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说，格桑梅朵的花语是：劝君怜取眼前人。当年松赞干布亲自到柏海迎接公主，在扎陵湖和鄂陵湖畔为她建起了行馆，公主喜欢上了格桑梅朵，喜欢上了英俊的吐蕃王，所以她就忘记了思乡之苦，安心留在这美丽的高原，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卓玛加了一鞭，骏马长嘶一声，飞跑起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扬鞭纵马，自由驰骋，杨戬不能不承认，这是一种新鲜的感受。与其说考验骑手如何驾驭骏马，不如说考验骑手如何驾驭自己。心有多跳脱，意气才有多飞扬，好比大海航船，真正的勇者，在汹涌的波涛中始终稳立潮头。杨戬竟觉比平时天地之间九万里眨眼而过，更荡涤了心胸。

女人们开始把晚餐摆上了桌，杨戬只能模糊地认出有的是野葱伴水煮的血肠，有的是盐卤的牛肚，还有切成条的牛羊肉，剩下的很多食物他都看不出原料。在强巴爷爷的授意下，女人还给所有人倒上了青稞酒，这是藏人迎接远客的礼仪。杨戬本着入乡随俗，一切听从族长的安排。

热热闹闹的晚餐开始了，藏人豪爽善饮，席间笑语不歇。卓玛指着一桌子的食物给杨戬介绍：卓巴卡查、隆果卡查、帕杂莫古、桑康帕里……杨戬听的云里雾里，他修道多年，饮食清淡，从不喜油腻荤腥。卓玛见他无从下箸，善解人意地夹了一样东西给他，“你吃这个，这叫‘麻生’，是用青稞糌粑和碎奶渣、红糖混合做的，和你家乡的素食接近些。”杨戬谢过卓玛，‘麻生’果然味道绵香，甚是好吃。

这时，强巴爷爷忽然问道，“客人，你不会是为了欣赏米拉山的风景而来吧？”杨戬听他询问，决意在当地人中探个究竟，便道，“老人家，实不相瞒，我听说米拉山中住着一位女神，她掌管自由和幸福，我不远万里是为了能见到她，您能替我指点迷津吗？”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名叫次仁的小伙子说，“你为什么要见到女神呢？”杨戬略略迟疑，“我家有兄弟病重，希望得到女神的庇佑。”次仁道，“女神护佑我们祖祖辈辈，给我们带来丰收，带来希望，可是谁也不可能见到女神。当明天早晨的太阳升起，你就去阳光中祈福吧，只要你真心诚意，女神会听见的，你兄弟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卓玛接过话头，“阿哥，米拉山千年积雪，寒冷异常，我们只敢在山脚下放牧，谁也不敢冒险上山。我劝阿哥还是返回家乡吧，你对兄弟的心意已经尽到了，我们藏人都认为，生老病死是常事，每个人都有上天赐予的不同命运，不必强求。如果为了兄弟让自己陷入危险，不是令你的亲人更增添担心吗？这一定不是仁慈的女神所愿意看到的。”

杨戬道，“既然是仁慈的女神，我相信她一定乐于赐给众生自由和幸福。所以我定要试试攀上米拉山，用我的诚意打动她。”

强巴爷爷举起了装满青稞酒的大腕，“来，勇敢的年轻人，和我老人家干一杯吧。”杨戬与他碰杯饮尽，老人道，“自由和幸福的女神，不在高山，不在大湖，她就住在我们每个人心里。只要你的心没有失去希望，女神就永远和你同在。”

缀满星辰的天幕笼罩四野，酒足饭饱的牧民们离开了帐篷，在草地上燃起了篝火。温暖的火光中，有人吹响了冈林，有人拉着牛角琴，有人打起了手鼓，男男女女手拉手肩靠着肩在乐声中欢快地边唱歌边跳起舞来。

他们的舞姿轻快活泼，舒展豪迈。卓玛也加入了舞蹈的人群，她像轻捷的燕子围着篝火转圈，展开歌喉，用她清越婉转的声音唱了起来：

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就象玉鸟分飞山林外；

当我们相聚的时候，就象金鸟同栖树枝上；

快乐今夜人神同乐，明早却要各奔东西；

虽然明早各奔东西，心意儿请永远莫分离。

她唱的似乎是一首藏人熟稔的民歌，大家都跟着她的曲调大声地唱和起来：心意儿请永远莫分离。

杨戬一个人坐在篝火边的草地上，听着他们快乐的歌声，恍如隔世，卓玛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在他眼前叠加成一张张逝去的面孔：敖红、苏苏、嫦娥……他渐渐陷入了落寞与悲伤，她们都很美丽，她们也曾像卓玛一样快乐无忧，却被命运残忍地推上了不归路。他又想起此行的目标，还有那些山谷中挣扎痛苦等待解救的凡人，神思早已飞出了草原。

“客人阿哥，别想心事了，来吧，和我们一起跳果卓舞！”不知什么时候，卓玛出现在他面前，向他热情地伸出手来，邀请他一起跳舞。杨戬从沉思中醒过神，不觉大窘，他可从来没有跳过舞。“我……我不会跳。”他脸红了。

