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飞花溅玉之后，八足怪物发现此阵居然被自己冲开了一个缺口，缺口处玉树稀疏枝垂，黯然无光。禺疆不由大喜，杨戬小儿，乳臭未干，想跟我斗还嫩了点。他只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八足急旋，向缺口挺入。然而，待他整个身体恰恰全部没入，身后的缺口竟无声无息地合上了。禺疆正有些疑惑，但见周围的玉树突然向四周迅速退去，合抱成圆，中间形成一块空地，如白雪覆盖，明亮耀眼。他孤身八足盘桓在雪白的地面上，红与白的对比分外醒目。

凤冠银铠的战神，仿佛从半空降落。玄色披风在晶莹雪地里飞舞，墨如点漆的颜色此刻令它看起来更像一道催命的符咒。杨戬聚全身法力于长刀之中，疾如闪电，斩向乱舞的八足之稍，攻与反攻，两股强劲法力发生惊天碰撞，血色映红天际，也染赤了白地。

禺疆身体庞大，固然气势逼人，但同时庞大的身体也造成他移动转身比较迟缓，杨戬已灵巧地从八足空隙之中插入，任禺疆痛嚎翻滚刀光始终锁住他上身。莫说禺疆之痛，没人知道，杨戬全身的冷汗也浸湿了铠甲，心口就如有万道钢针在锥刺，他强提真气尽量让自己语音饱满，“禺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解开凡人的毒咒？”

禺疆赤红的眼睛像要喷出血来，“杨戬，你不用再幻想了，我是不死之身，永远不会投降！”

禺疆的八足开始紧缩在身体周围，像一堵墙将杨戬围在其中，杨戬却看起来并不着急，禺疆展开双臂出击，杨戬横刀挡开他的左臂，右臂挥来时杨戬却欺身而上，眼见那一击已近面前，他略一侧身，这一击的法力撞到他铠甲上，护住右肩的整块银甲顿时被击得粉碎，禺疆见一击得中，哈哈大笑。只可惜，大笑中的他却没有看到一件事，杨戬此时右手持刀，左手中已多了一把锋利的钢针！生死对决中，一次疏忽都是致命的！没有后悔的机会！就在他笑声还未落下，受他一击却得以离他更近的杨戬，左手中的钢针悄无声息在他猝不及防之际坚决地刺入了他的肚脐之中……

禺疆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凝结在他像大鸟一样的脸上，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不可置信似笑非笑的表情。围住杨戬的赤红的八足颜色愈来愈深，像浸透了血，但却慢慢地瘫软下来。淡淡的红光从八足上泛起，像虚淡的雾，诡异而静谧地升腾，那是他万年的精魄已离体而出。渐渐的，红雾被风吹散了，八足越来越细越来越小，像收缩的弹簧缩回体内不见了。接着，他鱼一样的身体也开始萎缩，一截比一截少，到最后只剩下一颗鸟一般的头颅，那头颅上，暴突的眼睛已开始目光涣散。

没有人知道海神禺疆在魂飞魄散的最后时刻在想什么，也许想到了万年前的叱咤风云，也许想到了海底的孤独寂寞，也许想到了执着所求的宏图伟业，也许想到了封神榜上无数和他一样终将消散的魂魄，也许还想到他深爱过的舞蹈的精灵，仿佛看见她在烈焰中向他招手微笑……也许，他什么也没有想罢！那头颅中蹦出最后一句：“那些凡人会……替我殉葬。”终于也消散了。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铠甲已经碎裂的战神独自伫立，他试图向前走一步，但是一阵剧痛之后却眼前一黑，栽倒下去。一个黄色的身影和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树海中飞出，托起了他。

第三十章 永失我爱

（一）

他的舌尖上又有了似曾相识的美妙的味觉，这味道让他的梦境漂移到了昆仑，清静的洞府，花香鸟语，甘冽的昆仑泉不沾染半点尘世的喧嚣。师傅咬着笔在冥思苦想，小师妹变成鹧鸪鸟在洞外叽叽喳喳。日子就是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呀，他不急着早起吧，所以还可以睡会儿。睡会儿……他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闷痛，是不是师傅怪他偷懒打了他一拳啊……对，不能懈怠，要学好功夫才能去救母亲……他得赶紧醒过来……

玄瑛正用一把小勺子把熬好的药一口一口喂给昏睡中的师兄，看见他还能本能地吞咽，心中有些欢喜。虽然老君说，他这番动武，心上的伤是落下了根，日后若再与人打斗，可就是性命之忧了。但玄瑛天生是个乐观的人，不再动武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以后师兄回到昆仑去静养，有阐教在，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看书修道，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挺好。所以尽管拿来的药并不能去病根，只能是缓解疼痛罢了，她依然并不惆怅地像酿酒一样熬制出美味。

忽见躺在床上的师兄眉头蹙了蹙，一口药竟没有咽下去，玄瑛心中一紧，莫非他心痛又犯了？急忙拿起手帕轻轻掩去他嘴角的药渍。这时候，杨戬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玄瑛，与梦境竟有些重合，回昆仑了？但他立即看出了中军帐熟悉的陈设，与禺疆最后激战的一幕霎时回到脑海，脸色一变，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山谷里的凡人怎么样了？”

玄瑛赶紧扶住他，“师兄你别着急，那个大魔头已经除掉了，你跟他动武引发了旧创，现在养好伤是最要紧的。山谷里的凡人有哪吒师兄在那儿守着呢，不会出事的。”

