的,然后见招拆招,走一步是一步。
不自觉间,恐惧已为急切排挤,远远抛到了水面之上。
「我说这……」表述稍顿,他显然吞掉了一串粗口,迅速地斟酌了措辞,并且极力维持表情的亲切自然,「这位小哥,不成的。船里没的吃也没的喝,靠包里的东西顶不了几天,我没多久就会死的。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处理我的尸体,那多不好意思呢?你考虑看看,嗯,是不是……」

「不会死,我能养你。」

吴邪感到脑袋更晕了,一种轻微缺氧的感觉。「你龘他妈养著我干什麽?」问句冲口而出的同时,通体猛一阵冷颤,忆起了下意识想要蒙蔽的一幕——不辨五指的黑暗中,无法抗衡的强大力量从后方压来,屁股被一根越发硬挺的棒状物紧紧顶住。「养起来给你们当性龘奴吗?」思及此,语气立时大变,速度转慢,调子转冷,不再有丝毫的讨好。

面对突然转趋严厉的质问,长发妖怪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估计是不太理解性龘奴这个词代表的意思。停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而淡淡地道:「不是『你们』。她们不敢,你是我的了。」

轰!短时间内再度登场的「关键句」,成功激起吴邪的无名业火,瞬间将理智燃烧殆尽,只馀一股急需发泄的怒气四处冲撞,撞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下一秒,他已在熊熊火气的驱使下噌地跳起身,牙关紧咬,双目直视那张半隐於黑发后的脸,眸中凶光闪现。扬起右手,刷地将胸前本已半开的拉鍊一下直拉至底,双手使劲几下扒拉,两腿一抬、一踢……
三两下工夫,紧密包裹体表的潜水服,变成了地面上的一团黑布。
全身仅剩一条四角裤,他就这麽登登登地大步跨上前。紧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死死地按上自己一马平川的胸部。
握在温热掌心里的微凉手掌明显一震。
「给我搞清楚,我可不是女人。」
近乎低吼的话声中,又往前逼近一步。身高相近的一人一妖,隔著一层薄薄的布料,下体几乎相贴。
别怀疑,要在平日里,打死他也干不出这样大胆的举动。然则此刻此时,打从被吸入陷阱起便逐渐累积的紧张、压力,终於残酷地突破了意志能够冷静承受的临界点,汹涌地满溢爆发而出。冲动取得主宰,只想从困境里脱出身去,只想表达内心的抗拒,再不管不顾其他。
怕他个卵子!我是衰神我怕谁!
「你身上有的我都有,没有的我也没有。摸清楚了,你他娘有种再硬啊!操!老子就不信你还硬得了!」

不错,衰,真的不可怕。怕的是自个儿挖坑自个儿埋。

领会上述真理,大约是在惊觉对方的下身真有抬头迹象时。
不好!心中狂呼糟糕,赶紧放手要后退,却让人家灵活地一个翻腕,轻松反扣。当啷!这是潜水刀被果断抛掉的声音。那公禁婆的另一只手,已是稳稳当当地箍在了他的腰后,隔绝一切退路。
冲动来得多快,悔恨就有多快;冲动烧得多凶,悔很就有多凶。
「你……」这时候再挣扎也来不及了,眼前飞快掠过几幅凄惨画面,吴邪很是悲凉地发现,刻下唯一能维持尊严的表现,只能是强忍自抽巴掌的渴望和重新流窜周身的恐惧,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行将就义的烈士,而非死有馀辜的重犯,「我不会乖乖听话的。」说著别开脸,把视线抛向墙脚。
有淡淡香气循著不自主加快的呼吸节奏钻入鼻腔,却无追根究柢的心思。

妖怪收紧了圈著猎物的胳臂,「你会。」不确定是不是笑了,语调依旧低沉淡然,十足十的笃定。

火光跳动,香味弥散。
愈发强烈的晕眩袭至,吴邪不能自制地轻轻颤抖起来,闭上眼睛。
实在是不折不扣的超级大失策,放弃视觉,徒然提升身体的敏感度。哪怕看不见,他能知道,比眼睁睁目睹还要明确地知道,胸腹正紧贴一片光滑细致的肌肤,下体蹭著一根越加胀大的粗硬肉柱,感受太鲜明,内裤根本阻隔不了什麽。缕缕发丝垂落肩头,阵阵吐息徘徊耳畔,温温痒痒。腰后的手臂松了开来,蓄有微尖指甲的手指沿著光裸的背脊上下滑动。抓著右手的那只手偏偏握得更紧了,五指穿插过他的,将之紧扣。呼吸好急促,更多的香味流入体内,心脏跳得疯狂,血液加速流动。不能开口,绝对不能开口!他有预感,现在若张嘴,迸出的不会是怒骂,是呻吟。
「呜!」
大错特错。非关呻吟,哀嚎是也。

毫无预兆,吸吐气的间隙,心口突兀地爆出一阵尖锐疼痛。竟似凭空飞来一支隐形的暗箭,锋利箭头笔直地破开血肉,深入胸膛,逼得他浑身激颤,哀叫出声。
睁眼,只见长发妖怪一愣,随即很快地在耳边说了句什麽。但是他听不到,一个字都听不到。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20:00 +0800 CST  
Section 07


悄无声息地,一片黑幕笼罩下来,就若居住在南海岛屿上的人们经常能看到的一幅景象——紧随艳丽黄昏而降临的夜。海黑海黑,明明不是太厚太重,却能将光线彻底隔离。
没有光,也没有重量。身体彷佛飘浮於半空中,又似在深海里漫无方向地浮游,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朦胧恍惚间,许多深深刻在记忆里的过往片段重新上演,好多张熟悉的脸孔一一打眼前掠过。想追,两腿此时偏偏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想喊,再怎样使力都发不出声响。伸长了手臂去捉,指间拂过一片空无。
画面消失,周遭回归原样,一片不起丝毫波澜的深邃黑暗。
不是错觉,它更稠更浓了,甚至逐渐添上了压力。或许再过不多时,就会变得如有千钧重,逼得人生生窒息。
有没有办法走出去?走到一个可以看见光的地方。
往哪个方向才对?
好热……
好冷……
又热又冷,而且好疼。胸口貌似扎了一把看不见的钢刀,不仅直入肌骨,还正可劲地往外剜著创口里的血肉。
体力汩汩地循著伤口流出去,身子开始像落入沼泽般往下沉。惊诧抗拒之际,四顾依然茫茫。张口,仍旧喊不出声。
糟糕!怎麽办……

忽然,慌乱抓扒的手结结实实地在黑暗里抓住了什麽。紧接著,一股微温液体流入口腔。
有若一场降落在乾裂土地上的及时雨,一滴,一滴,渐次缓和了体内肆虐的寒凉与躁热,连疼痛都被压制。
还要……不够!再给我一些……
温顺的承接,迅速转为迫切的索取。
不敢松手,生怕让握在手里的物事逸去。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看不见,确实存在。

躁动惊恐的心神安定下来,沉沉地陷入一团柔软。




「唔……」
再醒来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整面的汉白玉砖。砖与砖之间的排列规矩齐整,严丝合缝,恐怕连纸片都插不进去。
这一回,吴邪也还是怔怔地呆愣了一小会儿。没奈何,近来一直处在过载状态中的脑袋的确需要缓冲时间。
缓冲完毕,眨了眨眼,黑亮的眼珠子轻巧地转向一侧,将身周景象收入眼帘。没错,这是一间位於汪藏海墓深处的石室,四壁都为汉白玉砖,角落有一口木棺材,门边摆著两只蓄了油膏的青花大缸。火焰晃动,大片光线漫出缸口,沿著石壁表面晕散开来,刷上半明半暗的光影。
什麽都跟上一回醒过来时的情况相同,只有一点不同:他不是躺在硬梆梆的棺材内,而是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中,倚著某种软软的东西。
——我还在海斗里,没死,妖怪没影儿了。
达成初步结论,眼珠骨碌碌地转向另一侧,几缕长长黑线一般的玩意儿进入视野。
嗯,这些是头发,好长……

噫!长头发?

