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雪剑》风流狠毒攻x隐忍侍卫受,破镜重圆兄弟年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头顶灰白的门堂耸立,他慌不择路转进个狭窄的巷子里,走到尽头才发现巷子尽头是条死路,唯一通向一间丹房。

丹房没有落锁,推开房门,热气裹着奇异的药香扑面而来。房间内灯火晦暗,数百张明黄道符以红线悬在梁上,诡谲更比献祭人牲的祭坛。

正下方一鼎红铜丹炉,此时三昧真火已熄,炉顶冒着缕缕青烟。旁边的阴阳鱼桌上摆着数种珍奇药料、一只干涸的血碗、并半张残破的金卷。

残卷上的字状如草蛇,缠绕扭曲,看起来并非世人悉知的文字。好在金卷下另附一张薄纸,纸上的字与金卷上的逐一对照便可译出秘文。他此时无心细看,匆匆扫过一眼,只看懂金卷上前两句话。

“光明道气从真境,莲生极乐净垢尘。以三阴之毒炼化此丹,洗血泣心,黄玄气合,则法由此渡,寿齐日月,永世恒昌……”

“那两个小子在里面,快去搜!”

门外传来吵嚷声,他慌忙回过神,无意之中撞倒丹炉,丹炉倾倒,香灰铺了满地,一颗鲜红的丹药从中部滚落。他抓起这颗血丹从一扇小门夺门而出,门外却是一座两丈来高的白墙,踩着石缸垫脚才堪堪够得到墙顶的一块缺口。

此时龚道长带人赶到,扬起拂尘扫向他扫去。他已经攀至墙顶,龚道长这一击在他肩上,正好将他击落观外。他也顾不得肩头剧痛,负着阿弟往城中集市上跑。

才跑出半里路,他突然感到不对,将阿弟从背上放下摸了摸鼻息,又俯身帖在胸口去听。耳边没有心跳声,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一怔,紧紧抱着阿弟,将他搂在自己怀里,搓热了手暖他的心口。

“……阿弟,你别吓哥。”

这些年来他和阿弟流落江湖,飘零辗转,其中几多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他从来都带着一点微薄的希冀,想着总有一日能够医好阿弟的病,哪怕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都不肯言弃。

可是如今,真的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吗?


这就是他们兄弟两人的宿命了吗?

心灰意冷之时金卷上的那行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洗血泣心,黄玄气合,寿齐日月,永世恒昌。

“……寿齐日月,永世恒昌……”

他默念这八个字,念头一闪而过,犹豫片刻狠下心,将血丹喂在阿弟口中。

鲜红的丹药入口即化,片刻果然药效显灵,阿弟渐渐有了呼吸。转而脸颊泛红,身体滚烫,胸口隔着袄衣发出一团红光。他心中后怕,想解开阿弟的衣裳查看,手还未碰到阿弟的身子,一股力将他推开。

轰隆一声惊雷滚落,朔风卷地,莫名而起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雾中时而金光闪现,时而黑气盘旋,仿佛神魔两力相争,厮杀往来互不相容。

随之两方混为一处,将雾气染成血一样的红色。红雾翻滚腾挪,化作一朵转动的血莲飘落在男孩儿身上,转瞬又骤然散去。

他的阿弟从中缓缓站起,睁开双目,眼底露出冰冷的血光。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09 21:02: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龚道长追来时正见到血莲落入阿弟身上,顿时大惊失色,大喝道,“你——!你竟然给他吃了九转还莲?”又对身后一干弟子命令。

“愣着做什么,给我抓活的!”

众弟子一拥而上,剑光兜头而下,如网如织,兄弟二人根本无还手之力。情急之时阿弟拦在他身前,无形中铺开一座铁壁,长剑纷纷撞落在他身前五尺,又张手吸来一柄剑,挥手红光闪现,刹那间数十颗头颅滚落,鲜血四溅!

一地血腾空化作红雾,顺着剑身沁入持剑的臂膀,男孩儿眼中狂意更盛。

龚道长吓得心胆俱裂,两腿抖如筛糠,也不顾不得兄弟二人,运起轻功便逃。阿弟提剑随之而去,转眼消失在城郊尽头。

杀戮骤降世间。


不过短短半日,熙熙攘攘的城镇化为了一座死城。

整座城被鲜血染遍,红肉白骨堆积成山,冲天的血气引来漫天黑鸦,站在枯枝上林立如麻。

男孩儿缓缓行在街道中,手中拖着砍缺了口的剑,剑尖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除此之外,偌大一座永州城悄然无声。

“……阿弟。”

一声呼唤打破寂静,男孩儿闻声转过身,他染血的长散落,红目如炬,明明是一个天真稚气的孩童,此刻却状如从炼狱闯入人间的魔。


唤他的兄长遥遥站在巷口,面对他身后的尸山血海面色惨白道,“真的是你吗?”

男孩儿没有回答,他像是一具空壳,除了杀戮之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填补其中的空虚。远处忽然传来女人低低啜泣的声音,城中还有幸存之人,他眼中杀意毕现,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要!”兄长上前拦在他身前,“不要再杀人了……”

他将对方拂开,对方摔在地上,又爬起来抢着去抓他的衣摆,十根手指紧紧向上攀,半点也不肯放松。他甩不脱,一脚踢在对方小腹,蓦地一口血溅在他衣摆上。


虚弱的少年从他脚边滑落,手指勾住的剑穗被扯断了,紫金色的彩珠从结中崩落,滚落在厚厚的积雪中。

他漠然举起长剑,剑光落下,对方眼中映出了他胸前的那朵莲。


红莲盛开,张狂怒放,如熊熊燃烧的业火。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09 22:03:00 +0800 CST  
乔静舟赶到金屏山下的村庄时萧令已经清醒过来,正抱着沈雪剑疾步向村外走,沈雪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浑身是血,身上三道剑伤鲜血淋漓,将萧令的衣裳也染透了。

乔静舟忙上前问之前发生了什么,萧令摇头没有解释。

“他被我伤了肺脉,先找个安静的地方为他疗伤再说。”

乔静舟在远离村落的巢湖边找了间宽绰客栈,又将其他人从山上接来住下。在金屏山发生的事让大家措手不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大家便在此养伤稍作休整。

转眼到了秋分时节,凉风送爽,满树银杏抖落,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金毯。

萧令坐在庭院的石桌旁,瞧着手心的几片碎玉陷入沉思。这些碎玉内部隐隐可见一些破碎的笔画,像是什么文字的旁枝末节,文字蜿蜒曲折,和洗血录上的如出一辙。

洗血录是莲教至高武学,更是教门圣物,莲香所修炼的洗血录从何而来?

更奇的是琉璃斩乃剑宗墨梅山庄门下弟子所用的兵器。墨梅山庄虽归于剑宗宗门之下,但门风清正,是宗门中的正道表率,又怎么会和莲教洗血录扯上关系?

正百思不得其解,赵若柔跑过来从后面拍他的肩膀。

“师哥,都叫你好几声啦。在想什么呢?”

之前在金屏山赵若柔衣裳坏了,这会儿不知道从哪儿换了套新的,她素来爱穿紫衣,新的这件也是藕紫色的小衫。腰上别了件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子,手里还捏了根搅糖,一看就是跑到集市上玩逛儿了一圈才回来的。

萧令看向她,关心道,“你身上有伤,该多休息。”

“我那点伤早都好啦,再说有小敏哥照顾我呢。”赵若柔一边坐下,一边拄着脸道,“雪剑伤得最重,师哥怎么不去关心关心?他今早又烧得厉害了。”

“他可不像你这么不听话。”萧令一顿,又道,“你今早去看过他?他醒了?”

“师哥担心人家就亲自去看嘛。”

赵若柔明眸善睐,一副娇嗔的语气说出些古灵精怪的话来,萧令不禁好笑。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那天婚礼,师哥是故意让雪剑扮新娘的吧?师哥这个新郎却是真得很,喜帕你也挑了,头发你也梳了,不如干脆假戏真做,把雪剑也收了吧?”

萧令眨了下眼,“收去哪儿?”

“当然是收到师哥房里做我嫂嫂了。”

萧令忍不住笑出来,指节敲在赵若柔额头上,“臭丫头浑说什么呢。沈雪剑是什么人,也能做你嫂嫂?”

“我说笑的嘛。”赵若柔半点儿也没被敲痛,眼珠一转,又想起个主意来,“不过师哥要是不在意,不如把雪剑给我吧。你身边都有小敏他们七个了,少一个也不少的。”

师门几个里,萧令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小师妹。从来关怀备至,予取予求,赵若柔向他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肯为她摘来。

但这回赵若柔向他要的却是沈雪剑,萧令一怔,收了脸上的笑,“为什么?”

赵若柔想了想,答道,“雪剑武功又好人又温柔,我喜欢嘛。之前沈师哥给我的那几个侍卫整天板着脸,冷冰冰像块木头一样,看着就烦。”

萧令沉默,回忆起沈雪剑曾经在他面前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恍惚间一个画面从眼前闪过——沈雪剑拦在他面前,受他三剑而半步不退,抬起头,唇边染血,一双眼痴痴望向他……却是温柔缱绻。

他忽然心里乱得很。

半晌才又开口对赵若柔道,“他们暗楼的人都是唯主命是从,沈雪剑也没什么不同。”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赵若柔不依不饶,“师哥给是不给?”

“……他本来是你沈师哥的人,我转赠给你怕是要拂了你沈师哥的面子。”


“那我现在就写信向沈师哥要。”

赵若柔说着起身就走,萧令急得一把拉住她。

“师妹。”

赵若柔背对着萧令,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捂着嘴转过身眉眼弯弯,笑得灿若春桃。

“被我试出来了吧!师哥分明就是对人家动了心。”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0 20:33:00 +0800 CST  
“你——”

萧令无言以对,赵若柔的话没头没脑的,可他偏偏找不到否认的借口来。好在赵若柔这丫头只是想拿他取笑,笑了一阵儿又说起别的。萧令心思已经不在此处,陪她聊了些杂七杂八的,将她打发回了房间。

晌午萧令安排客栈店家给马匹备足粮草,打算明日一早起程去玉溪。玉溪在途径点苍山的路上,之前他本就打算从季平君处取走七宝万寿丹,现在洛云经脉损伤以致双目失明,乔静舟他们四处寻医也没有进展,拜访药王季平君更是刻不容缓。

墨梅山庄也坐落玉溪,也许此行还可以一并询问莲香的事。

一切嘱咐妥当,萧令去了沈雪剑的住处。

屋子里静悄悄的,萧令推门时沈雪剑正在昏睡,苍白的脸侧在床帐落下的影子里,从褥中伸出一截小臂。习武之人的手臂大多遒劲有力,但沈雪剑的却显得细瘦了些。手腕薄薄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五指微微蜷起,掌心绷着厚厚的纱布,透出些血色,是在金屏山下握他的剑时伤到的。

沈雪剑静静躺着,小虎趴在他的胸口上,湿漉漉的小鼻子嗅沈雪剑的下巴,一个劲儿地向上蹭。似在梦中被它压疼了,沈雪剑低低咳嗽一声,转而醒了过来。

沈雪剑一睁眼就见到萧令坐在他榻边皱着眉头,拎着小虎肉乎乎的后颈往地上丢。小虎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爬起来,嗷嗷冲萧令叫,又跳起来用还没长齐的牙咬萧令的袖口。

萧令不胜其扰,刚要将它扫开,沈雪剑对小虎道。

“明珠,出去玩儿。”

小虎得了令放开萧令,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明珠?”