“我的伤不碍事。”听玄瑛这么说，杨戬暂时松了口气，又想到什么，低声问，“嫦娥仙子怎样了？”

“嫦娥仙子她……她就跟睡着了一样的……玉树仙子在陪着她。”玄瑛小心地看着师兄，生怕刺激到他。

“我大哥呢？”杨戬又问。

“他……”玄瑛嗫嚅着说，“沈大哥他很难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我们也不敢招惹他。”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杨戬环顾大帐，有点疑惑地问。

“师兄，”玄瑛指指天上，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和太上老君都来了，八公主和梅山兄弟在前帐陪着呢。”

“王母娘娘来了？”杨戬倒是吃惊不小，拿过床头的外袍套上身，“我去见她。”玄瑛见他大步便往外走，跟在后面直喊，“师兄别走，娘娘命我看着你好好休息的！”

“这儿不是瑶池，不必太拘礼了。”王母身着金杏色凤舞九天云锦绣袍，裹着雪白的鹤羽披肩，抿了一口八公主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桂圆红茶，命天兵给太上老君和梅山兄弟赐座。

“老君，杨戬的伤果真复原无望？”王母面色忧虑。

“回禀娘娘，只要他不再激烈动武，性命还是无碍的。只是心口疼痛的毛病可能会终身难愈，老臣已请名医替他配了缓解心痛的药方，只要坚持服药，恢复正常的生活起居当不成问题。”

王母环视众人，点头叹道，“二郎神替三界除了大害，可谓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功勋卓著，本宫自当奏明陛下，论功行赏。”

文华撅着嘴道，“母后，表哥才不会看上什么赏赐呢。”

王母微笑道，“你这丫头，胳膊肘怎么往外拐。我也知道杨戬性傲，世上没什么奇珍异宝能打动他。不过，我这回奏请陛下的赏赐，却一定是他喜欢的。”

“哦？”文华眼睛亮了，“母后快说，是什么呢？”

王母又抿了口茶，不动声色道，“把你赏给他啊，他可喜欢？”

文华臊了个大红脸，“母后，您……不带这样开玩笑的!”太上老君和梅山兄弟都暗自偷笑。

王母这才正色道，“本宫会奏请陛下，二郎神执掌天条，允其三界内自由来去，无论仙妖人魔，见二郎真君手谕如见陛下。”

“自由来去？”八妹睁大了眼睛，“那……那万一他一高兴下界去玩了，那些奏折谁批呀？”

王母瞟了一眼八妹，悠悠道，“你批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把你赏给真君神殿，他不在，你顶班呗。”

啊……文华这才觉得被母后装进套子里去了。这时，哪吒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文华道，“娘娘在此，你也不稳重些个。”

哪吒神色紧张，“启禀娘娘，那些山谷中的凡人中了禺疆的毒咒，如今禺疆一死，那些毒咒也失去了控制，他们在山谷中异常骚动，小神担心……会酿成事端。”

康老大奇怪地问，“他们被二爷用冰川封在山谷中，跑不出去，还会出什么事？”

哪吒道，“今天发现他们聚集骚动，神智混乱，攀爬不出竟自相残杀，我派天兵冒险冲入山谷才将他们驱散开来，但是……派去的天兵却因此殒命。”

什么？王母与太上老君对望了一眼，脸色沉重起来，“哪吒，那以你之见，这些凡人该如何处理？”

哪吒拱手禀道，“娘娘，依小神之见，这些凡人数量众多，耗费人力物力看守喂食绝非长久之计。再者，北海之滨不久将进入炎热的夏季，海水蒸腾，山谷中的冰川会融化，到那时，万一这些凡人冲出山谷，个个都是可怕的魔鬼，将会祸害人间。因此，臣建议若无办法解开毒咒，不如消灭他们以绝后患。”

“杀这么多人？”王母顿了一下，看向老君，“老君你的看法呢？”

太上老君沉吟半晌，“这么大的事，我看还是等杨戬醒来商议一下吧。”

“不行。”王母提高了声音，“这件事务必先瞒着杨戬。他现在身体有伤，加上嫦娥出事的打击，让他安心休息将养吧。”王母想了想，又道，“老君也言之有理，这是件大事，我看过几天到凌霄殿再议，请陛下圣旨裁决。”

正说着，帐外天兵通报杨戬求见。王母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宣他进来。”

“你醒了？感觉好点么？别累着。”王母一抬手，早有天兵搬了椅子来扶杨戬坐下。

杨戬道，“多谢娘娘亲自慰问。”他忽见哪吒在场，不由问道，“哪吒兄弟，我最担心禺疆死后山谷中的凡人出问题，他们怎么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吒暗暗叫苦，想到娘娘刚才的眼色，他忙笑嘻嘻道，“杨二哥，没事儿，好着呢，我刚从那里过来，禺疆一死，那毒咒也就失效了，这些凡人能吃吃能喝喝，跟普通人一样了。”

杨戬心下有些狐疑，禺疆在阵中的威胁言犹在耳，哪吒却说得这么轻松，难道是禺疆垂死挣扎故意危言耸听？这时，梅山兄弟都附和道，“二爷，哪吒说的没错，我们也亲眼见的。”

太上老君开言道，“杨戬，你就不要操那么多的心了，这些事，交给你那些兄弟们还怕不成？”

杨戬对王母道，“娘娘，如果毒咒果然已经失效，那就不如释放他们回家吧。”

“呃，这个……”王母微顿了一下，笑道，“这个好办，等我将捷报奏明陛下，请陛下论功行赏时一并下旨。”

