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黑压压的云层中露出暗红色的光，空中乌鸦乱飞，遮天蔽日。

两人来到室外，街道上空无一人，萧令暗道不妙奔向后院去。果然逼仄的后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黑发的男人，来人衣衫凌乱，披发覆面，周身萦绕着恐怖的血气，果真如鬼魅一般。一只腐朽枯瘦的手从破烂的袖中伸出，霍然抓向两个孩子。

沈雪剑拔剑去护，男人的利爪挥出一道红光冲向他面前，他向侧一滚，只来得及护住女孩儿，男孩儿就被男人抓了去。

“没事吧？”

萧令扶起沈雪剑，沈雪剑撑剑站起，好在他刚刚反应迅捷，只被抓破了衣襟，若被那只鬼爪刺入血肉，浊气入体，后果不堪设想。男人的武功诡谲至极，那股狠厉之气竟然似曾相识。

“他使的是洗血录。”花冥飞一语道破，“你们看他四肢上缠着的道符。”

混沌的血光之中，隐约可见那人手腕脚腕之上封着数张道符，金符纸上画着扭曲的血字。这些符上的字像是带着一股念力，牵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而男人行动机械、面目呆滞，已经完全被这几张道符所操控了。

下一刻男人向众人扑来，萧令夺过沈雪剑手中的剑，一道银光飞出剑鞘，与男人斗在一处。萧令自习得洗血录后，内力大为增长，论当今武林，除几大宗主之外几无人可敌。但他身上的洗血录终归是残章断篇，无法控制自如，甚至在男人的影响之下又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不过三五十招，萧令便双眼通红，周身散发的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两道身影飞身空中，鬼爪与剑影交错，愈斗愈厉，只怕再这样下去萧令又会控制不住。

沈雪剑脸色不好，正要加入战圈阻止，花冥飞就对萧令大声道，“快击天枢、慧海两穴，破他身上道符。”

萧令听道花冥飞的指挥这才清醒了些，长剑舞成银练，刺向男人紧要之处，果然十数招便将对方逼得节节败退。剑尖寒芒一闪，男人双手手腕上的符纸被一割为二，金色的纸符飘落，鬼手上浑浊之气骤然消散。瞬间男人像一只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倒了下去，被他裹挟的孩子也摔在地上。

大家见状一并上前，谁知尚未近身，空中便劈下一道金光。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片白茫茫中似乎有一条雪白的拂尘扫过，萧令如遭重击，被拂尘甩出的力道推开数尺。待金光消退再看清眼前，那男人又似活了一般，爬起身，掠走男孩儿跳出院子。

萧令立即追上去，沈雪剑与花冥飞也不敢耽搁，一齐跟上。

三人追到一处密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藤蔓之中。萧令掀开繁密的枝叶，发现一处石砌的洞口，洞中伸手不见五指，三人顺着石壁摸索，在数个弯折之后眼前霍然出现了一条密道。密道每隔十步有火光照明，往来曲折，通往不同的石室，石室之内又接其他通路，交错复杂，更像是一座地宫。萧令绕了半晌也毫无头绪。

“我来带路吧。”

花冥飞说着从袖中取出只长颈青玉小瓶，放在沈雪剑被鬼爪划破的衣襟前，一缕沾在衣物上的黑红浊气飞入玉瓶。接着他又以食指扣响瓶身，一只通体碧玉的凤蝶从瓶中飞出，朝地道尽头飞去。

引路蝶果然能识人辩路，没一会儿便带着三人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四面是由青石板砌成的，墙面磨得精光。厅中立起一座巨大的铜炉，龙首凤羽雕刻炉身，炉顶冒着青烟袅袅，炉下燃着亮白的真火。

这炉火并非凭空燃起，而是堆了不少草药香料于其中，烧得满厅异香。再仔细一看，香料之中还有些残破的杂物，萧令上前从边上拾出一本手札。

手札厚厚一叠，应有数十页，上面的字多半已被烧得残缺不全了。萧令拂掉余烬翻开纸张，上面草草写着字句。

‘……与汝合修秋水剑，已数月无所进展。汝念及洗血之术，心向往之，奈何莲教自中原匿迹已久……’字迹在此处断断续续，“幸而于龚儒处得莲心血玉一枚……见汝展颜，吾心甚欢。”