卓玛笑着说，“唱歌能让人摆脱愁苦，跳舞能让人忘记悲伤。来吧，阿哥，不会跳没关系，果卓舞是大家一起跳的，跟着大家的舞步就好，我教你！”她不由分说，把杨戬从草地上拽起来，拉到人群中。

热情的牧民立刻把这个新人纳入果卓舞的圆圈中，这是一个紧密的集体，有着合拍一致的舞步，令加入者无法突兀地游离。卓玛牵着杨戬的手，一会提示他伸左脚，一会提示他伸右脚，杨戬初时甚是忙乱，好在他悟性很高，果卓舞又节奏明朗，加上耳畔卓玛不停地夸奖鼓励，没多久，他就和谐融入这个舞动的大集体了。

歌声激荡，欢乐永夜。当杨戬和疲惫的牧民一起在帐篷里沉沉睡去，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想，他，司法天神，竟然会在异域度过这样一个奇妙的夜晚！

眼看刚才那条雪龙已快要冲到近前，杨戬忙跃起躲避，来不及上到云层，他便飞向旁边一座山峰，一边挥手打散雪粉，试图寻找哮天犬。这时，他惊觉刚刚落脚的这座山竟摇摇欲坠，雪峰从山腰断裂，大半截山峰正迎面向他倾倒下来。他已避无可避，除了运用法力相抗，他别无选择。可是，要阻挡如此巨大的山体，他必须调动十成法力，想起老君绝不可再激烈动武的叮嘱，他不由无奈苦笑，不挡是死，挡也是死。看来杨戬今日命绝于此，亦是天意。那么，裂心而死，总比被雪砸死强点儿吧，他到底运气在掌，准备接住那倒下的山峰。

忽然，整座山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奇怪地停在了半空，杨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是一个人的一双手，牢牢托住了山头!这个人，一身洁白的素衣融在飞雪之中，高高的发髻用金钗挽住，她双臂托举着山峰，含笑凝望着他。他看见她的脸，就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母亲！竟然是你？

眼前的母亲，就像重复着一千年前烈火般滚烫的那个镜头，那一天，十大金乌迸射出灼人的光芒，烧灼着母亲和他，他背扛起一座山峰替母亲遮挡，疯狂而无助地继续劈着捆住母亲的铁链。他精疲力竭，汗如雨下，铁链却纹丝不动。猛然他的背上一轻，是母亲，拼着她最后的力量，托举起他背上的大山，“二郎，要好好活下去……”母亲就是那样含笑托着山体，留给他最后一句嘱托，在烈焰中化为石头。

杨戬呆呆地凝望着眼前托举着雪山的母亲，她真的是母亲吗？母亲还活着？瑶姬双臂一振，高大的雪峰被她轻轻放落到山谷中，轰然巨响，白雾遮天。她衣袂轻卷，杨戬只觉得自己被送上了一阵风，吹到母亲的身旁，眼前的飞雪迷乱起来，而不知不觉的下一刻，已换了天地。

这是一片洋溢着绿色春意的草地，繁花似锦，溪流清澈，就好像回到了中原，回到了蜀中。一身素衣的瑶姬和蔼地看着杨戬，“二郎，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杨戬暗暗打开了天眼，肉眼看不见的神光罩住了瑶姬，神光中瑶姬沉静安然，毫无异象。杨戬收回天眼，起伏的心潮难以平静，莫非她真的是母亲？

“娘……”这一声，他犹犹豫豫颤声喊了出来。瑶姬平静地看着他疑惑又迫切的脸，缓缓道，“二郎，这里是雪域幻境，所以你才能见到我。”

幻境？杨戬放眼四周，不错，刚才他还在雪山之中，此地却温暖如春，不是幻境又是什么呢。“母亲为何在幻境中？”他问。

瑶姬慢慢靠近了他，他能感到母亲的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微光，就像小时候坐在小板凳上仰望母亲坐在灯下补衣，那一圈灯影映照在母亲身上。他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连气息都是和记忆里一样的，他贪婪地咀嚼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二郎，一个人如果有很深的执念，她的执念就会被吸引进入雪域幻境，娘放不下你，所以一缕执念始终不肯离去。而你呢，当处在生死关头，你心里最期待的人是娘，因此你就被召唤进了幻境。”

是这样吗？她是母亲留在幻境里的执念化成？也许……是吧，杨戬舍不得让自己去否认眼前的一切，就算是幻境，也是多么奢侈的幸福啊！这么多年，他孤独地承担所有的一切，他内心里是多么渴望母亲哪怕只是一个影子，能够陪陪他。今天，这个心底深处最渴求的影子竟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敢相信这是命运的垂青吗？

杨戬，你就权且放肆一回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抬眼注视着瑶姬的眼睛，她也正凝望着他。这双眼睛，和从前一样有着慈爱宠溺的眼神，杨戬觉得自己的心松懈了、融化了，因为这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除了母亲，还有谁能拥有和母亲一样真挚的温情！

“娘……”他被这双眼睛深深地吸引着，走上前去，拥抱了她。“二郎，你受的苦娘都知道。”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杨戬忽然觉得好累好倦，像在茫茫海上漂浮的人终于看见了岸，他多想攀上岸沉沉睡去。