“表哥，这一仗劳心劳力，你快去歇着吧。”八妹走过来柔声劝道。

“等等，杨戬，我还有一事正要问你。”王母忽道。

“什么？”

“是关于嫦娥。”王母此话一出，举座皆默然。“嫦娥出事，本宫甚是心痛。但事已至此，她能保持容颜不变魂魄不散，已是侥幸的结果了。你是愿将她送回广寒宫呢还是留在你身边？”

杨戬对嫦娥的情意天庭无人不知，王母这一番话，无疑是以三界之主的名义肯定了这份情缘。众人听来唏嘘不已，想这两人情深缘浅，经历无数波折，竟落得一个心伤难愈，一个长眠不醒。

“能不能……让我再见见嫦娥？”杨戬并没有回答王母，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接第三十章 永失我爱

（二）

杨戬带嫦娥回昆仑，众人送至山口。闻听消息，玉鼎真人心急如焚，早已等在此处。一见徒弟，竟忘了御笔而飞，顶着冲天发髻高擎着八卦竹扇从乱石丛中气喘吁吁奔将过来，劈头拦住杨戬，“徒儿，幽灵谷不能去呀！”

“师父您进去过？”杨戬问。

“当然没有，师傅要是进去过，那你可能就没有师傅了。那里是昆仑禁地，敢进去的，没有能出来的呀。”玉鼎急得跳脚。

“师傅不必担心，徒儿进去过。”

“啊？”玉鼎吓了一跳，“那里面有什么？你为什么要把嫦娥带到那里去呀？”

杨戬踌躇不语，有些想法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师傅也不行。于是杨戬道，“师傅不必替徒儿担心。”又回身对众人道，“太多外人进入昆仑，只恐天尊不悦，大家请回吧。”

这时，空中出现了一个青衣道童，手持佛尘朗声喊道，“清源妙道真君且慢。”

杨戬认得是元始天尊门童，不禁肃然有礼，“仙童前来，是要传天尊旨意吗?”

道童点点头，“天尊有口谕在此：再入幽谷，请清源妙道真君三思而后行。”

玉鼎一听，用扇子敲了下杨戬，“徒儿你听听，师尊让你三思哪！”

杨戬对青衣童子作了一揖，“请转达天尊，杨戬心意已决，请天尊不必多虑。”

八公主文华偷眼看众人，见焦虑迷茫揣测者有之，唯独玄瑛显得面色古怪。她一把拉住玄瑛：“跟我来，有话问你。”待将她拉到旁边山石背后，文华道，“玄瑛，是不是你知道幽灵谷的情况？”

玄瑛抿了抿嘴唇，犹豫道，“我……我跟师兄进去过，差点没出来，全靠师兄拉我出来的。”

“那里究竟有什么古怪？”文华问。

玄瑛道，“幽灵之谷在昆仑传说已久，但我们进去后才明白，之所以只见有人进不见有人出，是因为那里时空错乱，进去的人很容易被心中所念带到过去的时空，然后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靠法力吗？”文华疑惑地问。

玄瑛摇摇头，“要出幽灵谷，靠的不是法力，而是意念力。”

文华又问，“那你认为我表哥带嫦娥去幽灵谷的目的是什么？”

玄瑛道，“我也说不好，但我猜，可能是通过意念力将嫦娥带到另外一个时空，这样她的魂魄就可以在那个时空皈依到健康的肉体上去，这样一来，她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现在的精魂附到过去的身体上？”文华觉得很费解，“那会不会从此改写她过去的经历呢？”

玄瑛想了想，“这个……谁又知道呢，但是以我的感受，当时我被自己过去的生活深深地吸引，已经记不清现世的事情。幸亏师兄用意念感受到我，才及时搭救我出来，否则，我应该沉入过去完全不自知的。”

文华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我表哥此番再进去，还能出得来吗？”

玄瑛轻松地笑道，“当然可以啦，师兄进出过一次，对意念的把握不成问题。”

文华却显得忧心忡忡，“我不这么想。上一次他进去能出来，是他一心想出昆仑，所以意念力很强。可这一次，你认为他还会一心想出来吗？以他对嫦娥用情之深，我可没有把握。”

玄瑛被她说愣了，这个问题她倒没想过。文华轻抚她的后背，试探地问，“玄瑛，你可有胆子再闯一次幽灵谷？”

“我？”

“嗯，我担心你师兄回不来。只有你熟悉幽灵谷，我要你悄悄跟着进去，始终用意念力跟着他，若他沉溺不归，你拉他出来，就像他当初搭救你一样。”

“可是，你刚才听见了，玉鼎师伯和元始天尊劝他他都不听，即便我跟他进去，他会听我的吗？”

文华微笑道，“不怕，咱们有个杀手锏。你刚才说出入幽灵谷全靠意念之力，我就想试试，若是表哥他不肯回来，你就把山谷中二十万凡人骚乱的事情告诉他，说得越严重越好。我相信，以表哥对三界的责任，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玄瑛长出一口气，“这倒是啊，只是……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了？师兄他已经背负了太多。”

文华严肃地说，“你傻啊，亏你还跟我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呢。难道你愿意你师兄永远消失，我们再也找不到他吗？”