前几页看罢，纸上的字开始变得斑驳，萧令只能看清几个连不成句的笔迹。直到翻至最后一页，有半面书信还没有被完全烧毁。

‘吾身陷囫囵，神志渐消，经日浑然无觉。翻阅旧书，已不辨过往孰是……此身非人非鬼，终日以稚子精血苟以残喘，自知性命不久，恐与汝无再见之日。唯恨当年紫竹林心魔作祟，贪痴难改，悔之晚矣……’

写到最后，字迹逐渐潦草，书笔人的悔恨之心溢于纸上。

萧令看罢摇头叹息，不知这姓龚的道士究竟害了多少人。洗血录本是莲教至圣武学，修习有度，传承有序，在这些恶人手中却变成了炼化魔鬼的心经，屠戮了多少无辜性命。

沈雪剑看完，略一思索，开口道，“主人，这个人难道就是……”

他话音未半，大厅东面突然传来一声男孩儿的惊叫。三人这才发现东面石墙上有一处机关，萧令推开暗门，里面是一个更加开阔的石室。三人走入其中，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石洞中，粗糙嶙峋的壁顶之上悬挂着数十个死去的孩童，那些稚嫩的身体被绳索悬挂，僵硬地垂着手足，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惨死恐惧的表情。他们的脖颈皆被切开，伤口处凝着黑红的痂，有些血尚未干涸，顺着身体滴落在下方的血池之中。
数丈宽的圆形血池里盛满鲜血，那个生了鬼手的男人此刻正闭目盘坐在血池之中，血水没过他的胸膛，在他身畔泛着微微的涟漪。血池旁穿着雪白道袍的道士大笑着，他似乎丝毫不在意有人闯入，而是一边癫狂地喊着，一边手持匕首，将男孩儿按倒在地，把一碗药汤灌进孩子的口中。
男孩儿不肯，惊叫着挣扎打翻了药碗，道士提刀便刺，白刃尚未切进脖颈，男孩儿已吓得昏死过去。
“龚儒！”
花冥飞飞身去救男孩儿，他身法极快，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已动身。谁知才近对方十步之内，龚儒突然放开男孩儿，起身甩出拂尘，将花冥飞挥退。
这一击非同小可，沈雪剑上前将花冥飞扶住，花冥飞身体一僵，撑着沈雪剑吐了血，血中带黑，显然被龚儒伤及了肺腑。花冥飞是莲教护法，武功不俗，更不在沈雪剑之下，这般铩羽而归实在让沈雪剑心惊。
沈雪剑把了花冥飞腕脉，脸色更加不好，“花护法，快宁神运气，冲阳阙、肩井两关。”
龚儒所用的并非寻常武学，而是道宗咒术。若不尽快激发内息与之相抗，易被控制心神。花冥飞推开沈雪剑，抹去唇边血，当即闭目打坐，“他那柄拂尘内藏玄机，你们千万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龚儒狞笑一声甩起拂尘，拂尘韧丝突然爆长后四散开，被内力崩成针芒，如千百柄细剑飞来。沈雪剑当即拦身在前，用出彤花照影的身法，在白茫茫的细针之间穿梭，手指来往翻飞，忽而成折叶笼花之姿，忽而如抚蕊护花之态。
不稍片刻，拂尘的韧丝便被他拢在掌中。这时他身子微侧，一手勒紧拂尘，一手食指与中指相并，直取对方眉心。
谁知龚儒不闪不避，又是大笑，面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沈雪剑暗道不妙，收势已来不及，只见龚儒瞬间消失在他面前，他手里的拂尘消失，一道咒符凭空坠落。
“呵呵呵呵……原来是季平君的弟子。不过——”下一瞬，风声从背后而至，沈雪剑堪堪回身，迎面一道闪着金光的八卦咒印出现，手持拂尘的老道再次现身，“你这一身的好精血，留下来做我傀儡的给养吧！”
说话间，金色咒印在龚儒掌中不断旋转，渐渐滚烫融化，重新凝聚成一只赤红色阴阳鱼。强盛的光照得整个石室都被染上了诡异又恐怖的深红。
咒术尚未形成就已经涌出了强烈的压迫感，沈雪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感到沉重，像被一块石头紧紧压制住一样，几乎无法正常地律动。血液和内息也随之变得迟缓，几乎渐渐停滞下来。
沈雪剑只觉两眼模糊，想要拔出长剑，却如何也抽不动剑身。忽然身子一轻，回过神时已被萧令护在身后。
“别看他手上的咒。”
萧令丢下一句警告就与龚儒斗在一处。龚儒看清萧令，两眼霎时放出嗜血的精光，“是你？好孩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萧令眉头一蹙，不懂龚儒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意在生擒龚儒，无法使出全力，奈何龚儒招式不按套路，狡猾得很，几十招对过，萧令亦吃了不少亏。好在他的内力在洗血录的加持之下源源不断，破解同样依靠内力的咒术尚有余地，找准一个时机便击破了龚儒的破绽。
龚儒被一掌砸中，跌倒在地。
不知这些年间发生了什么，龚儒已不似当年那般仙风道骨，如今倒像是中魔了一样，形容癫狂，眼神混沌，原本雪白的鹤发长髯也变成枯草一般。他看着萧令，不断地向后瑟缩，却仍古怪地笑着道，“好，好……”
龚儒连说了几个好字，忽而又道，“主上见了现在的你，当甚是欣慰。”
萧令的表情瞬间冰冷，“你的主人是谁？！”

