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重转载】水下三十米(by:bonepig)

Section 35


「我说胖子,你他娘爬快点行不?是谁说他钻过的盗洞比我走过的路都多?这点儿速度还敢自称摸金校尉正宗传人,你自个儿说,对得起你们的祖师爷吗?」

「靠!别催,你胖爷我这不正努力著嘛!晚餐那时没注意多吃了几块饼乾,肚子缩不大起来啊!」

手脚并用地爬行於长白山脉深处地下一条只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山缝中,上下左右都是尖锐且微发烫的黑色石块,后方有一支正在COS飞蛾玩儿扑火的蚰蜒大部队,而前头是挪移迟缓的两条大肥腿与一个几乎塞满了整条狭窄裂缝的大屁股,距离自己的鼻尖半米不到。不管横看竖看正著看倒著看跳著看,这处境都不怎麽妙,需要担心的绝不止於那肥屁股会否突然放出一记石破天惊的超级大响屁。

如此爬了五分钟,吴邪凝神听了听身后的动静,略放慢速度。
与雪峰上的清新凛冽截然有别,地底山隙的空气温度高,浓浓的硫磺味道弥漫其间,并不新鲜。先前在较宽阔的空穴中还不觉得多难受,此时空间急遽压缩,外加情绪紧张,呼吸便有些困难。知道再催也是白催,胖子是真快不了,虫子们则没有追上来的迹象,索性慢个一步,稍拉开两人的间距,降低压迫感。

又爬出差不多五分钟,往上的石隙通道陡然拐了个将近九十度的大弯。胖子才呼哧呼哧地转过去,突然叫了一声,「嗯?」

吴邪正局促地扭头查看著后头的情况,闻声一愣,「怎麽啦?」

前边传来摸索岩块和衣物摩擦的声音,「这洞左边有一块比较尖的石头,跟个小锥子一样,胖爷我的屁股给它扎了下……没事儿,你等下留意点。」
后半句音量渐小,伴著一串嘶嘶沙沙的杂音,显然那厮又开爬了。

「哦!」
几下跟著拐过弯,小菜鸟特意注意著左手边的岩壁。奇也怪哉,岩面虽然凹凸不平,啥特别尖锐突出的石头可都没见著。
咦?他不禁有点纳闷:这也嫌扎?死胖子的皮肤有这麽娇贵吗?我靠!又不是豌豆胖公主。
转头张口要问,却望见更令人纳闷的画面。

前方,岩隙通道漆黑幽长。手电筒光打过去,发散飘忽的白与定止深沉的黑,没有声音,没有人。

怎麽回事?人呢?刚刚明明辛苦得快要磨掉一层皮,现在才十几秒钟工夫就能爬得人影不见,超能力爆发了还是怎麽著?

心中惊疑,但现况不容多做考虑,他一面喊了两声胖子,一面加快了匍匐爬行的速度。通过这一段,再行出十来米,忽有一阵热风扑面,狭**仄的山缝骤然转为宽敞。
原来是到地方了啊!
按捺住心头隐隐骚动的某种异样感,吴邪匆匆爬出狭小的缝隙孔洞口,站起身,环视面前,「胖子!阿甯!你们……」
话没说完,人已愣住。

他所抵达的山体空穴不算太大,长和宽都与一个篮球场相近,配合著手中的手摇式手电筒,一眼可以望尽。一样的温暖,一样充斥著大量的乱石,一样有冒著烟气的几处小温泉眼。
头顶并无使人头皮发紧的绿光,脚下也无蚰蜒。
问题是,也没有人,半个都没有。

这……
用力呼吸一口,空气分明是暖的,气管里却冰冰凉凉。
他们……是不是又往前头去了?娘的!真不够义气,居然不晓得停下来等等我!
凉意迅速地循著所有血管神经蔓延到了四肢末端。再一次长长的吸吐气,捏紧了手电筒,他很快地绕著整个岩穴走了一圈。可惜,除开确认此地再无第二条能通往其他岩体空穴的孔隙,另外只得到一个俨然晴天霹雳的事实:这个地方,队伍下来时压根就不曾经过!
是的,从敲开深藏於雪谷底的百足龙雕封石,钻入直往地底延伸的山缝,直至抵达绘有巨幅东夏古壁画的「临时避难所」为止,整段过程,他记得非常清楚,不存在混淆疏漏的可能。
确实,途中经过了两三处可歇脚的天然岩洞,可绝对不包括这处。
这地方,不在来路上。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9-25 19:47:00 +0800 CST  

心口彷佛塞进了几颗沉重的石子,脑子则嗡的一下胀了起来。看著脚边的岩缝,他毫不迟疑地矮身趴伏下来,钻了回去。




沿著曲折的裂缝往回爬,心绪起伏,呼吸急促,动作却是极端的慢。双眼和双手细细地观察、触摸,上下左右的每一块石头都不敢放过。
别慌啊,没事的,别想得太复杂,这儿只是自然形成的山缝,不是变态汪祖宗设计的皇陵地宫,不会有太多猫腻的。必然是哪里藏有没被发现的岔道,方才一不留神爬错了路,於是和胖子他们走散,找著了赶紧再跟上就好。又或者找不到,也不需要过度的慌张绝望,大不了就折回去队伍原先休整的那洞穴。只要能等到闷油瓶子填饱了肚子回来,总会有办法的。吴邪,你丫千万保持冷静,这种时刻绝不能慌,不能自己吓自己……

一路爬,一路查探,一路自我安抚兼鼓劲。这麽往下爬了大约二十分钟,岔口没找著,身周突地又一空,逼人的岩壁瞬间都远远地退开,狭小空间骤转开阔,一股气流轻轻拂面。
好吧!所以是回了原地。
想著,两手一撑地,站直了身。
然后……

长达二十分钟的心理建设,一秒崩溃。

绝非熟悉的「临时避难所」,呈现於面前的,又是一块完全陌生且静寂的地域。整体狭长,宽仅三米,,满地碎石。两侧的岩壁极高极陡,近乎垂直地向上也向前延伸。而无论是朝上或朝前,一眼都望不到头,与其将之形容为山体空隙,更像是一座规模巨大的地底裂谷。淡淡白色水雾弥漫其间,无声飘舞。徐徐流动的空气拂过肌肤表面,竟是微凉。

傻傻地站在通道口,愣愣地举著手电筒,瞪大眼睛望著视野里的一切,吴邪真的做不出任何反应,脑内基本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冒出一个念头:不是吧!我……我又他娘让汪藏海给玩了?
震惊?慌张?恐惧?悲愤?不敢置信?歇斯底里?
各种情绪都沾上一点边的结果,是如泥雕木塑般彻彻底底没了情绪。而若不是一阵由远及近的沙沙异响忽然打破诡谲的死寂氛围,打后方的裂隙孔道飘出并钻入耳膜,他恐怕暂时还无法回神。
听出那是爬动声,且出自某个身形体积与自己相若的生物,而非细小多足的墙串子,惊喜顿时狂升猛涨,盖过一切。立即一旋身,又见隙缝**出白色人造光,不由兴奋地弯下腰,「谁?胖子,是你吗?」

话音甫落,便见眼前一花,一抹纤细人连同著一道白光打洞口窜出,迳直扑入怀中。冲力委实太猛,当下扑得吴邪重心不稳,坐倒在地。
「呜!」尖尖石块扎著屁股和掌心,那个疼啊!
条件反射地挣扎几下,无奈来者便如八爪章鱼般将他的衣襟抓得死死,缩成一团的身体抖啊抖地紧贴在他胸前,如何推拉也推拉不开。定了定神,眯眼低头再看,对方正巧也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可怜巴巴的小脸庞,四十五度仰角完美定格,明媚而忧伤。






俩情敌一起陷入绝境什麽的,这样才好玩嘛(被拖出去打)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9-25 19:47:00 +0800 CST  
Section 36


当吴邪二度坐倒於碎石堆上,胸前没了「负重」,四肢却发虚发软,连拽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迟缓地抬手看了看表,张口想骂句什麽,发出的却是有气无力的叹息。
娘的,见过过分的,没见过这麽过分的!
此前的两个小时,他不但把石隙通道口附近的岩面全摸了个遍,甚至还硬起头皮客串了一回蜘蛛侠,循著两侧的陡峭岩壁各往上攀了将近二十米,从较高处进行观察与搜索,无奈一无所获。石头就是石头,山壁就是山壁,啥孔洞缝隙暗门密道都没找著。掉头循来路往回钻的结果就更别提了,简直让人崩溃到不能更崩溃——仅仅爬出三分钟,便见通道急遽收缩,前边随即没了路。坚硬粗砺且带些许琉璃光彩的黑色火山岩块层层叠叠地横挡於面前,如何触摸拍打喊叫敲凿都不管用,那竟压根就是一条死路!

爬过一条曲折但无叉道的的山缝,居然莫名其妙地与大部队失散,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而每一次的原路折返,不仅找不回来路,还都让处境更加恶化。倘非对自己的记忆力和精神状态具备相当的信心,又有打胳臂和小腿传过来的酸疼疲劳感作证,恐怕要一厢情愿地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恶梦。

双手撑在身后,仰起脸,将视线投入头顶上的虚空。什麽都看不到,一片漆黑。很显然,这座裂谷并不与地表相通,否则此时该有一线天光透下来,外头的天早就亮了。转而凝望前方,水气飘忽若白纱,两座高耸峭壁与它们所夹出的狭窄碎石地一迳延伸出去,犹如一条阴森诡谲的道路,尽头一样为墨染般的黑暗所淹没。无法判断究竟多深多长,更无法得知最终会通往何方。
收回视焦,手电筒光照出不远处的几池小温泉。稍调整了姿势,屁股底下的石块依旧发热,空气却阴凉阴凉。
由近及远,由远及近,不见任何动植物生存活动的痕迹,也没有古人留下的雕刻或壁画。太静了,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两种呼吸,节奏、力度皆相异,一属於他,另一则属於……

听著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吴邪扒拉几下额发,再度调整了坐姿,又有了叹气的冲动。一道夹杂质疑打量审视等多种意味的目光一直於他脸上、身上盘桓,刚一坐下来就察觉到了。
啧啧!假如眼神能够「具现化」,肯定要给生生剜几块肉去。
虽说同是天涯掉队人,相逢好过曾相识,可这相逢也逢得太……太微妙了点儿!难道老天爷感觉元末明初第一风水师V.S.二十一世纪衰神级探宝员的超时空对决已经老梗了,指定同场加映一出情敌绝地大和解,或者大逃杀?