玄瑛重重地点点头，“好，我去。”她身形一动，便要变化。文华追上去握住她的手，紧张地说，“玄瑛，你一定要成功，决不能失败。”玄瑛闻言笑道，“八公主你放心，当初你持刀豪赌，这份胆识和勇气让小妹我佩服得紧。小妹也不是孬种，若不能让师兄回来，玄瑛我也不出来，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幽灵谷依然是寸草不长，朔风萧飒，依然是飞鸟不过，虫蚁不生。杨戬怀抱嫦娥进入谷中，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他有了一种深深的寂寞与凄凉之情。这份缘，自己终究是无福得到，而这一千年的情意，带给她的是痛苦、压抑和挣扎，既然终不能相知相守，何如让她的魂魄忘记这遗憾，回到无忧无虑的从前！杨戬内心百转千回，难以割舍，所以他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块小石头，跟着他一路慢慢地滚动着。他的意念在想着嫦娥，那颗小石头的意念在想着杨戬。

杨戬集中全部的心思，呼唤着嫦娥的从前。渐渐出现了陌生的景致：那是春天的时节吧，一个小小的村庄，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燕子衔泥在屋檐下筑巢，田地里有农夫在犁田，黄牛发出哞哞的叫声，清清的小河水拍打着堤岸，黄澄澄的油菜花成片成片地开着，吸引着辛勤的小蜜蜂。陇上走来一个男人，虎背熊腰，高大壮实，鼻直口阔，气宇轩昂。背上斜挎一张雕弓，手里提着几只野味，一副打猎归来的样子。他绕过爬满蔷薇花的篱笆，正要推开一幢茅屋的门。门却自己开了，茅屋里迎出了一个女子，月白裙衫浅紫色束腰和滚边，素颜不施粉黛却清丽夺人，不正是嫦娥么！

“羿，你回来了！”嫦娥亲热地挽住回家的后羿，接过他手中的猎物，笑逐颜开，“我去给你温酒。”

“不急。”后羿把猎物抛到篱笆后面，搂住妻子的纤腰，用硬硬的胡子茬碰碰她的脸蛋，笑道，“想我了没有？”嫦娥含羞不语，如小鸟依人，依偎到他怀里。

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的小夫妻生活场景啊，杨戬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心中生出由衷的羡慕，嫦娥，她原本就不应该失去这样的幸福啊。忽然，他感到怀中的嫦娥身上有了隐隐的白色光华，她的魂魄就要离开她的身体了！一个虚淡的身影出现在杨戬面前，魂魄望着他，脉脉含情。

“嫦娥……”杨戬忍不住唤出她的名字，他不敢用手去触碰她，生怕她消散，她只是一个影子。杨戬低下头片刻，像是替自己鼓足了勇气，才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嫦娥，你还认识这个地方吗？”

嫦娥懵懂地环顾四周，突然，她看见了茅屋前相依偎的男女，似乎吃了一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后羿和他怀中的那个嫦娥，眼光中有了盈盈泪雾，像是陷入了回忆。杨戬观察着嫦娥，嫦娥的魂魄已经被过去的自己深深吸引住了，她开始一步一步像茅屋前的自己飘去。

这正是杨戬期待的，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在眼前，他禁不住心如刀绞。千年的相思一朝的相悦来之不易，但既然只有回到过去一条路，那么，不如让她忘记不可得的一切吧，回到幸福的起点去。这是他理智的抉择，可是他情感上又如何割舍。他的手握成了拳，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一语不发，不去干扰那渐飘渐远的魂魄。

变成小石头一路追随进谷，靠着意念力一心一意感应师兄而进入这片时空的玄瑛，悄悄地隐身在一棵柳树后，看到嫦娥和后羿在一起的情景，心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动得泪水涟涟。原来真正的爱是宁肯放手，也要替对方着想，成全对方的幸福。

可是，就在这时，嫦娥的魂魄却忽然停步不前了。杨戬有些诧异，那魂魄似乎在费力地想着什么，到底悠悠地转过身来，她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戬，改变方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杨……戬……”他竟然听到了魂魄发出细若蚊蝇像在幽幽叹息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轻唤，杨戬的泪水刹那溢出了眼眶，那魂魄加快了步伐，像坚定了某种决定向他奔过来，转眼已回到了他面前。魂魄痴痴地看着他，似乎在倾诉内心无限的情意。他忍不住颤抖地伸出手去，可是他的手却穿透了光影、穿透了她的身体，他，究竟是无法再抱住她了！他痛苦地哽咽着，“嫦娥，跟着我会魂飞魄散的，快回去吧，回到后羿身边去，忘记我，只记住这里的幸福，快回去吧。”

魂魄却动也不动，像个执拗的孩子，再也不肯走了。杨戬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好，你若不肯走，我就留下来陪着你。”他把自己投入到光影之中，他在光影之中看见了令他心醉的微笑，魂魄虚牵着他的手，他跟着她向前走去。

目睹此情此景，玄瑛刚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不到嫦娥一念只执如此深刻，即便是人生最幸福的初婚都不能将她吸引住。不行，看起来师兄想留下来了，他的意念力一旦涣散，就永远回不去了！玄瑛顾不得隐身了，急得大叫一声，“师兄你回来！”

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杨戬一跳，一回头竟是玄瑛，惊道，“你怎么会跟来？”

玄瑛委屈地说，“我若不跟来，你就留在这里不出去了，外面多少人都白等了！”

杨戬轻叹道，“玄瑛，你既来了，我就不妨坦白说与你。我千斤的担子已经放下了，娘娘经过凡间历劫，我相信她比从前有仁心，定能广纳贤才辅佐陛下用新天条治理好三界，杨戬心事已了，不再有遗憾了。既然嫦娥她不舍得离开我，那杨戬留下来陪她，就算杨戬这辈子自私一回，替自己做一件事吧。”