【第三十七章】
“主人小心！”
随着沈雪剑的呼喊，龚儒袖底闪过一抹红光，众人身后平静的血池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生着鬼爪的男人从中跃出，满身鲜血沁入皮肤，将男人浑身上下染成血红色，那只鬼爪也因此更加胀大，浓重的血急遽在掌中。
男人朝萧令扑去，眼中冒出红光，面目狰狞、麻木、无情，像是被诅咒所控制的没有灵魂的怪物，只有杀戮才是催使他行动的动力。
沈雪剑拦了上去，怪物的影子出现在他眼中，与少时的记忆重合在一起：这怪物的样子，便与当年疯狂屠戮村民时的阿弟别无二致。
他感到自己的血脉在这一刻才真正地停滞了，那些染着血与惊叫的记忆兜头而下，将他淋得遍体生寒。他愣愣站在那里，手脚冰冷，一动也动弹不得。
眼看怪物的鬼爪就要撕裂他的胸膛，萧令一把抓住沈雪剑拉入怀中。
萧令携着沈雪剑拔出长剑，带着他的手臂划出精准的剑势，剑光蕴含强势的内力挥斩，将怪物逼得退无可退。怪物怒极嘶吼，竟然一头撞了上来。
萧令旋身护住沈雪剑，扬手挥出一招，这一剑由左至右，正正劈在怪物的身上。怪物血红膨胀的身体被骤然划破，鲜血炸开涌出，整个身体迅速的衰败、坍塌，最后缩成了一个干瘪的躯壳。
瘦骨嶙峋的皮囊瘫软在血泊中，怪物眼中的火光退却，浮现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似想起了过往，又似幸福地寻到了希冀的故乡。
“香儿……吾妻……”
它伸出那只干枯的鬼手，在半空中虚虚抓了一下，又缓缓垂落。最后，眼中那微弱的一点光芒也消失不见，剩下两个空洞洞的黑色瞳孔。
此时花冥飞解除咒术，从打坐中苏醒，乍一睁眼就见到了一地鲜血和枯萎的干尸。他又看向萧令，立即大惊失色对沈雪剑道，“快躲开！”
沈雪剑尚不明发生了何事，萧令就已经推开了他。他这才发现萧令整个左臂和半个肩背都溅上了怪物的血，那些血像是火焰一样，将萧令半身衣衫燃着，顺势攀爬在肌肤之上。
萧令垂着头，紧紧抓住自己被焚烧的手臂，痛苦又挣扎地呻吟着。猛然他抬起了头，眼中的清明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混沌与怒火。满地的血水变成一滴滴沸腾的血珠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围绕着萧令，越凑越近……
“不要……”
一张金色的咒符从天而降，正中萧令的心脏，那些血珠瞬间被打入萧令体内。萧令仰首发出悲鸣，上身衣衫被气场撕碎，胸口那朵红色的莲骤然开放，绚烂妖艳，透着诡异红光。
“萧令!”
“不得近身。”花冥飞连忙阻止，打断了沈雪剑的脚步，“你现在上前会被他吸尽精血，会让他更疯狂！”