“娘，我没照顾好三妹。”他呢喃了一句。瑶姬伸手替他理了理鬓发，柔声道，“婵儿很坚强，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没有什么比母亲的慰藉更令他觉得安心，哪怕这只是一缕执念，却依然是母亲的心声啊。

忽听瑶姬问道，“二郎，你为何一定要到雪域来呢？”杨戬也不隐瞒，“北海之滨的山谷里，关着二十万中了毒咒的凡人，我听说雪域女神拥有自由的法力，特来相寻。母亲既在雪域幻境中，可曾见过这位女神？”

瑶姬摇摇头，“没有见过。傻孩子，即使世上真的有自由的法力，以一人之力，又怎么救得了那么多人呢？”杨戬苦笑道，“也许救得了，也许救不了，但我却不忍心失去期待啊，若能寻到女神，哪怕只能救一个，也是值得的。”

“要是女神不肯相救呢？”瑶姬问。

“我愿意赌一赌女神是仁慈的。”

瑶姬默然无语。半晌，她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他，“二郎，你的心受伤了。”

杨戬一惊，“娘，您看得出……”

瑶姬点点头，声音里有着他千年再没有体会过的温暖，“你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会不知呢？”

杨戬不由宽慰母亲，“这伤不碍事，你看我不是很健康地走到雪域了吗？”

瑶姬深深地看着他，神情复杂，有黯然、有感慨、有疼惜、有欣慰，“二郎，你愿意让娘看看吗？”

杨戬被母亲的话问愣了，心上的伤如何看？瑶姬微微一笑，“二郎，你的天眼是娘送给你的。娘在幻境里就如同元神，只要你不开天眼阻拦我，那里就是一个通道，‘元神’可以从天眼进入你的身体。”

杨戬再次与母亲的目光交接，瑶姬的眼眸如海一样深邃，杨戬想要到其中寻找些什么，却发现那深不见底的海中，已经被殷殷关切装满了，再没有别的。他闭上了眼睛，他不舍得失去这份关怀，即使这一切只是幻梦。

不设防的感觉真的很好，他几千年戒备的心唯有也只可能在母亲面前撤除了防线，那种松弛与自然令他的脸庞比熟睡中还要安详。瑶姬化作了一道金光，穿入他额头流云般美丽的天眼中。

她看见了他的心，赤子之心在他的胸膛里稳健而有力地搏动着，但这颗心上，却有一道裂隙。裂隙在瑶姬的眼睛里放大、定格，像在诉说着苦难与不屈。她怎能忍心，让这颗纯洁至美的心带着破碎的伤痕！一滴泪自瑶姬的眼角滑落，像晶莹的玉珠。可惜杨戬看不到这滴泪，否则他就会发现她不是元神，因为元神是不会落下真泪的。

泪珠被瑶姬托在指尖，缓缓地推送到心的裂隙中，说来也怪，泪珠像有缘通灵一般，变成新生的粉红的嫩肉，恰恰填补到裂隙中，严丝合缝，不消一瞬，便与周围的血肉浑然一体。这颗心，复又完美无缺。瑶姬感到无比欣慰和满足。不过她的内心，还有一种特别的心潮，她补上了血肉的裂隙，但能赶走这颗心里装载的忧伤吗？不过从今后，这颗心里永远有了她的泪，融入他的血肉再不分离。即使她灰飞烟灭，她的泪，仍将和他的心一起跳动。

当瑶姬复又化为金光穿出天眼，她因为过度消耗而面无血色，甚至在草地上踉跄了一步。她警觉地看看杨戬，好在他还在半睡眠状态。不过她肯定他马上就会清醒，她不能让他看到她一时还无法恢复的苍白脸色。她想了想，手中多出了一只梳妆盒，她打开盒子，匆匆在脸上补了几下妆。

就在这时，杨戬睁开了眼睛。他朦胧中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却不真切，试着调动真气，只觉气息流转毫无阻碍，畅快非常。瑶姬急忙把梳妆盒放到一边，过来看他。

“娘，您刚才进入天眼了？您看到我的心了吗？”杨戬问。

瑶姬点点头，微笑道，“嗯，娘看过了，你的伤的确不要紧，雪域清新的空气有奇特的疗伤功效，你很快就会复原如初的。”

接第三十三章 妙手慈颜

（二）

在杨戬的记忆中，母亲的卧房里就有这样一个梳妆盒。他是男孩子，对女人用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兴趣的，但三妹却不同，不过五六岁时候，三妹就对这个盒子充满了好奇。等父亲母亲出了门，作为二哥的杨戬，常常被三妹指使去偷拿这个梳妆盒。兄妹俩躲到小房间里，他看见三妹打开盒子，一会儿往脸上抹胭脂，一会儿描眉毛，一会儿涂唇红，折腾半天，扬起弄得猴子屁股似的脸，问他好不好看。他每次都憋着笑说好看，一边想女人真是不仅麻烦还很喜欢自找麻烦。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在母亲回来之前把盒子放回去，同时把三妹的脸弄干净。