「为什麽呢?」

这厢正给自个儿得出的推论囧著呢,那厢忽然吐出脆生生的四个字,一个问句。
四下如此安静,装作没听见可就太矫情了,选择性失聪毕竟不是一种谁人都能轻松修练到家的功夫。没奈何,当下只得将头一偏,迎上那道盯得他浑身不自在的目光,直面一团沾上了不少土灰的粉红——同样在紧急撤离过程中莫名与同伴失散的「天涯掉队人No.2」,并以表情反问:什麽为什麽?

「我不懂,为什麽总是你?」

这还用问?因为小爷我长得比较帅啊——直觉应答先从他脑中闪过,随即意识到不对。
「啥意思?什麽叫『总是我』?」
莫非指的是,为何总是我吴邪特别倒楣?靠!你问我,我问谁啊?再说了,就算是事实,姑娘,咱们才头一次合作,好像还轮不到你发感慨吧?

他的神情写著不解,对方则很有些不服不忿。
「除了起灵哥跟那臭胖子……」一面解释,一面翻了个白眼,「北京解家的当家不也护著小吴哥你?」

句首「关键词」入耳,吴邪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整个脑门霎时布满黑线,心中哀嚎:奶奶的,又来了!不料听完后半句,一下便错愕了,「北京解家的当家?你……你认识小花?解语花?」

毫不掩饰的诧异引来得意,就见「天涯掉队人No.2」小曦姑娘将尖下巴往上抬了抬,一手理了理乱发,双眼突然闪出光芒。噢!这回可不再是可怜兮兮的泪光了,虽然眼皮明显浮肿。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9-28 21:14:00 +0800 CST  
「迟早的事!」语气被刻意加强,年轻女孩当有的活泼柔软已是半分也无,「华和尚嘴边经常挂著的四爷姓陈,而我,也姓陈。这样你明白了吗?」勾唇、挑眉,看看唯一听众,然后又一翻白眼,天晓得一个白眼到底能让她拿来表达几种情绪,「新月饭店拍卖鬼钮龙鱼玉玺那天,我就坐在二楼的某个包厢里。」

琢磨著这几句话,心绪一动,有一模糊的念头隐隐冒了冒头,但吴邪没有深入探究。豁然领悟感随之将其掩盖,抓过了全部思绪。
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明示的、暗示的,甚至是发话者本身可能没打算透露的,全明白了!
这个陈曦,是道上前辈陈四爷的子孙,拥有继承家族生意的资格,至少是候选资格。再从她刚才自报家门的神态看,估计并不排斥这身分、这「职业」。
可是,平心而论,她既不具备阿甯那样的身手、体能和领导能力,也欠缺应付突发危急状况的经验,更遑论迅速下达正确决断的智慧和魄力——至於堂堂解当家就别拿出来比较了,撇开出身,两人之间的共通点大概就只剩对某种颜色的喜爱。
所以这一趟临时任务如此艰险重要,实力不硬的她却跟了来,而Coral这边没人晓得她的真实身分,只道是陈四爷的亲信之一。那位老前辈想来很清楚自家这位姑娘还远未够班,派出去磨练长见识的同时,得顾虑著别让她丢光脸面。
所以华和尚对她的态度颇矛盾,说冷淡似乎不冷淡,说热络也绝不热络。有必要照顾的一样不少,没必要照顾的一样不多。作为老员工,不能也不愿违抗老板的交代,但心底没法服气,那麽情况就会是这样。
所以她对傻小夥叶成这一路的示好体贴始终没啥回应,只拚了命地要讨好闷油瓶。除了一定程度的花痴,也因为看上了他的强悍,希望吸纳过来,以为己用,藉此巩固自己在家族盘口里甚且未来在道上的地位、话语权。
所以她要问,在惊恐情绪稍有平抚且无须顾虑第三者的时刻,不甘不愿、不服不忿地问,而这问题必然已酝酿了一整路:为什麽总是你?
既不强大,也不漂亮,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又不是纤弱秀丽的美男子,何以得到各路狠角们发自真心的关怀帮助?

是啊!为什麽呢?

转回脸来,挪动臀部稍微往后坐,后背与后脑勺靠上岩壁。再一次,将视线远远地投出去,穿过狭长的裂谷,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片刻而后,深深呼吸,慢慢阖上眼皮。
仍然不闻其他声音,没有动静,最标准不过的死寂。可吴邪知道,大山是「活著」的。就在背后、脚下,或任何一处,一座巨型机关,媲美迷宫的复杂构造,正以一种中招者无法察觉且不能够理解的方式悄然运作著。无须质疑设计原理和动能何来,如果是汪藏海,那就有可能办到。
默默想著这些,心情竟然是连自身都感到吃惊的镇静。曾几何时,接受现实并自我调适的速度有了这麽大幅度的长进?

适才爬来爬去的,两手都是石屑土灰,面颊也蹭上了不少,不大舒服,他於是睁开眼,迳自起身走到最近的一口温泉眼边。蹲下身,先用指尖试了试水温,跟著拉起袖子,双手探入热水中,掬水洗了把脸,再就著裤管抹乾湿手。待要放下衣袖,人却僵愣住。

上衣左袖口处,多了两圈数小时前於另一座较大的温泉池边豪迈地将它脱掉甩开时绝没有的红痕。
鲜血沾染渗入衣物纤维后的暗红,十分熟悉的颜色。

目不转睛地凝视,呼吸和心跳声一并消失,这一刻,周遭是绝对的安静。
然后,也许过了许久,也许仅仅几秒,那句话又在耳畔幽幽地响起:为什麽?为什麽总是你?

「没有什麽为什麽。」吴邪听见自己定定地给出回答。不需要特意做强调,一字一句,本来如此,「你能看到的只是现在,可要造就一个人,或者这个人和别人之间的各种关系,不会只凭著现在。」
站直了身,正色走向正噘著小嘴往手脚擦伤处涂抹云南白药的曦姑娘,直视她,再无半分尴尬。
「好了,不要浪费力气想这些了。总之,陈曦,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其他想法都先放一放,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体力恢复了,我们一块儿找出路。」

伫足,环顾空寂幽深的地底裂谷,黑暗厚得像一大幅揭不开的丝绒幕布,阴风阵阵,前路渺渺。上百万美元的资本投入、横跨数百年的古今对弈,背景舞台一贯宏大,挑战者素来渺小。

「不管汪藏海或东夏万奴王安排了啥节目,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活著出去。」

右掌轻轻地握住左袖袖口。不是希冀,是承诺。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9-28 21:14:00 +0800 CST  
为什么这个月的爆吧爆起来没完没了的,有完没完啊
大家起来抵制爆吧啊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09-28 22:15:00 +0800 CST  
Section 37


冬至前四天,近下午五点。
这时,长白山上该是怎样的一幅景象?是霞光斑斓,夕日馀辉与峰峦积雪相辉映,至静至美?抑或满天沉沉阴云,雪花狂舞,凛冽冰风流窜呼啸?

地面以上的情景随时可能改变,两相对比,地面以下的世界更接近於一幅静止的画片,日夜、气候、季节、时间,彷佛都是不存在的概念。
一脚高一脚低地跋涉在大小石块间,举高手电筒,左右照射。望著光柱映照出的高耸岩壁、凌乱落石,以及光照范围外那片汪洋般广褒的黑暗,完全死寂的黑暗,吴邪不自觉地蹙起眉毛,眉心拱出一团小疙瘩。
并非头一次深入不见天日的凶险之地,也非头一次与夥伴失散,惊惧紧张虽难免,总不至於害怕得歇斯底里、发疯抓狂。不过,接受跟习惯毕竟是两码子事儿。

「小吴哥,你真确定这样走能找著出路?」
不知是该庆幸或无奈,此刻此地,接受但不习惯现实者不止他一个。
「这都好几个小时了,我只觉得越走越深、越来越冷了……」
第N度,跟在身后的「天涯掉队人No.2」对他的决定提出质疑。甭怀疑,上下句之间的短暂停顿百分百够让她翻上一个老大的白眼。
「要我说啊,根本就不该浪费体力乱走,应该留在原地等的。以起灵哥,喔,还有阿甯姐、华和尚他们的本事,肯定能找著我们。」

他没有停步,连头都没回。
「这样走有没出路不确定,但我确定,小哥他们都不是属土拨鼠的。」而且姑娘,往裂谷更深处探索是我的提议没错,可当时你明明没有异议。汪祖宗作证,老子没拿刀逼著你从我啊!怎麽现在倒成了我脑袋进水、一意孤行了?
憋住了后半句话,一同憋住的还有翻白眼的冲动——靠!不得了,这种二缺行为难不成有传染性?
一口气又走出十多步,他注意到后头没了声音,话音和脚步声都没了。止步回头,就见陈曦半靠著一块大石头蹲了下来,包包搁在脚边,一手不停地揉搓胳臂,一手探进包里翻找个不停。头略低,长发散乱如鸟窝,脸色和唇色都极度苍白。
见状,吴邪立即想起她曾在队伍跌落雪谷时晕倒过,心登时就软了。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折回到她面前,一边也卸下自个儿的背包,拉开立领防风登山背心的拉鍊。撤退的时候太急迫,又有将近一半的装备行李让墙串子爬满,两人各自带上的东西都不多。幸好此地还是比地面要暖和许多,十几摄氏度总是有的,
「甭找暖宝宝了,冷就先拿去穿著。」脱掉背心,弯腰递过去,稍微放柔了语气,「你要是没体力,咱们就休息一会儿再走。」

闻言,曦姑娘霍地抬起脸看著他,双唇微启,长睫毛扑闪两下,水汪晶亮的大眼先闪过惊讶,随后绽放一抹疑似感激的光彩。不料再一眨眼,小小谢意瞬间惨遭秒杀,一对瞳孔竟像瞧见啥极端恐怖的景象般放大,身子剧震,随即用力撇开了脸。
「我……我还能走!」衣服接去了,也很快地穿上了,话却是打牙缝中挤出来的。吐字里掺了多大比重的怨念,聋子都听得出,「你别小瞧了我!」
语毕起身,她刷地拉紧背心拉鍊,冷哼著一甩头拽起装备包,接著居然一劈手夺过手电筒,几大步抢到前边领路去了,看也没再看他一眼。

我去!陈小姐,您这唱的哪出?敢不敢更不可爱点啊?
吴邪大怒,心中暗骂,浑然未觉自身携带了某种能令玛丽苏光芒崩解溃散花痴少女心碎裂至渣的必杀级「暗器」,只以为陈大小姐不认同他的决定,这是在赌气呢。默念两遍和谐万岁,帅哥不计傻妞过,他强自按捺住不爽,抬腿跟上去并解释道:「我认为这座裂谷能通往云顶天宫,是一条自然形成后又经过汪藏海加工设计的秘密通道,否则无法解释那些鬼打墙似的机关迷道的设置意义。」