“真是强烈的执念啊，这气味多么令人兴奋。”龚儒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咧开满口鲜血的嘴，他已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更像是一个贪婪的恶鬼，“只有被心魔所侵蚀的人，才会被我的火冥符所控。宋清源因对爱妻之愧成为了我的傀儡，你们猜现在的萧令，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雪剑不言，暗暗将指尖刺进掌心。
龚儒在阴森的笑中对萧令下达了指令，“杀了他们两个！”
风声响起，熟悉的温度扣上了自己的脖颈，沈雪剑甚至都没有看清萧令的动作。萧令面无表情，机械地压他在石墙上，攥紧五指。喉咙被捏紧，脆弱的骨骼咯咯作响，窒息侵占了五感。
要结束了吗……
沈雪剑曾经被萧令握住咽喉无数次，却还是第一次感到恐惧和不甘。他分明知道萧令并非己愿，深陷痛苦之中，可他却无法将萧令从中解救出来。
他看着对方，试图叫萧令的名字，但嗓子只能发出喑哑的嘶嘶声。绝望中他抓住萧令的手，将温和的力量送入萧令体内，试图理顺萧令紊乱的内息，生命力随着这一动作急剧的流逝着，他的手逐渐无力，却不肯放开。
龚儒看着他挣扎，幽幽道，“真像啊。你的眼神真像当年那个孩子。痛苦、悲愤、挣扎，明明已经走到绝境，还怀着那一点微弱的希望，自以为甘心奉献，就能拯救至亲之人。真是……可怜又可笑！”
太刺耳了。
只有沈雪剑一人知道，龚儒所说的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自己。龚儒嘲弄的笑声像一把利刃，将他埋在体内多年的尖刺深深剖开，连肉带血，剜剔出来。
“你放心，等杀了你们，他也不会久活。我会把你们的血都用来浇灌我的杰作。”龚儒看向血池，眼光精亮，如痴如狂。
是龚儒的谎言让他们兄弟二人离散，让整座永州城灰飞烟灭，更让无数孩童无辜夭折……若非龚儒的出现，萧令与他，永远不会经历如此多的苦痛。
不管龚儒现在在谋划些什么，但他曾经毁了他们的一生，难道现在还要取走他们的性命么？
绝不要，被这样肮脏的人掌控他和阿弟的生死。
刹那间胸腔中的愤怒砰然爆发，激荡开来，沈雪剑咬紧牙关。
“——你休想！”
如一声雷鸣，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之内，血池中的鲜血开始翻涌，发出隆隆怒吼。他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挥开了萧令，萧令转身去抓，被他擦身而过。
他提起长剑，剑尖指向龚儒。
此刻，那是他唯一的目标。他将多年的痛与恨都孤注一掷，押在这一剑之上，不顾身后萧令一掌袭来，亦不顾面前龚儒惊惶地提起拂尘、划出咒符——他的眼中只有仇人的心脏。