脑子一阵急转,继而轰然炸开,体表知觉一刹复苏。猛然意识到眼下真正的「处境」,登时令他浑身剧颤,霍然变色。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手掌先被一股子极强硬的力道重重地捏了一下,满满的制止和警告意味。
下一瞬,他悲催地发现自个儿的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四肢虚软如棉花。想来是先前那阵莫名巨痛留下的后遗症,别说蹦起来了,光要活动手脚都嫌难。
咬著下唇,脑内斗争几秒,认命地轻叹一声,放弃将挣扎付诸实际行动。只穿著内裤躺靠在一只裸龘体长发公妖怪的怀里固然惊悚,可横竖是挣脱不开,索性别浪费力气。

扑通!扑通!扑通……
卸下了部分紧张感,调整好险些失速的呼吸,慢慢地将肌肉放松。这才发觉有个声音正轻轻地敲击著耳膜,一下连著一下,沉稳、规律。
空气里飘著不算严重的潮气,除此别无其他。

「箭上有毒。」
片刻后,头顶上响起已经不陌生的话音。

会过意来,他立即低头看向胸口。指印大小的红痕淡去了,只馀一个小小的红点。
操!亏得小爷我以为汪藏海那厮的良心特好,不兴赶尽杀绝的,原来后劲才是杀招!心机会不会太重了点?要不要这麽阴险哪!
磨著牙暗骂几句,想及一事,两眉蹙起,眉心挤出小疙瘩。
现在不疼,代表的是毒解了,或者过阵子还要再发作?如果解了,又是怎麽办到的?

「没事了。」
疑问刚生,同样的声音已做了最简单扼要的回答。

或许是语气中明显蕴含的安抚意味,或许是疼痛全然消停了的事实,又或许是耳畔回绕的规律心跳做了催化,吴邪一面消化简单描述所透露的讯息,心口同时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感受。说不太上是什麽,却已在它的牵引下,缓缓地仰起了脸。
就著微昏的光线,近距离地由下往上看。尽管漆黑浓密的长发不依不饶地揪动饱受摧残的神经,尽管未被遮盖的皮肤是毫无血色的惨白,他能肯定,这不会是一张丑怪胀烂浮肿如腐尸的脸。鼻梁挺拔,五官轮廓相当立体。线条分明的下巴微微上抬,藏於黑发后的眼睛似正凝望虚空中的某一处。
看著看著,鬼使神差地,他集中起全身的气力,扬起一只手。

当指背触及发丝,动作有一忽儿的顿挫,但只是停顿,不是退缩,因为它们并不潮湿,不带逼人起鸡皮疙瘩的诡异黏腻感。五指穿插而过,轻勾其中一绺,滑滑的,软软的,竟像一匹上好的缎子。
深深呼吸,屏住气,努力再把手举高、举高。
终於,指腹小心翼翼地贴上对方的面颊。第一个感觉是冰凉,可很快的,微暖温度便透过彼此直接相触的肌肤传入。
较寻常人要低一截的体温。

焰光摇动不定,贴墙而坐的两道人影彷若凝结。
谁也没有动弹,然而吴邪敢打包票,绝非错觉,耳边的心跳漏了不止一拍。

良久静默之后,他收回了酸软的手,用出乎意料并不感乾涩沙哑的嗓子,道出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你究竟是人,还是什麽?」

疑问落定,又是一段静默。
沉默持续的时间太长太长了,长得足以耗尽耐心。却在出言者有些沮丧地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时,被询问者动了动垂於身侧的右手,伸出食指,沙沙沙,在地面写出几个字。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25:00 +0800 CST  
Section 08


写字?
怎麽也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来回答问题,吴邪赶紧侧头倾身。一眼看清了出现在地上的字,疑惑没解开,心中的诧异更甚。
那其实不是字,至少不是预期要看见的中文,反而有点像好几个相互串连的草写字母。英文吗?嗯,也不对。他好歹是个考过了英语四六级的大学本科生,就算碰上不认识的单字,不可能连里头的ABCD都辨认不出来。
非中文,非英文字母,日文不是,韩文不像,要说是泰文印度文阿拉伯文啥的好像都比较扯淡……难道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古文字,或者乾脆是禁婆族特有的符号?
不管是啥,反正不懂,只得收回视线,摇头。

见状,长发妖怪极轻极轻地啧了一声,似乎有些苦恼。维持食指触地的姿势,盯著自己写出来的「字」,定定地看了小半分钟,忽然将右手一收、一勾,猛一下站直了身。
与此同时,吴邪便觉膝窝和两腋一紧,身子一晃,屁股悬空。「嗯?」错愕间,整个人已被高高抱起,迅速向著门口去。
——如果需要更具体更容易理解的形容,是的,公主抱。
「喂!」大惊之下,他反射性地踢蹬扭动起来,高声抗议,「你又要干嘛啊?放——」
话音戛然而止,断得乾脆俐落。

别误会,没啥东西堵了嘴。真要说有,也不会是别的,只能是汹涌扑面且广阔幽深如汪洋的黑暗。




离开为长明灯火照亮的石室,赤手空拳深入无光之地,穿行纵跃於南中国海底一艘体积庞大、结构雄伟的沉船内部,并且这艘楼船本身还是一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墓,为元末明初的一位奇人汪藏海所有——毫无疑问,上述情境之惊悚刺激,当作电影、小说甚或网游电玩的设定是绰绰有馀。怎奈现如今,身历其境的两位故事主人公都无享受刺激的兴致。这厢是沉著有馀,压根没把诡异到爆表的环境当回事。怀抱一个大活人,走在不辨五指的漆黑中,时而拐弯,时而攀跳,步履之稳、之快,行进方向之坚定明确,彷佛配有最先进的夜视设备。那厢是紧张已极,本来胆子就算不上多肥,此时身不由己地让一只公禁婆状甚轻松地抱在胸前,闷不吭声地直往又一处未知的地方去,心理压力更是有增无减。只恨手中没有一块汉白玉砖,直接一砖头把自个儿拍晕得了。
阴风拂过,夹裹於森森寒意里的,随同尘埃和水气飘飞的,可是妖鬼的窃笑与嚎叫?四下暗黑如墨染,远处隐隐闪烁的若干光点,会是一颗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或者一双双放射绿光的眼睛?吱呀——吱呀——好几声令人牙酸的异响由脚下响起,莫非为严重腐朽的古旧木楼板即将断裂报销的预告?目光投向身后,本该定止的黑幕一角竟泛起波纹,有东西在暗中潜伏、骚动……
不自觉间,吴邪将双臂紧紧环住长发妖怪的脖颈。缕缕发丝挠得皮肤痒痒,不介意,真的不介意了。
面子是什麽?能吃吗?

移动开始得突兀,停止亦然。
毫无徵兆与缓冲,妖怪蓦地止住脚步,随即缓缓放低托著他的膝盖的那只手,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臂,示意松开。
双脚重新落回实地,倒楣的菜鸟探宝员刚要缓口气,突然察觉身边的家伙居然又不声不响地迈开了腿。只一步,身形融入黑暗,隐没无踪。
呼吸哽住了。
「你……」怦咚!心脏猛力跃起,重重撞击胸膛,怦咚!势头较方才更猛,「你要去哪?做什麽?」

满含惊疑的问句传出去,便如投入大海的小石子,涟漪不及漫开,先被浪头淹盖。
没有回应。

「小、小哥?」

脚步声、回话声、摩擦声、机关运转声、空气流动声……任何一种人耳能够捕捉的动静,丝毫也无。
好沉、好静。充塞於四面八方的幽暗,俨然一块巨大的海绵、一种具备消音作用的神奇物质,将声波吸收得乾乾净净。
绝无预做心理建设的馀裕,然后,就在这样的「乾净」中,一股名为恐慌的情绪悄然而全面地袭来。比针头尖锐,比海流冰冷。也若飞速上涨的潮水,不过瞬息工夫,已漫过吴邪的脚板、脚踝、膝盖、大腿、腰腹、胸口、喉咙……
不会吧!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重覆:不、会、吧……

嚓!嚓!