不过这样一来，让他倒对母亲的梳妆盒十分熟悉，他印象最深的是，盒子里的水粉胭脂都带着丁香花的味道。他常常想，这一定是因为父亲喜欢丁香花，所以母亲才会把水粉调出这样的味儿。他想起书上读到过的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心里热乎乎的，分外幸福。啊，他的父亲和母亲是多么恩爱。

母亲这会儿不在，杨戬看见地上熟悉的梳妆盒，回忆令他心中涌起暖流。他情不自禁走过去，拿起了盒子，轻轻地打开了它。

像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他的背影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的脸色初时变得苍白，又渐渐有了一种落寞与自嘲，原来幸福之于他终究遥不可及，最后他的脸上却又有了感动，他的眸子里因为种种复杂的情绪而晶莹闪动。这个梳妆盒里，没有丁香，却有着奇异的他第一次闻过就难以忘怀的清芬——格桑梅朵。

“二郎”背后一声轻唤，是瑶姬的声音。

杨戬缓缓转过身来，瑶姬看着他的脸色和他手中的梳妆盒，盈盈的笑意凝滞了，手中的天珠项链无声地滑落到地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看在她眼里却饱含心碎与不忍，她听到他清晰地唤了她两个字：卓玛……

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幻境刹那间消失，杨戬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奇特的柳树林中。林中站着一位女子，华美的白衣像雪山一样纯洁，锦绣的腰带像蓝宝石一样高贵，衬托着她修长挺拔无可挑剔的身材，但是她的脸上，却有一个近乎狰狞的彩绘面具。

“主人……”耳畔忽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哮天犬从柳林中斜刺里穿出，冲到杨戬身边，变回了人形，跟在他身后的藏獒踏雪则乖巧地在一丈开外停住了脚步。杨戬惊喜万分，搂过狗儿毛扎扎的脑袋揉着，“你没事？刚才去哪了？”哮天犬回身望望柳林里的女子，悄悄对主人说，“她是澄兮仙子，踏雪告诉我的。”

澄兮，杨戬心中默念，抬眼看向戴着面具的女子。女子沉默着，似乎在面具后注视着他，但杨戬却看不清她的眼睛，在整个面具上，他无法找到可以聚焦的眼眸。他们就这样谁也不说话，相对而立，也许他们各自在思考着什么，也许他们在沉默中交流着什么，哮天犬不敢插言，虽然在他的念头里也渐渐产生了模糊的答案。

终于，杨戬开口道，“仙子就是我要找的人。”

澄兮淡淡地说，“只怕要令司法天神失望了。”她的声线很优美，与她的面具形成更大的反差，令杨戬几乎产生一把摘掉她面具的本能冲动。

杨戬定了定神，沉声道，“仙子已经知道我所求何事了，夸赞与颂扬的话杨戬不擅长，但仙子定能体会我的诚意。”

澄兮一字一顿地说，“非不愿为，是不能为。实不相瞒，你的所求，我能力有限，做不到。”她停了一下，又低声补充道，“我能做的，都已做了。天地之大，请司法天神另寻高明吧。”

杨戬不觉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仙子没有试过，又怎知做不到呢？雪域的子民得到你的庇佑，我羡慕他们，如今中原的百姓有难，都是神的子民，仙子能为他们降下仁慈的甘霖吗？”

“司法天神，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随着这声呵斥，柳林中一左一右跑出两个丫头，正是抚琴与按箫。抚琴气冲冲地指着杨戬，“我主人都说了不能为，你这人怎么没眼色啊？”

杨戬对抚琴礼貌地一揖，“姑娘请见谅，在下心中焦急，因而言语冒失。”他依旧看向澄兮，“西天佛祖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敢求仙子能救所有人，但能救一人，便是救了一个家，杨戬也感激不尽。”

澄兮默认不语。按箫没好气道，“一人和所有人有什么分别，难道你要让我家主人……”

“不许胡说！”按箫话没说完，就被澄兮严厉地打断了。

杨戬道，“仙子究竟有何为难之处，可否明示？或仙子对天庭有什么要求也请对杨戬说，杨戬都可以替陛下答应。”

却听澄兮冷冷道，“我知道司法天神权倾三界，自然什么要求都不在话下。可惜我远居雪域深山，与你们显贵的神仙从无往来，更对高高在上的天庭没有任何要求。”

杨戬自知失言，脸色微红，他自己性子高傲，想必这位雪域神女也性高气傲，断不是倾慕荣华富贵之人，否则也不会索居高原，刚才那番话倒惹恼她了。想起澄兮这一路对他的善意，他愈觉受窘，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

果然抚琴开始下逐客令，“我看你的狗儿比你这人实在。你赶紧走吧，回你的天庭去。”

“抚琴，不得对客人无礼。”澄兮责了抚琴，换了轻松的语气，“我知道司法天神有三月之期，不会急着这一天，既然远道而来，何妨让我尽尽地主之宜。”

杨戬目的没达到，本就不肯轻易离开，听她这么说，心中暗自琢磨或有转机，便欣然道，“杨戬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仙子盛情。”