银练当空，剑尖急速地刺破气场。从数丈到寸厘之间快速缩进，在千万分之一瞬抵达。利刃割裂锦帛，血花四溅。
龚儒手中的符咒尚未成型，持着拂尘的手臂霍然从肩头被斩断。他惊恐地大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脚下踏空，一头栽进血池之中。
鬼火从他身上烧了起来，龚儒被血液中黑臭的泡沫所包裹，黑烟滚滚而出，将他瞬间吞噬。刺耳的尖叫声持续了不到片刻，一切就陷入了空寂。
满室纸符纷纷坠落，那些被悬挂在石顶上的孩童从高处接二连三地掉入池水之中，同样被腐蚀成了渣滓。萧令也应声倒下，沈雪剑回身抱住他的阿弟，望着眼前浑浊的血池，茫然又疲惫。
他手刃了龚儒。
像是从一场旷日持久的折磨中逃脱一样，他亲手了结了噩梦。
可他却不知是喜是悲，他木然地坐着，双手疲惫地抬不起来。看向萧令陷入沉睡的脸，他垂下头贴近对方的胸膛，听到萧令逐渐平稳的心跳声心情才缓缓地平息下来。
万幸萧令没事，他和他的阿弟都还活着。
花冥飞也长吁一口气，上前从龚儒的断臂上取下那拂尘，将拂尘仔细打量。突然发现了一个细小的机关，扭开木质的手柄，从中掉出一卷卷得细细的纸卷。
展开来看，上面写着奇怪的蛇文。花冥飞对着它陷入深思。
“这些字，我好像曾经见到过。”
花冥飞回头看向沈雪剑，有些惊讶，“你能读懂？”
沈雪剑放下萧令，起身到花冥飞身边，将那纸上的文字略略打量，这正是少时他在丹房中所见的那些经文的一部分。
他虽然只看过经文上的几句话，但因他记忆惊人，至今还记得当年那张写着对照译文的纸，若想要看懂经文中的内容，他大可凭着记忆逐一回忆，并非什么难事。
花冥飞见他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素锦卷轴给他，“那这个呢？”
“……洗血泣心，不教灵台蒙尘。金莲初绽，入我光明世界。”沈雪剑接过卷轴展开，对着上面的文字一边思索一边复述，不禁有些奇怪，“这也是洗血录？”
花冥飞简直又惊又喜，“是，但它并非龚儒所用的洗血录！”
他连忙将洗血录有上下两卷之事讲给沈雪剑，又将之前他和萧令的考虑一一道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上部残卷的破解之法，真没想到会踏破铁鞋无觅处。若有你相助，萧令掌控洗血录指日可待。”话道此处，花冥飞已踌躇满志。
花冥飞当然有私心，他当年找到萧令不仅仅是为了寻找遗失的洗血录线索，更是为莲教来日再兴、重新踏入中原寻一个契机。
近月来萧令深陷风波，他一面为萧令担心，一面也为莲教前路而忧虑。没想到上卷奥秘竟被萧令身边的这个仆从所参悟，圣教复兴有望，花冥飞自然一扫阴霾，喜不自胜。
沈雪剑对洗血录还心有余悸，他何尝不明白花冥飞的真正意图。可正如对方所说，洗血录已经和萧令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斩断。
萧令已经走上了一条荆棘满地的路，而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帮萧令从中探出一条抵达成功最快的捷径吧。
他看着卷轴上的文字，答应了花冥飞的请求。于是咬破指尖，一面对照，一面在两排文字的缝隙间写下对应的字句。他写得很快，血迹洇透锦帛留下字迹。
书至半卷，沈雪剑忽然掩口咳个不停。
花冥飞紧张道，“怎么了？”
“……这经文奥妙无穷，稍有不慎就会被吸走神识……绝非常人可以参阅。”
沈雪剑用力咽下喉间的一股腥甜。他只是读了一遍经文就感到五内激荡，气血紊乱。萧令虽然已经身负洗血录之力，但想要炼成恐怕还需循序渐进，花上不少时日。
花冥飞叫他不要勉强，沈雪剑不应，执意将其完成。待大功告成将卷轴还给花冥飞时，脸色已如纸一般苍白。
“花护法，拜托你回去之后，切莫告诉主人经文是我所写。”
“为什么？”
沈雪剑摇头，若是被萧令知道他懂得经文的事，萧令一定会追问。他在花冥飞面前尚且可以遮掩，在萧令那里只怕会露出马脚。
这时门外来一串脚步声，听声音来者武功不俗，沈雪剑和花冥飞同时屏住呼吸。难道石室里还有龚儒的爪牙？
一个影子出现在密道口，花冥飞扣住袖中暗器，沈雪剑见那影子颇为眼熟，连忙制止花冥飞。
“谁在那里！”