绝对黑暗、绝对寂静下的两记轻脆敲击,简直比飞机起飞时的引擎轰鸣声更加震耳。
急急循声转脸,视野里有物事闪了闪,扎得两眼条件反射地眯起。
一团暖黄色火光,在数米开外处浮现。

焰光摇动、晕染,小小一朵,切切实实地戳开幕布般的无涯漆黑,映入眼帘。
望著它,恐慌倏忽退去,心搏渐次回归常态。可吴邪有些不敢肯定,是否该将功劳完全归於光线本身,或者,火光映照出的那抹颀长人影也多少有份。

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随著更多的灯被点亮,黑暗彻底退守,还他们当前的所在地以本来面目。
这也是一间石室,高三米多,约莫呈正方形,面积大概是先前那间的两倍大。四角各有一只当作长明灯用的青花云龙大瓷缸,室中央也摆了四只,八盏灯一齐点起来,空间整体算得上亮堂。然而除此以外,室内便也是空空荡荡,遑论宝藏了,连口棺材都没得有。凝目再细观,他留意到布置方面较为奇特的一点:壁面齐眉高度以下,密密麻麻地刻著不知什麽花纹,四面皆然。

点起第八盏灯,长发妖怪放下手中的打火石,返回吴邪跟前。仍是不由分说,抓著他的手腕,默默将他引到其中一个角落前,面墙站定。

「天哪……」
短时间内的第二次,强烈的情绪震动令语言中止、吐息中断。

墙壁上的纹路,原来全是让人以凿子之类的工具一点一点凿刻出来的。痕迹不新也不旧,断非数百年前的筑墓工匠所留。线条深刻清晰,延伸四壁,满布整室。
这已经有点夸张了,但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它们都是字,全都是他看得懂的中国字!

身体微颤,有预感涌上心头。他想,自己恐怕马上要读到一则颠覆认知、超乎想像的故事。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26:00 +0800 CST  
Section 09


距今二十多个年头以前,上一世纪晚期,一九七九年的夏末。一支由大学研究生所组成的考察队,乘船来到海南岛,暂时落脚於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准备针对此地的近海海域,展开初步的水下考古探摸。
总共十人的队伍里,有一个姓张的男学生。
言行举止的刻意低调和掩饰,让他很好地隐藏了真实身分与目的,没有引起队员与村民们过多的注意。谁也不晓得,他其实出身於东北一个历史悠久且作风神秘的盗墓家族。更不知道他此来,是为了求证一则秘密情报的真实性,好替往后族人的盗墓行动预先探查情况,摸一摸底。
那则情报,说的是距离岸边不远的海底,一处不易发现的礁盘空洞之中,静静地躺著一艘古沉船——明初大风水家汪藏海的墓。
选定考古行动结束前的一个无月之夜,他将安眠药混入酒里,把所有队员都放倒。然后便悄悄地带妥资料与潜水装备,跳上一艘小艇,只身往真正的目的地去。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那时的他真是踌躇满志,又因著长时间以来的压抑,更渴望好好地大展一番身手。就算暂时动不了那艘传说中的宝船,至少也要摸出个道道来。
怎麽也没能料到,此一去,竟是无尽恶梦的开始……


咕嘟!迅速读完开宗明义的第一段,吴邪禁不住吞下一口唾沫,脊椎尾端泛起丝丝寒意。二十年、盗墓贼、只身下水、恶梦……几个关键字在脑中回绕几圈,倏地拼凑出骇人推断。
娘的!莫非我身边站著的,正是刻字的这位老兄?因为身陷沉船二十年,所以成了个披头散发的裸奔野人?
念头一生,立即斜眼往旁瞥去,目光落在精壮紧实更胜专业模特儿的漂亮身躯上,不由暗暗摇头。不对!要按这样说,这厮怕都快要五十岁了,感觉不大像啊!就算他有能耐把自个儿修成小龙女第二,也没可能一丁点儿都不老吧!
否决一个推断,下一个随即冒头:靠!难道是这位姓张的盗墓贼沦为了禁婆的性龘奴,活生生被玩到了精尽人亡,死前写下血泪控诉,而现在该到我了?这只闷油瓶似的公禁婆让我看这些,是要用「前辈」的血泪告白警告我乖乖听话,否则抗拒从严?
额头浮出黑线三道。此时可没了再往身侧瞄的兴致,只得收束心神,继续往下读。


潜入海中,凭著资料的指引,年轻的盗墓贼在礁盘下找到几具舞乐古尸,跟著它们,果然顺利从高耸壮丽如宫殿的艏楼进入船体,抵达存留有氧气的乾燥空间。
确认了进入沉船墓的路线,族长交付的任务便算完成,大可就此返回。原地犹豫一阵,他却有些扛不住这座海斗的吸引力,况且距离天亮还有一大段时间,便决定再向前去。
不想才循著甬道深入不多远,先是惊见一口必然装著凶物的铁哨子棺,随后有大型机关被触动,引出足堪致命的大量毒虫。他不虞有此杀招,外加吃了经验不足却过於自负的亏,只能仓皇奔逃。待到醒觉不妙,已陷入迷宫一般的船腹,彻底迷失了方向。
此时,他忽然听到黑暗中响起一串咕叽、咕叽的女人轻笑……


「操!」想像著文字所描述的场面与氛围——以及那些不用描述就心照不宣的事儿,吴邪忍不住低咒一声,不受控地打出一个大大的冷颤。后颈与双臂的寒毛纷纷立正,盘距额头的黑线有蔓延入整片背景的倾向。
显是察觉到他的异状,握著手腕的掌微微用力,不解的视线投来。
「没事,没事。」他用力摇摇头,挥开脑内的各种不和谐画面。太黄太暴力,吓死爹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如吴邪的意料。
衣服、工具和武器都被夺去,姓张的盗墓贼俨然成了重刑犯——讲得稍微难听一些,禁脔,还要更直白更难听就真是性龘奴了。囚禁於古船的最深深深处,一间窄小的石室中。
食物和饮水会从室顶的通风口送进来,一天一次,份量恰让他不至於饿死,又积累不了逃跑所需的体力。
对照南方沿海居民间流传已久的传说:禁婆能趁夜潜入村中作祟,侵扰住家安宁,并且贪得无餍,不难推想出食物的来源。可惜知道归知道,毫无作用。石室便如坚固的牢笼,空著手,外加体能严重被削弱,根本逃不出去。除了就这麽被豢养到死,人生貌似已没有了其他可能。亏得他是在盗墓家族里成长起来的,心理素质毕竟硬过一般人许多,本身的求生意志又极强,这才没有落得神智崩溃疯癫,也没有一头把自个儿给撞死。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28:00 +0800 CST  
水下无日月,夜不尽,不知年。
石室一角有一颗小石子,让他珍而重之地捡了起来,捏在掌心里。每过一天,就用它在墙壁上画出一条杠;每过一个月,就额外写个标示,注明月份。不去想这样的动作何时才能终止,只坚持地做下去,就当是一种自我提醒:不要忘记为何选择忍受煎熬而活。不要忘记头顶上方三十米处,层层船板与水面之上,有另外一个世界,他真正属於的世界。
一成不变的日子回环往复,直到隔年年尾,约莫一九八○年的初冬,情况有了转变。
囚禁他的那只禁婆,诞下一名男婴。
虽然对「孩子的妈」无任何感情可言,却不能否认这初生婴孩的体内,有一半流的是自己的血。心中的挣扎并未持续太久,终究是天生的血脉联系、骨肉亲情占了上风。他於是替这个尚不知是人是妖的男婴起了名字,叫作……


「张起灵……」

当刻在墙上的姓与名化为从口中轻轻吐出的三个字,颤抖的终於不再是倒楣小菜鸟,是握著他的那只手、那抹人影。
「再说一次。」哪怕语气平静如常,明显偏快的语速足以泄漏声音的主人的急切。

「张起灵。」

「再一次。」这回,语调更添难以掩饰的波动。

「张起灵。」

事实上,彼此相互应答的当下,吴邪所感受的震动,并不亚於好不容易正了名的「半妖」。
原来如此!居然如此!
了然与震骇一同迸出,霎时混作了一团,急速膨胀,将胸膛充塞得满满。好多疑惑瞬间开解,再一寻思来此之前被写出却解读不能的「字」,不期然心下又有亮光闪过,顿时一阵豁亮,禁不住唉呀一声,手上一施力,反过来拽著对方与自己一同蹲下。
油然升起的喜感让嘴唇咧出极大的上扬弧度。侧过脸,眼望半掩於黑长发后的苍白容颜,目中清澄,已无畏惧。
「字嘛,平常要是不写,临时要用当然会忘记,不怪你给写成了火星文。你爹当初教你的时候,肯定没像我老爹那样拿著把铁尺,写不好就抽!」说著,右手食指轻点地砖,视焦转落於指尖,「我现在来教你,看好了!这个字是张……」
指尖挪动起来,仔细、缓慢,直如正对学生进行演示的老师。