玄瑛急得心砰砰乱跳，“师兄你不要这样，嫦娥仙子无法复生，外面还有很多人需要你呀，师伯不想失去徒弟，三圣*母不想失去哥哥，哮天犬不想失去主人……我们都不希望……失去你。”

杨戬却只是喃喃道，“你已经看见了，嫦娥她不愿意离开我。你走吧，玄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若能多陪陪你师伯，替我尽份孝心，我感激不尽。”他决然地向前走去，再不回头。

玄瑛一跺脚大叫，“师兄你站住！你可以不管我们，但是有一些人正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你却不能不管！”

“你说什么？”杨戬听出她话中有话。

“那些中了禺疆之咒被你围在山谷中的凡人，你也不管了吗？”

“娘娘不是已经答应释放他们回家了吗？”杨戬一愕。

玄瑛道，“那是娘娘为了让你安心养伤故意瞒住你的，其实那些凡人的毒咒失去控制，在山谷中混乱冲动，哪吒师兄说情形十分危急，他已经奏请陛下……”

“奏请陛下怎样？”杨戬追问。

“全部杀掉他们永绝后患。”

什么？禺疆之言果然应验了！杨戬顿时焦急万分，“陛下旨意如何？”

“我陪你进幽灵谷了，陛下圣旨到底如何裁决我也不清楚。”玄瑛乘势道，“师兄我们快回去吧，迟了也许就来不及了。”

竟然……连自私一回都不行！连为自己做一件事都不可能！杨戬忽然感到深深的沮丧与无奈。他停住了脚步，魂魄察觉到他的异样，不解地看着他。杨戬沉默了一阵，别过头去不敢看光影中那双痴情的眼睛，“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回到那茅屋里去吧，回到后羿身边去吧，你会忘记我，感受这里真实的幸福。”

他狠狠心，突然抬手轻推，那魂魄尽管万般不舍，竟被他推送到茅屋前，跌入正准备和后羿相携进屋的嫦娥身体里。

后羿怀中的嫦娥突然身子顿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走神。后羿关心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嫦娥笑了笑，眼神却有些迷茫，“没有，感觉有点奇怪，好像记起什么，又突然全忘记了。”

后羿爱怜地搂了搂她，“你呀，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别想了，我们去做点好吃的。”嫦娥点点头，两人相拥走进了屋。就在柴门合上前的那一刻，嫦娥还是回过头来，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看见。她也不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但真奇怪呀，突然有种很伤心的感觉，好像丢失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东西。门，终于合上了。

被关在门外的，是另一个时空的过客，他就立在她门前的树丛里，独自吞咽着无人能解的悲苦。他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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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救他们。”杨戬道，“我们应该尽快前往雪域高原寻找这位传人。”

众人闻言都兴奋起来，跃跃欲试，梅山兄弟更是一拍胸脯，“玉鼎师父，派我们兄弟几个一块儿去找如何？”

太乙真人和灵宝大师却对他们冷笑不语。梅山兄弟的热情顿时冷了半截，讪讪地。玉鼎苦笑道，“没人可以去啦。不要说你们几个，就是太乙和灵宝师弟也不敢去。”

“这又为何？”众人惊问。

玉鼎道，“你们想想，如果这位传人真的继承了自由的法力，她可以像她师傅一样通过你的眼睛进入你的头脑，涣散你的思想，你的一招一式就算再精妙又如何施展，焉有不败之理，她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更何况，雪域高原是世上最高的陆地，不仅拥有最高的山峰和最广阔的草原，还拥有最神秘莫测的自然力。自从大唐贞观年间吐蕃王松赞干布统一全藏，到如今这么多年，吐蕃王国已经势力衰微徒有其名，藏人以部落分散群居，与我中原汉族民风迥异。去这样的地方找一个传说中的人，可不是呈一时血气之勇就行的。”

“师傅，我以为自由的法力应该是仁慈的，否则藏人的传说中不会将她奉为神祗护佑一方，女神又怎么会随便取人性命呢？”杨戬道，“我看先不必畏难……”

他话还没说完，玉鼎瞅着他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扇子一挥跳到他跟前，盯着他上看下看，“等等，别人不能去，你……倒是可以去。”

什么？众人都大叫，文华首先就不服，“玉鼎真人，你说的那么凶险，任何人都去不得，怎么表哥反而去得？你明知道他的伤现在根本不能动武！”

玉鼎呵呵笑道，“我也是刚刚才悟出来啊，所有人都去不得，是因为你们都只有一双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们的心灵之窗是没有防护的。可是徒儿他不同，他还有一只隐形的眼睛，就是奇妙的天眼啊！”

杨戬忙问，“师傅，你确定天眼可以阻挡传说中自由的法力？”

玉鼎眯起了眼睛，“不好说，你母亲和自由之神也没有碰过面哪。我只能这么说，普通人没有天眼，去都别去，你有天眼，也许可以试试打开天眼去阻止这种法力侵入你的头脑。”

杨戬点头道，“好，那就我去试试。”

“我看不行。”文华反驳道，“表哥你有伤在身，一旦打斗可就没命了，如何能去冒险！”

杨戬见文华一心维护他，心中感动，自出幽灵谷以来，终于第一次撑出一丝微笑宽她的心，“八妹，天眼与我心念想通，打开天眼消耗不了多少法力。我这是去请人帮忙，又不是去打架！”

“主人，带我去吧……”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从石洞门口探了进来，眼巴巴地望着杨戬，小心翼翼地说。是哮天犬，原来这狗儿一直在门边偷听。