「哦?」
往前投射的光柱朝著左右各转了九十度,扫了扫两侧的岩壁。便听陈曦语带尖酸地问:「两边的距离已经变得这麽大了,就算哪里真藏的有出口吧,你能怎麽找?还有,万一前头又有虫子,该怎麽办?」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0-02 20:01:00 +0800 CST  

照明工具早已从手摇式手电筒换成了战术手电筒,集中的白色光束却未立刻撞上峭壁,而是笔直地延伸,扎入暗黑寂静的虚空,如一把锐利的光剑。
不往里勘探便不会知晓,这座深藏於长白山体内部的地下裂谷整体原来呈喇叭状。最初宽仅三米,更像是「一线天」的狭窄裂隙,到了这当口已扩张至百多米宽,两壁遥遥相对,高得照不见顶,气势惊人。散落在谷地中的某些石块甚至有一间屋子大,人行於其中,无比渺小。

回答之前,他先闭眼感受了几秒空气的流动。不要紧,小丫头腿短体力差,领路的速度实在够慢,直接坐下来抽根菸都不怕给落下。
没错!一如所想,虽不明显,那股持续扑面的气流确实稍稍变强了。除了脸,裸露的脖子也感受到了凉意。
「不是的,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可没打算找什麽通往地面的出口,我是想直接进入云顶天宫。」

答案显然太太太出乎意料,发问者不由一怔,「直接进天宫?为什麽?」肩膀侧了侧,似想回身,但忍住了,「难道你知道鬼——唉呀!」随即让一块石子一绊,人踉跄了一下。
语调因讶异拔高了至少一个八度,尖利的惊呼声传出去,撞碎在岩壁表面,变作一串断断续续的回音。

这回,吴邪既没自讨没趣地赶上去搀扶,也没怎麽留意被惊叫声掐断的那个字。遥望影影绰绰的陡峭山岩、寂静无生物的巨大裂隙、彷若无止无尽铺展开的前路,道出下文,「反正原路是爬不回去了,咱们参不透那机关的门道,那麽,与其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在这大得吓人的裂谷里找那个不确定究竟有或没有的出口,一寸一寸地摸,摸到手全破皮,不如往原本就设定好的目的地去。在我以为,那样跟大部队会合的概率反倒高一些,云顶天宫里也一定有出口。当然,为防万一,我在那道裂隙口边同样留了记号,如果阿甯、胖子、小哥他们真能找过来,一看立马就会明白,可以打起信号弹来和我们连系。至於虫子……」
言及此,他低头瞥了眼左袖袖口,无声微笑,「我只能说,真要碰到了,我有把握避过它们。你只要跟好了,别一个人乱跑乱闯,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会有问题的。
盯著前方,左手五指缓缓收拢,捏紧成拳。植根於心底的念头,比口中道出的语句更为笃定:绝不交代在这儿!无论碰上什麽,都要尽一切力量挺住。我得活下去,平安出去!

「原来如此啊!」
张口吐出字面为肯定实际却充满质疑意味的五个字,就听陈曦喘了几口气,手电筒光柱漫无目的地在半空中扫动一阵,头也不回地道:「小吴哥,莫非你以为,即使找不回我们,队伍也会继续往云顶天宫前进?」
不难听出,她的口气又变了,不同於适才有过的种种情绪,这次是……得意?轻蔑?骄傲?

吴邪没回答,人一下愣住,眼中冒出疑惑。

察觉到打后边投来的目光,她轻笑一声,抬高下颚,拉了拉登山包的背带,「既然暂时没其他路好走,那就去天宫吧!但我必须告诉你,你想错了,大错特错!兵分两路进入天宫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我才不相信那些家伙有那胆子放弃寻找我,现在肯定还在手忙脚乱地钻洞呢!」
说著,她站住脚,怀著一种复仇般的快感,咬牙切齿地吐出压轴的一句话,「知道吗?队里有你没你基本无所谓。可若少了我,就算他们能找到天宫底的那座宝库,都是白搭!」
话毕,冷笑回首。
咦?
只一秒,得意到有点狰狞的神情旋即转为错愕。

好吧!「被打击对象」的确做出了惊讶的表情,可是,他看的压根就不是她,而是……

循著吴邪的目光,陈曦狐疑地扭回头。
「呀啊啊!鬼啊!有鬼呀!」

前方,阴森黑暗的裂谷浮出了好多好多道青白色的人影,一个个低垂著脑袋与双手,长发披散,飘在空中,无息无声。






目测东北篇会在第42章结束。
话说如果不知道天真身上的「玛丽苏退散暗器」是啥,那个,回头看看第33章发生了啥事吧 XDDD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0-02 20:01:00 +0800 CST  
Section 38


别嫌地底下的世界总一成不变,要晓得,它的变,未必是你所乐见。

头顶上,一条条条约莫碗口粗的青铜锁鍊横空而过,连接地底裂谷的两侧,从十米左右高处,一直到手电筒光照不透的高空,密集交叠,无以数计,形成了一张巨大细密的网,找不到稀疏的地方。一道抖动不定的白光於其中扫射,照出成百上千张空洞僵硬、腐烂扭曲的脸孔。不错,每一条长长的青铜鍊子底下,都吊挂著几个「人」——乾化如木乃伊的尸体,或者彻底没了皮肉的白骨骷髅。从散乱披垂的长发与破烂的衣物、盔甲判断,全是数百年曱前的古人。
脚下,面前,大小不一的黑色火山岩块铺满谷底,这倒没变。不过仔细再看,岩石表面居然被盖上了一件「毯子」——从半空中掉下来的碎骨残尸,混著一种乾硬的黑色物质,叠成了厚厚的一层,覆过所有石块。靠近了稍一辨认,那显然是某种动物的粪便。
此外,「毯子」里还有一种东西。

吴邪几步走到一块大石头边,蹲下曱身,捡起一根羽毛。这玩意儿的羽色毫不出奇,就是墨汁一样的黑,然而羽杆既粗又硬,且比他的一个手掌还长。目光左右一扫,轻易又从附近的尸骨堆中找到好几根一模一样的黑羽毛。
无庸置疑,它们的主人是个大家伙。
悬空的乾尸群、粪便堆、满地散落的长羽毛,提示够多了,他立即掏出身上仅有的一把ACP,又把几个弹匣塞曱进裤子侧边的口袋,同时招呼身后。
「陈曦,你也有枪吧?」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快拿出来。」
大个头怪鸟怕不怕老闷宝血?这还真不好说。

没有回答,从后方投过来的光束持续地抖动,晃得人有些眼花。几秒过后,才听见掏摸装备的窸窸窣窣声。

轻吁一口气,又用曱力闭了闭眼睛,他一下站直了身,扭过头,伸出左手,不是温言安抚,是从小姑娘颤曱抖的手中拿过那支战术手电筒。对两个掉队的倒楣蛋来说,这玩意儿可比一切珠宝黄金都要金贵,万一脱手摔烂了,那还得了?要改指望弱弱的手摇式手电筒,不如找条鍊子把自己也挂上去实际。
「这地方是某种怪鸟的巢穴,上头那些死人是它们的食物,从规模看,它们的数量不会少。趁著现在一只都不在,咱们得尽快通曱过。」
口曱中只吐出了前半句,考量到听者的理解力和心理承受力,后半句憋在了肚子里:如果这些尚未现身的怪鸟正是古代皇陵大墓不可或缺的所谓守墓兽,那麽东夏万奴王的云顶天宫,甚至是探路队此行的真正目标,天宫的核心宝库,估计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这还是比较保守的说法,心里清楚,大可把「如果」两字删去。汪藏海的设计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继续前进,黑曱暗依旧无尽,喇叭状裂谷持续延伸,高曱耸的陡崖仍在朝两边退开,此时的间距已经拉到了两百米以上。谷底空间越发开阔,气氛却是越加的阴郁紧张,直压得人胸口滞闷,呼吸困难。
预告一个劲儿地猛打,节目却迟迟未开始。更大的威胁变动,或是与他们失散的队友,又或是其他任何能与陵墓沾边的人造建筑,一个都没有出现。偌大的地底裂谷静得吓人,可是头顶上的锁鍊与乾尸,脚底下的骨头、羽毛与粪便,真真切切,绝非幻觉。
那句话是怎麽讲的?最难熬的往往不是死刑本身,是行刑前的等待。

如此走出了二十多分钟,四下里扫射的手电筒光忽然一顿。同一秒,吴邪怔怔地立住了脚。
数十米开外处,裂谷正中曱央,一块巨石被成雕凿成一座阶梯式高台,乍看有点接近古埃曱及法老王的阶梯金字塔。台子的几面各修有一道阶梯,笔直地通往顶部,每一阶的两侧都有一盏人形小灯奴。
目光循著阶梯从「金字塔」底部扫上塔顶,登时被牢牢地吸引住。
台子顶上,高高地支著一口大小与轿车相当的白石棺椁,棺身满布图文雕饰。这不稀奇,稀奇的是棺椁底下盘绕有九条石雕的百足龙,妖异的黑亮身躯和密密麻麻的腿脚延展开来,那轮廓,那形制,却俨如莲花的层层花瓣。

娘希匹,这麽碜人的莲花也能行,哪个星球的审美观啊这是?
他暗骂一声,头皮微微地麻起来。还没组曱织出合适的语言,胳臂先被一双冰冷的小手用曱力抓曱住。
偏过头,一张写满惊恐的面庞滑曱进视野。

「九……九……九龙抬尸!」
陈曦半缩在他身后,脸和嘴唇都白得没了一丝颜色,不止是手,两排牙齿全在格格发曱颤。不用说,双曱腿也抖得厉害,若不是身边正好有人可借力,必定要一屁曱股直接坐到鸟粪毯子上去。
底气?阳光太强,蒸发了呗!
勇气?不好意思,光一项追男仔就用得精光了。
「爷爷跟我说过,东夏万奴王的棺椁有个很特别的名堂,叫作九龙抬尸。简单地讲,就是由九条神龙来守护棺椁,确保他死后不被打扰。」

条件反射地又望了一眼那九条黑忽忽的百足石龙,其实就是九条King Size的石雕蚰蜒龙,小菜鸟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我们找到了万奴王的棺椁?」
虽然料定了自己已相当接近皇陵中心,但一上来的第一口棺曱材便撞见正主,而非陪曱葬棺或疑棺,这倒是出乎意料。

小姑娘咬紧下唇,艰难地点头,「我爷爷都那麽说了,错不了的。」说著,纤纤十指不自觉地使劲,「小吴哥,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办?」

真要是正主,那就更没有紧张的美国时间了,汪祖曱宗的机曱关肯定正在哪儿候著呢!是停是走,必须赶紧拿个主意。
强曱压下心情的波动,不理会打脚底和背脊泛出的寒意,吴邪轻轻挣开了她的手,抬高左臂。高集中度的光束越过阶梯石台,再往前一段,很快被截住,显然碰上了一片「有实体」的黑,地底裂谷似乎终於到了尽头。远远地凝目望去,除开岩石,尽处的陡直山壁上好像有一些东西,隐约反射曱出青色的金属光泽。距离还远,瞧不真切。
沉吟了一小会儿,他收回视线。
「我们去——」

才吐出三个字,人竟猛然一抖,脸色也刷的一下白了,惨白。本该落在陈曦脸上的视焦一个偏移,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那儿,多了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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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娘她终于更新禁婆哥了有木有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04 12:42:00 +0800 CST  
Section 39


那是一张绝难定义的脸。猛一看,有眼有鼻有嘴,肤色极白,活脱脱是个人。可再一细瞧,眼窝深陷,两颗漆黑滚齤圆的眼珠子占满整个眼眶,鼻子就是一个洞,嘴尖如鸟喙,哪有人能长成这副模样?