不多时间,张、起、灵三个大字便依序出现於积有薄薄尘埃的地面,一笔一划皆明晰,形体方正而不僵硬。分明是手指头直接写出来的,毛笔无有,墨汁未沾,然字迹之挺秀峭拔,愣带了几分书法字的味道。

满意地端详一会儿示范成果,自我感觉超良好的吴老师再度转头,面向唯一的学生,「以后每天饭后睡前照我写的练上个一百遍,保你……」
不料话未说完,已是语塞。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肤色为火光稍加调和了的男子侧脸。颊侧发丝全让修长手指拨至耳后,因而清楚地露出极具立体感的好看轮廓来。鼻骨高挺,眉长而浓,眼帘微敛。默默凝视地上的字——属於自己的名,漆黑眼眸深处,闪动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内心一角轻轻颤动,泛出细细的暖流。吴邪抿了抿嘴,「你……」正想再讲点什麽,眼前突然一暗,一股柔软湿润感覆上唇瓣。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28:00 +0800 CST  
Section 11


都说本命年是一个不吉利的年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财运难有、结婚不妥、做事坎坷,做任何事情都可能特别倒楣,格外不顺。
不过,就如视禁婆为渔民因著恐惧和联想力创造出来的虚幻产物,对於犯太岁这种民俗说法,吴邪以往也是不大信的。哪有人活到了某几个特定岁数就活该衰尾的道理呢?怎奈事到如今,他是越来越拿不出坚持己见的底气了。回顾这一年,二○○六年,降生於世的第二十四个年头、第二个本命年,堪堪走到一半,人生便已因著环环相扣的一系列意外事件嗖嗖嗖地急转了好几个大弯,拐上一条又一条莫名其妙的陌生道路:首先,甫出狱的儿时玩伴在带著漂亮老娘潇洒远走国外的同时,把一屁股烂债全忽悠到了他身上。然后,自家那颇有江湖名望的三叔出马从讨债公司的刀枪棍棒围剿中救下他,随即一反手将人推进一间老外经营的打捞公司。再后,作为一只零经验的菜鸟,在身材超辣而手段超狠的魔女级前辈手下受著各种近乎非人的折磨。而接下来……
接下来,他看见了终极。
唉!也是了。既然纯种母禁婆、混血公禁婆和「失风盗墓贼之性龘奴笔记」都能活跳跳地出现在眼前,本命年犯个太岁啥的,没有不可以吧?
那麽,更往深了想,这个太岁反正都犯了,除开接受现实,又能怎样呢?

仰躺於地,眼望灰褐色的石室天花板,调适了心情,抱定这样也不知道究竟该归类作积极面对抑或消极逃避的想法,就觉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坦然了不少。尽管客观处境不会随心境的改变而改变,至少能在那只貌似颇满足的半妖忽然俯首张口舔起沾黏於他身上和手心的精龘液时,生生扛住视觉和触觉的双重冲击,没有当场惊跳尖叫,顶多是下腹的小兄弟被刺激得稍微有点不安分,靠闭眼默背九九乘法勉强能压制。而待「战场清理」告一段落,见两只有力的胳臂又伸到了膝窝和腋下,他也没再做任何无实质意义的抗议,只坚定地要求对方将长发收拢至胸前,背对自己,蹲低身子。
公主抱什麽的还是太丢人了,妥协不能,哪怕这地方严格讲来并无第二「人」。

熄了灯火,出了门,重新进入绝对黑暗。他轻轻地吸入一口气,睁大了眼,肌肉微绷。
彷佛走入滂沱雨幕,或者迎面承接一阵大浪的洗礼,微潮湿而沉郁的空气立即包覆头脸。凉意浸透肌肤,随同血液流遍全身,迅速将一度攀高的体温拽回常态,并把如放久了的面条似的糊成了一团的思绪一条条扒拉开。再一阵吸吐气,目光忽左忽右地扫瞄无际无边的幽黑,双耳悄悄竖直,全身所有感知有志一同地搜罗起能够搜罗的一切。
鬼嚎声流窜,诡异绿色光点时不时於远处闪烁。目力有限,回首张望不出端倪,然而被窥伺感始终紧紧跟随,如一根扎入颈椎的细针,亦步亦趋,挥之不散。
是的,紧张仍在,但的的确确少了恐慌。诡异依然的场景里,匪夷所思的冷静中,思绪宛若清水,缓缓流动间,涤洗冲刷出针对整体事态和自身处境的大量假设与问号。
我到底落入了一个怎样的局面?
我该怎麽办?
不能只是任由它们像河床上的鹅卵石般堆积再堆积,终至压得自个儿喘不过气。有一些,等下就得找机会提上一提,设法探问个明白。另有一些……
对了!现在!可不能放过现在!

脑中骤然划过一道亮光,再不多想,他以最快速度束紧心神,暗暗记忆并计算起行进路线来:行出五百来步,拢总转了四个弯,三左一右。期间还往下穿越了两层楼板,阶梯该已有部分塌落腐朽。而在向右转过第四个弯后,前方隐隐然浮出一抹橙红色光线。
果如所料,他们笔直地朝著它去。丝丝阴风由后往前流动,脚下之地八成为一条偏密闭的幽长甬道。又不多时,光源一分作二,原来是挨得相当近的两团火光。周遭约略可见门洞轮廓,不用说,正乃此前待过的石室。

进入室内,「屋主」一迳走到离门稍远的木棺前,这才放开背负的重量。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34:00 +0800 CST  
吴邪从他背上滑下来,顺势落坐於棺材壁顶,视焦仍徘徊门边。两朵焰光跳耀在眸子里,眼珠子清透犹如两颗褐水晶。稍微偏头倾听了一会儿门外似有若无的细碎声息,抿了抿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选定了第一个问题。
「点著这个,不是会把其他……其他东西吸引过来吗?」
适才所见已经证实了,不管多微小的一点光线,在辽阔清冷沉寂的黑暗里都是醒目的,甚且刺目。

张起灵淡淡摇头,背靠棺壁,席地而坐,抬手一指门柱。

顺著手指的方向望去,柱子一侧有一道暗红色横线。浅色汉白玉砖为底,十分明显。

血?
嗯,莫非是画地盘的意思?我靠!那岂不跟小狗撒尿一样道理?
吴邪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下身旁这家伙四肢著地冲著柱子抬单腿的模样,立马被不靠谱到爆炸的画面严重逗乐,险些噗哧喷笑出声。好不容易憋住了,脑子转了转,视线又落回大瓷缸之一上头。
「刚醒过来的时候,我想不太明白,长明灯为什麽会预先被点亮?你的夜视能力非常好,有光没光压根无所谓。」言及此,稍稍一顿,「现在我想通了,其实是因为你从小就晓得,水上面来的人夜视能力极差,而且会怕黑,需要有光。呐,我说得对吧?」
讲起点灯这回事儿,好奇倒是次要,主要是感激。设若一丝光也无有,别说捱到此时,光是打棺材里醒来的当下,恐怕他就能被黑暗活活吓得崩溃。因此说著说著,语气添上几分温柔,嗓音柔软许多。
却不想话音落定,好久好久都等不到回答。忍不住扭头看一眼身边,微上扬的嘴角当即抽搐起来。
老大,我在跟你讲话啊,你他娘给我低头闭眼玩儿老僧入定是啥意思?睡眠时间到了,还是嫌问题不够档次?
捏了捏拳头,他决定把张起灵的反应解释做后一项,并且再接再厉,「你老爸在刻字中提到过,他被关在船体最深处的石室里,就像个笼子,顶上开了个小通风口。」边问边弯腰,直把脸探到了对方脸前,「那指的不是这房间吧?你为什麽不……」