杨戬招了招手，这狗儿欢天喜地地奔进来，蹭到主人身边，杨戬伸手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脑袋，“我还真得带你去呢，没了你，茫茫雪域、无边草原，我十之有九得迷路。”

哮天犬高兴地咧开了嘴，自从玉扳指之事，狗儿一直诚惶诚恐，老觉得对不起主人，生怕主人从此不信他，冷落了他。今天见主人欣然允诺和他一起去，主人还是需要他，那个激动劲儿就别提了。

杨戬道，“师傅，典籍里有没有提到过那位女神是什么模样？这找人要是一点没谱，岂不比大海捞针。”

玉鼎两手一摊，“书上没提啊，藏人的传说中，女神有很多变化的真身，可能是小姑娘，可能是老妇人，也可能是小伙子，还有老爷爷……”

杨戬暗暗摇头，别说了，等于没说，不，简直比没说还糟糕。玉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叮嘱道，“徒儿你记住，千万不要直视她的眼睛，因为自由之神的法力会凝聚在她的眼睛里。”

“好，徒儿明白了。”杨戬又郑重叮嘱哪吒，“请与梅山兄弟看守好山谷，三个月后如果我没有回来，按原定方案执行。”

“呸呸呸，”哪吒道，“杨二哥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请不动神就罢，咱自个儿得平安。”杨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是自然。”

饶是这样说，待出了金霞洞，杨戬还是悄悄叫过文华，深深一礼，“原本指望天下太平后去华山陪三妹，如今看来又不知推到何日了，若我此番有险，三妹今后更觉孤独，拜托八妹替我多加照应。”文华反笑道，“你别忙着托孤，事已至此，我倒宁愿往好处想，我看你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找不到传说中的神仙，雪域天地辽阔，空气清新，去散散心也好。”

她身形一动，像一阵雾飘过草地和柳林，落到冰雪飞瀑外。抚琴跟在她后面。雪莲花就静静地开在对面半山上，碧青的嫩叶托着初开的裹着长长雪绒毛的白色花瓣，中间是紫色的花冠，似含羞似落寞。女子不由轻吟道，“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抚琴却不懂主人所吟，拍手笑道，“千年雪莲一朝开，大吉之兆，主人一定会有喜事。”女子听此言，亦点头笑了笑。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叫着“主人……主人……”

女子回身，是一个粉衣丫头跑了过来。“按箫，你也是出来看雪莲的？”女子轻声问道。

“主人，不是……”按箫脸色凝重，忐忑不安地说，“你们刚走，林中的曼珠沙华就开了！红艳艳小路两旁都是的！”

“啊，那怎么得了，”抚琴脸色变了，“曼珠沙华是地狱之花，大凶之兆啊！”

女子微笑着做了个安慰的手势，“抚琴、按箫，花儿无非顺应自己的生长规律，同时开放纯属巧合，你们跟我修仙多年，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

两个丫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说着，远空一只雄鹰急速飞来，俯冲而下，落到飞瀑前，变成了一个矫健的少年，女子颔首道，“览岳，你回来了。”名叫览岳的鹰对女子单膝跪禀，“主人，发现有陌生人擅闯雪域！”

面具后的脸微皱了眉，看来，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你看清楚了吗，是什么样的人？”

览岳道，“是一个男人和他的狗。这条狗能变成人形，所以他们肯定不是普通人。”

米拉山顶，女子衣袖轻扬，顿时云开雾散，广袤的草原清晰地显露出来。女子眼睛盯着地平线上移动的两个小点，玉手在空中一拂，顿时面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影像，影像上一人白衣手执墨扇，一只黑狗尖牙厉爪。“就是这两个吗？”女子问览岳。

“主人，就是他们两个。”

抚琴和按箫同时叫道，“啊，这个男子生得好俊！”

女子摇摇头，“你们两个丫头，就看见俊么？别的呢？”

抚琴道，“主人，我看他步履轻快却稳健，就像贴着草地在慢飞，他的修为一定不浅。”

女子赞许地点头，“岂止不浅，他的法力恐怕独步三界。”

“这样厉害？”按箫有点不信，“主人，为什么我觉得他气息并不太稳定，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女子道，“按箫的感觉没错，他虽然法力高强，如今却不能运用，因为他体内受过很严重的伤，一旦引发便会危及性命。”

览岳冒出一句，“主人，我觉得他有点……”他搔搔脑袋，又不说下去了。

“快说呀，你卖什么关子。”两个丫头一人捶了他一粉拳。

览岳这才咧嘴一股脑儿道，“我刚才一路跟着他飞，所以我看出他有点不开心，嗯，会不会是失去了心上人？”

失恋啊，两个丫头捂着嘴笑起来，“览岳你这只鹰越来越通人事了哦！”

“喂，姐姐们，我早就修炼成真正的男人了，不信问咱主人。”览岳不服气。

女子见他们打闹，却不做声，览岳见主人脸上没有笑意，有点诚惶诚恐，“主人，是不是我说错了？”

“不，你没错。他是个在痛苦深渊里的人。”女子面具后的脸依然没有表情。

“主人，他们闯入雪域是要干什么？会不会有危害？”抚琴和按箫都严肃起来。

女子没有回答，回手将那幅影像收入袖中，“我们回去，我要用玉玲珑看看他的过往。”