脉脉而不含情地与这张怪脸对视著,吴邪知道他的头皮全奓了起来,面部表情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方式定格。拨不出一丁一点的脑细胞对自己这个其实还算镇定的反应表示欣慰,脑子里炸开了锅:怎麽回事?这他娘的是啥玩意儿?刚刚明明没有的,怎麽能够不声不响地就出现在陈曦的肩膀上,好像正趴在她背后,而且她半点感觉也没有?乾尸掉下来也该有个重量吧!难道是……是上头不知哪一具乾尸的冤齤魂?

「小吴哥,你……你怎麽啦?」从话音里的结巴研判,小姑娘已透过他的神色意识到了不对,「我背后……有什麽吗?」

他的嘴角抽齤了抽,两眼仍紧盯著那张似人又似鸟的怪脸。几秒钟的工夫,冷汗像下雨一样的流了满头,惊恐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无奈。这种时候,不说自家的那只变齤态「禁公」,换作队伍里的胖子Scott华和尚郎风叶成哪一个糙老齤爷在场都好,就是阿甯也行啊,偏偏是陈曦!他实在没把握她扭过头去之后,能不被肩膀上的怪玩意儿吓疯。
想了想,他将下巴朝左肩微偏了偏,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搭上了自动手齤枪的扳机。「有个东西,让我瞧清楚些。」口气尽量放平、放轻,「你先别动。」

别动,一样的两个字,出自不同人之口,威慑力是否相同?

尾音甫落,就见小丫头将脸往左一扭。

「呀啊啊啊啊——」

一如预期,极端凄厉的尖齤叫齤声旋即暴起,尖锐音波漫过开阔的谷地,撞上两道高齤耸的峭壁,如尖刀般狠狠地撕齤裂了地底世界所积淀的寂静。毫不夸张地说,有那麽一瞬间,吴邪真的怀疑,头顶上层层叠叠的古董级锁鍊会如被孟姜女哭倒的长城那样哗啦啦地崩落。
没事,鍊子没塌,好歹是汪藏海汪大师监的工,工程质量禁得起考验。那怪东西却扛不住刺齤激了,下一瞬,便见神情木然的脸孔一阵扭曲,稍稍往后一仰,猛地一咧嘴,霍地一下便把嘴巴张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露齤出一整口雪亮雪亮的……靠!堪比大白鲨的獠牙啊!

吴邪只觉浑身毛孔都一炸,心叫一声糟糕,抬起握枪的右臂,食指一弯,眼见要扣扳机了,随后却一愣。
咦?
哪还有什麽怪脸?枪口指著的,除开空气,只有一大块黑忽忽的火山岩。
神齤经没能因此松懈,反而绷得更紧。不及多想,他拉著小姑娘三两步窜到岩石边,后背紧齤贴著岩块,略矮下齤身,以手电筒四下扫射。
光柱晃过来,扫过去,入眼的依然是一大片凹凸不平的黑石头,别无异状。方才那阵惊叫制齤造的回音已散得差不多了,除去两道粗重急促的呼吸,没听见其他动静。
不见了?
怪事儿!什麽东西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来去?假使不是幻觉,不是鬼魂,难道真是只长著人面獠牙的大怪鸟?
如此一想,心中登时一咯噔,脑中闪过白光——是了!刚才才说过的,这里不正是个大鸟窝?

「唉呀!」蹲在一旁的陈曦忽又惊呼出声,「我的背包呢?」

顺著推测,他将手电筒一转,光束往正上方打。
一如预想,最低的那条锁鍊下,几具乾巴巴的死尸之间,赫然有一只头下脚上倒吊著的巨鸟,约一人高,通体漆黑,生得有些像人的怪异脸孔却是白色,口齤中叼著一只灰粉色的登山包。让强光一照,眯了眯眼睛,拍拍翅膀,一下飞出了光照范围。

「糟糕!丢齤了就完了……」见状,曦姑娘完全慌了,蹦起身来,直觉冲出去两步,想及手里的枪,急急地煞停,抬手。

吴邪抢上一大步,手电筒往旁边一递。
「帮我打光,我来。」
紧盯著飞向高台的黑影,举枪,瞄准,开火。
砰!砰!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07 20:43:00 +0800 CST  
连续的两枪过后,人面怪鸟嘶叫了一声,重重坠地。
他踩著大小石块奔过去,就著光看了看,大鸟的身齤子给打穿了两个血洞,一动也不动地瘫著,肯定再没攻击力了。当下也不犹豫,立即一弯身抓齤住陈曦的登山包,拎起来。
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忽见森森的獠牙后头,隐隐有东西动了动。
以为自个儿眼花了,他狐疑地再看,不妙!怪鸟嘴里竟像还藏著一张脸!
大惊之下,急忙要退回去,却听陈曦又在后面尖齤叫了一声,照著他的手电筒光束剧烈地晃动起来。与此同时,脑后劲风窜过,一抹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下。

这地方就是个鸟窝,而且,这群鸟的数量不会少——想到方才做出的另一个结论已经太迟,吴邪就觉后领一紧,自己的装备包也被什麽紧紧地揪住,双脚随即离地,眼一花,整个人给一股巨力高高地扯上了半空,迅速带往某个方向。
操!老齤子可不想当腊肠!
脑子里才转过这样的念头,别说挣扎了,甚至还没太感觉到本能的害怕,抓著他的力量又是一次急速俯冲,接著居然收了劲。
娘啊!他在心底哀嚎,不当腊肠,也不想被当面团摔啊!

砰!
出乎意料,堪堪团身护好头脸,下坠的身齤体便触了地,落在一块坚齤硬而光滑的平面上。
顾不得手肘和两膝的疼痛,他立马以四肢著地的方式支起身,意识到双手都空了,忙伸长胳臂往周围摸索,寻找坠地时脱手的枪。
四周黑齤暗无光,手伸出去,指尖触到一样物事,软齤软的,彷佛一团布。捞过来再摸,布松了开来,总共好几层,里头裹著一个小玩意儿,四四方方,冰凉冰凉,有似玉质,表面凹凸不平,指腹拂过去,像雕满了花纹。
这啥?是陈曦包里的东西吗?
将它拿到鼻尖前,瞪眼一看,脑中霎时如有电光劈过,当场惊呆。
呆怔间,眼前、耳际,流水般闪过一串声音和影像:贵气古雅的老建筑、红木方桌、拍卖花名册、喧闹人声、清脆铃铛响、长发旗袍女司仪字正腔圆的介绍,「各位老板看好了,鬼钮龙鱼玉玺,仅此一件的珍宝……」

凝视著掌上这只长宽大概四厘米、底座满布复杂细致雕刻的深青色正方形玉印玺,吴邪不能自已地连抽齤了好几口冷气。
北齤京新月饭店的拍卖品,喊价破亿的国宝级文物,怎麽会出现在长白山底下?
脑袋瓜子稍一转,更多回忆片段、更多声音跑了出来。

——先前我说过,四爷那帮人手中有云顶天宫宝库的「钥匙」。
——新月饭店拍卖鬼钮龙鱼玉玺那天,我就坐在二楼的某个包厢里。
——糟糕!丢齤了就完了……

莫非,那场被胖子恶搞了的拍卖会,最终得手的买主便是道上的老前辈陈四爷,而他砸天价买下的这只鬼玺,正是开启云顶天宫宝库的「钥匙」?

想著,眼角馀光又捕捉到一抹倏忽闪动的黑影。
啧!先别琢磨了,头上还有不知多少只人面怪鸟呢!
思及此,一合手握牢了鬼玺,再要去找枪,人却一抖,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冲了上来,不由再摊开手掌,把它捧到面前。
不对!
被人面鸟拽著扔过来的时候,完全看不到身边有啥,视野基本就是一片黑,为何现在能够清楚地瞧见鬼玺表面的所有复杂雕刻,恶齤鬼的神态、动作,甚至是龙鱼身上的细小鳞片?

放低了手,将视线投出去,吴邪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那座摆放万奴王棺椁的阶梯状高台的最顶层,面冲著巨大地底裂谷的尽头,身前两步处便是一道陡长的阶梯。不知何时,长阶梯两侧的灯奴已被全数点起,一朵朵火焰燃齤烧著、跳跃著,放射齤出一团团青幽幽的绿色火光。
就著光线再往前看,裂谷尽处,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撞入眼帘。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07 20:43:00 +0800 CST  
Section 40


如果一路走来,目睹的、亲历的种种,都算得上不可思议,那麽,还有什麽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前方,地底裂谷尽处,高不见顶的黑色崖壁底端,有一道齤门,一道对开的巨门。整体看上去皆为青铜铸造,沉沉地压在岩石上,不知该有多麽的厚实。当著火光的照射,正泛出幽幽的金属光芒。闭合的两扇巨大门板表面满布花纹,线条之精细繁复,超乎言语所能形容,似乎只合适以「令齤人齤发齤指」来定义。
所谓巨门,该有多巨大?粗略估计,竟大约三十米高、六十米宽。用现代楼房的标准折算,足足十层楼的规模!

仰头,双齤唇微张,涔齤涔渗汗的手掌无意识地捏紧了鬼玺,身齤体轻轻地发齤颤。吴邪实在拿不准,若非早就跪坐在了高台顶端,自己会不会当场跪下来。面对如此壮阔神秘的古代遗迹——说是神迹也不过分了,那股当头而来且具绝对压倒性的磅礴气势,区区凡人,真的,太渺小太渺小了,压根不值一提。
铸出十层楼高、一体成型的两扇巨门,并设立於长白山底,绝非古人的技术水平能及,元末明初的人,也早就不再以青铜作为主要金属了。假使如阿甯所言,云顶天宫乃更早期朝代的遗存,让汪藏海捡了个现成,那麽,这等超越人力极限的神迹,会是什麽人、什麽样的一股势力或政齤权所造?
谁能够推开重逾万吨的门扉,走进门内?门后通往何处?雪山之巅,或者是滚著岩浆的地心?
难道说,这就是此行的目标,云顶天宫宝库所在?若是,值得以这等「神器」封存的,又该是多匪夷所思的珍宝,多麽惊人的绝齤密?

