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霜天晓角

开春时,消息传入宫中,太尉夏济寒对一位原本新收在侧、蜜里调油的小侍大发雷霆,肌肤相亲到一半便抓着头发拖出门外。失了这个新宠,她便去了花楼散心,谁料老马失蹄,竟在风流快活时得了马上风,一朝猝死在个伶人身上。这等不体面之事,夏家自是不欲人知,想要匆匆处置了,然而花楼岂是拦得住消息的地方,还是闹得人尽皆知,可叹夏济寒一世英名,到头来竟因此闻名天下,教史书工笔记住。

在外守夜的言攸听见异响,走进厉朝霰的寝殿,只见地上砸碎了个青花瓷枕,厉朝霰披一身霜蓝寝衣,倚在窗下梅花填漆小几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

言攸慌忙拿一件藕荷色滚雪兔镶边的披风给厉朝霰披上,又拿青绢拭去厉朝霰额头汗珠,轻声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厉朝霰接过丝绢掐在掌心,冷笑一声,道:“夏济寒死了。”

“是,夏太尉薨了,天下人都知道了。”言攸在小炉上坐了一壶水,谨慎答道。

“夏济寒竟然死了。”厉朝霰薄唇紧抿,几无血色,言攸看他指甲几乎刺破掌心,连忙去掰他的手,只摸得厉朝霰十指冰凉,“我该知道的,皇后原本就是那样决绝的性子,夏行阳…她受制于夏济寒,怕是也早有不满。这对姐弟,轻易就能下这等狠毒的决心——是夏济寒自己教得好,她怨不了别人。”

“小主…咱们知道华尚宫出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让黄羽将夏太尉引到花楼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火炉上的水开了,吐出雪白的水沫,扑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死得太便宜她了。”厉朝霰将言攸呈来的茶杯捏在掌心,握得指节发白。

“虽不是如小主所愿那般,但也是身败名裂,不算便宜她。”言攸伸手,轻轻抚着厉朝霰的手臂,停一停,又说,“小主放心,官府询问,那伶人一口咬死,再加上夏行阳本就不愿人深查,并没有多受为难,如今已回到花楼。只不过眼下风声紧,只怕要委屈他再多待几日。”

厉朝霰深深出一口气,道:“罢了。终归夏行阳和皇后这一步,走得亦是自毁城墙,没了夏济寒,夏家,必定会倒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04 20:08:00 +0800 CST  
宫中,夏皇后和夏顺仪自是悲痛不已,洪熙帝顾念君臣之情,也顾念夏顺仪腹中皇嗣,对夏济寒的后事可谓十分重视,光是悼赋便令翰林院写了十几篇,只不过夏济寒到底死得不体面,只得是加速又加速地办,难免有些仓促之处。

厉朝霰把两个孩子交到言攸和凉儿手中,独自走进夏皇后寝殿,便是见地上摔了一片碎瓷,华姩跪在上头,已是身子发颤,两膝处的布料已被鲜血浸透。

厉朝霰上前一礼,道:“主子。”而后看一眼地上跪着的华姩,轻声劝道,“华尚宫一向是最忠心主子您的,什么事犯得上您发这么大的脾气。”

夏皇后冷笑,他朱唇如血,明艳之余有几分残忍,亦有几分悲凉:“本宫是下定决心,让她去毒杀母亲,她用的那毒缓缓发作原是该的,可怎么就偏偏在母亲……如此倒好,夏家与本宫,俱成了这天下的笑柄。”

厉朝霰低眉,和缓劝道:“主子既已下了这般狠心,必定清楚,太尉大人不在了,主子您与夏顺仪就算是撕破脸了。眼下针锋相对,正是用人之际,不如令华尚宫将功抵过。”

夏皇后抿紧嘴唇,片刻道:“起来罢。”

然而厉朝霰这话,似乎并没能起到正面效果,虽然一时赦过了华姩,却紧接着便听到了噩耗:夏皇后为保华姩忠心,欲要把她那个弟弟纳为夏霃的侧室。夏霃是夏府的一个奴才所出,出生就没了生父,养在夏皇后父亲郑氏膝下,与夏皇后的亲妹妹无异,却被郑氏宠坏了,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女。夏皇后谋议这桩亲事,为的是此后华姩弟弟的后半生便都握在自己手里,往后叫华姩往东,她便不敢往西。