第三十二章 草原来客

（一）

草原上除了有碧草，还有成片成片望不到边的野花，这些野花都有小巧的花瓣，浅粉深红、淡青暗紫、鹅黄赤金……把草原装点得五色斑斓。杨戬叫不出这花的名字，却觉得很是入眼，它们美丽却不娇弱，柔韧又不失挺拔，心中喜爱，情不自禁蹲下身子，嗅着大草原特有的带着狂野的芬芳。

哮天犬像在水里扎猛子一样扎到草丛里，初时杨戬还能看到他黑黑的脑袋一冒一冒的，可等他站起身来再找，却怎么也看不见了。倒是风吹草低，远方像从天上落了一大片白云，想必是显露出来的雪白的羊群吧。杨戬在原地等了一会，没见哮天犬回来，暗暗摇了摇头，这狗儿，玩起来就会疯。他撮起嘴唇，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这是哮天犬熟悉的主人呼唤他的信号。

可是杨戬却没有很快听到意料中的应答，停滞了一会，他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暗哑的带着颤音的吠叫，这声音分明是哮天犬的，可是杨戬一千年也没有听过他的狗儿发出这种压抑的惊恐的叫声！他心中一紧，展开身形，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掠去。

只见哮天犬两腿前伸，后腿牢牢蹬地，耳朵高高竖起，尖利的犬牙龇着，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一副准备战斗的姿态。可再一细看，这狗儿腿肚子分明在微微打颤，最好笑的是尾巴夹起来了，这完全暴露出它的胆怯来，做出来的战斗姿势显然是外强中干。它遇到什么了？怎么就能害怕成这样？

杨戬目光向前一探，便明白了。在距离哮天犬几丈远的地方，站着另一只大狗。这可不是普通的常见的狗，甚至根本不像狗，倒更像一只小型的狮子！它全身是柔软厚实的棕褐色长毛，头颅硕大，头顶呈拱形，头颈部被长毛已融为一体，三角形的耳朵紧贴着头两边，微微向前竖起，眼睛是深浅不一的褐色，炯炯发亮，嘴巴却像一头熊。杨戬虽然是第一次见这种动物，但毫无疑问，这独特的外形让他确定这就是书中记载的凶猛的藏獒!不过这只藏獒还有点怪，那就是它卷曲在背部的尾巴上戴着一个五彩花环，唔，难道这说明它是一只母獒？

杨戬心中觉得有点滑稽，哮天犬啊哮天犬，你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吧，想必当哮天犬还是一只普通的小黑狗时，从母亲那里遗传到了狗类天然的恐惧。可是傻狗儿，你忘了你吞了龙珠修炼千年，早就不仅是一只狗了啊。居然临阵这么慌乱，我这主人的脸都发烧了……于是杨戬悄悄从后面靠近了哮天犬，调侃道，“你可是陛下亲封的三界犬王啊。”哮天犬还没反应过来变回人形，却紧张地口吐人声，“它……它才是犬王。”杨戬伸手拍拍它夹紧的尾巴，声音提高了点，“哮天犬，主人在此，你怎么这怂样！胆子丢哪了？”

哮天犬这才猛然发觉主人到了，有了靠山，马上尾巴翘起来了，腿肚子也不颤了，神气地对着面前的藏獒威胁地大声狂吠。那藏獒却丝毫不怕，闷吼一声，后足蓄势抬起，将要猛扑过来。杨戬有意退后一步，他倒要看看这场有趣的戏，他的狗和草原上的大獒比，究竟谁家的厉害。

正在这时，一声银铃般的娇叱，“踏雪，不得无礼！”只见一匹赤红色的骏马飞驰而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个年轻的藏族姑娘。到了近前，少女矫健地翻身下马，从容又敏捷，藏獒见了主人，收起了战时姿态，乖巧地退到主人身边。

杨戬看来这女孩子大约只有十五六岁，身穿黑氆氇无袖长袍，镶嵌绿色和红色的皮料滚边，内衬白布衫，腰系鲜艳如七色彩虹的氆氇围裙，腰间挂着折起的牧鞭和一把花纹繁复的藏刀，左手戴着银镯，右手戴着白海螺，颈间挂着一串蜜蜡珠，脚蹬一双松巴靴。乌黑的头发掺进五色丝线编成了许多条小辫子散披在肩背，发间缀着贝壳与绿松石，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少女的脸庞像初升的太阳，染着动人的红晕，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眼睛和无邪的笑容，仿佛能化开比海更深的忧伤。杨戬第一个涌上心头的词就是健康，她太健康了，散发出不可阻挡的青春的活力。

“远方的客人，扎西德勒！我叫卓玛，但愿我的守护犬‘踏雪’没有惊吓到你们。”少女调皮而热情地笑着，向杨戬打招呼。杨戬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卓玛姑娘，你会说汉话？”

“是呀!”卓玛眨眨眼睛，“那要感谢尊敬的文成公主，她不仅教会了我们汉话，还教会我们纺织和酿酒，让我们年年都有丰收的乳酪和酥油，藏家人祖祖辈辈都感谢她的恩德。”她好奇地看着他，“你是文成公主家乡来的坚普吗？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注：坚普，藏语哥哥之意）

杨戬点点头，当然可以呀，这阳光一般的小姑娘，谁会忍心拒绝她的请求呢。卓玛指指哮天犬，笑道，“汉人阿哥，你的狗能帮忙赶一下羊群吗？到了该回家的时候，羊儿却还贪恋肥美的草地，踏雪有点忙不过来。”