不仅占据了视界,青铜巨门也塞满了脑海。既有的一部分认知遭到颠齤覆,好多好多疑惑於脑中轰轰作响。震撼来得太强烈、太突然,这一刻,他甚至忘了环伺身畔的威胁。
让他回神的,是一抹飞过眼前的黑影,以及一阵听似翅膀拍动的声响。

甫从震齤惊中抽齤离,危齤机感立即复苏。收回目光,匆匆低头查看,陈曦的灰粉色背包就落在脚边,给人面鸟的獠牙咬出了一道大口子,暖宝宝、卫生巾、粉红色Zippo打火机等物件散落一地。他的自动手齤枪摔得较远,谢天谢地,差没几厘米就要掉到台子底下去了,赶紧一纵身扑过去抓齤住,鬼玺则暂时往口袋里塞。
抓著枪,维持上身伏低的半蹲跪齤姿,四下环顾,不禁咋舌。这时才晓得,不止是面对青铜巨门这一侧的阶梯,高台边几道阶梯上的所有灯奴都亮了起来,不晓得用的是什麽生物的脂膏,诡异的绿色灯焰并不特别旺,照明力却异常的强,整座台子连著周边都笼罩於绿莹莹的火光中。高台下的地面仍是黑压压的一片,「成分」却非火山岩,是三四十只至少一人高的人面鸟。长著怪异人脸与獠牙的守墓兽们不仅都归了巢,还都落到了地上,此时就围绕在台边,一颗颗透著绿光的眼珠子无不盯紧了台子顶部,锁定住肉质鲜齤嫩的「补冬大餐」,但不叫不跳也不动,紧绷著惨白惨白的怪脸,面无表情。
妈齤的!他有些发怵,下意识地瞥了眼左袖口的两圈红痕。这些扁毛畜牲明显对闷油瓶的除虫宝血不感冒啊!而且看这阵式,怎麽像在等著什麽?难道是要等老大来宣布开动?

咚!咚!
正自心惊,忽有沉闷敲打声入耳。
喀啦!嘎嘎嘎——
随后是重物被推动的声音。
朝著声源一扭脸,竟见阶梯形高台的正中齤央,九条石雕百足龙之上,那口足有一台解齤放卡车大小的巨型白石棺椁给掀开了一条缝,从中伸出了三只粗齤壮的紫黑色手臂。
等等!三……三只?
没错,三只。

轰隆!
不等吴邪消化掉这股惊愕,棺椁的盖子先翻落在地,一道齤人影呼啦一下子从里头站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个巨人,身长约五米,穿著一套破烂褪色的女真铠甲,无比壮硕,一脚跨出九龙抬尸棺,整个台子都隐隐地齤震动。可真正骇人的不是这家伙的体格,也不是那身紫得发黑的皮肤,是他的手臂——整整十二只,呈环形排列於身后,有如庙里的千手观音像,而且全在不停地扭齤动!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16 22:08:00 +0800 CST  

老天!这、这是东夏万奴王?
不可能啊!这货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人!

眼见十二齤手尸沉沉地踏出了第二步,离开了棺齤材,他只能努力把身齤子伏得更低,并举起枪。一面祈祷这个大家伙看不上自己这块小破肉,或者睡了太多年,胃肠消化功能啥的还没恢复,一面强齤迫自个儿不去怀疑子弹能否对庞然巨齤物造成伤害,并尽力维持枪口的稳定。
前边是诈了尸的多手怪物爷,后边是围成了圈的人面怪鸟夥计群,什麽叫进退维谷?这就是了!

却是奇怪,那疑似万奴王的畸形大粽子急火火地掀完了棺盖,反倒没了后续动作,停在原地,手都不挥了,只有脑袋在那儿转啊转、晃啊晃的,貌似正感知著什麽。

冰雪下的地底世界,岩壁高齤耸,裂谷深广如海沟,青铜巨门雄峙谷底。摇曳的灯焰冲开黑齤暗,为光照范围内的物事抹上一层碜人的惨绿。锁鍊、悬尸、守墓怪鸟、千手观音尸、掉队的探宝队员……
如此宽广深邃的封闭空间,这麽多的生物与非生物齐聚,不闻声息,完全死寂。

吴邪强齤压著惊恐,憋住呼吸,失速的心跳震得胸腔连著耳膜都疼了。动也不动地等了一小会儿,见对方还是没动静,不由暗骂你他娘搞半天不是梦游吧?又过片刻,小心翼翼地贴著地面动了动脚,打算往台子的另一角退,到大棺椁的后头躲一躲。不想刚一动,坏了!破烂头盔下的大脑壳猛地一扭,一张狰狞的大脸正冲著他,腰一弯,手一伸,速度快如闪电,一下就把他像拎小鸡似的抓了起来。粗如梁柱的长齤腿旋即迈开,循著台阶快步往下,向著谷底的两扇巨门而去。

小菜鸟彻底慌了,想也不想,将ACP的枪口贴著十二齤手尸的胸膛,砰砰砰砰砰,一口气打光整整一弹匣的子弹。可它们全如打在橡胶上,不齤穿透,不炸裂,彷佛泥牛入海,造不成半点伤害。
「操!」
咒骂一声,脑子囫囵一转,乾脆看准了位置,直接把空枪往上狠狠一掷,砸向这家伙的眼睛。

「吼——」
正如预想,眼睛是弱点,踏上了碎岩石地面的十二齤手尸顿时痛吼一声。没料到的是,这厮并未直接松开手,而是有样学样地也把胳臂一抬,手腕一挥,重重地一掷。

完全无法应变,惊叫都来不及,吴邪立马被巨力凌空抛飞,飞越一段距离,后背迳直撞上青铜门板,哇地吐出一口血,摔落在地。
天旋地转,汩齤汩流下的鲜血模糊了视野,稍一呼吸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更多腥热的液齤体要从喉头涌齤出。他非常确定,自己断了好几根骨头,折断的肋骨还刺伤了内脏。
「呜……咳咳……」
试图爬动,徒劳无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肺部快吸不进气了,嘴角挂上血沫子,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淡去。
要死了吗?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交代了,绝对不可以……

不甘心,但没有了力气。
也没了机会。

倒在青铜巨门前,即将失焦的双眼勉强地望出去,多麽希望看见那抹令人既安心也牵挂的身影出现,一眼,哪怕就一眼也好啊。可惜,最后见到的,是挥舞著十二只手臂走近的巨影。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16 22:08:00 +0800 CST  
Section 41


波剌——波剌——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
有一点模糊,然而规律、温和、接连不断。甫穿入耳膜,立即流进心底,唤齤起好强烈好强烈的熟悉感,其间还夹杂以一丝丝怀念。

波剌——波剌——

完全不能也不想抗拒,跟随声波的指引,迈开脚步。

波剌——波剌——

彷佛从一条漆黑的甬道中转出来,视野里出现了光。
不若暴齤烈霸道的骄阳,而像细细柔柔的雨滴,温暖的橙色火光遍染视界,送来一幅近乎定止的景象:砖砌的拱形宝顶之下,数十盏大缸一般的青花瓷长明灯摆在地上,以一定的间距排成两列,夹出一条颇宽的路,笔直地向前延伸。路两侧的墙壁绘满了图画,祥云、瑞兽、飞仙,色彩鲜艳,线条精致而不失飘逸,一派祥和美好。
侧耳细听,反覆的声响越发清晰。

波剌——波剌——

脚下不停,墙面上的绘卷似在流动,一盏盏长明灯往后退出去,走,再走,终於,抵达了「灯路」的尽头。
足尖前方是一道往下的宽石阶,如果循著雕有细致图纹的阶梯继续迈步,很快便会踏进一座水池。这池子极大极宽阔,极目居然望不到边际,只见粼光闪闪,水雾浩渺,简直是一座湖泊,或者,根本就是一片海。水色相当深,水波微微涌动,俨如海岸边常见的小碎浪,轻轻拍打著石阶,激起串串小水花。

波剌——波剌——

不晓得是如何来到这里,也不清楚这是何处,吴邪唯一确定的是,这一泓水的最深处,有一个意念在说话,语气温柔,吐字坚定,宛如召唤:别停,走下去,然后就会去到你该去的地方。
但是,脚步停了。
因为他发现,阶梯的顶端,他的脚边不远处,坐著一个人。

从身形判断,那应该是个不超过五岁的男孩子,坐定石阶边沿,头低垂著,看不见脸孔。曳地的浓齤密长发於火光下闪出瑷瑷的光泽,漂亮得可与一匹上好的锦缎一比,将不著寸缕的身齤体覆盖大半。黑如墨的发齤丝,却更衬出肤色的惨白。

没听闻哭声,没瞧见滴落的眼泪,也没看出长发覆住的小身齤子有包含颤齤抖在内的任何动作,直如一尊无感情更无生命的雕像。可不知为何,光只是这麽看著,便能感觉到一股哀伤,那样的真切直接,那样的深沉强烈,几近於绝望。
心被揪紧,紧得发疼,来自水下的召唤竟被轻易地排开。没办法就这样走掉,他想要安慰这个孩子,尽管并不晓得对方是谁,对方也好像根本没发觉他的存在。

来到男孩身前,蹲下齤身,缓缓伸手。也许是一下子给出了太多的关注,此时的吴邪并未觉察,充塞胸口的哀伤,不仅仅源於单纯且单向的「感应」。
醒齤悟,爆发在指尖穿过柔细黑发,抚上冰凉面庞的刹那。
「不……」
泪水、言语,突然决堤。
「不要……我不想走……」

心痛得像给一只隐齤形的爪子整个撕齤裂开,不知道来龙去脉,只知道有太多不甘,太多不舍。二十几岁的男人,这一刻,呜咽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带我回去……小哥,带我回去……」




又一度,涌进眼帘的光线勾勒出静定的影像。

暗黑和橙黄一律为米白与浅绿取代。青花瓷长明灯及鲜丽壁画不再,变作了简洁单调的灯管、天花板、布帘和输液架。
耳朵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带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流入气管,唤齤起全身各处的阵阵闷痛。意识醒觉,知觉复苏。眨眼,有温热液齤体自眼尾溢出,滑落。

於是知道,这是医院的病房,自己躺在病床齤上。

病房里的暖气当然是开著的,温度控齤制得正刚好,一点儿也不冷。可是,正与他十指交握的手、正抚齤摸著他的面颊的手,都在颤齤抖。

「吴邪……吴邪……」
难得急切的低沉话音回绕耳畔,其中蕴含了多少情绪?