耷拉的眼皮倏然挑起,眸子又黑又深,「你喜欢去那里?」

吴邪猛地拉回上半身,「当然不喜欢!」腰杆打得直直,双目平视,坐姿可谓端正。奇怪,面颊突然有点热,「谁没事喜欢被关小黑屋了,又不是被虐狂来著……唉!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你……你……」
再往腿边瞄一眼,他垂下肩膀,无声一叹。
不过几秒的工夫,唯一听众再度阖上眼皮,垂下了头。过膝长发大片大片地落在面前,披过胸腹,覆盖大腿,俨然一件黑色大氅,一下子便把整个人笼入了阴影。那态度摆得很明了:我要睡觉,「床」让给你,别吵了,赶快也去休息吧。
确实,身子有些疲累,或许是箭毒残存的影响。可他还不甘愿沉默。如何能教一个身陷水下三十米古墓中的大活人啥也不想,只管安然睡大觉?
「张起灵,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不?」
简单一句话,用上了一点小聪明、小心机。他已经察觉出来了,比起其他称呼,这只混了一半人血的公禁婆无疑比较希望听见自己的名字。

果如所想,栖息於苍白面皮上的两弯长睫毛颤了颤。

「你爸和你妈呢?他们在哪里?」

五秒过后,淡然的声线回答了他,「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吴邪抬高声音,「什麽意思?是说他们走掉了,离开这艘沉船了,还是都……」
不知为何,嘴唇动了又动,愣发不出接在后头的那个「死」字。

不待他支吾出替代词,被询问者早又睡去。

算了!他磨磨牙,认输地转回头,站起身,几步走向落在石室中央的潜水衣。海斗里的温度不比地面,单穿一条小内裤,保持著肢体活动还行,若动也不动地躺棺材里,只怕一睡真就不必醒了。
一龘手捡起连体衣裤,指腹搓两下布料,另一龘手摸了摸身体,「那个,真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船上有没有水池之类的,能让我洗洗乾净再睡?」

静默。

「好吧,当我没问。」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34:00 +0800 CST  
Section 13


不知不觉,石室门边的两盏长明灯无声无息地灭了一盏。许是烧尽了缸中油膏,许是室内狂烈又稍显紧绷的气氛大大地消耗了氧气,压得火焰也不得不低下头去。
少了伴,仅存的一团火光再要照亮整个空间,便显得无比的吃力勉强。明暗消长间,纯度极高的阴影便如从屋檐积雪中融出的水珠,接连不断地循著壁面流淌并滴落,悄然漫延。所过之处,声音、画面,便如凝固。
是的,凝固。墙边棺材中的两道人影已停止了肢体动作,呻吟和低喘也一并歇下。然则静谧中,有气味隐隐流转,暗香与浓腥交织,再清楚不过地证明著刚才发生过的事。

吴邪将下巴搁在张起灵的肩膀上,屁股坐在他的大腿根上,浑身的重量毫不客气地施加下来,双手仍然环著人家的脖子,眼睫微敛,嗅著两股呈强烈对比的味道,表情有些恍惚失神。暂且不想去管下体的黏腻感,不想理会沾在胸前、腹上的白液,不想烦恼他们的姿态看著是多麽的亲腻,此刻只想静静等待高潮馀韵的退去,思维能力的回归。
泌著一层薄汗的身子一丝不挂地曝露於微冷空气中,但血液奔流得太快,心脏怦咚怦咚蹦躂得欢势,居然一点发寒颤抖的感觉也没有。为浓密长发覆盖的两只胳臂甚至感到了一丝暖意,彷佛藏在一大床轻柔的蚕丝被子底下。
而当此时,这床上好「被子」的拥有者,正以单手抚摸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切!你个闷骚的闷油瓶子,当自个儿在摸小猫小狗啊?他不由好笑起来。不想牵动嘴角微笑的同时,梦醒后一时驱散的倦意竟使出一记漂亮的回马枪,掉头杀奔回来,生生把略沉的眼皮又往下拉了几分。指不定没等脑子完全清醒,就会两眼一闭、脑瓜子一歪,直接先睡过去。

一下,又一下。修长手指滑过背部肌肤,有时用的是指腹,有时用的是曲起的指关节,既轻又柔且缓。
说来也真是搞笑,脑袋糊里糊涂,承受了一波快龘感洗礼的身体偏偏还是异样的敏感——所处环境的转暗,大概也构成了某种程度的强化。吴邪能听见耳边起起落落的呼吸声,当一团温热气息迳直扑来,也能清楚感知到落在耳壳上的轻吻,起点是耳骨,途经耳垂、发鬓、脸颊,然后稍微用力蹭了蹭,像是有话要说。紧接著,在他懒懒地扭过脸来的同一秒,吻住他的唇。
同样是很轻的一个吻,仅仅为四片唇瓣的相贴触,不带半分侵略强制意味,浅尝辄止。
挑起越发沉重的眼皮,不期然笔直撞进张起灵的目光里。

倘若把面前这对极其深邃的黑眼珠,比喻作一倾从脚下一直延展到地平线上的黑色海洋,刻下,由愤怒和欲望凝聚的浪头已然止息,不再凶猛地拍打沿岸。然而,海面并非完全的平静,貌似有微风吹过,也似有几丝银白色月光照了进去,朵朵涟漪泛开,波光潋滟。
吴邪蓦然一抖,意外地恢复了部分清醒。
没错,不久以前,在离此不远的另一间石室里,刻满了字的石墙下,正是这个眼神震慑了他,让他忘记对被夺去的初吻表示哪怕一个字的抗议和哀悼。
为什麽?为什麽要用这麽温柔的眼神看我?心里有个声音立即响起来:对你来说,我最多最多不也就是个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性龘奴吗?还是大不了肚子生不出孩子的次货……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麽啊?
心念忽尔一转,疑问的指向登时也来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那麽,我呢?我他娘又在做些啥?在南海海面下的明代古船墓中,同著一个半人半妖的家伙一块儿挤在棺材里头撸管打飞机,还一副乐不思蜀的爽样?
没有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我……

自问间,身体莫名又一震。

任凭质疑一句又一句打心底迸出,连珠炮般炸得脑壳轰轰作响,这都属於独独当事人一人能感知的主观环境。客观环境则是死寂。
无须怀疑,此地名符其实地应了那句老掉牙的形容:死一般的寂静。所以了,任何一点微弱到按理不该被听见的声响,都足以产生媲美轰天雷的效果。

「嗯?」直到眉头自动聚拢,后颈皮肤让一只隐形的冰凉爪子揪了一揪,吴邪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听见了一种声音。
更确切地说,一阵由好几种不同的细微声音混杂成的动静。
其中包括了什麽?
眉蹙得更紧,视焦一下子摆脱了黑色海洋的吸引,转投往虚空的某一处。凝神聆听并分辨,吼叫声、奔跑声,还有……嗯,那是……
枪声?

锐利白光遽然劈入大脑,轰然炸裂。
「阿甯!」

体表暨体内所有肌肉与神经一瞬收紧,热流暴涌出胸口,脑内嗡嗡直响,原本准备思考的问题眨眼工夫全给甩到了天外。足令心跳落拍、呼吸中断的巨大激动驱使右手使劲一撑棺壁,下一秒,人已借力从棺材内跳了出来。
管它身无寸缕可蔽体,管它下腹沾了多少未乾的精龘液,滚一边去!现在,吴邪只知道,她、他们——他失散的队友们——就在这座船墓某处,或许近在外边这条甬道的尽头,或许远在几层楼板之外,可能正穿行於陷阱密布的危险地带,可能正遭遇不知名恐怖妖物的包围袭击,也可能正设法四处寻找著他。总之,他们在。这是意外分开以来,彼此最最最接近的一刻,不是梦,不是幻觉,听见了,真的听见了!
脚掌一转、一踮,长腿跨开,朝门口大步猛跑。

第一步,一道劲风擦肩而过。
第二步,缸中灯火倏然熄灭。
第三步,猛一股极霸道的力量狠狠地从后夹住了他。捂住嘴巴的手掌恰好将冲口而出的痛呼拦截,丝毫都未泄漏。
没有第四步。

视界落入绝对黑暗,圆睁的眼不能视物,然而残留於视网膜上的画面告诉了他,双脚已经冲到了门口。能通往阶梯——通往任何一个更接近队友所在地的地方——的廊道就在这扇门外,只要再一步。

看不见,听得清,感觉得了。
长发簌簌垂落肩臂,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唇擦过耳朵。
「你出声,我就去杀他们。」
梦醒后入耳的第一句话,语音犹若坚冰,满占听觉。
「不要再想别人,不要想走。」香气尽散。前不久对他温存爱抚的手,现时如铁钳勒得他喘不了气。捂著嘴的掌松开,蓄微长指甲的冰凉手指缓缓滑过面颊,指间沾满咸腥体液。
「吴邪,你走不掉的。」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37:00 +0800 CST  
Section 14