毕竟这些年来,夏家在宫中的暗线大半都拿在华姩手中,从前夏顺仪有许多事,华姩照样要给安排,如今夏济寒去世,夏家便是夏行阳和夏舞雩针锋相对,华姩本就是夏皇后的近身尚宫,就更要捏在自己手中。

华姩听得消息,不顾膝上伤口未愈,便跪在坤极殿外恳请夏皇后让她弟弟另择婚嫁。

言攸看着三天水米未进的华姩,眉间亦是忧云重重:“再这样下去,华尚宫怕是要把命搭进去了。”

厉朝霰拉紧肩上的暗翡翠色缕金如意花纹灰鼠披风,低低道:“她越是这样,越显得在乎她那个弟弟,夏皇后就越不会放过他。”

言攸诧异道:“可是夏皇后就不怕,为华尚宫的弟弟择这样一个纨绔妻主,会让华尚宫恨上自己么?”

“自然是不怕的。”厉朝霰抬起长眸,黑白分明的双眼此刻格外寒冷似冰,“男子一旦嫁人,便无可转圜,下半辈子都这样搭在那女子身上了。只要华尚宫的弟弟嫁了,往后得不得宠,生不生得孩子,生下来的孩子能不能自个儿养育,甚至挨不挨打、活不活命,就全都捏在夏皇后手里了。即便华尚宫因为夏皇后强将她弟弟嫁了恨上夏皇后,心肝攥在人手里,也不得不低头。”

“那便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吗?”言攸急急问道。

厉朝霰紧紧攥住拳头,下颌紧绷,似要将银牙咬碎,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怪我。原是我的错。若我早些下定决心……若我能……”

可是眼下,确是不可转圜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05 18:41:00 +0800 CST  
华姩的弟弟出嫁当日,厉朝霰的心情极差,午后将梓珍宛祺哄睡,言攸便劝他出去走走散心,路上和他随意说些有的没的。

说是潘充容有个姐姐的夫郎生了个相貌极丑的儿子,如今六七岁大,长得像头小黑熊似的,十分不得自家母亲的喜爱,连带着父亲也失了宠,不过近些日子那孩子倒是显出些天生神力的本事,潘家便特别许他以男子之身修习潘家的刀法。曹修华向来沉迷佛法,又因在佛法上颇有心得而很受甘太后喜爱,近些日子来,不大得宠的邵承衣也跟着曹修华和甘太后读经,也算得个依靠,宫里头少有人欺负他了。再就是肖才人,他宫里嚷嚷着梦魇,昨个晚上还好一通闹,不过洪熙帝是真哄着他,虽然人在金才人处没过去瞧他,但一大早赏了好些药材。

厉朝霰轻哂,道:“他就是纸糊的老虎,陛下摆在明面儿上的罢了。”

其实肖才人自出了冷宫,便没有再得过洪熙帝的宠爱,洪熙帝珍重自己身体,许多她召幸肖才人的夜晚,她都是独自休息,但更多时候,是处理些平日里不便处理的政务。现在,很偶尔很偶尔,她也会在召幸肖才人的夜晚悄悄潜进厉朝霰的屋里。

宫中长久以来分为夏魏两派,肖才人存在于两派之外,又与两派都有死仇,他的存在对于两派来说都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反倒让两派都少了对付别人的心思。且有许多洪熙帝不方便处置的事,便都是肖才人去解决——洪熙帝对夏氏不满时,肖才人便得代她去顶撞夏皇后;洪熙帝想要打压魏家时,便要肖才人去给魏顺仪难堪。肖才人必定是不愿且惶恐于这样的生活的,可这是洪熙帝给他的唯一一条活路,他也没有办法。

两人边说边走,恰在凉亭里瞧见了肖才人,服侍他的宫人给他揉着额角,小心地道:“小主昨个睡得不好,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兴许今日能好些。”

肖才人哼了一声算作是回答,宫人兴许是想要讨好肖才人,挂起笑脸道:“说不定,今晚陛下还会来呢,陛下可是最疼小主的了,听说小主梦魇,赏了那么多好东西下来。若有陛下陪伴,想必小主便不会……”

话音未落,肖才人已经一耳光打了上去:“贱奴才,手下不懂轻重么?”