应著呼唤转动眼珠,视焦下移,一如所想,马上就在床边看见了那心心念念的容颜。抓牢视焦的,却是单薄上衣没能完全遮掩的,将对方的手臂、肩膀、胸膛层层缠裹的染血绷带,以及垂落身前的,一绺一绺长长的黑发。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16 22:11:00 +0800 CST  
Section 42


冬至后十天,二○○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吉林大学第三医院。

相较於总有人来来去去的电梯口、柜台和连通病房的长走廊,位於楼面最边角且有居高临下开阔窗景的开放空间,无疑是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哟!『睡超人』,终於舍得醒啦?」
所以,那句带著浅浅笑意的打趣,音量尽管不大,听著却非常清晰。

闻声,坐在长椅上的吴邪收回投向窗外的眸光,回过头,冲来人咧了咧嘴,「一睡差点睡成个残废,没赚头啊,我还是醒著吧!」一面说,一面用没打石膏的左手把斜倚著椅子的拐杖朝自己这边挪了挪,空出更大的位置。

阿甯脸上的浅笑变作了噗哧一笑,大步走过来。掩盖身材曲线的冲锋衣裤被一袭合身而简练的深色厚毛呢套装取代,俐落的短发梳成侧分,脸上化著淡妆。这副模样,说是个成天往深山大海里钻的探宝员,更像个美艳干练的大企业主管。
「Scott本来要跟我一起来探望你们,不过北京分部那儿有太多事情得尽快处理,走不开。」落座,放下手里的包,她将脸往右一侧,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将自己的手下打量了一圈,病号服、绷带、纱布、石膏、拐杖……视焦最后停驻於带著血色也透著生气的脸庞,表情颇为欣慰,「我刚才先去找了你的主治医师,他说你复原得很不错,比预期要好,但要想出院,还得再半个多月。」

「我靠!不是吧?」伤患本人可一点也不欣慰,骂了一声,接著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认命地一耸肩膀,「好吧,好歹还来得及回老家过年。」

「这次过年比较晚,时间上绝对绰绰有馀。你要是担心到时候买不到车票,我可以先交代公关部的人去办。」

「哟!这麽体贴?」深褐色的眼珠骨碌碌一转,闪过精光一抹,「车票钱是公司出吧?我这可是血淋淋的工伤啊!」

大美人儿风情万种地一勾红唇,「这还用说?小Case。」

吴邪立马竖起两根指头,「那先谢谢啦,两张啊!」

貌似从「两张」上头想到了什麽,阿甯的眼神忽然一偏,绕著这个开放的小空间兜了一圈。下午一点刚过,正是午休的时段,除了他们,窗前、椅子上、书报架边再无第三人。一名手持文件夹的年轻护士从距离最近的病房中出来,瞥了两人一眼,循著长廊走远。
目光回到原点,她的语气充满疑惑,「怎麽只有你?」

他会意地一指背后的走廊,「睡觉。」嘴角不自觉地微扬。

「哦……」她轻轻颔首,不知为何,细细的两道眉毛蹙了起来。

「怎麽了?」

前所未有的,女魔头眼中先浮出几分诧异,旋即半敛眼帘,竟然躲避了小菜鸟的视线,「Kylin他……没告诉你吗?」
除开躲避,话里竟然还有一些……一些……
太反常,太难跟她那强悍固执且自信满满的既定形象产生联结,那是一种什麽样的情绪?

「告诉我?」吴邪也皱起了眉,心念随之一动,「你指的是当时的情况?」
眼前一下浮出恢复意识当下看到的画面。这些天来,不管怎麽问,他家那只闷油瓶子给出的答案始终只有淡淡的三个字:我没事,对自个儿身上的伤全不挂心。而在全身多处骨折加上刚动完开胸手术还插了几天胸腔引流管的情况下,他也实在提不起撬开瓶塞子的力气。趁著做检查时询问医生同样无用,真不知道是不是私底下讲好了,他们的回答出奇的一致:张先生体质特别好,没大碍,吴先生,你伤得可重多了,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没有,他没说。正好,阿甯,你告诉我吧!他是怎麽受伤的?你们又是怎麽找到我,怎麽出来的?胖子呢?其他人呢?大家都还好吧?你们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有十二条胳臂的大黑粽子和长著人脸的怪鸟?那些怪物没……」
想问的实在太多,顿了两秒,乾脆把所有疑问汇整成一个,「我们走散以后,发生了什麽?」

阿甯别开了脸,转而眺望起正前方窗外的景色,阴云堆积的天,随风飞舞的雪花,宽阔笔直的马路,皑皑白雪覆盖的高矮建筑,眉心仍然拧著,似在考虑著什麽。沉吟片刻,长出了一口气,讲述起来,「那时候,队伍撤退到一个小空洞中,发现你跟陈曦掉队了,立即回头去找,没找到,只好停在原地。大约两小时之后,Kylin从原路过来会合,知道你失踪了,立刻也返回去,直接钻进了洞底的那道裂隙,往山体的更深处去。当时蚰蜒已经退光了,我看他很有把握,不像是在乱闯乱撞,可能真的知道你们在哪里,就带著其他人追在后面,但是他的速度太快,很快就把我们落下了一大段距离。」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26 00:51:00 +0800 CST  
繁忙的水泥丛林入眼,望见的却是长白山地底下近乎凝固的黑暗。
「这麽追了大概二十分钟,我觉得有点不妥,正考虑要不要停下来,忽然听到前面隐约传来一些声音,听著像某种野兽的嚎叫声,非常凄厉。再追了几分钟,我们感觉地形有变,打起信号弹,发现小裂缝居然跟一座大裂谷会合在了一起。裂谷上面挂满了鍊子和乾尸,好多像鸟的影子飞来飞去,彷佛在逃命,眨眼工夫就全不见了踪影。赶紧又往前追了一段,就看见一座台子,上头有一口掀了盖的大白石棺椁,台子后面是一道大得吓人的青铜巨门,还有……」
暂停换气的空档,她闭了闭眼睛,双手於膝上交握,捏紧。
「说真的,我做这行好多年了,从来没看过那样血腥恐怖的场面……」再次开口,话音变沉、变缓,「到处都是血,青铜门也溅上了血,地上散著好多的黑色羽毛、碎肉,还有十几块巨大的黑色人形残肢,手臂、腿脚、肚子、脑袋,什麽都有,裂口很不规则,不是利器切断的,是被极大的力量在瞬间活生生扯开来的。你倒在门前,睁著眼睛,手脚看起来都被折断了,一身的血,生死不明。有一个人,同样是满身的血,整个身子还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头发很长很长,跪坐在你身边,正拿尖尖的爪子抹著你的脸,好像在对你说话。我直觉以为他是守墓的妖怪,要伤害你,立刻放了两枪。」

吴邪怔住了,左手剧烈地一抖,面色倏忽刷白,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有些呼吸困难。望著她,嘴巴动了动,却像失去了对身体的主控权,没能发出声音。
难道闷油瓶的伤,其实是……

讲述者还是没看他,微微低头,盯著自己的手。
「他完全没躲,就那麽挨了我两枪,还是跪坐在你身边,连头都不抬,就像没有痛感,而我们根本就不存在。」
言及此,她停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又沉沉地吐出一句,「如果不是情况太混乱,一时瞄偏了,我那两枪是打算轰心脏的。」

前方,茫茫雪幕之外,名唤长春的大城市熙熙攘攘。后方,高耸的白色建筑之内,位列三级甲等的大医院忙忙碌碌。
但是,这一刻,对坐在窗边长椅上的两个人来说——至少至少,对那身穿病号服的伤患来说,世界是无声的,静止的。

沉默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当聆听的一方终於捱过汹汹袭来的晕眩和胸口伤处的绞痛,吸进足够的氧气,并找回支配手脚的能力,他的选择是缓慢地抬起手来,安慰般拍了拍发话者的肩膀。为什麽不呢?即使未言明,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心里的自责歉疚,也能明白,身为必须对任务成败与队员安危负责的队长,处在那个当下,她只是做了最合情理的反应。
可是,他娘的,好疼啊!不止是被折断的肋骨、被刺伤的肺,心好疼。

感觉到覆在肩上的力度,阿甯笑了,一个象徵感激的微笑。仰脸,单手将垂落鬓前的几绺短发别到耳后,侧过头来,总算迎上了他的目光,「Super Wu,你真该……不对,不止你,我们都应该要感谢那个死胖子。要不是那家伙眼神够毒,一边阻止我和Scott再开枪,一边喊了那麽一句话,不仅我们都认不出那个妖怪一样的人就是Kylin,他也不会从那种失魂的状态里清醒过来。那麽,恐怕你和他都……」

「胖子说了什麽?」

「他说,『小哥,快别发呆了,我看天真还有点气儿。』」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
一年的最后一天,听著特别,说到底照样也是一天,除了有兴致的思考一下所谓的跨年节目,平时的日子怎麽过,这一天基本也还得那样过。所以了,分派在吉林大学第三医院某楼层的小护士们照样要辛苦地办理各种手续、巡房、发药、打点滴、清扫……
还有,小小地来点八卦。

「嘿!你们猜猜,我刚刚看到什麽了?」
「什麽呀?神秘兮兮的,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看到那个嫩小哥儿啊,跟一个好漂亮的短头发女人一起坐在走廊底讲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感情可好了。」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26 00:52:00 +0800 CST  
「女人?不是吧!他房里那长头发的冰山帅哥呢?」
「我故意绕去偷瞄了一下,大帅哥自己窝在病房里睡觉呢!你们说怪不怪,他们俩不是一对吗,怎麽又冒出个女人来?」
「唉呀!难道他们两个其实只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今天来的这个短发女人才是那嫩小哥儿真正的对象?这可太好了,我可有希望了,那个冰山帅哥完全就是我的菜,你们瞧瞧他那个体格,那个胸,那个腰,那个纹身,那个——」
「那个你的头!拜托,哪个清清白白的好朋友没事会用那种眼神看你,照顾你几天几夜不吃不阖眼,自己身上的枪伤只当是给针扎了两下,连睡觉都要趴你床边握你的手不放?」
「啧啧!怪了,照你这样讲,难不成……他们其实是三角恋?嫩小哥儿脚踏两只船,三个人谈判不成,闹了个情杀,现在这女人又想来挽回……」

这厢八卦得热火朝天,剧情是高潮迭起,惊心动魄,爱恨纠缠千千结,狗血满地不要钱。那厢,长廊上,八卦男主角之一正以单手拄著拐杖,缓慢地挪回自己的病房。女主角踩著一双时髦的高跟雪靴走在旁边,双臂环胸,下颔微抬,气势十足,显然觉得这点体力劳动就当是提前复健了,一点也没有要亲腻体贴地凑上来搀扶的意思。