萧令挑眉,似乎觉得这名字颇为有趣,沈雪剑面上一红,解释道,“是属下随口起的。”

小虎雪白可爱,圆滚滚的,倒也衬得这名字,只是性格实在太顽皮了些。萧令不置可否,看到桌上放着的药碗里的汤药还没动过,问道。

“怎么不喝药?”

“晌午睡过去了,属下忘了喝。”

萧令知道他晌午哪里是睡过去了,只怕是在榻上烧得起不来身才没有喝药。赵若柔之前虽然来探望过,但到底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世家小姐,不要沈雪剑起身为她端茶倒水已是不错了,绝不会有伺候别人的想法。

萧令便拿过药碗,用内力温热了递给沈雪剑,沈雪剑接过端起来一口口喝了。他喝得很急,将药饮尽时急遽咳嗽起来,萧令轻轻帮他拍背。

手落在沈雪剑肩上,沈雪剑身子一僵。

“……多谢主人照拂。”

萧令这才发觉自己做得似乎有些多了。

若只是为了收买沈雪剑,让他真正听命于自己,这些动作实在显得多余。可转念又一想,自己既然能用姻缘线牵制沈雪剑,做这些也不过是顺手罢了。

彼时的思考不求甚解,分不清是所谓的“顺手”,还是对眼前之人心软了。

他漫不经心道,“不必道谢。若非你出手阻拦,那个女孩儿性命不保。”

沈雪剑闻言有些紧张道,“……原来那天的事主人都还记得。”

萧令不接他的话,反问他,“之前你说你有个兄弟,不如给我讲讲他的事?”

沈雪剑不敢当着萧令的面扯谎,更不敢说出实情。萧令三番两次的问他这样的问题,让他总以为自己已经破绽百出,露出了马脚,可当他看到萧令眼中的疑问,又觉得萧令也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一些琐事罢了。”

他觉得这个回答太过潦草,又忙补充道,“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很多事都记得不清了。”

萧令竟然没有深究,好像已经预料到了沈雪剑的答案,允自回忆道,“我曾有个长我三岁的兄长,若他还在世上,今年也该二十有四。”

“我少时体染恶疾,娘亲早逝,兄长带着我四处求医。兄弟两个身无分文行走江湖,饮风餐露颠沛流离。后来我病得愈发严重,日夜昏睡,每每醒来都在兄长怀里。他抱着我,声音沙哑地问我感觉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我看到他眼角红红的,才知道他又背着我哭过了。”

“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为我吃尽了苦却从来不说。都说为兄则刚,在我心里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坚强。”

萧令一直看着沈雪剑,目光望进对方眼里,“你也为人兄长,如何以为?”

沈雪剑这时早已眼中发酸,紧紧掐着手心才能抑制自己不断发抖的手。萧令所说的过往他都历历在目,仿佛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一转眼,两人就此分别,云泥之隔。可他现在面对萧令已经不再是兄长的身份了。

沈雪剑张开口,感觉自己说出每一个字都极艰难,“他……他如果知道你这么想,一定会很开心。”

“是么?”萧令突然话锋一转,“金屏山下你对我说了什么?你在叫谁阿弟?”

沈雪剑只觉耳边嗡地一声响,心脏骤然紧缩。

正如坐针毡,房间的门被猛地从外推开,唐小敏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主人,洛公子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1 19:37: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萧令赶到时洛云在坐榻上两眼紧闭,衣襟上点点血迹,乔静舟在他背后为他运功。乔静舟内力有限,已经脸色铁青,萧令连忙将人接在自己身前,双掌按下,滚滚内力如泥流入海,洛云内伤不轻。

“怎么回事?”

“洛公子强行运功打通经脉,刚刚险些走火入魔。”乔静舟回道。

萧令自从被莲香所伤后,近日来也内息不稳。才为洛云调理片刻,丹田里滚烫的热气就开始翻涌,是往日狂症发作的前兆。他默念赵之庸教过他的静气决才将这股洗血录的力量强压下去。

一炷香过去,洛云体内紊乱的气息逐渐理顺,幽幽转醒。他虽然看不见,但却知道是萧令来了,别过脸不肯讲话。

萧令扶他倚在床头,明白他在恼些什么,安慰他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见季宗主,药王妙手仁心,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

这几日乔静舟领着不少大夫来为洛云医治双眼,洛云药也喝了,针也扎了,吃了不少苦,但都无甚疗效。他日日焦躁,开始心灰意冷,甚至对萧令的提议也不抱希望了。

“我这双眼怕是废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治不了了。”

萧令摇头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何必说丧气话。”

洛云听不进去,反而愈发不快,“要不是他沈雪剑多管闲事,我怎么可能被那几个妖女所伤?我看他根本就不想我们活着走出金屏山,早知如此,在金陵的时候我该就将他杀了!”

洛云又开始胡乱撒气,莫名骂到沈雪剑头上。好在沈雪剑不在,否则不知道洛云会怎么为难他,萧令登时脸色不善,乔静舟和唐小敏在一旁不敢言语。

萧令沉声道,“若非他在崖瀑边舍身救你,你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萧令居然会为沈雪剑说话,洛云不敢置信地瞪着眼,“他到底用了什么招数,让你们一个个的都替他说话?别人不了解,连师哥你也不清楚吗?他们暗楼的人都是无心无情的兵器,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不要以为他沈雪剑有多干净,他能在那种地方活这么多年,定是无所不用其极。”

“洛云!你说够了没?”

萧令一声呵斥,洛云吓得噤声,登时又气又委屈。

“你还记不记得沈临把他给你是做什么的?暗楼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你最清楚!”

洛云说罢执意下床,磕磕绊绊找到房门跑了出去。

洛云离开后萧令头一阵疼,坐在椅上扶额不做声。洛云看不见,也不知会胡乱跑去哪里,乔静舟不禁担心。

“主人,我去看看。”

萧令摆手,乔静舟才追了出去。

好一会儿乔静舟才在池塘边找到洛云,洛云屈膝坐在树荫下,他看不见东西无处泄愤,便欺负地上的花花草草,好好一块儿草皮都被他揪秃了一大片。乔静舟被他这副孩子气的样子逗得笑了,上前道。

“看来妙手小扇以后要改号为辣手摧花了。洛公子生气便生气,花草何辜呢?”

洛云听到脚步声本来要躲,又听是乔静舟一人前来,便没有动,红着眼对乔静舟恨恨道。

“你一个下人也敢来取笑我。走开。”

乔静舟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我这个下人就不打扰洛公子的雅兴了。”说罢真的离开了。

洛云以为他走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泪珠一串儿地从眼眶里落下泪。

没人同他讲话,也没人来安慰他了。

他刚刚穿着一身中衣就跑出来了,这会儿水边风寒,哭了一会儿便觉得冷。蜷着身子冷得打颤,可又不知道怎么找到回房间的路,渐渐开始懊恼刚刚为什么把人给赶走了

哪怕让乔静舟给自己带件衣裳回来也好……

偏偏想什么就来什么,忽然一个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在他身上,身旁轻声叹了口气。


“雪剑并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一直针对他?”

乔静舟的身上总有一种木槿花香,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洛云被笼罩在这股香气里,心情平静了许多。但他还是别扭心性,扭过头不高兴道。

“我没针对他。”

乔静舟想了想,问道,“暗楼与你有什么过节?还是有什么难解的心结?”

“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劝别人大肚。”

洛云撂下这句话便不做声了,像在回忆什么,一直皱着眉头。乔静舟陪他静静坐了一会儿,拿出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泪痕,洛云吓了一跳慌忙躲开。

看着洛云惊慌的样子,乔静舟不禁笑道,“有个小哭包哭花了脸,你说我要怎么哄他才好?”

洛云羞恼道,“我一个大男人用不着你哄。”


“那你承认自己是小哭包了?”


“你——!我叫你滚开你听到没有。”

洛云看似又在生气,但乔静舟看出来他心情已经好多了,这才放下心来。即使洛云看不到,乔静舟还是看向他,对他柔声道

“虽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如果有一日你想找人倾诉,我一直都在。”


洛云不回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入夜,巢湖东岸密林,一个穿着红袄的女孩儿快步穿行其中。到了树林深处她忽然停下脚步,一根银丝横拦在她面前,丝上挂着只小巧的银铃。那只铃铛像是被一股力黏在丝线之上,风声来去,铃舌纹丝不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忙退了一步,行礼道,“丹秋见过堂主。

女孩儿的声音意外有些成熟,如已过桃李的成年女子,与她的孩童相貌大相径庭。

她话音刚落,一个男人从高处飘然落下,黑衣长发,发尾束成松散的辫子,以银线缠绕。

男人在彼端背对着她,负手问道,“事情如何了?”

丹秋道,“属下已放消息给北武盟的人,萧令狂症发作,杀了张友顺全家五口性命。那些金屏山村民也以为是萧令所为,正在四处散播这件事。”


“萧令没有察觉?”


“我扮作张友顺幺女,他没有怀疑。”

“做得不错。”男人点点头,又问,“那个女人呢?”

“莲香死在萧令手上,无需堂主再亲自灭口。”说完,丹秋犹豫道,“我们私自行事,是否需要通知家主和少主?”

男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你我听命于梅楼主,凡事只需按她老人家指示。她有自己的计划,该让沈家那些人知道的时候自会告诉他们。”

“属下明白。另外在金屏村时属下还了解到一件事……”

丹秋低声将事情细细道来,林间风声萧索,男人被所闻之事惊得眉头紧锁,待风林俱静,男人却又面色如常,对丹秋道。

“此事我已知晓。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丹秋起身离开。

她刚刚走出一丈之外,身后铃声响起,未及回头,银光乍现,头颅骤然从颈上滚落。女孩儿惊恐的表情还留在僵硬的脸上,悬于林间的银线染了血色,在月光下发着诡异的光。

男人抬手,银色的细线带着银铃飞入袖中,如银环缠绕在手腕上。他透过斑驳树顶遥望明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如癫如狂,倒比这黑暗中的密林更加阴翳。

“沈雪剑,没想到你竟藏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三年前你侥幸胜过我,这一次,我定要你一败涂地!”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2 23:43:00 +0800 CST  

次日,一行人早早出发前往玉溪。马匹都是上好的百里麟驹,因而脚程极快,短短几日就到达玉溪境内。

天色晦暗,空中降下绵绵细雨。车轿里有些闷,萧令闭目回忆起在金屏山的种种细节:如果如莲香所说那块红髓玉是修炼洗血录的法宝,可为什么它会令自己狂症发作?难道自己真的接触过洗血录么……可又是在什么时候?他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正在沉思,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咳。萧令从思索中回神,皱眉对外面道。

“进来。”

布料窸窣,男人带着一身潮气掀开帘子,垂首跪在他身前。

对方不知何时又换回一身素衣,雨丝在他肩头洇湿了一片,也许是因为受了凉,一直在低低咳嗽。

萧令问他道,“伤还没好吗?”