厉朝霰刚想转身就走,却被人挽住手臂,轻轻推到树后,只听推他的那人含笑道:“哎哟,是谁惹我们肖才人生气了?要我说,肖才人这般得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他一面说,一面向着厉朝霰眨眼一笑,笑容俏艳动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夜肖才人梦魇时侍寝的金才人。

肖才人脸色难看至极,道:“我身体不适,就不与你多话了。”

偏偏金才人踏前一步,拦住他去路,笑意盈盈,像是掬出一捧金灿灿的连翘花朵:“肖才人横行得意,只可惜,陛下只不过拿你当靶子,真心想护着的,可不是你。”

厉朝霰心头一跳,掌心已微微沁出冷汗,肖才人目光一厉,逼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现在可是成了夏氏和魏氏两族的眼中刺,来日风雨飘摇,哪一日陛下不护着你了,你怕是小命难保罢。”金才人轻轻摆正肖才人衣襟上一枚玉柳鸣蝉胸针,柔媚地低声道,“可是陛下真正护着的那位,如今位及顺仪,又有身孕,恩宠隆重,来日一片光明。”

肖才人下颌紧绷,片刻一把推开金才人,道:“金才人还是为自己多做打算罢。”

厉朝霰凉凉旁观,片刻,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才人回眸,笑而媚生:“自然是给夏顺仪些事做。华尚宫如今已被夏皇后握在手中,他处于劣势,必要反击,我若不如此,他可要杀了哥哥你的宛祺了。”

厉朝霰的神色一沉。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06 19:48:00 +0800 CST  
金才人不仅仅是在肖才人等低阶宫君处给夏顺仪找了麻烦,更给夏顺仪找来了除夏皇后外最大的麻烦——魏顺仪。

夏皇后为魏顺仪留的破绽并没有被利用,然而夏顺仪还是动了胎气,就在为夏皇后请安的时候,上一秒众人还是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见夏顺仪脸色苍白地护住了小腹倒在地上。

太医们倾力相救,总算保下夏顺仪的龙胎,可是当时后宫所有人和他们的心腹都在场,根本无从确定是谁下的手,然而厉朝霰去含章殿向洪熙帝请安的时候,却拿出了一只瓷瓶,摆在洪熙帝的棋案边,洪熙帝垂眸看了一眼行礼后跪地不起的厉朝霰,复又落下一子:“这是什么?”

“皇后主子有孕时,魏顺仪主子给臣侍要臣侍下给皇后主子的药。”厉朝霰跪在地上,从容回答。

洪熙帝停了左右互搏,捻着一枚夜光棋子看向厉朝霰,厉朝霰感觉到她冰冷的目光,越发深低下头,平声道:“陛下可拿去验,也未必就是夏顺仪所中之毒,但若真是,想必能有助于顺仪主子恢复康健,保住龙胎。”说罢又道,“自然陛下也可以不信,赐臣侍一死。”

“动不动就让朕赐死,朝霰,你这话朕都听腻了。”洪熙帝平静地说着,向厉朝霰伸出一手,“还没开春,地上凉,起来罢。”

厉朝霰依言起身,只见洪熙帝指尖拈着一枚黑棋,被日光照做幽幽的翡翠颜色,她刻意看着厉朝霰的眼睛,故意让厉朝霰看清了棋子,而后将棋子沿着厉朝霰的后颈缓缓向下,棋子冰凉,激得厉朝霰的身子微微发颤,她朱红的唇轻轻抿一抿厉朝霰的耳壳,留下一个滚烫的唇印。

耳边响起的声音带着笑意,低哑而挑逗:“怕不怕凉,嗯?”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07 17:17:00 +0800 CST  
回去的路上,厉朝霰一手紧紧扶着言攸,言攸看着他依旧耳根通红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低声埋怨道:“小主怎么也不跟奴才说一声就做告发魏顺仪这样冒险的事,陛下看过来的时候,奴才汗都下来了。”