两盏放光的长明灯,一口棺材,一间石室。
说这样的场所不安静,那是绝对的不合乎事实。可要说安静嘛,又好像不是那样的绝对。

喀啦喀啦!大口喀掉一片芝麻味的压缩饼乾,舔舔嘴唇,犹豫三秒,手指还是向另一片香橙味的伸去。
咕噜咕噜!清水入喉,分明没滋没味,却比一切琼浆玉液都要来得甘美。咂咂嘴,掂了掂水壶的重量,忍痛将牛饮的念头压抑。
放下空包装袋,把水壶和剩馀的乾粮一并又装回袋内,收拾在墙角下。吴邪并未再将视焦投往估计已盯了好几个小时有的天花板,「咳咳!」轻轻清了清久未发声而略显沙哑的嗓子,单手按了按后脖子,转动几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再将双掌对著生满鸡皮疙瘩的两条胳臂一阵猛搓,决定主动结束各方面都冷到不行的冷战状态,「我想去个地方。」

话音落下,回应阙如。
另一个角落中的黑影仍是动也不动,彷佛压根没听见声音。

劈啪!额角爆出硕大的「十字路口」一枚,理智应声断裂。
妈的!跩什麽跩?沉思者啊你!
心中大骂一句,他几乎要跳脚发作。把牙磨了又磨,拳头捏了又捏,外加两次深呼吸,总算按捺了下来,「放心,不是哪个希奇古怪的地方,就是那间你老爹刻了字的石室。」
尽管为阴影覆盖的听者仍静定沉默如木雕泥塑,这一回,「室」字甫落,一股被注视感立即沿脊梁骨升起。
他自顾自地又往下道:「我想知道他老人家到底都辛辛苦苦地写了些啥,上次只大概瞄了开头而已。」口气算温和,表情算镇静,可心里翻腾的那点怒气还是要寻机做点发泄,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明白。於是把握停顿的空档,目光直直地射过去,单边嘴角上勾,「这年头蹲大狱都还有定时放风的,我说,你总不至於连这也不许吧。」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约莫五秒后,坐在暗处的家伙终於改变了几个小时不变的姿势,起身往吴邪这边走来。
不待来者伸手或蹲下,他也腾地站起了身,「不必,我能走。」微幅颤抖但挺得笔直的背、刻意撇向门外的脸、微抬的下巴,无一不显出固执。

勉勉强强回了点温的气氛,轻轻松松又落回冰点。

原地相互僵持片刻,忽有无奈的轻叹飘出。声息未散,张起灵先旋身折回了原先待著的角落,却非重新落座入定,腰一弯,左手捡起潜水刀。再两步去到木棺前,右手握住掀在一旁的棺材盖的一边,不见怎麽用力,喀啦!拆下一根单臂长短、擀面棍粗细的木条。握著它走向近门处,探入瓷缸,几秒后抽出,已有一朵火焰於沾上了油膏的顶端跳跃。
再次站定在吴邪面前,他将手中的简陋火把递出。长发略掩的一双黑眼睛透出不容拒绝的坚持,一样清晰,一样强硬。




轻巧沉著的、略显沉重缓慢的,两种脚步声一起打破固著的静寂。相异的音波旋即混在了一块儿,化作缥缈回音,循著甬道直向远方去。
紧随其后,一团火光晃动著渗透过来,渐次将幽长无光的空间抹亮。再后是两道修长高挑的人影,打头者执刀,跟随者持火把。

算来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承接非自然光的照射,解开黑暗织就的厚厚帷幕,又保留部分蛰伏的暗影作点缀——沉眠南海之下的巨大古楼船,半隐半显地对水上来客展现出它那由汉白玉石、上好坚韧木料、顶级建筑工艺、数百年岁月尘埃与些许潮气所共构,揉合了沧桑、华丽、宏大、精致和阴森於一体的奇诡面貌。
仰头,高约五米的举架为这条不知位於船腹第几层的通道添上气势。不难从梁柱交接处找到细致的立体雕饰,花纹图样各自不同。左右观瞧,墙面满是壁画,虽不免水气侵蚀,线条和色彩仍可辨,仙人鼓乐宴饮,祥云朵朵,天女衣带飘舞,一道道轻盈美丽的弧度。墙根开有灯渠,渠中盛装的膏油已挥发殆尽。渠边摆放的半米高青铜灯座呈妙龄侍女造型,跪地敛首,低眉含笑,然而膝下拖曳出来的长影子有点怪异。经过了一尊,没几步又见模样相同的另一尊,姿态温柔谦恭,投影扭曲若鬼魅。不要紧,区区鬼影不构成阻力。前行复前行,足音如涟漪发散,入眼画面持续后退,双腿交替迈进。与其说是灰尘,赤著的脚板最直观感知到的,乃楼板的平坦坚硬。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39:00 +0800 CST  
好一个活著的,不属於活人的世界。

步行其中,说没半点紧张肯定是唬烂,可吴邪脸上的确不带多显著的惊讶或者惊恐。一则前方有位服务超级周到的专业地陪,二则过半的注意力其实放在了两只耳朵上。而若真要用某种情绪来定义他的表情,那只能是失望。
果然,什麽可疑动静都听不到了。
同样是唇角上扬,此时却组成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唉!真不知道阿甯他们后来怎麽样了,现在又会在哪儿呢?是仍在这艘沉船中,或者已经从原路出去了?罢了罢了,就算人都还在船里,也一定离我很远很远,胜利会师是甭指望了……

脚踏实地,偏偏像踩入虚软无底的沼泽,身子迅速地往下沉陷。周遭的温度也在下滑,冷意袭身,通体打起寒颤,带得手里的火把都晃动了几下。
失落感浓浓地笼罩,他没有发现走在前头的张起灵趁转弯时瞥来的一眼。

行抵甬道尽头,左拐。接下来的通道变得稍宽,天花板高度陡然降至三米多,火光过处,不少黑黝黝的门洞从两边浮出,门后情景看不清,只知一片死寂。时不时有或红或绿的光点闪现,偶尔能感觉黑暗深处潜伏著一些东西,并且投来足令头皮发紧的锐利视线,但它们总在吴邪有所觉察的下一瞬便隐匿无踪,无一例外。
没由著郁闷低落控制自己,差不多在转过弯的同时,他就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振作了起来。
吴邪,你可不能太快就灰心认命。得趁著体力跟毅力还没给消磨光,想办法靠著自个儿的力量找路逃出去!
自我鼓励两句,脑子转动起来,开始提取上一回从刻字石室返回的过程中留下的记忆。与现况相互对照,很快得出概念和判断:没记错的话,接著会有一道部分腐朽的木楼梯,得循著它往上走个两层楼。
思及此,悄悄地拉长脖子,凝目张望。果不其然,前头影影绰绰地浮现阶梯轮廓。
一并浮现的,还有一番盘算。

必须尽早逃离,离开这个不属於活人的世界,返回水面。然则眼下几无头绪,恳求身边这只既是保护者也是囚禁者的混血公禁婆高抬贵手,不仅徒劳而无用,只怕还要收到反效果,将自身置於更不利更难熬的境地。另一方面,沉船结构复杂如迷宫,加之陷阱与妖物环伺,食物饮水严重不足,轻举妄动不啻於找死……
综观全局,目前唯一可能给予帮助的线索,是张姓盗墓贼刻下的文字。
按照刻字开头的叙述,那位倒楣催的性龘奴老兄曾被关在船底的小黑屋,后来却能持续地於一间相对宽阔且照明充足的石室里刻写回忆录,待遇差异不可谓不大,莫非是「父以子贵」?他总共在水下待了多少年?除开搞大禁婆的肚皮生了个挺帅的混血儿子,期间究竟还发生了些什麽?刻字的动机又是什麽?纯粹无聊杀时间,抑或为自个儿的存在留证据,又或为后来者示警?再假定他的「不在」代表了成功逃脱而非精尽人亡,假设他当真探索出了一条生路,满满四面墙的字啊,怎能不透露蛛丝马迹?