萧令实是多此一问,之前他看过沈雪剑身上的剑伤,剑刺穿肺叶,剑气震伤了肺腑,至少也需半个月才能痊愈。之前萧令还不觉得如何心疼,可这几日朝夕相对,萧令莫名地愈发在意起来,每每褪尽衣衫看到沈雪剑身上的伤痕,都觉得碍眼得很。

“给你的药按时用了吗?”

沈雪剑恭顺回道,“主人赐药,属下不敢怠慢。”

萧令夺过沈雪剑的手腕把了一会儿,指尖下脉搏平缓沉稳,这才满意地放下手。又盯着沈雪剑身上的灰衣,不悦道。

“怎么又穿回这种衣服了?”

“属下守护卫之职,一旦动起手来怕弄坏了衣裳。”

瞧着沈雪剑低眉顺目的样子,萧令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明明也有鲜活灵动的瞬间,可只要到了自己面前那些喜怒哀乐全都消失不见,变得像要将他拒之千里之外的疏离。这和他计划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南武盟还缺那几匹绸么?要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明天给我换回去。”萧令命令道。

“……属下遵命。”答应是答应了,但语气还是有些勉强。

萧令正想对他的态度挑剔一番,突然车轿颠簸急停,一群人围住了车队,外面轰然吵了起来。

“轿中可是南武盟代盟主萧令?”

萧令走下车轿,沈雪剑紧随其后。来人一行八位,皆短衣长枪,腰别一块蓝铜令牌,上面明晃晃的雕有一个黑色“令”字。萧令一眼便认出这腰牌乃是北武盟揭榜所用的青冥令。

萧令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这八人个个儿面带怒容,恐怕来着不善。但自己尚不知缘由,还需静观其变。

“在下萧令。不知北武盟各位前来有何指教?”

为首一人冷哼一声,提起红樱长枪指向萧令道,“你杀我盟中门人张友顺全家老小,今日我雁门形意枪便拿你到八大宗门问罪!”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3 23:09:00 +0800 CST  
【第十八章】

这些人竟不知天高地厚要治萧令的罪,洛云第一个怒上心头,从后面的车轿下来,冲北武盟的人道。

“南北武盟井水不犯河水,素来无仇,我们为何要杀你们的人?更何况我们都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张友顺是哪门哪派!”

对方也不甘示弱,“你的意思是我们平生事端?”

“我看你们是无凭无据含血喷人!”

“你要证据?萧令在金屏山发狂杀人,数百村民都可以作证。”

洛云一愣,问向萧令,“师哥,真有此事?

萧令没有作声。他从旁听着这一切,心生疑窦,之前他在金屏山下从昏迷中醒来,身边除了沈雪剑外还有一个身着红袄的幼女,幼女一见他转醒转身就逃,他当时忙着为沈雪剑疗伤无暇顾及,难道那个女孩儿和这些人所说的张友顺有关?

萧令问沈雪剑道,“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沈雪剑仔细回想,“村民确有伤亡,但属下并没有亲眼见到主人动手。”

“萧令,你的属下都亲口招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北武盟的人明明是趁机大做文章,无中生有,洛云怒道,“他都说不是亲眼所见了,你们是聋了吗?”

谁知对方闻言哈哈大笑,取笑洛云道,“我们聋不聋不知道,只知道你是个瞎子。”

“——你!”

洛云正要动手,萧令将他拦在身后,对北武盟的人道,“诸位,此事疑点尚存,请恕在下不能束手就擒。但你们如此嘲弄患病之人,实非习武之人所为,若再不速速离开,休怪萧某不顾两盟情谊。”

“萧令,你想动手?”

对方八人皆亮出兵器,萧令身后三个青冥卫也都拔出长剑与之对峙。萧令本不欲与这些人火并,毕竟赵之庸大寿在即,金屏山一事已经闹得大家乱了计划,此时不能再生事端。

奈何这些人一再咄咄相逼,萧令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一人打马而来,那人一身短衣劲装,头戴斗笠。待到两方之间,来人揭开斗笠,斗笠下长发在脑后衔一缕银丝梳成辫子,额上碎发散落,微微遮在一双杏眼旁。男人下马向双方各一拱手,动作十分干练,又向萧令众人一笑,眉目和煦如春风。

“在下墨梅山庄管事飞灵,奉庄主之命前来迎接几位客人。”

北武盟见有人从中碍事想要带走萧令,大声叫嚣道,“其他人可以走,萧令杀我北武盟同袍,必须留下。”

飞灵回身道,“萧少侠乃赵盟主首徒,行事光明磊落世人皆知,绝非滥杀无辜之辈。我看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方冷冷道,“此事与墨梅山庄无关,你休要多事。”

“有人为难墨梅山庄的客人就是为难我墨梅山庄。玉溪境内都归我墨梅山庄管辖,几位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不想一去不回吧?”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飞灵说完这些话,仍是笑容淡淡,北武盟为首之人听罢面色铁青。

“好,好,墨梅山庄与萧令沆瀣一气。这笔账我们来日再算!”

说罢八人收枪飞身离去。

飞灵望着北武盟的人离开,又转过身向萧令众人一礼,“几位少侠远道而来,飞灵迎接来迟,还望莫怪。”

萧令颔首回礼道,“方才多谢飞灵先生仗义相助。”

飞灵摇摇头道,“在下身份低微,担不起先生二字,萧少侠若不嫌弃就直呼在下飞灵便好。此地离墨梅山庄不远,不如我们边走边叙?”

萧令不置可否,飞灵见他犹豫,又道,“萧少侠来玉溪是为找季平君季宗主吧?眼下季宗主正在鄙庄做客,不如直接来庄内一叙。这里有封季宗主亲笔,还请萧少侠过目。”

萧令接过飞灵递上来的信件,打开一看,确实是季平君手迹,要萧令来玉溪后不必去他住处,直接上墨梅山庄寻他。萧令虽然不明所以,但正好他对墨梅山庄尚有疑问,此去正好可以一解心结,便对飞灵道。

“那就劳烦带路了。”

飞灵点点头,“自是应当,诸位请。”

大家各回车马上山去往墨梅山庄,沈雪剑看着飞灵,总觉得有些眼熟,但飞灵的样貌十分陌生,他搜寻记忆一遍又一遍,还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这位少侠,有什么事吗?”

飞灵突然开口问向他,沈雪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愣愣看着飞灵许久了,他连忙摇了摇头。飞灵对他微微一笑,态度莫测。

“前方山路崎岖,还请小心脚下。”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4 20:36:00 +0800 CST  
墨梅山庄坐落在一处山间峡谷内,四面悬崖峭壁围绕,谷底草木茂盛,安然静谧,倒是一处天然的避世之所。山庄建造得十分古朴,黑瓦石墙左右相衬,有一种北方建筑的沉重感。庄内种了不少梅树,现在已是深秋,因谷底温暖,这些梅树仍是郁郁葱葱。

飞灵将众人引进山庄大殿,墨梅山庄庄主早已等在那里,却没见季平君的影子。庄主坐在一扇白玉细珠帘后,又以金纱覆面,并不以真面目示人。飞灵上前与庄主低语几句,庄主点点头。

便听庄主在大殿高处的座上道。

“素闻萧少侠才德兼备,代掌南武盟三年而有条不紊,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有尊师风范。”

萧令拱手道,“梅庄主过奖了。方才劳烦墨梅山庄为萧令解围,萧令感激不尽。”

“各位远来是客,自当尽心。只是梅某偶染风寒不能面见,还望几位少侠见谅,随后就由飞灵代为招待各位吧。”

梅庄主客气了半天,却丝毫没有提及季平君的事,萧令不愿耽搁洛云的病情,对梅庄主道。

“想必梅庄主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不知季宗主现在何处。”

谁知梅庄主一听季宗主这三个字立即摆了摆手,众人见不得他神情如何,只听他语气不悦,对飞灵道。

“飞灵,送我回房。”

“是。”

飞灵推动梅庄主的座椅,大家这才看出原来梅庄主所坐的高椅乃是一只轮椅,细瘦的双腿如枯枝般搭在椅上。想来梅庄主双腿已废多年,许久不能行走了。


飞灵离开时招来几个婢女,叫她们带萧令一行先去宴客厅。大家面面相觑,被几位侍女带近大殿后的花厅落座。花厅内梅香扑鼻,台上琴姬舞伶送来靡靡之音,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一桌精致酒菜。

萧令放不下心,对小敏他们道,“你们去山庄内探一下,看看他卖的什么关子。”

小敏和三哥得令,刚要借口离席,飞灵从后院姗姗来迟。

“让各位久等了。”

此时飞灵换了一身雪白长衫,衣襟以银线滚边,长辫松松搭在胸前,更衬得肤白如雪,气质温润让人眼前一亮。赵若柔这个春心萌动的少女看得呆了,不禁两颊染上红晕。

见庭中气氛冷淡,飞灵解释道,“让诸位见笑了,庄主脾气古怪,这几日和季宗主闹了别扭心情不佳,绝非有意怠慢。季宗主和庄主有一赌约,因而今年以来都居住在鄙庄内,因此季宗主才留信让大家直接来墨梅山庄见面。”

萧令道,“既然如此,何不请季宗主前来一聚?”