“她与夏家就快到生死关头了,怀疑我是夏家暗探都没有杀我,如今我是实话实说,她又不是不知道魏顺仪不是什么冰清玉洁之人,也不会不知道皇后有孕时魏顺仪会想方设法对皇后下手,便更不可能杀我。”厉朝霰之所以能够在夏皇后身边立足多年,凭的就是他擅长猜度人心,亦能为夏皇后揣测圣意,如今他自己亲身卷入洪熙帝后宫之中,就更对自己的敌友了如指掌。“魏顺仪出身名门,自幼受礼艺之教,又样样学得出众,便养成了清高自傲的性子。固然入宫后是为人侧室,皇后又身兼权宠,可也是因为他,陛下对夏皇后的专房之宠才日渐稀落,更抬高了他的心气。”

言攸叹道:“只怕他还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貌和手段,陛下心中最重的人是他。”

厉朝霰一步踏错,轻轻“嘶”了一声,旋即冷笑道:“岂止。”

恐怕在魏顺仪心里,洪熙帝与他之间当有一份如同戏本子中的痴情帝皇与宫君一般,与众不同、敢与世俗万民相悖的情意,这正是他最大的弱点。然而厉朝霰却很清楚,洪熙帝是位优秀的帝皇。这就意味着,她的第一标准永远不是善恶对错,而是江山永固,皇权屹立,此外的一切都不会动摇她的心,区区情爱,区区男子,就更加不能。

所以,魏顺仪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理想中的感情。意识到这件事,对于魏顺仪来说想必十分痛苦,会将他推向疯狂或是冷静狠毒。

看眼下情形,想必是后者了。

厉朝霰抬起头,缓缓舒出一口气,那口气在渐暖的天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便消弭去了,正如洪熙帝与魏顺仪之间,本就彼此鄙夷的情意。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08 15:16:00 +0800 CST  
新入宫的才人们入了侍,旧人们难免有些日子不得宠。后宫连魏顺仪都少见天颜,更不必说过去就不大得宠的潘充容等人,也只夏顺仪处,因有身孕,还多几分眷顾。夏皇后下决心除去了夏济寒,与洪熙帝恢复关系便也是势在必行,只是他宫务繁忙,又不肯向洪熙帝低头,便是吩咐厉朝霰带着孩子多多往含章殿去请安,勾起洪熙帝孺慕之情,以期将恩宠引回坤极殿。

为此,夏皇后对厉朝霰比往日松快了些,厉朝霰也难得精心打扮起来,漆黑发间一色饱满水盈的紫玉钗环,选了件色泽娇嫩轻盈如新生雏鸟的鹅黄色如意暗纹衫子,系一条錾银月白长裙、银青藤萝长春蔽膝,外头加一件浅淡柔和的珍珠紫对襟琵琶袖长衣,长衣纹样是银线勾边、洁白如雪的昙花,作盛放姿态,花瓣修长微微蜷曲,金黄的花蕊金丝绣成、金晶点缀,显出几分耀色。如此外头再加那件当年洪熙帝赏下来后他便再没穿过的白狐裘,瞧起来倒像是积雪之下已然萌芽的春意。

洪熙帝将两个孩子揽在膝边,一抬头看见厉朝霰,眸光一亮却又散去,待梓珍和宛祺在稍远处踢起彩绣球来,叹息一声,向厉朝霰道:“难得你打扮得齐整,可朕刚一高兴,立刻又明白,必定是皇后让你来的。”

厉朝霰微微垂首,紫翠花钗上的珍珠流苏垂在他颊边,生些怜意:“陛下比任何人都明白,即便尊贵如陛下,这世上人人都有身不由己之处。”

洪熙帝伸手抚抚他的脸颊,侧首间正龙钗上的赤晶流苏划过她明净的额头,故意叹息道:“罢了。乞者无择餐,难得能养养眼。”

说罢浅浅一笑。说话间,梓珍踏着刺金鹿皮小靴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厉朝霰抬手拭去梓珍发际的汗珠,递给他杯清水喝下,又抬抬手,招呼抱着绣球站在一旁的宛祺过来擦汗喝水,梓珍喝了水,向厉朝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母皇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才人了,是不是不喜欢珍儿和祺妹妹?”