踏雪，这么凶猛的大獒却有一个如此诗意的名字，杨戬心中莞尔，“没有问题，我的哮天犬一定乐意效劳。”他蹲下身子拍拍哮天犬，悄声附在它耳边说，“可别让人家大獒看扁了哦。”哮天犬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主人，让我和那么凶的家伙合作？

卓玛似乎看穿了哮天犬的心思，也拍了拍自家的狗，“别害怕，我们藏家的神犬，对敌人像雄狮一样勇猛，对朋友像爱人一样忠诚。”踏雪听懂了主人的吩咐，走上前来，伸过头嗅着哮天犬，又摇了摇尾巴，这是狗狗之间表示友好的信号，哮天犬顿时高兴起来，呜呜地叫着。两只狗结伴向羊群跑去，踏雪迅猛雄健，哮天犬虽然身材不及藏獒高大，却更灵活敏捷。

眼看两只狗配合默契，把羊群乖乖地聚拢到一处，赶往前去，杨戬和卓玛相视而笑。杨戬赞道，“卓玛姑娘真不简单，小小年纪能放牧这么多羊。”卓玛却撅起嘴，“汉人阿哥你什么眼光，我不小了，我今年刚行过上头礼了，你没看见我有好多辫子吗？”

这倒让杨戬窘了，好多辫子代表什么呢，他真是不懂。卓玛看他尴尬，爽朗地解释道，“我们藏家的女儿只有到了十七岁才行上头礼，行过上头礼的姑娘，才可以扎几十条辫子，年纪小的姑娘，最多不超过5根辫子。所以我不小了啊，我满十七了。”

卓玛想了想，又歪着头问道，“汉人阿哥，你要去哪里？”杨戬回答道，“我想去惹萨。”

惹萨？卓玛哈哈笑起来，展露出雪白的整齐的牙齿，“客人哟，惹萨已经不叫惹萨，自从金城公主嫁给赤德祖赞，将小昭寺的释迦牟尼佛像移到了大昭寺，惹萨就改叫拉萨了，意思是神佛之地。阿哥要去拉萨会朋友吗？”

杨戬道，“我是听说拉萨旁边有藏地最大的神湖纳木错，还有神秘的米拉雪山，所以想去看看。”

“原来你想找纳木错啊，”卓玛露出欣喜的表情，“阿哥你的运气真好，我的部族就住在纳木错旁，离这里不远了，你跟着我走吧。”杨戬听到这里也很高兴，自己正愁茫茫草原无处询问呢，有个当地人做向导那可就事半功倍了，“谢谢你，卓玛姑娘。”

卓玛道，“我教你一句藏语吧，‘突及其’，就是谢谢。”杨戬便学着她说，“突及其。”卓玛笑容甜美，“你也帮了我的忙，走吧，骑上我的骏马，赶着我的羊群，去见我的强巴爷爷。”说着，卓玛翻身越上骏马，抽出腰间的牧羊长鞭，在草地上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对着她的羊群清脆嘹亮地长声喊道，“挪布惹，回家啦——”（注：挪布，藏语宝贝之意）

她从马背上向杨戬伸出手来，“汉人阿哥，上马吧，这样我们才能在天黑之前回家。”面对热情豪爽的藏族姑娘，杨戬觉得自己太过拘礼倒显得俗气了，再说，虽然自己可带她飞，但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暴露神仙的身份吧。想到这儿，他利索地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她的马背。卓玛赞道，“汉人阿哥，你不输给我们草原的骑手。”

夕阳为草原披上了柔美的淡金色，两只狗儿时而追逐嬉戏时而约束偏离路线的羊群，他们早已熟稔，用唯有他们能听懂的叫声打闹着，用唯有他们能理解的动作亲热着。看得出来，哮天犬很享受回到狗的真身，连杨戬看着也觉得欣慰，他有些感慨，做人的约束真的太多，这一千年，倒难为了狗儿，他甚至没有一个同类的朋友，他这个主人，是否当得有点失职？或许做回一只真正的狗，会更适合他？

夕阳也为马背上的一双人投下了长长的剪影，勾画出一幅美丽温馨的放牧倦归图。马儿不疾不徐地跑着，清风徐来，杨戬闻到卓玛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令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呼吸，沉醉其中，这香味似乎很像他刚才闻到的五彩的野花，可分明更纯粹更醇美。他想到了玄瑛的桃花酿，卓玛身上的香味，就好像是这草原上的野花经过了奇妙的酿制，沉淀下愈久弥新的芬芳。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卓玛，草原上开的这些野花有名字吗？”

卓玛扬鞭一指，“阿哥，它们是高原的幸福之花格桑梅朵！不怕狂风，不怕骤雨，不怕日晒，不怕严寒。”看着卓玛的骄傲与自豪，杨戬由衷地说，“格桑梅朵，真好听的名字。”

“我们藏地有个传说，谁能找到八瓣的格桑梅朵，谁就能收获美好的爱情。阿哥，你要不要去试试？”卓玛轻声道。

杨戬的心像突然被尖锐的钢针猛刺了一下，曾经，夷山的一片红枫，在他的手心里，笨拙地长着十一个角，“汴京有个传说，谁能找到十一个角的枫叶，谁就能实现心中的愿望。”那穿着鲛绡裹裙的美丽龙女，在何处呢？他原以为经历了太多的痛，就已不会痛了，可是忽然在这一刻，痛得锥心刺骨！

卓玛感觉到背后的人陷入了沉默，他悲伤的气息甚至令夕阳都感染了忧郁。卓玛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问，“阿哥，你知道格桑梅朵的花语吗？”

“不知道。”背后的人语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