“季宗主去日月崖采摘铁古草数日未归,只留下一只信鹰,我刚刚已将信鹰放出,相信很快季宗主就能收到诸位抵达墨梅山庄的消息了。还请诸位稍候几日。”

季平君为人随行,是个不羁世俗的狂人,飞灵的这番解释道也不足为怪。大家这才打消顾虑,飞灵又以管事身份劝起酒菜,他八面玲珑,细心诚恳,甚至将洛云都照料得没有半句牢骚。大家畅所欲言,飞灵也和萧令介绍了墨梅山庄的诸多奇趣景色,邀大家闲暇时观赏游玩。一时间席上气氛欢快,暖意融融。

酒过三巡,唐小敏忽然目光转动,为沈雪剑斟了杯酒,自己也端起酒杯,半是调侃半是真诚道,“这些日子有雪剑跟着主人,我们几个倒是清闲了,只是辛苦了雪剑。合当敬你一杯。”

沈雪剑不能饮酒,连忙道,“万万不可,这是我分内的事。”

唐小敏暗中看向萧令,萧令看了看沈雪剑面前的酒杯,对沈雪剑道,“既然是小敏的心意,喝一点无妨的。”

没想到连萧令也劝他,主命难违,沈雪剑无奈,只得将酒饮尽。浓烈的酒水入喉,他有些反胃,渐渐地酒气熏得他头阵阵发晕。幸好此时餐毕,飞灵开始送大家到厢房休息。

沈雪剑回到房间后倒在榻上,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似得,又疼,又喘不过气来。门被吱嘎一声从外打开,萧令走入房间。

又到了解毒的日子吗?可是昨日他们在车轿中明明已经……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身体却动弹不得,手心烧得滚烫。萧令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从榻上扶起。

“你发烧了。”

男人挨近他,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凉意,沈雪剑突然冲动地想要贴近对方。身体里有一把火在烧,却不像是因为外物而产生的,而是真正从心底里最隐秘的角落里萌生出的欲念。

他沉沦在这种欲念之中,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此刻双手紧握萧令的臂膀,难以自持地将身体投到对方的怀抱里。
“……萧令。”

他双眼迷离着,望向这个让他满心悸动的男人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此刻他好像忘记了对方是他的主人,也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兄长,他的内心里充满了占有、渴望,和呼之欲出的冲动。

他突然仰起头吻了上去,心脏咚咚作响,跳得好快。

似乎这就是萧令预想之中的样子。萧令唇角染上一丝笑,低头捧住他的脸轻轻回吻。沈雪剑如一团柔软的柳絮被萧令的臂膀包围,不知不觉衣衫被层层褪去,宽大的手掌抚摸在他背后。

“你这样喜欢我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气息吹在他的耳廓,他颤栗着发起抖来,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回答道。

“喜欢……我喜欢萧令。”


……

次日一早,居然是萧令将他从睡梦中叫醒。沈雪剑从榻上爬起身,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简直像是一场恶梦一样。

自己主动吻了萧令,又对萧令说了那两个字……

沈雪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酒后失态还是受了蛊惑,亦或是这就是自己内心所想,如果之前萧令偶尔对他用药以逼迫他顺服,但这一次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呆坐在榻上,手脚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可以,也不该对萧令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但凡有一瞬间这样的念头,都应该用锋利的刀刃斩断,以熊熊的业火使之化为灰烬,绝不能有一丝留恋。

可昨晚他究竟做了什么……

“过来帮我穿衣。”萧令站在镜前招呼他。

他茫然下榻,跪在萧令身边为他整理繁冗的衣摆,萧令却将他拉起,在他唇角吻了吻。

“让你帮我穿衣,没要你跪。”萧令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禁笑道,“睡傻了?去穿衣服吧,飞灵已经催过我们去用早点了。”

沈雪剑慌忙转身去换衣裳,撩开衣袖时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条血色横亘在腕上,鲜艳欲滴,如月下仙人牵绊情人的红线。

是他曾经在萧令手腕上见过的样子,是那根性命相连的姻缘线。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5 18:34: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早膳时沈雪剑一直心不在焉,唐小敏担心地问过他好几次,他只摇头说自己没事。唐小敏大概猜得出昨晚发生过什么,有意无意地扫了眼沈雪剑被衣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暗自叹了一口气。

萧令的姻缘线是假,但沈雪剑手腕上的这个却是真的,无论萧令计划如何,沈雪剑恐怕都是最无法解脱的那一个。

他虽然心疼沈雪剑,但他到底是萧令的手下,除了听从指令别无他法。

早点是几样粥品和一些甜咸小点,等大家到齐,飞灵又带人端来几碗馄饨。

皮薄馅儿实的鲜虾馄饨,澄澈的热汤上洒了海菜和虾米,香气扑鼻。赵若柔贪嘴,率先尝了一口,直呼好吃,叫萧令也来尝尝。萧令只吃了一半就放下汤匙发愣。

飞灵问道,“可是这些早点不合胃口?”

萧令回过神来,“让飞灵见笑了,只是这馄饨有些像我少时吃过的味道。”

沈雪剑坐在萧令身边,提筷的手一滞,神情黯然。此时大家目光都投在飞灵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飞灵莞尔一笑,“飞灵怕大家吃不惯西南口味,就早起做了这个,没想到萧少侠会喜欢。真是太好了。”

赵若柔突然在中间插话。

“没想到飞灵居然还会做饭。飞灵还会什么呀?”

赵若柔好奇地望着飞灵,洛云在虽然看不见,但听到她语气里的倾慕,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一旁冷冷道。

“师妹不知道君子远庖厨吗?”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飞灵耳朵里,飞灵似乎没有在意,对萧令道,“今早飞灵收到季宗主回复说他正在赶回路上,等他抵达山庄,飞灵立即安排各位见面。”

“那就拜托飞灵了。”

萧令还想问些什么,飞灵向萧令一揖,“飞灵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先不打扰诸位用膳了。”言罢带众侍从离去。

赵若柔望着飞灵离去的背影好不高兴,噘嘴埋怨洛云,“你干嘛那么说?都怪你把飞灵哥哥气走了。”

洛云登时气道,“飞灵哥哥?你才和他认识一天就叫得这么亲近,你让我和师哥的面子往哪儿摆?”

赵若柔也急了眼,索性撂下筷子不吃了,“我叫他什么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你师哥!”

“那萧师哥也没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两个冤家又吵了起来,这边唐小敏拉着赵若柔,那边乔静舟劝说洛云,一顿早饭吵吵闹闹,吃到了晌午过后才算完。

饭后沈雪剑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间,飞灵给他和青冥卫们安排的住所都十分僻静,他总算有机会能自己一个人整理思绪。

手腕上殷红的细线实在太过刺眼,他不敢再看,用右手紧紧攥着,那道姻缘线像是活的似的,在手掌下一跳一跳的发疼。

难道真的是上天在捉弄他吗……

这条线意味着命定的缘分,是命盘相合、血脉相连,更是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红线一旦牵上,他和萧令便共用一条性命,他只要活着,萧令就不会有事,萧令若性命垂危,他也不可能独活。

姻缘线是毒亦是药,两人心意相通,它便是最无可匹敌的双修灵丹;双方心存芥蒂,它就成为了世间最痛苦的情毒。

然而萧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待他如真正的爱侣。

在暗楼破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多少次生死存亡的绝境时他都没有害怕过,面对着这样一根细线他却怕了。

他本打算这辈子都站在萧令身后,但凡能提得起剑一日,就守着萧令一日。现在他只怕自己保护不了萧令,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萧令的累赘。

他忽然百感交集地站起身,推开门向萧令的房间走,走到萧令的房间外又停下脚步。

他不该瞒着这件事,他得让萧令知道,越快越好。

但他要如何说出口?一旦萧令知道与自己羁绊终生的人居然是他,萧令厌他至深,又会作何反应?

他默默站在萧令门前,此刻没有半点陷入情爱的欣喜,只有难以言明的担忧与悲伤。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6 22:47:00 +0800 CST  
萧令在回房的半路遇到了飞灵。

季平君还没有抵达墨梅山庄,且梅庄主性格古怪,难以接近,墨梅山庄上下能够交流的只有飞灵一个了。之前北武盟的人半路拦截,萧令对金屏山上的事心生疑虑,飞灵是墨梅山庄的人,也许能问出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萧令与飞灵寒暄几句,便拿出红髓玉碎片给飞灵看。飞灵接过碎玉,玉片在阳光下散发着奇异的红光,但他并没有什么印象,摇头问萧令为何如此发问。萧令将金屏山的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飞灵听罢大吃一惊。

“墨梅山庄从不收外门弟子,那个女子能够动用琉璃斩,应是庄主的座下亲传。只是莲香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还需向庄主求证才能答复。”飞灵想了一想,又道,“不过你提到她以爪功吸人精血、汲取他人功力,很像之前一些被魔教蛊惑的灵宗弟子。”

“灵宗?”萧令眉头一紧。

灵宗门下有三十六境,皆坐散落于滇黔一带,传闻能以气御灵,驱使山林万物。宗门虽然隐于世外,修行方式神秘莫测,但终归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会与洗血录有关?

“玉溪这里有不少灵宗修士,我也是从那些人口中得知。近来有些弟子被莲教余孽教唆,学会了一种吸纳尸人身上的浊气,并以利用驱使的功法。听闻他们还有一句口诀,叫做什么……光明道气从真境,莲生极乐净垢尘。”

‘光明道气从真境,莲生极乐净垢尘。’

萧令心口血莲处猛地一阵刺痛,像是被锋利的匕首狠狠刺了一刀。他按着疼痛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体内血气翻涌,升腾的热气呼之欲出,那股躁动的感觉又出现了。

萧令连忙闭上眼,刚刚那句口诀却一个字一个字的在他眼前闪过,根本摆脱不掉。

“萧少侠你怎么了?”

片刻萧令脸色胀红,汗出如浆,眼看就要走火入魔,飞灵连忙扶住萧令,手握着萧令的臂膀。暖流顺着他的手送入萧令的身体里,试图帮助他理顺气息。

飞灵的内力刚柔并济,徐徐而来,萧令借着它找到一丝清明,很快将体内的业火平息。

待萧令脸色如常,飞灵长舒一口气,还是担忧道,“这种邪教心法会影响人的心智。萧少侠近日奔波劳顿,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才对。”

萧令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句心法口诀搅得方寸大乱。看来莲香的红髓玉与这种口诀都能够影响自己,身上的洗血录与之同源的可能性极大。

洗血录心法如此阴邪,可为什么花冥飞还要将之奉为至明至圣的教门武学?也许魔教那些人并非如他所想般可靠?不过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探明洗血录的源头,从而找到他的兄长。为此哪怕深入虎穴他也无所畏惧。

萧令不想飞灵看出他的心事,话题一转道,“若不是飞灵相助我险些走火入魔,萧某谢过了。”


此时秋风瑟瑟,牵起萧令额前碎发,若隐若现地掩着他眉心的忧虑。飞灵呆呆看着萧令,像是恍惚了一下,黯然道。

“举手之劳而已……实不相瞒,萧少侠总能让我想起一位故人。”飞灵说着低低叹一口气,苦笑道,“十四年了,如果他还在世上,应该也是如萧少侠这般风流俊逸。”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7 23:27:00 +0800 CST  

正说话间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赶来,在飞灵耳边说了些什么,飞灵挥手要那人先回,对萧令躬身道。

“庄主有要事相商,请恕飞灵不能多陪了。飞灵和萧少侠一见如故,萧少侠若不嫌弃不如闲暇时来暖阁小坐,尝一尝飞灵新焙的胭脂茶。”