洪熙帝近来去见厉朝霰都是夜访,不为旁人所知,明面儿上去得反而更少,被梓珍这样一说,不由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微微挑眉,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珍儿喜欢才人呀。”梓珍小嘴笑得弯弯,露出两列洁白贝齿,“珍儿听说,后宫中的男人都是喜欢母皇的,希望能够常常见到母皇,但是才人好像不能常常见到母皇,位分又很低,见到谁都要跪。可是珍儿问才人母皇是不是不喜欢才人的时候,才人说不是的,母皇是喜欢他的,那珍儿想,母皇一定是不喜欢珍儿和祺妹妹了。”

厉朝霰本要说话,洪熙帝却按住他手不许他说,含笑问道:“母皇怎可能不喜欢你和宛祺呢?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父后就不喜欢珍儿和祺妹妹呀。”梓珍垂下眼帘,他长相肖似夏皇后,有一双极长又漆黑的睫毛,垂下时,更格外惹人心疼,“父后总是很忙,不论珍儿和祺妹妹有什么事,父后都不想听,也从来不给珍儿和祺妹妹唱歌、讲故事哄我们睡觉,这些事,总是才人做。虽然才人总是跟珍儿说,父后是喜欢珍儿的,可是珍儿很难相信才人的话。”

洪熙帝脸上的笑容愈发淡了:“所以你担心母皇也不喜欢你?”

梓珍点点头,又想了想,道:“但是母皇会像现在这样听珍儿说话。才人说母皇很忙,不可能每天给珍儿讲故事唱歌来睡觉,珍儿也发现了,母皇自己也从来不能每天在同一个地方睡觉,所以珍儿能明白。可是,父后每天都在坤极殿啊。”

洪熙帝伸出手,摸摸梓珍的头发,凤眼中溢着温柔的光彩:“你放心。母皇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以后母皇也会尽量多去坤极殿看你,好不好?”

“也要看才人。”梓珍笑着点头后,加上了一句。

“也看才人。”洪熙帝答应。

厉朝霰脸颊微红,道:“臣侍谢过陛下厚恩。孩童稚语,臣侍实在……”

“朕知道。”洪熙帝轻轻攥攥厉朝霰的手,“朕知道不是你的错。”

说着伸手一捏他的脸,笑道:“朕也的确是喜欢你。”

厉朝霰低下头,片刻后,却转而看向一旁抱着绣球安安静静站着的宛祺,宛祺注意到厉朝霰的目光,微微一笑,她亦肖似她的父亲,相貌生得极其天真可爱,使人见之而觉无害,然而那本该无邪的眉间,若有若无地,已聚起了一丝阴鸷。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0 16:40:00 +0800 CST  
夏顺仪月份渐大,朝中夏行阳与夏舞雩两派亦是斗得水深火热。原本夏舞雩年轻,想要又只办过年初雪灾这一件御差,难以与夏行阳抗衡,然而有她外祖赵氏、苏氏和潘氏等族明里暗里的支持,一时也斗得如火如荼。

潘充容这人虽宠爱平平,人也不大聪明,更没为夏皇后办过几样事,但历来是夏皇后阵营里的老人,谁料前朝家族一朝转头支持夏顺仪一派,使得他处境十分尴尬,夏皇后没少给他吃挂落,几次在晨昏定省的时候将他训得眼泪汪汪地,在刚进宫的新人面前十分没脸,且他又不得宠,宫中上下都挂着笑脸不给他办事,他又不好求到夏顺仪那里,只得是每日闭着门哭,还是厉朝霰悄悄去过一趟,给他送了些衣料首饰和打点用的金银,又帮他在洪熙帝面前说话,洪熙帝去过他那儿两趟情况才好起来,感动得潘充容私下里拉着厉朝霰的手可劲儿掉泪,弄得厉朝霰哭笑不得——宫里头性子纯净如孩子一般的,只他一个。

不出厉朝霰所料,新人中冒出头来的只两个,一个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陈敏家的庶出公子,他生得清秀文弱,极为安静乖巧,颇得洪熙帝怜惜。再一个,果真就是那位林才人。