澄兮带他参观这片柳林，杨戬一边赞叹左旋柳顽强的生命力，一边心中盘算，若说这位澄兮仙子不肯帮忙，她完全可以避而不见，以她的法力似乎不难做到。她化身卓玛之时，引他一条错路也易如反掌，甚至不需暗算，雪崩也足以要他性命。若说这位澄兮仙子引他来见是乐意帮忙，却为何他一旦开口又遭拒绝。若是她一心拒绝，却又为何留他做客？他思来想去，觉得澄兮可能的确有什么难处，令她彷徨犹疑。于是杨戬找了个话题作为突破口。

“仙子避居世外，却对杨戬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真是令人忐忑啊。”

澄兮并不隐瞒，“我能知道你的过去，是靠师傅留给我的玉玲珑。只要我问它，它就能告诉我所有发生过的事。”

杨戬笑道，“那倒像我师祖的昆仑镜。在昆仑山的时候，我常常遗憾昆仑镜只能知晓过去，但不知你的玉玲珑能卜知未来吗？”

澄兮也笑了，她的面具只覆到鼻翼下方，所以她笑起来丰润的红唇与晶莹的贝齿一览无余，更令人遐想无限，“我的玉玲珑也一样不能。我相信天下不论什么样的宝贝都不能预知未来，因为未来掌握在每个人自己手中，念由心生，心随念动，瞬息万变。没有注定的结果，一切皆有可能。”

“杨戬受教了。”他听她这一番话，品味其中含义是谋事在人，反而平添了信心。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小路的两边开了许多红得诡异的花，不禁脱口问道，“这是什么花？居然不长叶子。”

澄兮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曼珠沙华，地狱之花。”杨戬心中暗暗一惊，这就是传说中绝恨河畔彼岸花？

澄兮似乎在调侃，“曼珠沙华几千年未开花，你来了，它便开了，可知你是地狱的使者？”

杨戬并未生气，俯身摘了一朵，花瓣如血一般红艳刺目，他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澄兮闻言一怔，凝视他手中的花朵，陷入了深思。杨戬轻轻吹出一口气，手中的花瓣飞舞出去，四散在广阔的土地，泯然不见。澄兮目送飞花，点点头道，“你说的好，万物生于尘，归于尘。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凄美，原本无憾。”

杨戬听她话中似有悲音，想看看她的神色，却又被面具遮挡，想了想，笑着说，“仙子方才所言，无人可先知未来，如此，既未到英雄末路，何必作悲秋之叹！”

沉郁的气氛被打散了，澄兮道，“司法天神果然豪爽。”杨戬道，“仙子既夸我豪爽，就恕我直言相询。仙子所说不能为，是担忧彻底的自由会无法束缚人性的恶念吗？”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么。”澄兮瞥了他一眼。杨戬淡然道，“与仙子对杨戬的了解相比，杨戬对仙子的了解连皮毛都算不上。”

澄兮不禁轻笑出声，“看来我这个上风占得不公平呀！”

杨戬接过话头，“是不太公平，比如现在，我对仙子诚意相求，知无不言，而仙子却深藏不露。”他的目光有意看向了她的面具。

杨戬明显感觉到澄兮的脊背一僵，默然片刻，她转过身来将面具正对着他，坦然道，“我之所以戴着面具，是因为我的脸生得十分丑陋，不愿惊吓了我的子民，有损神的威仪。”

她如此直白的一句话，倒令杨戬尴尬又意外，“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澄兮灿然一笑，“无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抚琴和按箫已备好了宴席，请司法天神与我一同入席吧。”

余晖脉脉，斜影悠悠，杨戬随着澄兮进入到她白色的宫殿。烛光摇曳宛如梦幻，抚琴铺上了白色的桌布，按箫将精美的玉碟一一摆放，巡天的雄鹰览岳也已经回来，正往水晶杯中斟入美酒。

澄兮见杨戬目光扫过四处，知他想找什么，便吩咐览岳道，“还有一位客人呢？去把哮天犬也叫来呀！”览岳笑道，“主人，我叫他了，他不肯来呀，非说跟踏雪一块儿吃。”

杨戬忍俊不禁，“他喜欢，就随他吧。”澄兮却摇头道，“不行，哮天犬是我的座上宾，一定要过来入席。”览岳颔首而去。澄兮似乎定了什么主意，对杨戬道，“你先坐，我稍后便来。”

踏雪趴在柳林里，呜呜地叫着，不舍地看着被览岳拉走的哮天犬，谁想一转眼主人过来了。踏雪扑到澄兮怀中，显得有些焦躁。澄兮笑道，“踏雪，平日里我让你用功修炼，你老是偷懒，现在知道后悔了吧。你看人家哮天犬早都成人形了，你还欠把火候。”

踏雪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用嘴拱着主人的手，像在恳求着什么。澄兮摸摸它的脑袋，严肃地说，“我帮你，可就这一回，以后你还是要靠自己。”踏雪认真地点点头。

澄兮双掌一错，其间多了一团白雾，她运气在手，白雾在她双掌中回旋，渐渐凝固，最后变成了一颗宝珠。她将宝珠喂到踏雪口中，嘱道，“吞下这颗混元珠，可助你速成人形。但是，依靠这样的速成之法，你虽能变成人，却无法口吐人言，这就要靠你后天的悟性和练习了，明白吗？”