飞灵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事务非常繁忙。但他毕竟是墨梅山庄掌事,倒也不出人所料。萧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久久未动。

【第二十章】

沈雪剑终于鼓起勇气敲响萧令的房门,手臂刚刚抬起,就听身后有人道。

“你找萧令?他不在。”

沈雪剑回过头,只见来人从梅树后走出。男人广袖白衣,腰上斜挂着一串细布袋子,额前两缕染上霜白。最特别的是他食指戴着只金色指套,藏在层层叠叠的轻纱衣袖里,随着衣袖摆动若隐若现,莫名有一种邪气。

那人一见沈雪剑便眯起双眼,如获至宝般欣然道,“哟,庄里何时来了这样一个小美人儿。”

说着伸手去抬沈雪剑的脸,神情动作都极轻佻。沈雪剑皱眉拿住对方,对方应是墨梅山庄的人,沈雪剑不敢冲撞,握着那人手腕轻轻扣住,留了些余地。对方却不领情,反手打他手臂关内穴。沈雪剑小臂一麻松开了手,又被并起两指封住少海。

对方是点经截脉的好手,心经经水汇聚少海,金指打穴,登时心经滞涩,浑身提不起气来。

来着不善,沈雪剑正待拔剑,对方却抢他一步,一手将剑按在剑鞘中,一手拉他左臂。这人的动作快如疾电,出手时连残影也见不到,只见一道金光,就将沈雪剑拉至身前。未待沈雪剑反应过来,又出手点他腰窝,沈雪剑下盘虚软向下倒,不偏不倚地栽进男人的怀抱里。

身体被从后牢牢锁住,沈雪剑用内力去挣,奈何对方的武功高深莫测,轻而易举就能将之化解。

那人箍者沈雪剑,手掌暧昧地在他身上身下摸了一圈,啧啧两声,开始品头论足道。

“模样倒是不错,只可惜浑身没几两肉,瘦了些。”


沈雪剑躲他不过,羞得满面通红,不知这人姓甚名谁,更不知到底为何要捉弄他,只得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晚辈如有唐突甘愿赔罪,还请您放手。”

那人贴在他耳畔轻轻一笑,身上奇异的香气令人头晕目眩,“胆敢叫我前辈,自然是唐突了。你打算拿什么赔罪?”

说着对方指尖按在沈雪剑的腕脉上,瞧见他腕上的红线忽然声音一沉。

“原来是个有主的了?”

话音落下,那人将沈雪剑推开,长袖一振金指打在沈雪剑膻中穴上。这一指打的极重,沈雪剑浑身的经脉都被封死,肺叶尚未愈合的伤处剧痛,他退开几步脸色煞白。

对方的脸色竟比翻书还快,刚刚还笑语晏晏,转眼就冷漠如霜,眉目间的那股子邪气甚至有些让人不寒而栗起来。

“如此妙人跟了别人,真是暴殄天物。不如你告诉我你那相好是谁,我杀了他,你从了我,如何?”

此人桀骜张狂,言语间丝毫不安常理出牌,武功又深不可测,沈雪剑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奈何连对方的真实意图都摸不清。

“您到底是谁?”

那人挑眉道,“不肯说?还想再挨我几指试试?”

对方避而不答,再问已是无益。沈雪剑痛得喉咙里泛起腥甜,咬紧牙关道,“前辈既然知道姻缘线,就应该清楚我们性命相系,您杀了他,我也不能独活……前辈的指法出神入化,晚辈不敌,要杀要剐听命受之,您又何必戏弄于我?”

那人被一语说中,不悦地点住沈雪剑胸前几处要穴,沈雪剑吃不住对方的内力,一连咳出数口淤血。

萧令回到住处,刚进月门就见到沈雪剑倒在那人脚下,青石地砖上血迹斑斑,吃了一惊,连忙对那人道。

“季宗主,还请手下留情!”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19 01:23:00 +0800 CST  
季平君收手负于身后,冷冷一哂。

萧令将沈雪剑拉起在自己面前,瞧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禁皱紧了眉。


“季宗主,您这是何意?”

沈雪剑吐出淤血后感到近日来的内伤竟然有所缓解,一时间气海充盈,身体轻快了许多。这才知道刚刚季平君所点的几处穴位都主精血,若非季平君将他郁结于里的淤血冲开,他这些伤怕是还要不少日子才能转好。

“主人,季前辈并无恶意。”沈雪剑连忙拉着萧令摇摇头,又回身对季平君作揖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季平君笑了一声,“萧令,你这个属下倒是比你懂事。至少在没理清青红皂白之前不像你这般气势汹汹。”

季平君不喜欢别人叫他前辈,这会儿却又端起前辈样子冷言冷语地教训起萧令了。

他是一宗之主,论辈分和赵之庸平起平坐。虽然百年来药宗分白衣红衣两派,但白衣药宗势大,在江湖上也是首屈一指,他自然有资格教训萧令。

萧令明知季平君是故意为之,却也不好反驳,对他赔罪道。

“是萧令误会了,还请季宗主海涵。”

萧令识时务的恭敬让季平君十分受用,季平君将腰间一只布袋解下丢给萧令道,“这是你要的七宝万寿丹。顺便代我向赵之庸问好,我近日琐事缠身,就不去打扰他的寿宴了。”

不知道飞灵给季平君的传书里有没有提到洛云的病情,季平君没有提及此事。

“多谢季宗主,季宗主之前提及的曼罗心经不日会送至府中。”萧令顿了顿,又道,“晚辈还有一事相求。晚辈师弟数日前在金屏山遇险伤了经脉,双目失明。还请季宗主不吝为其施术。”

季平君问道,“你所说的师弟可是赵之庸三弟子,淮南洛家洛云?”

“正是。”

季平君不仅被世人尊称为药王,更负盛名于那一招神乎其技的点金指,药石罔效之人经他轻轻数点,不仅可以病疾全消,甚至能够起死回生。

洛云的症灶在头部紧要处,医治的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毙命,因而虽然大家一路求医问药,但还是无一人敢为其医治。萧令别无他法,这才找上季平君。

只是季平君脾气古怪,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萧令的请求。

果然萧令说完季平君就冷下脸,丢下两个字,“不救。”

“当初洛显峰害得鸿儿双腿尽废,这些年来我费尽心血也未能让他离开轮椅。鸿儿不计前嫌让洛云住进墨梅山庄是他自己的决定,但我已经发过誓此生再不救姓洛的。”

“季宗主……”

“我意已决,萧少侠请回吧。”

季平君所说的鸿儿自然就是墨梅山庄的庄主梅鸿,梅家是江湖大姓,原是红衣药宗一脉,暗楼楼主梅容也曾是梅家的人。当年梅家与淮南洛家因一场阴谋联姻两败俱伤,梅家族人四散,或拜入其他宗门,或自立门户;洛家也损失惨重,嫡系只剩洛云一人被赵之庸收留。

季平君既然称呼梅鸿为鸿儿,可见两人应该关系匪浅,他把梅鸿的仇当作自己切骨之恨也不为怪。萧令再三请求,季平君也不肯松口。

沈雪剑见两人陷入僵局,上前道,“当年引发这些祸事的人皆已亡故,前辈又何苦牵连无辜之人。前辈如果愿意医治洛公子,晚辈愿为您做三件事作为报偿。”

季平君对这个交换来了些兴趣,眯眼笑问,“什么事都可以?”

“只要不违背忠孝侠义,晚辈愿肝脑涂地报效万一。”

“那我要你一双招子换洛家小子的,你可愿意?”

沈雪剑一怔,“……若是前辈肯救洛公子,晚辈甘愿。”

萧令立即喝住他,语气极严厉,“沈雪剑,你浑说些什么?”

见萧令一脸紧张,季平君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对沈雪剑道,“洛家与你非亲非故,你何必代洛云求情?”

“……洛公子年少青春,晚辈不忍心他盲了双眼。”更不忍心萧令为此日日伤怀。

沈雪剑不说,但季平君却像看出了他的心事,略微思量了片刻。

“你想救他并非没有办法。不过要先接我这一招。”

季平君话音未落突然出手,院子中种了不少鲜红怒放的九重葛,挥袖间满园红花飞落枝头,冲沈雪剑面门而去。红花铺天盖地,来势甚快,如春潮带雨绵延不绝,沈雪剑不及出剑,霎时想起当日萧令在紫竹林中从天而降为他解围的那一招。

心中所想,身体便立刻做了出来,将内力带入掌风,以小臂旋出一道旋涡将无数飞花卷入其中。

季平君的内力深不可测,每一朵落红都比铁铸的蒺藜更加锋利沉重,沈雪剑接起来甚为吃力。他屏息凝神,专心吐纳将气息内敛,顺着来势将内力送出,看似不敌回避,实则以弱制强。

红花经他化解变得轻软如絮,在他身后纷纷而落,散成花瓣。一地花瓣却片片完整,没有一丝破碎。

季平君抚掌大悦,欣慰道,“好,好。力从以顺,心从以坚,刚柔并济,方为医者仁心。我季平君寻觅了十余年,终于找到个好苗子。”

沈雪剑站在落红之中,尚不能回过神来。

季平君又道,“我不医洛家的人,但没说门下弟子不可,可惜我这手点经截脉的本事只传亲传弟子。你们想我救洛小公子,看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咯!”

这回季平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沈雪剑顿时惊喜万分,转而却又黯然道。

“前辈愿收晚辈为徒,晚辈铭感五内。只是晚辈已有恩师……”

季平君打断他道,“想也知道你是谁的门下。梅容和鸿儿一样也曾是红衣药宗弟子,她那点微末道行还入不了我的眼。”

见沈雪剑还在为难,季平君不耐烦道,“连我都我不忌你出身暗楼,你还忌讳什么?有谁规定一徒不能从二师?梅容敢有意见我就帮你找她说理,她不买你面子,难道连我的话也也敢不听?何况你是萧令的人,你怎么不问你主人的意思?他不想治他师弟的眼了?”

季平君一连串发问把沈雪剑问得发懵。他不禁看向萧令,萧令向他点了点头。

“不必为任何人委曲求全,就按你心中所想的决定吧。”

萧令鼓励之下,沈雪剑心情愈发平静且坚定起来,他跪身拜在季平君面前,郑重道,“弟子谢过师父。尊师在上,弟子愿潜心修习,常怀医者仁心。安神定志,不辱师名。”

说罢便叩首再拜,季平君新收这样一个乖顺又俊俏的徒儿,自是心情舒畅,拉起沈雪剑又从头到尾细细地打量,唇角的笑意似有还无。

“这才乖了。还有你答应为师三件事,切莫忘了。”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0 00:54: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季平君随后丢给沈雪剑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彤花照尘四个字,“这本秘籍是我自创,以你的资质三日内可有小成。”

沈雪剑接过一看,书里面讲解的皆是摘叶飞花的招式,与医病救人无甚关系。

“前辈,那洛公子的病……”

“还叫前辈?”