「对了,差点忘了问,陈曦怎麽样了?」

「我们先找到你,跟著就在谷底那座高台附近找到了她。她缩在一块喷满了肉末子的大岩石边上,半个身子给一条黑色大断手压住,只受了一点点皮肉伤,不过人被吓得神智不清、精神崩溃,连自己叫啥名字都说不上来了。本来她也跟你一起在这里治疗,前些天陈四爷那边已经派人来接回去,再下来的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阿甯说著,突然一挑眉、一勾唇——无庸置疑,这代表了嘲讽。
「知道吗?她后来可是怕Kylin怕得要死呢,一瞧见他就发抖尖叫,白眼直翻,好像活见了鬼……」
鬼字出口,笑容忽地一僵,随即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吴邪倒没察觉她的神色变化,又吃力地往前挪了一步。他当然晓得是什麽吓著了陈曦,只是对於这样的结果,一时不知该做什麽反应好。对她烦归烦,不爽归不爽,想著好好的一个姑娘给吓傻了,还是让「白马王子」吓的,你说这老天爷还能更恶搞一点吗?内心不由生出几分不忍,叹出一口气。
曦姑娘,你可得学乖啊,以后千万别乱跑了,什麽北京解家的当家也趁早别想勾搭了,养好了脑子,好好跟叶成过日子呗!人家小夥子挺好的,就是缺了点心眼,另外眼光稍差了点,别说,这才真真跟你是天造地设的绝配啊!
又一步,再一步,终於走到了病房前。止住脚,将拐杖往身上一靠,抬手。
准备转动门把的手忽然被按住。

略严肃的女声流入耳中,「我告诉大家,Kylin是在脱队探路期间误碰了云顶天宫里的机关毒物,所以才变成了那副样子,而且得到异乎常人的攻击力和复原力。过阵子要交上去的报告,我也打算用这理由对上面解释。可是,我有点怀疑,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估计是了,我也是这麽猜测的。」他听见自己的回答,应对速度之快,语调之自然,出乎了意料,就像早有准备。甚至敢於将头一扭,摆出一副完全赞同的诚恳表情,定定地与质疑者对视,「我问过小哥,他也说不上来,应该是不知不觉间著的道。」还能配合语意的转折拧一拧眉头,「就希望不要有后遗症了。」

「是吗?那也许是我多想了。」

光是装诚恳装忧心还不够,再得配合第二招,转移话题,「说到报告,老头子一定超级火大吧,又让我这倒楣催的把专案给搞砸了。」

「火大?」招数果然管用,女魔头霎时失笑,给出的却是与预想截然有异的回答,「有没有搞错?Super Wu,你可是立了大功,把陈四爷那边捏著的底牌送到了我们手中。」

大功?底牌?
脑中猛地闪过一道电光,半残小菜鸟险些原地蹦起三块豆腐高,双眼因惊讶而睁得滚圆。这回不是装的,真的,比贞操还真!
「啥意思?难道说,你们……我靠!任务成功了?你们找到了我身上的鬼玺,用它打开了云顶天宫的宝库?那道地底下的青铜巨门?」

阿甯收回手,略有不满地叉著腰,「要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些天都在忙活什麽?在北京补觉吗?我这还是听说你醒了,好不容易才挤出的一点时间啊!」

「居然能成,这也他娘的太夸张了,那你们……」
手上的压力一轻,咋舌感叹的同时,手掌顺势一转,病房门便在吴邪面前无声无息地滑了开来。
「你们……」
然后,下文卡壳了。
不对不对,是根本就断了、停了、没了。

约莫十秒后,便听隐隐透著期待的话音道:「Super Wu,你难道不好奇,我们在那青铜门里面看到了什麽?」

「嗯,看到了什麽?」询问十分平淡。

「终极,世间万物的终极。」

「哦,嗯。」更平,更淡。

「喂!你这人怎麽一点求知欲好奇心啥的也没有?我看到的可是终极啊,你就不……」

夹著拐杖,倚著病房门,面朝病床边支著的那张行军床,凝视床上隆起如虫蛹的棉被团,从棉被底下露出的小半颗头,还有散落枕面的几丝乌亮长发,吴邪弯起了眉眼,温柔而满足又疼惜地笑了。
这个嘛……
小爷我也算看到了吧,终极。






前一个礼拜爆忙,现在爬回来了。
祝大家圣诞快乐!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26 00:52:00 +0800 CST  
Section 43


二○○七年一月下旬某日,新年度的开头,旧年份的末尾,一个毫不出奇的日子。从漠河到南海,从乌苏到帕米尔,九百馀万平方公里土地,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发生任何惊天动地轰轰烈烈能瞬间震动全国具超级新闻价值的大事,不会在史册中或者社会大众的记忆里得到什麽特殊的位置。
但对吴邪来说,这平凡的一天,绝对値得庆祝。

「呼……」
感觉医院的自动门在身后合拢,他缓缓地吸入一口未经任何空调设备处理的空气——说是空气,其实更像一把隐形的冰渣子,再从口中呵出一长串的白气。身子抖了一抖,鼻头和脸颊如有针扎,毛帽帽檐下的眼睛却透出了兴奋。首先将视线拉高、投远,仰望清澄晴朗的蓝天、空中那一丝丝薄如抽须的毛卷云。然后转为平视,自地平线上高高低低的楼房处逐渐往回收,回归至面前,一条积著雪的人行道。
再后,转头往身边看,「咱们稍微散个步呗。」

在雪地上蹦跳狂欢绝对不现实,这要不小心滑个跟头、磕碰个一下,搞不好又得苦逼兮兮地回刚刚才告别的医院躺著去。那就退而求其次吧,谁说在长春的街头顶著零下十二摄氏度左右的低温散个小步不能算是一种庆祝?

迈开腿脚,谨慎地循著人行道前行。经过五个星期的治疗休养,身上各处的石膏都已经拆了,也能够不靠著拐杖行动了。可骨头毕竟还没全长好,走起路来免不得有些跛,有些迟缓。
既然如此,此时便该紧盯地面,留意即将踩过的每一处、落下的每一步。偏偏双眼安分不了,一面走,一面却留意著四周的种种。
天冷,医院一带本不算闹区,路上的行人不多,车流也少。地面的雪估计清晨才扫过,仅有薄薄的一层,没多少脚印,如一张刚铺上不久的大白毯子。积雪全给铲到了人行道内侧,推起了约小腿肚高的雪堆,一堆接著一堆,一路延伸,俨然成了一条峰峰相连的迷你山脉。路外侧种有一整排的杨树,枝干挺逸高拔,叶片掉光了,树枝表面结满一簇簇晶莹的白霜。迎著冬阳的照射,较高处的霜花隐隐折射出水晶一般剔透的光彩。
蓝、白、褐,天地之间,大体上就三种颜色。

同样是深冬雪景,论苍茫壮阔,如何比得了国界线上巍峨耸峙的长白山?论柔婉秀美,别忘了杭州还有一座集天地人三方巧思造化於一身的西湖。但是,这样走著走著,以为冻僵了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就扬了起来。冷吗?呼吸难受吗?脚不舒服吗?很好,再好不过,因为这些正代表了,自己是活生生地站在这个地方,呼吸著这里的空气,体会著这里的严寒,走过这里的土地。

如何冷,如何疼痛,都是源於活著。
两个人,一起活著。

思及此,不由得收了收手指,握紧了手里的另一只手。

察觉到施加在手上的力量,张起灵迅速站住脚步,侧过身来。被里外两层帽子和长浏海覆盖大半的苍白脸孔淡淡静静的,表情没有变化——更应该说,没有表情,可吴邪立即就看见了,黑眼珠里毫不掩饰的关切。
那是一汪水潭,藏在一层永不化冻的冰下。踏破了冰,跌落进去,没顶的潭水竟是微暖,而水深无底。
「哪里又疼了?」

他摇头,心口涌出一股热流,「谢谢!」

谢谢,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听者眼中的关切却於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极轻地摇了摇头,看了看他,随即上前小半步,手一放,双臂一张,以几乎不用力气的方式,将他揽进了怀里。

锐利寒凛的冷空气混入了一丝丝最最熟悉的气息,一同流入鼻腔。吴邪阖上眼帘,满足地叹出一口长气。明知这是街边,不是长白山的深山老林、岩缝破屋,路人只是少,不是没有,还是忍不住用没受伤的左手环住张起灵的腰,又慢慢地抬起右手,加了上去。
老实不客气地把下巴颏儿枕上挺阔的肩膀,头微微一偏,抬眸,杨树将凝著霜雪的枝桠伸向天空,苍穹是这麽高阔,这麽清澈。

「娘的,这回总算真放年假了。」他从自个儿的声音里听见了笑意,「好了,走吧,咱们回家。」


——东北篇.完——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2-12-27 20:16:00 +0800 CST  
陆上三千里.华中篇

Section
44


二○○七年二月中旬,年节前夕,湖南。

山溪弯弯,盘山路儿也弯弯,像一条有点脏的灰土色带子,紧贴著山腰,绕啊绕地往山峦的深处延伸。长沙边上的无名山沟沟没啥风景能跟那些名号响叮当的名山大川一比,可当车行其间,偶然不经意地往车窗外一瞥,青山绵延,绿树满眼,浑不似北地的雪白苍茫,衬著头顶上那片不知道要比山外的大城市乾净了多少倍的天空,逐渐西斜的冬阳洒过来,还是能让人心情舒畅。

这样的盘山小路,一整天怕也难见到几辆车,一路是安安静静。
寂静中,忽有一串轻快乐音响起,但响没两句便被切断,换上男人的声音。

「喂!老爹啊……」

山道某处,一个能够俯瞰溪谷又恰好有空间避过前后来车的弯口,停著一辆挂湖南本地车牌的四座金杯轿车。透过挡风玻璃往内观瞧,驾驶位上没有人,副驾座上倒是靠著一个人,系著安全带,头略低垂,深色大帽子盖住了几乎半张脸,肤色苍白,整个人动也不动。考虑到此地虽称得上荒山野岭,此时毕竟仍是光天化日,杀人运尸的实施概率极度低微,这位仁兄估计还是能喘气的,只是在睡觉。

「嗯,有,车子拿到了……」
循声望去,发话者站在车外不远,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一身简单俐落的休闲装扮,右手捏著一只刚啃了一口的肯德基香辣鸡腿堡,歪歪的脑袋与肩膀之间夹著一部手机。
「才过镇上不久呢,我正在路边休息,再……再一个半小时左右吧!这盘山路弯得跟打结了似的,开不快……」
嗓音温润悦耳,正搭配此人乾净耐看的五官轮廓,只是咬字给口中的食物弄得有些含糊。边说边看了看手表,又遥望前方层层叠叠的山峦,「行,晚饭前一准到。」而后眼帘一歛,音量一低,「对了,我前些天跟三叔说了要带个朋友一块儿回来过年,他有没有告诉你?」

还有印象不?那通在Coral北京分部临时宿舍里接到的电话。
可不吗?除了重伤甫愈的吴邪,这位清新脱俗小郎君还能是哪位?