踏雪棕褐色的眼睛放出光来，一口吞下了宝珠，就地一滚，说来也奇，竟变成了一个姑娘，缓缓站起身来。她浓眉大眼，腰身健美，显得健康又结实。澄兮满意地看着，手指虚点，姑娘已换上了一身墨蓝团花衣裙，朴素又大方。

踏雪好奇地低头打量自己，惊喜地看着主人。澄兮拉她过来，替她把有些乱的头发挽成发髻，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替她固定，像对孩子似的柔声道，“踏雪，以后梳妆打扮这些事都要学会哦。”踏雪张张嘴，依依呀呀地，却不会说话。澄兮牵着她的手，笑着说，“走吧小淑女，跟我一块入席。”

第三十四章 大义抉择

（一）

当澄兮带着变成姑娘的踏雪走进殿内，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猜不透她的身份。唯独哮天犬鼻子灵，嗅出踏雪的气息，激动得语无伦次，“踏……踏雪，你……你变成……人了！”

见这狗儿比被封三界犬王还高兴，杨戬暗笑，伸手将他腰杆拍直，低声逗他，“男子汉，注意点风度。”澄兮特意将踏雪安排到哮天犬身边坐下，踏雪略有扭捏紧张，反显得更有女人味了。众人打量这一双狗，不，是一对人，无不觉得真是天造地设配得巧。

杨戬心中转着念头，这一趟即便请不动澄兮，若能成全了哮天犬，也算不虚此行。不过，看这架势，若澄兮不肯跟他走，那他岂不得把哮天犬留在高原了？不行，无论如何，他带不走澄兮，也得把踏雪拐走。呃，他居然用了拐走这样的词，不免有点心虚。好在澄兮不知道他想啥，她刚刚细心地教会了踏雪拿筷子。

令杨戬颇感意外的是，澄兮备下的这顿晚餐并非他在草原体验过的藏餐，而是地道的蜀中风味。蜀地特有的炒、煎、烧、炸、熏、泡、炖、焖、烩、贴、爆品式俱全，将那七味八滋打造得精致醇厚，更有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糍粑和凉糕。他不由感激澄兮的用心，玉玲珑虽可尽知过去，但若没有这份独到的体贴，谁又会去注意这些琐碎细节。这顿饭，众人都没有提别的事，览岳不时拿哮天犬打趣，按箫撺掇着踏雪给大家敬酒，气氛平和，其乐融融，倒似一个亲密大家庭。

晚餐后，澄兮让按箫替杨戬和哮天犬安排客房，自己则将抚琴单独叫到殿外。澄兮道，“我今夜要去舍身崖，我会在那里设下结界，谁也不能进入。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客人。”

抚琴吓了一跳，在她随主人修仙的记忆里，舍身崖是雪域的神秘禁地，主人曾经告诉过她，主人的师傅临走交代，若遇到重大的难以决断之事，可以问计舍身崖。可是，有且唯有一次机会。难道主人就要把这唯一一次机会用掉了吗？她真的会考虑离开雪域？她不禁担心地说，“主人，我和按箫都感觉到司法天神的要求会给您带来极大的危险，您难道还在为此犹豫吗？请您拒绝他吧！”澄兮道，“我要去好好想一想，等我回来再做决断。”抚琴目送主人离去，满脸阴云，这个讨厌的司法天神，扰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杨戬随按箫去客房，谢过按箫，见姑娘要离开，寻思夜色未迟，想要再找澄兮谈谈，便开口道，“按箫姑娘，你家主人……”他话未说完，却有人打断了他，“司法天神，我家主人累了一天，已经睡了。”一掀门帘，竟是抚琴走了进来。

听她这么一说，杨戬只好吞下了后半句话，“既如此，杨戬不便打扰了。”谁知抚琴将头一昂，挑衅地看着他，“司法天神，我家主人让我带句话给你。”

“哦？”

“你不是一心要让我家主人去帮你救北海的凡人吗？”抚琴道。杨戬点点头。

“那你听好，”抚琴接着说，“你若能在天亮之前将对面山上的雪莲采下来送给我家主人，她就跟你走。”

“这是你主人说的？”杨戬盯着抚琴，“她为何提出这个条件？”

“当然是我主人说的！”抚琴高声道，“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条件，你不用管。怎么，我可是亲耳听到你说无论什么条件你都能答应的，如今是要反悔了么？反悔也没关系，就请立刻打道回府吧。”

杨戬见这丫头气势汹汹，澄兮又避而不见，寻思莫非她真有这番意思，还是要考验自己？随即对抚琴微笑道，“我几时说过要反悔。好，我答应。”

“那好，司法天神，你说话可要算数，采不到雪莲，天一亮你就得走。”

“好，那你主人也要说话算数，我若采到了雪莲，她就得跟我走。”

抚琴哼了一声，冷冷道，“穿过飞瀑，雪莲就在对面那座高山上，祝你好运。”说完，拖着按箫头也不回离开了客房。

话说按箫被抚琴拖着进了柳林，才急急问道，“抚琴姐姐，主人真的让他去采雪莲？”抚琴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按箫惊问。