沈雪剑脸一红,连忙叫了声师父。

季平君这才满意,点头道,“药宗讲求先武后医,你先学完这本我再传你点经截脉。和你们两个小子耽误了这么久,晌午都快过了。我先去看鸿儿,你自己拿去慢慢看。”

说罢衣袖一摆身轻如燕,转眼消失在梅林后。季宗主放浪形骸,来去无踪,空荡荡的院子里转眼只留下沈雪剑和萧令两人。


萧令问沈雪剑道,“你来这里有事找我?”

“属下……”

刚刚经历突如其来的这些事,沈雪剑一时难以消化,脑子有些乱。面对着萧令那些想说的话突然说不出了,手腕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他连忙紧紧攥住。


萧令不疑有他,催促他道,“季宗主的彤花照尘你要尽快领会,洛云的事都交在你身上了。”


“属下明白。”

不知道是不是姻缘线的缘故,还是隐瞒实情的心理在作祟,沈雪剑心脏跳得厉害。他告退转身要走,只听萧令在他背后叫他。

“沈雪剑。”

沈雪剑回头过头,萧令迎着明亮的光站在梅树下,对他道,“忘了说,恭喜你。”

意外的,竟是一句诚心诚意的恭喜,沈雪剑望向萧令,温暖化作一股热流徜徉在心田里。人生苦短,若是每一件喜事都有阿弟陪在身边,一同快意,他也不枉忍受那么多的苦楚了。

晚间几个青冥卫都知道了季平君收沈雪剑为徒的事,聚在一起给沈雪剑道喜。特别是唐小敏听沈雪剑讲完事情经过,简直对沈雪剑佩服得五体投地。

“主人用过的招式你只看一遍就学会了!你怎么做到的?”

沈雪剑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针对外物,他能仿用萧令的招式,却不能施展出萧令的内力,到底还是有所局限。更何况他这能力时有时无的,总是下意识就使出来了,有时候刻意去想反而施展不出。

沈雪剑自己也解释不明白,唐小敏有些扫兴,瞧着桌上摆着的秘籍道,“这么厚一本书,怕是学个一年半载的也学不完,季宗主不会是耍咱们的吧?”

沈雪剑摇头,“书里讲得都是些身法招式。虽然有些复杂,但只要用心,三日内牢记不是难事。”

想了一想,又对一旁乔静舟道,“我拜师季宗主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洛公子了。”

“那你为他治眼时要如何解释?”

“洛公子暂时看不见,你只告诉他是季宗主来了。”

沈雪剑不愿洛云知道为他治病的人是自己,以免伤了少年人的自尊,因而恳请大家一起瞒着洛云。但乔静舟不以为然。

“他不是小孩子了,当知道恩怨分明。早晚有一天他会发现欠了你的恩情,那时你又让他如何自处?”

沈雪剑道,“洛公子心高气傲,我怕他知道是我就不肯医治双眼了。主人为这件事劳心已久,我不想他为难。”

到头来不仅仅是为了洛云,更是因为萧令,乔静舟心底叹一口气,只好答应了他。

谷中晚风习习,夜凉如水,通往暖阁的路是一条长长栈桥。栈桥九转曲折地架在水榭之上,每隔十步便有一盏琉璃风灯,烛光荧荧,如夜幕中指明的星。

几个仆人和萧令擦肩而过,窃窃私语传入萧令耳中。

“庄主怎么又把季宗主关在门外了?”

“还不是那件事儿。都这么多年了季宗主也没松过口。听说这回庄主真动了气,已经半个月不肯和季宗主讲话了。”

“唉,真是冤孽……”

萧令来不及再听,转眼就到了暖阁前。雕着梅枝喜鹊的梨花木门没有关,阵阵暖意迎面而来,将满身冷气一扫而空。暖阁中厅明几亮,茶香四溢,盈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飞灵早已等在桌前,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萧少侠,飞灵已经恭候多时了。”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0 23:35:00 +0800 CST  

飞灵邀萧令落座,挥退下人,亲自为萧令斟茶。玫瑰色的茶水倒入白瓷杯中,醇厚的香气在热气中升腾。

“这是今年的梅谷春茶,经过半年的熏制才能泡出这种特有的胭脂茶汤。萧少侠尝尝看。”


胭脂茶入口回甘,清香袭人没有一点杂质,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萧令赞口不绝。

飞灵高兴道,“萧少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对了,听说季宗主今日收了您座下的沈公子为徒?萧少侠真是好福气,能有药王弟子为仆,日后在南武盟必定是如虎添翼了。”

提起季平君,萧令好奇问道,“季宗主和梅庄主是旧相识?”

“他们原是远房叔侄,庄主先天有疾,是靠着白衣药宗的九返丹才活到现在,这期间都是季宗主在为他施针把脉。”


飞灵说到此处又了然道,“萧少侠是想问季宗主和庄主之间发生了什么吧?其实想必萧少侠早已猜到了。两人宽衣解带日日相对,难免情愫暗生。”

之前听仆人说的那些话萧令确实已经有所猜想,但万万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禁有些诧异。

飞灵惋惜道,“大家只知道季宗主有情无意,从那之后庄主天南海北的找他,他都避而不见。后来和淮南洛家那件事后整个梅家分崩离析,庄主腿也废了,季宗主这才来墨梅山庄,庄主便和季宗主定下三年之约。”

“就是你之前说的赌约?”

“正是。约定三年之内季宗主医好庄主的双腿,庄主便不再纠缠他,从此互不相欠。只是三年快过去了,季宗主也没半点回心转意,只是一心一意地想治好庄主的双腿。”

逼迫所爱之许下这种誓言,宁愿把自己的身体作为赌注,梅庄主对季平君的真心可见一斑。但萧令只感到有些悲凉。季平君虽然放荡不羁,但却能看得出是个决绝之人,想让他回心转意不过是一场痴妄罢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飞灵换了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下午我做了一些点心,萧少侠尝尝看。”

桌上几样精致点心都是悉心准备过的,晶莹剔透的桂花水晶糕、精致小巧的桃花酥酪、活灵活现的兔儿糍粑,还有一小碟金丝甜桔果脯。

飞灵夹了一只橙黄鲜亮的果脯给萧令,“梅谷里的金桔都太甜,我总嫌欠些酸味。记得小时候有个专做果脯的如心斋,金桔总是腌得酸甜可口恰到好处。”

铺子的名字有些耳熟,萧令忍不住问道,“飞灵是永州人?”

飞灵一怔,“萧少侠怎么知道?虽说算不上是土生土长的永州人,但那里也算我半个故乡。少时兄弟染了重病,我带着他在永州求医,待过不少时日。”

飞灵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萧令登时心如擂鼓,连忙又问,“你那兄弟现在何处?”

“自十四年前莲教血屠永州城后就不见了……也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世上。”


提到伤心事,飞灵眼中映出的烛光闪闪而动,仿佛被浸润在戚戚的往事中。显而易见的哀伤浮现在他的脸上,萧令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亦是思绪纷乱。

两人渐渐话少,两盏茶后萧令从暖阁离开,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

半夜唐小敏来敲萧令的房门,递上一只锦盒给萧令,萧令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紫金珠。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石,因染了岁月的痕迹已经不再闪亮,但依然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萧令将它取出在指尖摩挲。

“在哪里发现的?”

“飞灵房间里,盒子就搁在他枕下。”

萧令缓缓吸了一口气,挥手让唐小敏离开。

房间悄然无声,萧令坐在烛光旁摊开手心,小巧的珠子躺在掌纹上,陈旧的时光一层层重叠在他的目光里,如十四年前那场永无尽头的大雪。


他看着这颗紫金珠久久未动。

桌上蜡珠滴尽,直到夜尽天明。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1 23:03:00 +0800 CST  

一早庄内就吵吵嚷嚷的,沈雪剑走出房间,撞上正准备晨起练剑的唐小敏。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唐小敏还没睡醒的样子,伸腰打了个哈欠,“飞灵说丢了个珠子,叫人到处找呢。你要出门?”

沈雪剑担心洛云的病情,连夜把《彤花照尘》通读一遍,只是还有不少晦涩难懂的章节需要找季平君请教。

“小敏知不知道季宗主的住处?”

“不清楚。”唐小敏想了想,“不如你去问问飞灵吧。他就住在西面那个湖心小筑。”

沈雪剑谢过唐小敏去往湖心小筑,走到湖边远远看到萧令坐在风亭里。萧令似乎一夜未眠,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脸色有些疲惫。

正巧这时飞灵走进亭中和萧令讲话,沈雪剑离得虽远,但对话的声音正好能听得到。

“萧少侠,昨日在暖阁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

“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

萧令对飞灵摊开手,一颗紫金玉珠躺在掌心,飞灵眼睛一亮伸手去拿,萧令却将它握起。

“飞灵,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飞灵闻言稍显迟疑,解释道,“这是我阿弟的东西。这只紫金珠是我和他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只是这颗珠子吗?”

萧令的问题有些唐突,但飞灵还是耐心地回答,“……它原是一只剑穗,是我亲手为阿弟做的。”

飞灵回答完,萧令不发一声地看着他,盯得飞灵有些不知所措。

“萧少侠?”

萧令沉默着从怀中取出一只明黄的剑穗,与那颗紫金珠放在一处,剑穗残破而斑驳,飞灵一见瞬间红了眼圈。

他先是捂住了口,接着想去摸一摸那只穗子,手却不停地颤抖。

“……萧少侠从哪里找到它的?”

萧令起身与飞灵相视,“莲教屠杀永州城那一日,一个孩子从尸山血海中醒过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要去找到他的兄长……可他找遍了整座城只找到了这只断了的剑穗,上面的那颗紫金珠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这些年他一直都把它带在身上,一日也没有忘记。”

男人的话掷地有声,飞灵难以置信地回望萧令。萧令没有再说话,他一把将飞灵抱住,紧紧地将对方拥在自己的怀抱里。

阴翳的树影中沈雪剑远远看着这一切,秋风带着湖水的湿意吹进他的衣襟中,他只觉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

【第二十二章】

萧令找到自家兄长的喜事没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墨梅山庄。

晚上大家坐在一起为萧令和飞灵庆祝,整个花厅都被喜气洋洋的气氛所笼罩。

萧令和飞灵并肩坐在上首,赵若柔一定要挨着飞灵,在旁边拄着脸盯着他看,眼睛挪都挪不开。

“我就知道飞灵哥哥气质这么好,又生得这么好看,绝对不是一般人!这么一看飞灵哥哥和师哥好像真的有些神似呢。”

乔静舟也道,“主人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兄长的下落,费了多少心血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是他们兄弟冥冥注定的缘分。来,我们敬主人和飞灵一杯。”

说罢众人起身举酒,只有沈雪剑愣愣地攥着酒杯一动不动。

唐小敏连忙偷偷拽他的袖子。

沈雪剑这才回过神。他有些恍惚,脸色也很差,起身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目光最终停留在飞灵身上。随后勉强一笑,端起酒杯涩然道。

“恭喜你们久别重逢,得偿所愿。”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有些踉跄,唐小敏连忙扶住他。

“你手心好冰,是不是不舒服?”