思索之际,缓缓往回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一头光泽隐现的浓密黑长发上。望著望著,空著的手下意识又搓了搓光溜溜的胳臂,心下先有些不由自主的羡慕,随之忆起被它们覆盖时的滑润温暖。
啧!裸奔真他娘的冷,好难扛啊!早知道我刚才就……
哎?靠靠靠!想的啥子呢?
猛然意识到思路跑了题,吴邪脸上不由一热,赶紧轻拍自己一巴掌,把思绪拉回正轨。瞪著张起灵的背影,继续思考规划逃亡大业。

客观条件各种不利,幸好有一点值得庆幸:这个又闷又骚的家伙并不识字,要不然也不会把自个儿的名字写成火星文,且连如何念都忘记。由此想来,禁婆们大概全不识字。也就是说,不管当年他爹想要写些啥,都无须为顾忌他们做任何的隐晦保留。至於自己,只要能够掩饰真实目的,暂时装傻装乖,拿排遣无聊打发时间之类的理由唬弄过去,应该也不难将内容看完。到底有用没用,届时便可分晓。

所有盘算於脑内转罢,二人正好走到阶梯口。
距离近了再看,原来不是堂皇气派的主楼梯,只是粗麻绳捆著一片片木板搭成的小悬梯,怪不得不太牢靠。

吱呀——
绳索承重发出的怪响中,张起灵率先踏上梯面。
吴邪条件反射地举步要跟,却马上怔住。
往下?
不对吧,那石室明明在上两层楼!

吱呀——吱呀——
明知身后少了一阵脚步声,张起灵却未立刻反应,一迳朝下走到梯道回转处,这才止了步,回过头,定定看来。

怔立楼梯口,对上那分明淡然偏又如洞察了什麽般犀利的眼神,吴邪霎时又一愣,心头咯噔一声。彷佛拔掉了堵在心口的一只隐形塞子,冰冷的恐慌感哗啦啦一下子喷涌而出,冲过四肢百骸,弥漫口鼻,呛得他险些窒息。
这是啥意思?为何要带我往下走?难道……难道要关我?

砰!悬停半空的脚掌落了地,后退三十厘米。

一步落定,貌似生生启动了某个开关。不等他退出第二个三十厘米,眼前黑影一晃,凌厉劲风倏然扑面。什麽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弄明白,火把已在肩窝突起的剧痛中易了手。整个人随即被扛起来,身不由己地向下去。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39:00 +0800 CST  
Section15

「放手!放开我!」

头冲下,屁圌股朝天。一块坚圌硬的肩胛骨紧紧地顶著肚子,大把大把的黑发直接扑到了脸上。吱呀、吱呀!异响不休,阵阵刺耳。瞪大眼睛,晃动的光线与阴影中,半悬空的古旧木楼板一块又一块地进入并退出视界。

身不由己,是的,若要用一句话形容Coral菜鸟探宝员从落入海斗机圌关以来——修正一下,应当把范围定得更广一些,从进入本命年以来——遭遇及体认的一切,除开这句成语,估计不会有更合适的答圌案。

但是,他始终不是块乖乖认命的料。

「有话好说啊!张起灵,喂!你先停下来!你……」

眼见被点名者持续地循著阶梯往下去,理也不理自己,吴邪剧烈地挣扎反圌抗起来。连声喊叫之际,只觉脑瓜子胀圌得几乎要炸开。不是因为纷纷倒流的血液,是恐圌慌。被圌关进船底幽黑冰冷的小房间,再也不见天日,再也看不到亲人和朋友,没有尊严和自圌由可言,活活囚圌禁至死——只此一念,足以逼他抓狂。

「妈圌的!装什麽聋子啊?叫你给老圌子——嘶!」

然而抓狂不管用,右臂已在方才的疼痛中麻痹,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连人家的头发都揪不了。单凭左手能给对方造成的杀伤力,大概不比挠痒痒高出多少。双圌腿刚一踢动,膝关节两侧立马也一痛,让两根彷佛生铁打铸的手指捏了一记,霎时疼得他眼角飙泪,口抽冷气,话都说不出了。

动手动脚动口全不见效,怎一个惨字了得?难道真只能听凭摆圌布了?

却在心生绝望的当口,有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所谓的动口,其实不止一种动法!

咻——

单肩负重百来斤疾行已不希奇,将人捏得老实了,张起灵突然纵身一跃。垫步助跑全可省略,长圌腿前跨,长发飞扬,轻巧越过不下五阶的距离,砰!稳稳落在一片较低的楼板上。稍一曲膝卸力,马上转身,拐进一座石拱门。

「呜!」

扛人的轻圌松,被扛的可不愉快。坠地的冲击力让吴邪的额头和鼻子磕在他背上,胃里未消化的食物翻来滚去,心下更慌且怒。急急扭脸观望左右,朦朦胧胧地瞄见两面不断后退的墙壁,当下再不多想,张大嘴巴,龇出两排颇具战斗力的白牙,照准了鼻尖前那片苍白紧实的皮肤,狠狠咬下!

最终撒手鐗果然给力!利齿入肉,血圌腥味於口腔漫开的同一秒,态势汹汹的前进脚步赫然顿住,涌动的气氛一瞬凝止。

然后……

喀啦!

哗!

身后忽然响起莫名的两种声响,一声清脆,一声沉重。紧跟著腰圌际一紧,「唔哇!」吴邪就觉一阵天旋地转,惊呼未落,人便被四仰八叉地扔下了地来。

没那摸脑袋揉屁圌股的闲工夫,瞧也不瞧禁婆老大是个啥表情,一感觉从箝制中脱出,他直觉就要跑。且不研究这是个怎样的地方,赶紧的,得跟身边的超级恐怖份圌子拉开点安全距离先。手酸腿软跑不动?不要紧,拿出吃奶的力气来,爬!狠劲地爬!

翻身探手,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无奈堪堪爬出半步,酸麻的右肩让一只有力的大掌牢牢按住,往回一扳。於是整个人毫无悬念地往后栽,倒回原位置。

再翻身,再爬,再被按住,再往后栽。

又翻身,又爬,又被按住,又往后栽。

操!根本走不脱嘛!咋办?

不咋办!还来!

第四度翻身探手,尽管没吱声,动作间,他已是两眼发红,咬牙切齿。什麽都再顾不上,平日里隐而不显的固执脾气,此时完全发作。

这一次,张起灵居然没有再来拽。阴著一张脸,持火把的左手不动,右手猛地取下不知何时咬在了口圌中的潜水刀,眼光迅雷般扫向某处,反掌一甩……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41:00 +0800 CST  

嗖——噗!

嗡嗡嗡……嗡嗡嗡……

银光乍起乍没,倏忽无踪。唯独刀身受力所产生的细小振动,绵延不绝地回绕於过分寂静的空间。

吴邪安静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能凭单手把短刀投射圌进石柱子里的变圌态,不安静,还能有啥更好的选择?当俊杰的吸引力总比做个烈士更大一些,对吧?

瞪著阴影中的刀柄,如雕像般兀坐原地好半晌,他缓缓深吸一口气,终於找回了全身的行动能力。冰凉沉郁的气体汩圌汩流入体圌内,抚平一时泛起的躁热。重复几次,疯狂的愤怒随之退去,然恐惧依旧盘桓。又过片刻,见恐怖份圌子老兄没有要再动手的样子,心神稍定。微微仰起脸,用圌力眨了眨眼皮,这才逐渐地看进周遭的情形。

又是一间汉白玉砖搭构的石室,火光的照明力有限,面积大小不清楚,倒是瞧出附近摆放了好多只朱漆描金的木箱,有大有小。粗略地一比较,他颇为诧异地发现,其中体积最大的,居然就是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一只。

不错,他不是被扔在地上,而是落入一口揭了盖的方形大木箱中。箱子的长、宽都接近两米,高近一米,箱内明显装的有东西,而且装得挺满,所以一屁圌股坐在上头,小圌腿肚便差不多和箱沿平齐。至於摔下来时不疼,与著急紧张统统无关,是因著箱中之物十分柔圌软。

装的是些啥玩意儿呢?

低头往身下一瞧,立即傻眼。

更准确的形容,是他没办法相信自个儿见到了什麽。

入眼物什并非金银财宝,Coral的高层不会感到半丝兴趣,可对现在的吴邪来说,它们比一切价值连城的宝藏都来得珍贵美好。

我靠!满满一箱子的衣服啊!