抚琴道，“我这是在帮咱主人，我真担心主人会不顾性命跟他走！所以我才骗他去采雪莲。一来夜色漆黑，他很难找到雪莲，二来即使他找到了雪莲，你别忘了妖魔卡巴洛绒就是被主人压在那座山峰下的，雪莲一动，必定会惊醒卡巴洛绒。若是妖魔吃了他，那主人也用不着跟他走了。若是他侥幸没死，那妖魔跑了出来，主人就要重新封印它，那主人也就没办法走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啊……这样……”按箫有点忐忑，“卡巴洛绒法力高强，要真的把天上的司法天神给吃了，主人会不会怪我们？”

抚琴道，“你别这样畏首畏尾的，我拼着被主人责骂，也不能让主人去送命！”

且不说两个小丫头在柳林中合计。澄兮在寒冷的夜色中飞上了一座山头，正对这座山头有一面巨大的崖壁，宛如刀切，高耸入云，深不见底。此刻万籁俱寂，连星光也很稀少暗淡，黑黢黢的群峰如同魅影。澄兮立于山巅，双掌合拢，郑重地对着山崖跪拜，“弟子澄兮在舍身崖求见师傅！”

崖壁上突然有了小小的几个光点，光点慢慢聚拢到一起形成了一圈光晕，光晕又渐渐扩大，弥漫了整个崖壁。此刻的崖壁，宛如光华笼罩下的巨大幕墙。一个盘坐的人影从幕墙里显现出来，鹤氅棉袍，容颜清瘦，仙姿渺渺，风骨奇绝。

“师傅，弟子终于又见到您了……”澄兮眼含热泪，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的孩子，你竟然真的来了。”来自洪荒的大神轻轻地叹息，“你是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了吗？”

“是的。”澄兮收敛心神，郑重地说，“弟子特来向师傅求教，可否允许弟子使用自由的法力？”

“你问我是否允许，那么，你是已经有所决断了？”大神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有几分苍凉。

“弟子……希望自由的法力能帮助司法天神。”

“你知道后果吗？”大神的声音严肃起来。

“弟子知道，那些凡人一旦获得了彻底的自由，他们人性中的恶念就会出笼。不过弟子认为只要将他们暂时囚禁，给予教化，道德的力量很快就可以恢复重建。”澄兮答道。

“不，为师不是问这个。”大神摇摇头，语气显出了忧伤，“我的孩子，我问你知道自己面临的后果吗？”

“我……知道。”澄兮咬咬牙，低声道。

“我的孩子，你别忘了，自由的法力一旦开启，如果不被阻挡，就无法中止。为此，师傅只能远避洪荒，不再示人，而你，只能戴着面具生活。天赋异禀的人，注定得品尝一世的孤独和无奈。”大神的话语益发沉重，“这群凡人中的是相同的毒咒，你一旦对其中任何一个实施了法力，那么所有人的毒咒都会被你的法力所吸引，你的法力会试图消解它们，直到将它们全部化解。而你，只是一个人，他们，有十余万人，如此悬殊的对抗，被消耗殆尽的只会是你的法力。而你一旦失去了法力，告诉为师后果是什么？”

澄兮的身子像秋叶一样微微颤抖，“一旦失去了法力，后果……是被剩下的人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大神厉声喝道，“既已明白，还到舍身崖来见我作甚！”

茫茫暗夜，飞瀑亘古不变哗哗的水声入耳格外的清晰响亮，杨戬从水中穿出，迎面即是彻骨的寒风。他白色的身影与高大的山峰对比，显得格外孤寂与单薄。只见他立于半山的岩石之上，御气凝神，他额头的流云纹隐隐显出金光，凝聚成一道有力的光束，徐徐扫过对面的山峰。

天眼之光映出了积雪，映出了危岩，映出了冰瀑……终于，映出了冰雪罅隙中的一株雪莲！它真美，清丽孤绝，遗世独立，杨戬不由暗暗赞叹。他身形跃起，顺着天眼的指引，落到雪莲之侧。

在这样的暗夜里，司法天神竟要为一个女子来采摘一朵稀世罕有的花，他想到澄兮躲在面具后面，倒像这雪莲花被厚厚的绒毛包裹着花心，他的嘴角漾起了不自觉的微笑。忽又忆起澄兮温婉高雅的仪态，颇似这雪莲孤傲而不骄矜，或许，唯有这样的花堪配佳人。这是怎么了？竟想那么多。杨戬甩甩头，让自己把精力集中到眼前。

就在他伸手想要摘下它时，他忽然想到，这千年雪莲一旦离开了冰封的土壤，岂不就要凋谢？那就太可惜了。他既然要送给她，就要送给她一朵开不败的花。于是他决心把花下的三尺冻土也一并带回。

他的手指在雪莲周围划出一个圆，手掌一抬，轻喝一声“起”，整株花儿连同圆内深达岩层的冻土一并被掘起，又随即被他手掌中推出的散射的柔光罩住，花儿和土层在柔光中被缩小，渐渐变成了只有半尺来高，他满意地将它们纳入袖中。