沈雪剑摇头,他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此刻只想离所有人越远越好,“抱歉,雪剑不胜酒力,就不扫大家的兴致了。”又对萧令道,“请恕属下告退。”

赵若柔不想有人这么快就离席,挽留他道,“雪剑再坐一会儿吧。飞灵哥哥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不尝尝看可惜了呢。”


其他人也劝沈雪剑再留一会儿,飞灵席间一直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在沈雪剑身上,此时忽然开口道。


“许是在湖边吹风受凉了吧?”

萧令看沈雪剑面色确实有些苍白,便对他道,“身体要紧,你先回去休息吧。”

沈雪剑不敢看萧令的眼,生怕自己忍不住对萧令说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话来,头也不回地逃离热闹的宴席。

他走时失魂落魄,恍惚间也没有注意脚下。不知不觉青砖路到了尽头,抬头一看四周梅树繁盛茂密,盖过头顶的枝叶苍翠欲滴,想来这些梅树到了来年春季的时候应是灿烂芬芳,云霞遍野。

正要离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梅林深处传出。

“好徒儿,既然来了,怎么不作声又要走?”


一袭白衣飘然现身,层层细纱遮掩的长袖里,金光若隐若现。

季平君一见沈雪剑,似笑非笑的唇畔突然一冷。

“怎么回事?萧令欺负你了?”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2 20:34:00 +0800 CST  
“师父,我没事。”

沈雪剑不想季平君为自己担心,借口自己只是想起往事因而伤感,季平君观察入微,看出沈雪剑是在掩饰。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沈雪剑沉默,季平君也不好强逼他,“没事没事,你光说没事就能当真了?因为一个外人就这么心神不宁,日后还怎么专心医人?

季平君本就不待见萧令,这回倒好,当着沈雪剑的面直接把萧令打成了“外人”。

季平君说完压指在唇边吹了个哨子,凭空地,两簇火苗儿从远处飘了过来。

待到眼前沈雪剑才见是一匹通体乌黑的赤瞳骏马。这匹黑马比寻常马匹更高壮些,四肢健壮,四蹄如雪,浑身肌肉遒劲地鼓胀起来,像是一只紧绷在弦上的箭一样,准备随时向目标飞驰。鬃毛却是柔顺的,被打理得漆黑发亮,垂在脖颈两侧。

季平君招手,黑马便曲起一只前蹄,弯下脖颈,如恭顺的仆人在屈膝行礼,姿态优雅,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

沈雪剑的目光都被这匹马儿吸引过去,季平君得意道,“这只踏雪乌骓是我从马驹开始养的,性子烈得很,但最通人性。”

说着季平君翻身上马,向沈雪剑伸出手,“上来。”

沈雪剑还没反应过来,季平君就一把将他拉上马。马没有装辔头和马鞍,坐起来有些不舒服,沈雪剑忽觉腰腹一紧,一只有力的臂膀环在其上。

“师父!”

季平君摸一把他腰间,故意感叹道,“唉,太瘦了,只好等养胖了再吃。”

沈雪剑窘迫得耳根通红,季平君哈哈大笑,下身轻夹马腹。

“走,为师带你散心去。”

马儿果然如离弦之箭,转眼奔出了梅林,向东面崖顶而去。月明星稀,四野寂静,除了哒哒马蹄之外只有秋蝉细细的鸣叫。树影在身边掠过,狭窄的山路在山崖上豁然开朗。

崖顶是一片平整的草地,零星开着些许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白色小花,崖边立着一株榕树。这只榕树看起来约有百年了,树冠广展,树枝上生了繁密的褐色气根。白日里山崖日照强烈,能在这样不甚潮湿的地方生长出这样一株古榕实属罕见。

季平君放了马儿去吃草,拉着沈雪剑到榕树下。

“听人说在这里闭眼许一个愿,睁开眼时就能实现。你来试试。”

沈雪剑从来是不信这些的,但耐不住季平君催促,正双手合十,季平君又提醒他道。

“不能许别人,只许想你自己的事。”

沈雪剑想了一想,闭上眼。他希望这一程大家都能平安、希望洛云的眼睛能早日恢复、也希望萧令能在坐上南武盟首位,如愿以偿。但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事。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一一翻过,最终落在一件事上——希望自己能永远陪在阿弟身边。无论是在他面临万敌步履艰难时,还是在他争锋武林意气风发时,都能站在他身后,为他捧剑。

柔和的风从脸颊拂过,耳畔传来清脆的掌声,沈雪剑睁开眼。

空中明月如璧,华光倾泄,崖下长河如练,川流不息。

无数只蝶振翅其间,蝶翅上淡蓝色的荧光闪闪发亮,或盘旋或上升,连接在天地之间,仿佛从夜幕中坠落的群星。

闪闪星光洒落眸中,眼前的画面像梦一样,沈雪剑不禁看愣了神。

季平君瞧着自家徒儿呆呆的样子,心情大好。

“怎么样,喜不喜欢?”说着笑眼弯弯,又道,“以前鸿儿诓我和他来这里许愿,我才知道这只榕树上栖了这么多夜蝶。不过有这些夜蝶在,你的愿望兴许真能如愿也说不定。”

沈雪剑转过头问道,“师父在这里许的愿后来实现了吗?

季平君摆摆手,“都你们小孩子玩儿的东西。我哪能真许什么愿。”

“那梅庄主的呢?”

季平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伦常乖舛,立见消亡,情深又能如何?不可能如愿的。”

沈雪剑心里一痛。季平君所说的这些话正中他最柔软的要害,他和萧令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今日以前他还能劝说自己只要不说出那个秘密,就能够安心陪在萧令身边,而现在那个突然出现在他和萧令面前的陌生人将这一切打破了。

他终于能够面对自己的真心,质问自己对萧令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期盼?

看着萧令抱住飞灵的瞬间,他心中涌起的是若有所失的苦涩,而非单纯的失望。咫尺天涯、望尘莫及,最是痴苦,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婧衣教女子所说的话。

答案愈发逼近,愈发振聋发聩,也愈发令他感到恐惧。

他的心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又如何得偿所愿。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3 21:16: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罢了,这世间无情才最逍遥。和为师一道游戏人间,快活自在,岂不更好?”

沈雪剑勉强微笑以作回应,季平君索然无趣,陪着他在树下待了一会儿,问他那本彤花照尘看得如何了,又帮他逐一指点了几个难懂的招式。

沈雪剑按照季平君的话仔细揣摩,果然有所领悟,再使出那些指法时不仅游刃有余,招式间更有了些返璞归真的意味。季平君不禁拍手叫好。

启明星渐熄,那些萦绕在花间树梢的夜蝶纷纷回到树冠中休憩,季平君招来踏雪乌骓带沈雪剑回墨梅山庄。

天还蒙蒙亮,两人一骑刚回到山庄大门就见到萧令和飞灵并肩向外走。萧令一眼看到季平君越过沈雪剑腰间的手,又看向沈雪剑,冷下脸道。

“你昨晚去哪儿了?”

沈雪剑忙跳下马,“主人……”

“萧令担心你身子不舒服,一早去看你,见你不在就连忙跑出来找你了。你既然和季宗主在一起我们就放心了。”

飞灵上前拉住沈雪剑的手,那双手手又冷又湿,沈雪剑感到有些不舒服,微微躲了开。

“抱歉,让主人和飞灵公子担心了。”

萧令皱了下眉,刚要说什么,季平君忽然下马对沈雪剑道。

“徒儿,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和萧少侠说。”

沈雪剑望了望季平君,又看了看萧令,萧令便允他回去,又道。

“你先送我兄长回房休息,吃过早饭后再来我房间找我。”

沈雪剑领命同飞灵离开后,季平君向门前两个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便从里合上大门。此时偌大的山庄大门前只有萧令和季平君两人,变得有些空寂,青石板在朦胧的晨雾中更显清冷。

“季宗主有何指教?”

萧令的语气微愠,季平君却好整以暇。

“我看是萧少侠想要赐教吧。”

“既然季宗主是明白人,萧某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敢问季宗主教沈雪剑医术的进度如何了?”

“昨晚我们通宵教习,沈雪剑有先天之资,自然进展神速。”

萧令冷冷道,“我看季宗主是在带他游山玩水吧?”

季平君挑眉,在萧令的逼问下丝毫不输下风,“那又如何。千金难买一欢笑,沈雪剑这孩子在有些人那里吃了苦,我带着他游山玩水,哄他开心,让他高兴,不好么?你哄你的哥哥,我哄我的徒儿,难道有什么不对?”

“季宗主——”怒气被萧令强压下去,半晌才找回平静的语气,“季宗主一诺千金,不会忘记之前答应晚辈的事吧?”

“你是说医治你师弟的双眼?”季平君不屑一笑,“我只答应教会沈雪剑,其他的事与我无关。何况我早就听说洛家的小公子专横纨绔,让他多瞎两天静静心也好。”

季平君说罢牵马要走,萧令横臂将他拦住。

季平君一眼就看到了萧令手腕上的红线,随即脸色一变,登时训斥道。

“你用假的姻缘线骗他?”

萧令闭口不言,季平君怒极,提手去捉萧令的手腕,谁知萧令反应极快,反握回推以攻为守。季平君向下滑开,点他小臂上的穴位,以点经截脉的手法与萧令单手互博,萧令也不逞多让,只见两只手化作千百道影子,一时间竟然难分伯仲。

最后两人掌心击在一处,各退开半步。

季平君冷笑一声,“不愧是赵之庸的徒弟,果然好手段,原来之前你向我要的药都用在沈雪剑身上了?”

“季宗主何出此言?前辈给我姻缘线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萧令与之对视,言辞犀利道,“沈雪剑现在是你的徒弟,如果是其他人,季宗主还会管萧某的闲事么?”

这句话正中要害,把季平君狠狠地反将一军。

季平君无言以对,脸色铁青道,“好。看在赵之庸的情面上,更看在我徒儿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在他找到另一半红线之前你需待他一心一意,如若不然,我定要你尝尽筋骨尽断的滋味!”