「对,是公司里的同事,跟我交情特别好……不是,不是姑娘,你别……」

风来,先拂一把他额前细细的浏海,又小跑几步,一溜儿跃进了小金杯的副驾座。

啪!
结束对话,阖上并收起手机,吴邪又咬了一口鸡腿堡。咀嚼的同时,面冲著溪谷对岸的大山,然而目光发散,两眉微蹙,注意力不再被面前的山景吸引,貌似在琢磨考虑著什麽。
也像在担心著什麽。

若有所思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吞下嘴里的鸡肉,再咬一口,接著他便返身走向小金杯,显然打算要继续往山里开了。一步、两步,缓慢地绕过副驾座,近乎条件反射地一侧头,看了一眼以帽子盖头盖脸睡在里边的张起灵,随之却脚步一顿,眸子一定,好似从映入眼帘的画面中发现了啥,眼底倏地闪过一抹兴味,嘴角微微一翘。跟著呢,就见他将身子一转,轻手轻脚地靠上车门,弯下腰,啃了一半的汉堡换到左手,右手由大开的车窗伸进去,小心地自对方的手掌底下抽出一样东西。
皮夹钱包?
快别开玩笑了,哪有那种玩意儿!
那是一本笔记本,薄薄的,拢总没几张纸,浅蓝色封皮一角印了两只圆滚滚的黄毛小鸡,瞧著好像是小学生的写字簿。
或许不是好像。瞧!画满方格子的页面上,确实写了好多好多的铅笔字,居然还有红色的批改痕迹。

揭开簿子的封皮,迳直往后翻到有写字的最后一页,那里还没有被批改过。概略地把方格子中的几行字浏览一遍,吴邪笑了笑,不自觉地轻轻一点头,然后将本子一阖,放了回去。
好了好了,真要上路了,自家老头子催著呢!

万万没料到,刚要动作,腰都还没挺直,马上又愣了。
这回,瞪大的两只眼睛,盯的是自己的左手。

无须想得太多太远太惊悚,被他拿在手里的,依然是肯德基最经典的香辣鸡腿堡,绝无挂羊头卖狗肉、挂鸡腿卖猪蹄之虞。
问题,在於好好的面包鸡肉生菜居然都闹了个瞬间消失,大半块不见影踪,只剩手指头捏住的那一小角了。

定神再一看,不知何时,金杯车里的「睡美人」醒了过来,没挪动,没吱声,也没掀掉脑袋上的帽子,定定地坐在那儿,独独像在咀嚼什麽般动著嘴巴。过没几秒,头凑近吴邪搁在窗边的手,张口,毫不迟疑地将最后一点鸡腿堡咬走,吞下。随即彷佛做成了某种结论,自顾自地点点头,无视投在脸上的惊愕——其实跟惊恐也相去不远了——视线,再次闭上眼睛。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3-03-10 22:16:00 +0800 CST  
Section
45


天色渐暗的下午四点半,终於,脏脏旧旧的小金杯在循著盘山路拐过不知道第几个弯后,抵达了栖居於大山深处的小村,冒沙井。

望见稀稀疏疏的树林子后头冒出好几幢贴满花里胡哨瓷片的三层楼房,较远处的山坡长出一小片依著山势延伸的破败黄泥老屋,吴邪没加快速度进村,反而一打方向盘,把轿车开上路边的平缓草坡,停在一团树影底下。
用力闭了闭眼,活动两下肩颈,他侧头看向副驾座。
「差不多要到了。」

闻声,睡了几乎整路的混血「禁公」只是微微地抬了抬脸,没拉掉帽子去看窗外的景色,貌似仍迷糊著。但他十分确定,这只闷油瓶子已经醒了,清醒。

「那个,慎重起见,咱们再来复习一遍重点……呵啊——」
转回脸,后脑勺靠住椅背,紧绷许久的身体和精神一下子都放松下来,禁不住边说边打了个哈欠。连开几小时的山路很是让人疲倦,偏又不能像以前习惯的那样点根菸来提神——也不晓得张起灵是从哪里听谁说了什麽,自打吴邪出了院就再不让他吸菸,一见他点菸便直接徒手捏熄带销毁,绝没得商量。幸好两位一非寻常人、一非瘾君子,这麽一根两根地捏下来,前者修长的手指头没给烫出伤疤,后者则是乖乖地跟香菸说了Bye-bye。没办法,再便宜的菸也不是买来当纸团子揉的,更何况黄鹤楼可他娘的一点也不便宜。
啥?找地方躲起来偷偷吸两口?这他妈什麽烂提议!难道忘了那桩「一丝香水味引发的血案」,啊不是,忘了禁婆族天生对气味有多麽敏感?
扯远了,言归正传。

「这是什麽地方?我这趟是回来干嘛的?」

压低的卫衣帽下传出淡然无起伏的话音,「这是你家的祖村,这趟是回来过年,还要跟亲戚商量迁祖坟的事。」

「待会儿看到我老爹老娘、二叔三叔,你得喊他们啥?」

「伯父、伯母、二伯父、三伯父。」

「如果我家人问你的出身背景,还有咱俩的关系,你怎麽答?」

「张起灵,海南人,当地福利院长大。」淡色薄唇流利地吐出自我介绍,那口气真叫一个理所应当、天经地义,「先前下地淘过几年的沙,主要倒的是海斗,去年八月加入Coral的行动探勘部,现在是吴邪的同事。」
完了?没完。
「我今年二十六岁,有工作有存款、有长相有身材,年轻有为,无不良嗜好,未婚。把吴邪嫁给我。」
不是幻听,一贯寡言的半妖同志真的一口气说了这麽长长长长的一段话,毫不显羞涩别扭忘词磕巴笑场,说到最后六个字,还罕有地稍微加了重音。

吴邪扶额,满头满脸满背景的粗黑线,唇角狠狠地抽搐几下,一个加强连的草泥马於心中狂奔,「如果你不想看我老爹心脏病突发、老娘跟三叔拿著菜刀板凳杀出来,千万把后面那几句词儿都忘乾净,讲到同事那儿就行了。」说著忍不住磨了磨牙,咒骂一句,「死胖子他娘的没一点儿正经!靠谱点会死啊!」
骂完「求亲台词」的幕后操刀者,立马一正容色,回归正题,「还一件事,我们大概会在村子里待五天,这地方不是Coral,村里的人跟胖子、Scott、阿甯那帮人也不一样,比较……比较不能接受男的跟男的在一起。」言及此,目光又移向了张起灵的侧脸,声音低了一些,「所以这五天里,只要旁边有别人在,我们就不能够太——」

「我知道。」

截断下文的短句恢复了淡然,一点犹豫怀疑和不满都无,却听得他沉默下来。眸光飘向车外,绕著远远近近、高高矮矮的农民房兜了个圈子,拉回,然后,听见自己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手同时一伸,握住身畔人的手,「你明白我为什麽要这麽做吗?」

手里的大掌动了动,有力地回握。

「我一定会让我的家人知道,我已经认定了你,这辈子不讨媳妇儿,也不要孩子了。可是,这对他们来说,毕竟不是一件太容易接受的事,我还是得顾虑到他们的心情,不能够太直接。」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3-03-13 21:00:00 +0800 CST  
一面娓娓解释,一面垂眸凝视。十根手指穿插交握,姿态之自然,说是习惯,更似本该如此。
「而且,比起一上去就丢一颗震撼弹,把两边的关系给闹僵,我更希望让老爹老娘、二叔三叔都理解我们、接受我们,明白这不是一时的冲动或者糊涂,并且把你也看作这个家的一份子。这肯定需要一点时间去磨……总之,我会尽量寻找合适的机会……」

施加於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有些紧,但是不疼,恰好让人安心的力度。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彼此的体温相互影响,天生微凉的皮肤也逐渐地暖起来。
感受著这些,有那麽一瞬间,吴邪朦胧地感觉到,面前这只一贯强悍而霸道的闷油瓶子,这个从来不懂得也不想去在乎所谓世俗规范、人情世故的人妖混血儿,好像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又有那麽一瞬间,等候在盘山小路前方的目的地,远离尘嚣的小山村,居然变作了战场。一目便可了然的纯朴农村景致背后,横亘起了一道极难翻越的巨大课题,战局难料,前路叵测。
这样的认知落差对比太过强烈,霎时只觉脑子一热,不由得刷地一下解开安全带,将大半个身子探向副驾座,流利地扒掉对方的帽子,抱住脑袋,急迫地吻上他的唇。
大把黑发倾泄而下,一绺绺缠绕指间,覆盖手臂,丝缎一样的滑顺。

一吻结束,额头相抵,深深地看进近在咫尺的那对眼睛。彷佛潜游进漆黑的大海,穿过表层缓慢流淌的一股名为镇定的洋流,下沉,下沉,在深深海底发现两种翻涌的情绪——期待、忐忑。
虽被掩藏,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收回视线,吴邪笑了,完全无法控制的笑,情不自禁地又啄了啄两瓣被唾液润湿的唇。上身略略退开,双手随即下滑,捧著张起灵的脸,大拇指按著他的嘴角,分别往两边扯了扯。
「没事记得多笑一笑,这样讨长辈喜欢,至少应该对我娘有效。」
话毕,果断放开了触感极佳的光滑肌肤,坐正坐直了身,重又扣上安全带,手握方向盘。

事实上,在对家人坦白自己的感情之外,这一趟回来,还打算做一件事。
所以,走吧!面对现实去。

却是不想,重新踩下油门,驶入「战场」之前,一个不经意的伸舌舔唇,品著随同亲吻度过来的味道,心底竟猛地升起一阵好奇,窜出另一个念头。
可与严肃的出柜主题相关?
毫不相干。
那麽,能否晚点再说?
抱歉,不能。
「诶,肯德基鸡腿堡尝起来是啥味道?」

闻言,混血公禁婆皱起了眉,双目微眯,状似陷入了思考。
「像——」

某物像某物,最典型的比喻句型。

等等!比喻?拿……拿啥子来比喻?

「算了算了!」
电光石火间意识到这一点,提问者全身都凉了,头皮也麻了,急忙一抬手掩住他的口,「别琢磨了,没事,当我没问。」

楼主 yeyinyuehan  发布于 2013-03-13 21:00:00 +0800 CST  

楼主:yeyinyuehan

字数:230950

发表时间:2012-06-28 22: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21: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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