就在他觉得大功告成之时，耳畔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来自岩石深处。他心中一凛，在他千年的岁月中，被他斩杀的妖魔不计其数，他对妖气有异乎寻常的敏感，仅这一声低喘，他已察觉到地层下松动的封印。

果然，脚下的积雪开始崩裂，扑簌簌往山下掉落，刚才拔出雪莲的地方猛地凹陷下去，变成了一个幽深莫测的空洞。空洞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整个山体都晃动起来，像要被掀翻。杨戬半点都没犹豫，纵身跃入了空洞。不论是什么样的妖魔，他决不能让他冲出封印。

舍身崖。澄兮听到师傅的喝斥，跪直了身子，“弟子向师傅求教，神的修炼法门是什么呢？”崖壁上的大神沉吟道，“你小的时候，我就教导过你，善其身、明其心、养其性、得其真，如此修炼，方成正神。如今，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善待，何谈修炼法门呢？”

澄兮的眼中泪花闪动，“师傅，昆仑山下，曾有一个神，为了三界能有更合理的新秩序，他封印了自己大部分法力，宁愿众叛亲离，宁愿身死魂灭，您觉得，这样的神获得了修炼的法门了吗？他算是正神吗？”

大神目光闪烁，语调中带了怒气，“若果有此人，他不是一个聪明的神！”

“师傅远避洪荒，是不愿意成为傻子吗？”

“你说的不错，为师无意害人，却也不愿意成为傻子。”崖壁上的人影有些落寞。

澄兮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师傅，您希望三界之内，多一些聪明的神，还是多一些这样的傻子呢？”

崖壁上的光晕剧烈晃动起来，几乎令那个人影一团模糊，连传出的声音也开始颤抖，“澄兮，我的孩子，你继承了我自由的法力，若能让这法力造福生灵，自然是为师所愿。我留给你唯一一次机会能召唤我的魂魄，我真没想到，竟是让我答应你这样的要求……”

澄兮在山巅伏地叩首，泣不成声，“多谢师傅应允。澄兮拜别师傅……”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我的孩子，世事无常，福祸相依，但愿你红尘历劫，终成正果。”

澄兮抬起头来，崖壁上的影子已然不见，光华闪过，那崖壁上竟化出了一行大字：

虽千万人吾往矣。

接第三十四章 大义抉择

（二）

杨戬跃入空洞之中，只觉一股腥气扑鼻而来，隐约看到前方有两个灯笼似的火球一闪一闪，他循着火球而去，耳畔的喘息声越来越响。就在他距离那火球仅仅一丈开外时，那火球发出了一声咆哮，他看清楚了，眼前是一个长着犄角，浑身覆着黑色长毛的妖兽，那两个火球正是他的眼睛！

这妖兽额前的封印忽隐忽现，越来越不明显，它蓦然发现了生人，愈加焦躁地吼叫着，威胁着要将他赶走。杨戬的手中化出了三尖两刃刀，这只妖兽法力高强，让它冲出封印这还了得。他虽严阵以待，但不能动武的禁令到底还在脑中，心中默默存一分侥幸，但愿这家伙冲不开封印。

可是情况比他想得糟糕，妖兽的两只前爪已能划动，隔空向他击来，他一闪身躲过，妖兽被它自身的法力一震，后腿竟然猛地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额前本就不稳的封印也受到了震动，飞脱出了它的身体。杨戬叫声不好，果然那妖兽像卸去了千钧重担，张开血盆大口，此刻它不再顾及这个闯入的生人，它急于重获自由，大吼一声，扑向上方，欲跳出空洞。

杨戬手执长刀拦住了它的去路，妖兽暴怒地向他冲来，将被压几百年聚集的怒气和全身的法力倾泻而出，杨戬不敢大意，试着将五成法力凝聚刀刃，挥刀劈出。妖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一阻，虽未能伤及它的身体，却使它倒退数丈。

那妖兽对自由的渴望并未因这一击而受挫，四足撑地，蓄势再战。而此刻的杨戬却陷入了深深的诧异中，因为，他已用了五成法力，但预料中的心痛并没有出现。这是怎么回事？他暗暗再次运功，强大的真气自全身流转，心区的感觉依旧毫无异样。直到他把十成法力都已蓄满在刀尖，他明白他心上的伤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

妖兽再次扑来，这一次，它的运气就糟透了，充盈着强大法力的三尖刀放射出耀眼的白色光华，妖兽火球般的双目在这强光中彻底堕入了黑暗，它发出最后一声咆哮，就像断线的风筝朝黑洞的底部摔去，杨戬乘势再推出一掌，肉眼看不见的符咒已经深深钉入了妖兽的额间。妖兽四足蜷缩，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发声。杨戬见已重新封印了妖兽，自己轻身一跃，出了空洞。天还未明，杨戬提刀在手，削下身旁的半座雪峰，压住了洞口。

他心潮起伏，幻境中的回忆画面涌入脑海，“二郎，让我看看的伤好吗？”“只要你不用天眼阻拦我，那里就是一个通道，我就能从天眼进入你的身体。”没错，一定是澄兮悄悄治好了他的伤！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变成母亲的模样！澄兮……他们素昧平生，她却对他这么好！他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拿出袖中的雪莲端详，嗯，一定要亲手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