【第三十八章】
来人听到沈雪剑的声音，转过石门走进来。一身青衫配一柄银剑，青春洋溢的脸上印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原来是唐小敏。
唐小敏一来就看到满地狼藉，不禁目瞪口呆，“出什么事了？！”
“小敏？你怎么会在这里？”沈雪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但也大感意外。他不忘介绍花冥飞给唐小敏，唐小敏见过礼，对沈雪剑解释了一番。
原来那天墨梅山庄出事之后，姬东飞回金陵报信，唐小敏和乔静舟到处寻找萧令的下落。昨日唐小敏打听到梅容要带大批人马到鸡鸣村，他觉得事有蹊跷就连夜赶了过来。没想到误打误撞，找到了这处密道。
“梅容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唐小敏连连点头，有些焦虑道，“现在八大宗门都在派人找主人的下落。赵盟主前日已经从点苍山出关了，也知道了主人的事，不过他并不信沈临一面之词，打算开公审让主人当面澄清。沈临表面上帮着找人，背地里却指示梅容暗中搅局……”
“沈临是要阻止萧令说出实情，打算先杀人灭口吧。”花冥飞冷冷道，“哼，没想到十余年过去，剑宗还在行此龌龊之事。我们当尽快离开此地。”
唐小敏连连点头，“花护法说得是。只怕梅容就快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决计立即动身。沈雪剑背起萧令，唐小敏携上昏迷中的男孩儿，同花冥飞一起循引路蝶原路返回。
走过曲折的密道，快要行至出口时，只听密道外传来簌簌细雨声。不远处，人声穿过蒙蒙雨丝传进洞中。
“楼主，这雨才下不久，看脚印他们应该还没有离开。”
“别的出口都查过了吗？”梅容那种妖娆又尖锐的声音太容易辨认了，沈雪剑手足冰凉，躲在黑暗中屏住呼吸。
“是，没有其他踪迹。不如楼主和释法大师在此稍候。属下带队入内，不消半个时辰，定将萧令头颅奉上。”
“蠢材。龚儒的老巢密道交错，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何况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真以为是萧令的对手？”梅容不以为然，立即发号施令道，“带人将鸡鸣山围住，向洞里灌毒烟，逼他们出来。就算萧令再神通广大，也逃不出释法大师的金钢锁阵。”
“可是……万一龚道长还在里面……”
“龚儒是疯了，却还不傻，他想活命自会滚出来。还不快去！”
“是！”
暗楼弟子的动作很快，顷刻之间，浓重的白色烟雾从入口灌进。沈雪剑一众忙顺着密道退回石室内，但烟雾很快追了上来，毒烟过处无论铜鼎还是榉木都被腐蚀成了一滩黑水。
“怎么办？”唐小敏被熏得连连咳嗽，“这里根本没地方可躲。就算有其他出口，出去了也会被他们发现。”
以他们三人的武功虽然可以运功闭息一段时间，但最多也撑不过一刻钟，况且萧令和男孩儿还在昏迷。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白烟迅速弥漫至眼前，大家毫无头绪。
“大不了我们直接杀出去，拼他个你死我活！”既然无路可退，唐小敏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花冥飞双眉紧蹙，提议道，“他们的目标是萧令。把萧令的佩剑拿给我，我出去引开他们。”
“不行，这样没有胜算。”沈雪剑摇头。
除了梅容和她的手下，外面还有佛宗三大高僧之一的释法大师，释法的金刚锁阵百密无疏，神魔难逃。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落入其中都是九死一生，花冥飞就算能引开梅容，也逃不过锁阵的围剿
花冥飞并非莽撞之人，做这个决定是因他已经抱了死志，就算没了胜算他也要试上一试。沈雪剑一时没有动作，花冥飞不愿再等，正要亲自取剑，被沈雪剑拦了下来。
“我去吧。梅容知道我身上有主人的姻缘线，只要抓了我，她就会停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闪失萧令也不能独活。”
“不，他不会有事的。”
花冥飞一怔。
沈雪剑神情没落，苦涩道，“姻缘线的事，是假的。”
唐小敏有些错愕，他开始尚未反应过来，继而猛地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雪剑。
“雪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