双手使力揉圌揉眼睛、捏圌捏脸颊,不够,又大张双掌,掌心贴在衣料表面磨蹭抚圌摸,真切体会手心连著十指指腹和刺绣缎面衣料直接接圌触的感受。足足来回地摸了十来次,他总算相信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欣喜激动之馀,心中冒出一个声音:原来如此!原来这闷油瓶子不是要关我禁圌闭,是他知道我冷,特地领我找衣服穿来了!

感动、无奈并著好笑化为强大驱力,吴邪蓦地挺圌起上半身,手撑箱沿,仰头,直直迎上那张冷峻紧绷的冰山脸。

哎,说你是只闷油瓶,你他娘也用不著贯彻落实到这境界吧?好险没把小爷我活活吓死!真是的,早点讲出来不就没事情了?就讲个一句半句也好,咱俩都能少遭罪啊!

「你……」

不过,就算先在楼梯那儿解释了,我会相信?

我……我是不是把这家伙想得太、太……太不近人情了?

纠结尚未得解,被愧疚浸透得更温柔的话音先出了口。舌圌尖感觉著嘴里残留的血味,视线不由因心虚而别转开,「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误会你了,还咬了你。对不起,你别介意啊!如果真的很……」正说著,突地意识到自个儿差点要讲错话,赶忙将后半句一吞,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别别别!还是算了!你可千万别以牙还牙,我承受不起。」

稍停了停,吴邪拉回目光,在抱歉笑容的衬底下轻轻补以四字,「还有,谢谢。」

不闻回应的言语,一任他道歉道谢兼耍宝,听者恒闷,唇却扬起了小小弧度。坚冰消解,眸底除了跳动的火光,也有淡淡笑意。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41:00 +0800 CST  
Section16

所谓历圌史,概略地讲,就是相似事圌件的不断轮回。

犹记不久之前,刻满了字的四面石壁,让吴邪在惊恐后感受到言语难以形容的震撼。而当此刻,体验了更加强烈的恐圌慌后,装满绫罗绸缎的一只木箱,给予他的是强度相若的惊喜。

强圌制「被裸奔」了好半天,然而水下温度低,又没生得有一头可蔽体御寒的长发,若不是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状态,恐怕他早扛不住了。如今见到一箱子保存良好的陪圌葬衣物,不夸张,真是高兴坏了。赶紧一番道歉兼道谢,从夹了一层防潮木屑的坚固箱子里蹦出来,啥忌讳都无,也不在乎布料上头一股子闷久了必然要有的怪味,更无半点对待古文物当有的崇敬谨慎,抓起它们就往身上套,一口气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几件才罢休,简直把自个儿的身圌子当成了粽子馅儿来对待。两手再在箱内抓扒翻找一阵,美中不足啊,只有上衣,没有裤子。幸亏古人的衣服设计都比较长,好歹能盖住屁圌股,算是凑合。

弄暖了身圌体,再抓起一件轻薄如蝉翼的白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迅速一转身,「小哥,我……」

目光刚扫到对方脸上,声音和动作都顿住。

张起灵倚在几步开外处的石柱子边,一手执火把,一手已拔下了潜水刀,正静静地看著他,脸上带笑。

不是没见识过这闷油瓶子也似的家伙笑,可那笑容确实是此前未见过的,既非内敛得难以察觉的淡笑,也不带明确的目的性或暧昧的暗示性,就只是任何一个人在被另一个人给逗乐后都会露圌出的,最最最简单、纯粹的笑。

却是这样漂亮可再寻常不过的笑容,让吴邪的心脏无预警地圌震动了一下,涌圌出一丝热流。好像这一瞬间,看见的不是强圌硬地判了他无期徒刑且威胁要杀掉他所有同伴的凶悍水鬼妖怪,只是个与自己毫无差别的普通人。

一忽儿的恍神,旋即警醒。不敢再多想,他用圌力甩了甩头,甩开心中的异样感受,「我得给你把伤口处理处理,止个血。」说著,嘶啦!双手已将布料扯成两半。下巴微抬了抬,眼中水光闪闪,那个诚恳认真哟!「还有那刀,老是拎在手里也怪不方便的,是吧?」

於是几分钟后,张起灵的腰上和左大圌腿上分别多出一块布。虽说实际遮蔽面积相当有限,但因前者所在位置敏圌感,至少於一定意义上中止了他老兄的裸奔状态。

麻利地把布条尾端打成了个能系住潜水刀的结,吴邪满意地点头,很好!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总算减轻了。随即低声自语一句,「想不到连古代的衣服都保存著,这鬼船太他娘神了……不会还真有地方能洗澡吧?」

话刚说完,蹲在地上的身圌子便给拽起,左手被塞圌进了一样东西,右腕一紧。

「走了。」

「啊?」拉力强圌硬,疑惑中,脚步不由自主跨出,视野里的景物开始往两边退,「小哥、张起灵,哎,咱们这是要去哪?」

是要回棺圌材屋去,还是可以带我去看你老爹的刻字了,或者……靠!不是吧?难不成让我猜中了,船里头真有个妖怪公共澡堂来著?

一如既往,被询问方回应阙如,提问方脑补超丰富。

只是,注意到了吗?不知不觉,船底小黑屋已被悄悄地剔除出了选项。

所谓历圌史,概略地讲,就是相似事圌件的不断轮回。

话虽如此,千万别掉以轻心了。一个不容易再做衍生变化的梗,如何能够成为老梗?历圌史之老辣独到,便是在老套路的每一次重覆利圌用之时,极其高竿地给它加点工,另变出一点新花圌招来。身在其中,事圌前经常以为猜得著,事后往往发现猜不到。

「定装」完毕,一妖一人不是循著原路往回走,而是循著反方向更往石室的深处去。穿过数不清总共多少只的朱漆描金木箱,估计一根菸的工夫,行出又一座石门,四面开阔起来,抵达一座圆形小厅。厅内空寂,只在中圌央立著一面两米多高的青冈石碑。

近前几步,见碑底基座刻的有几行小字,吴邪一怔,下意识要凑过去看,张起灵却抢先一步松了手,半跪在碑前,面对光秃无字、平圌滑如镜的碑面,两眉微蹙,貌似默默地回忆起了什麽。几秒后,忽尔抬手从背后拢过一把柔润彷若黑缎子的长发,竟以手指梳起了头来。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像个矜持的大姑娘似的将脸侧了侧,双眼往碑中倒影的鬓角瞥。

——快来迷恋哥,哥就是个传说。

妖怪便该剽悍,没办法,特别还是一只混了人血的妖怪。挺著一马平川的胸,带著胯圌下好大的一把枪,愣有能耐把一连串女性化非常的小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点不觉别扭。没事儿,石碑没有立马劈啪开裂,它顶得住。只可怜了他身边的观众,本因不再发冷而逐渐红圌润的面色,又在重温五雷轰顶感的刹那刷成了惨白。

不好!这瓶子被女鬼附身了!

脑内警报疯狂拉响,吴邪的右脚条件反射地抬离地面,往后退去。

「别动。」

脚掌一顿,僵停,离地仅仅五厘米。

他奶奶的!不止想逃,脚的主人还想哭了。怎麽回事啊?无条件服圌从指令又是哪招?小哥,嗯,还是现在要我喊你一声大姊?大姊,算我求求你了,做妖怪也要有个底限嘛,真的不要这麽犯规好不……

时间没停止,气氛没凝固,倒是菜鸟探宝员和混血禁婆老大都保持了他们微妙的姿圌势。或僵硬或淡定的表情之下,内心活动是不约而同的激烈。这厢心下狂呼救命,那厢也不悠哉,跪在无字碑前,眼神是与「妩媚」姿态截然不同的锐利,视线於碑面和身后那侧的厅壁间迅速游圌动。来回几次,眸中蓦地闪过精光,显然得到了结论。当下一秒也不耽搁,猛地站直并回身,一把又握紧吴邪的手腕,几大步半跑著来到同为青冈石砌成的墓墙前,伸手一推圌墙面某处。

下一秒,石墙无声无息滑开,现出一道暗门。

门后,宽仅容一人通圌过的阴暗走道笔直地向前延伸,不见尽头,不知通往何方。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6-28 14:43:00 +0800 CST  

楼主:yeyinyuehan

字数:230950

发表时间:2012-06-28 22: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21: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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