此时在墨梅山庄的另一头,沈雪剑将飞灵送回了住处。

飞灵住在墨梅山庄西面的湖心小筑上,白鹭悠然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让这片寂静的住处更像是一个闲适的避世之地。

飞灵推开房门,沈雪剑停在门边。

飞灵也不请他进屋,在案边坐下拿出紫金珠在手中把玩,沈雪剑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微微低头。

“飞灵公子如果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告退了。”

紫金珠在纤长的指间转动,时隐时现,飞灵拄着脸懒懒道,“多谢你照顾我阿弟这些日子。”

沈雪剑沉默片刻,回道,“属下是主人的侍从,照顾主人是分内之事。”

“是么?我看你对他不只是主仆之情这么简单吧?”

当啷一声珠子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沈雪剑的脚边。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沈雪剑垂下眼,慢慢弯腰,伸出手,将那只摔出了裂痕的珠子拾起,再直起腰背,将它轻轻放回在飞灵面前的桌案上。

他看向飞灵,平静地发问。

“你到底是谁?”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4 21:36:00 +0800 CST  



沈雪剑话音方落,飞灵突然拍案而起。

骤然间银铃声大作,一道银线从他手腕飞出。沈雪剑旋身避过,立即拔出长剑出挑,飞灵的银丝却既韧且锋利,反而将沈雪剑的剑身弹开。沈雪剑被震麻了整个右臂,踉跄的瞬间飞灵长臂一划,凭空又一道银线从后袭来,逼得沈雪剑应接不暇。

沈雪剑每出一招,便有一道银丝将他去路封死。片刻整间房间都被密密麻麻的银丝织满,直教人进退维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情急之下沈雪剑想起昨夜季平君教他的彤花照尘口诀,“指似拢花,身似轻鸿,附气于形,归神于心”。他立即平心静气,将剑化作延伸的长臂,以退为进,灵活地游走与重重险境之间。很快就脱出围困,近得飞灵三尺之内。

飞灵近身占不到上风,心急地催动银线飞出,拴在线上的铃铛急速抖动,从四面八的冲沈雪剑而去,如一张巨网洒落。但如此快而密集的攻击总有破绽,沈雪剑听到一丝杂音,反应极快,将那只慢了半拍的铃铛一剑击落。铃铛坠落,露出飞灵大惊失色的脸。

眼看剑尖就要刺进飞灵的咽喉,沈雪剑调转剑势,只在飞灵颈侧留下了一道血痕。

飞灵却眼中寒光一闪,袖中飞出两道银丝。沈雪剑去势已至无法躲避,被紧紧缠住脖颈,又被一股力踢在膝窝上。他被勒得窒息,堪堪倒地抓住纤细的银索,被迫仰起头看向对方。

阴翳的男人俯视着他,像是在嘲弄他的心慈手软。

“沈雪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愚不可及。”




十一年前,阴冷幽暗的演武堂。数十个暗楼弟子将一个少年团团围住,起哄声不绝于耳。

一个高壮的黑衣弟子站出来,拎着一双短戟指向少年。

“今天老子就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说罢双戟前劈,来势生猛,分明是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招式。那少年虽蛮力不及他,但胜在善用巧力,连躲了几个进攻的间隙借力打力。不过三五十个回合就将弟子撂倒在地。

少年得胜后并没有丝毫喜色,也不看那人,拨开人群离去。

落败之人却大喝一声暴起,挥手飞出一只铁蒺藜。少年听到风声刚要回身,一道银丝将暗器挡下,沉重的暗器竟然被一根细线回弹,正正刺中那弟子的眉心。那弟子口中喷出一道血雾,倒地的片刻就没了气息。

少年诧异地看向银丝飞来处,微微一愣,立即转身走开了。

盛夏的日光异常毒辣,少年刚走到室外就被刺目的光照得头晕目眩。忽听头顶有人将他叫住。

少年迎着阳光循声望去,一人坐在树上,繁茂的树叶滤下翠绿的光,一层层洒在那人身上。对方也是少年模样,一身银衣,短衣窄袖,露出细长的脚踝和半个小臂,手腕上戴着一只戴铃铛的银镯,细看之下却是由无数根纤如秋毫的银丝缠成的。

那人从树上跳下,拦住少年的去路。

“喂!我救了你的命,你不该道谢吗?”

少年静静地看向他,“比武点到为止,你为什么要杀人?”

对方嗤笑,“这种蠢物早晚都要死,我只不过是帮楼主多省一份口粮。何况你真以为在暗楼比武能点到为止?”

说着突然伸手,趁少年不备扯掉他腰间的木牌,抓在手里来回翻看,了然道。

“雪剑?看来你就是师父新收的那个徒弟了?”

少年眉头蹙起,“腰牌还我。”

对方回之一笑,将牌子丢会给少年,夺目的阳光洒在年轻的脸上,放肆张扬。

“记住了,我叫银铃,从今以后你跟我混。”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5 21:39: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一次见到飞灵的时候沈雪剑就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可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和记忆中旧友的面容大相径庭。沈雪剑试图在容貌上找出银铃的蛛丝马迹,但除了对方手腕上的血铃丝,一无所获。

“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银铃一字一句地反问,恨意如狂澜在他眼中泛起,“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我在泥犁司里受尽折磨,手脚被骨鞭砸碎,像狗一样供那些杂碎驱使。后来,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丢进焚尸炉……骨灰烫得我皮开肉绽,我被烧得痛醒,拼着一口气从那上面一寸一寸地爬出来!”

银铃解开窄袖上的系带,衣袖揭开,曾经那只纤长细腻的手臂上坑坑洼洼,更长出一道道扭曲狰狞的疤痕,有些甚至露出红肉,尚未愈合。不必细想就知道医治烧伤的经过有多残酷,割开新生的皮肉去填补溃烂的旧伤,刀口密密麻麻,恐怕银铃满身都布满了这样的伤痕。

“三年,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换回这一身皮肉。我这幅样子都是拜你所赐!”

故人指责的话语像一只铁手狠狠攥紧沈雪剑的心。当年银铃因在试炼中落败才被罚去泥犁司,其间种种纷繁复杂,孰是孰非难以分明。但银铃本有机会赢过自己。

可无论银铃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想要报复他也好、与他旧怨重提也罢,都不该把萧令牵扯进来。

“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你想,我愿意和你把当年的试炼重新比过。但你不该欺骗主人。”

“主人?你叫得真清高啊。”

银铃的语气像是听到了最讽刺不过的事,“他只是你的主人而已吗?你曾经跟我说的阿弟、那个在永州城发狂走失的男孩儿就是他吧?他害了永州城成百上千的性命,还将他的兄长收为侍奴,夜夜翻云覆雨。你说说看,若有一日剑宗将这些秘辛公之于众,他萧令一败涂地、被万人唾骂,偌大个江湖,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地?”

“——你住口!”

沈雪剑突然从血银丝中挣脱出来,劈手拽着银丝的一端将银铃带倒在地。他翻身压住银铃,膝盖顶着对方的小腹,反手一剑横在脖颈上。剑刃贴在脆弱的皮肉上,却始终无法再下一寸。

银铃就这样躺在他身下,双手摊开,不躲不闪。他看着沈雪剑强忍愤怒的表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在犹豫?为什么不动手?”

握住剑柄的手却颤抖着,沈雪剑一言不发,紧紧地抿着唇。

“你了解我,所以才不敢下手。因为你知道就算我死也会带你下地狱!”

飞灵说着抬起手,竟然轻而易举地拨开了威胁在咽喉上的利剑。

“我已经把所有的情报放在木麻雀里,若我稍有意外或是那一日忘记召回它都会飞去暗楼,到时候萧令所有的秘密就会人尽皆知。所以你最好别想和萧令通风报信。乖乖听我的话,等我完成这次任务再杀了你,也许可以看在旧时情义的份上帮你保守这些秘密。”

这番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不寒而栗,沈雪剑如坠冰窟,像在海浪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攥紧了剑柄。

“……师父派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制造一点小小的麻烦罢了。放心,要不了你阿弟的性命。”

银铃此时笑起竟有些像曾经青春时的模样,狡黠中带着些狂傲。但他终究已经不是那副面孔,曾经的故人也已今非昔比,他那双黑色的眸子望到尽头,只剩下似怨似恨的执念。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6 21:43:00 +0800 CST  
萧令的房间被从外扣响,沈雪剑心事重重地走进来。

他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但萧令没有在意,坐在桌边冲他招手。

“过来坐。”

桌上摞着几只油纸包,每一只都包裹精致,覆了写好食物品类的红纸:酸杏干、陈皮梅子、甘草金桔,林林总总,都是沈雪剑小时候爱吃的那些。看包装的样子不像是墨梅山庄的东西,应当是萧令派人连夜赶去谷外的城镇上买来的。

沈雪剑从湖心小筑离开时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才坐下就看到这些果脯,有一瞬间的恍惚。萧令看他发愣,随手拆了一包酸杏干推到他面前。

“尝尝看,喜欢吃的话剩下几包也都拿去。”

晶莹的果脯摆在眼前,丝丝香气沁入肺腑,闻起来酸甜生津。但沈雪剑却只体味到了苦涩。

“是主人给买给飞灵公子的吗?”

萧令漫不经心道,“嗯,可惜再好的铺子也做不出当年的口味了。”

沈雪剑道,“和主人分别这么多年,也许他已经和主人记忆中的样子不大不相同了。但作为兄长,对弟弟的心意总不会变的。”

萧令点点头。

“飞灵公子和主人久别重逢,近日可有什么打算?

“庄内事务繁忙,他应该暂时还是留在这里。”

萧令似乎并没有听出沈雪剑话中的深意,只是随意地做了答复,但他却捕捉到了沈雪剑欲言又止的小动作。

“你是不是有事没和我说?”

沈雪剑一时不知道萧令是指哪件事,又怕自己刚刚失言让萧令怀疑,沉默不语。

萧令突然拉过沈雪剑的手,揭开衣袖,一道红痕横亘在洁白的手腕上。沈雪剑吓得连忙将手收回,萧令却抓着他不放。

习武之人的手略带薄茧,指腹摩挲在红线上让人有些发痒,一寸一寸地,像是在反复检查一道隐秘的咒符。

半晌,萧令才放下手看向沈雪剑。身居高位的代盟主萧令,从来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心中的盘算不为人知,却少见这样郑重其事的神情。沈雪剑不知所措,恍惚有种萧令在真心实意地与他沟通的错觉。

“有了这个怎么不说?要是我不提,你打算一直瞒着?”

沈雪剑惭愧地低下头,萧令叹一口气,“既然绑上了就终生无解,知道吗?”

沈雪剑认真地点头,“属下会保护主人。”

听罢萧令眸色更深,拽着沈雪剑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捧住后颈吻了下去。津液很快濡湿了四片唇瓣,萧令将对方的含在自己口中轻吮,柔软相互触碰,喘息声纠缠在唇齿间。

楼主 廉幕  发布于 2020-02-27 21:45:00 +0800 CST  

楼主: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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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1-06 19: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29 16:14:2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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