林才人的得宠,自他在洪熙帝照例举办的立夏家宴上公开提议晋封肖才人起。

他一开口,可谓是震惊四座。

即便肖才人不过是洪熙帝立起来的傀儡,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君侧奸佞,然而他是洪熙帝多年宠侍,如何横行无忌,洪熙帝也不过笑笑,无论是她的正宫皇后,还是心头宠侍,自然是不止一次告肖才人的状,肖才人至今却是丁点委屈没受。但肖才人虽如此炙手可热,宫中人想要攀附他却难得很,许多想要肖才人提拔的后宫都碰了钉子,而洪熙帝对肖才人但凡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前朝皆会闹得沸沸扬扬,立夏宴前,洪熙帝就曾想晋封肖才人为充容,却被前朝挡了下来。因此林才人如此公开捧肖才人,许多人都觉得他失心疯了,要么洪熙帝只以为他是个溜须拍马的小人,要么哪怕他得了宠,前朝也只将他看作是同肖才人一样的祸害,来日举步维艰。

然而他所提请,厉朝霰却知道,必定是他青云之路的开端。

他一袭青衣,气度沉沉,言辞间提及,洪熙帝今年已是廿岁将半,继位时日亦不短,前朝大臣虽有辅政之责,但早已不必步步指画,肖才人不过是后宫,后宫又不得干政,晋封位分与否都是洪熙帝自己的家事。厉朝霰垂首饮茶遮掩,心中明白,洪熙帝必定会准林才人所允,而林才人也必定会从此,跻身洪熙帝的宠君之列。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0 23:39:00 +0800 CST  
肖才人终于得封充容,只是甘太后为平息前朝物议,更提册其余几位后宫晋位,其中就有厉朝霰,夏皇后那头忙着筹措晋封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对含辉轩盯得就松了许多,因此含辉轩中倒是其乐融融的。

这日厉朝霰正陪着两个孩子玩耍,见言攸走进来,附在他耳边道:“小主,林才人带着贺礼来,说是要面贺小主即将晋封充容。”

“能封充容是托他的福,也不好不见。”厉朝霰淡淡说道,旋即转向两个孩子,温和了神情道,“珍儿,祺儿,你们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梓珍懂事地点点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道:“珍儿去花园摘花来,给充容戴。”

厉朝霰亦禁不住微微笑了,道:“好。”

不多时,便见林才人进来,略带浅笑道:“皇后不喜欢孩子,倒便宜了充容你,宫中总共才三个孩子,倒有两个和你最亲。”

言攸听不出林才人这话说得是敌意还是善意,不由得抬起眼来细细打量,春日和暖,他正当宠,穿的是新裁的春衫,宽袖窄腰,散开烟水般的裙摆,色泽是清冷的玉绿,衣上的玉笔花清新带露,花瓣雪白而纤长,在繁盛的春光之中,是格外有些醒目的冷静。他相貌并不出众,却也脸容如玉,细长而秀致的眼直直望着厉朝霰。

厉朝霰只淡淡笑笑,道:“我福薄,没有自己的孩子,不过是替皇后做些琐碎的杂事分忧罢了。”

“其实陛下待充容有几分情分,充容也不算不得宠,没有自己的孩子,不过是如今的皇后不许罢了。”林才人从容落座在厉朝霰对面,随手打开青釉茶碗瞧了一眼里头的春茶,又抬眸来看厉朝霰,他容色不算出众,一双直白地就能显出聪慧的眼睛镶嵌在面上,就更加如同宝石般光芒夺目,“都说男子二十五岁以后就不易生育,充容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厉朝霰垂下漆黑浓密的眼睫,道:“这儿可是坤极殿,才人敢说这样的话。”

林才人一笑,低头转了转腕上的翡翠玉镯,道:“别人不知道,充容还不知道么?夏家是气数将尽了。皇后执掌后宫多年,自己无所出,也不许别人有所出,如今膝下有了皇女,更是生出异心,越发不欲后宫有所出。陛下年轻时,不算太看重皇嗣,又顾及妻夫情义和夏家权势,还能容他,如今夏家的栋梁没了,烈火烹油似的也不过是徒有其表,他再不知收敛,还能有几日风光。”

厉朝霰深黑双眼一如潭水,平静无波:“若是他知道收敛呢?”

“那我自会帮他放纵起来。”林才人蓦然抬起眼来,他的眼睛明亮似火,火光从他眸中逼出,仿佛要将人焚尽,“这宫中若有人懂得我的仇恨,想必就是充容你。”

厉朝霰端茶水的手一顿,林才人察觉他动摇,勾唇一笑:“自我知道哥哥被皇后诬陷冤死之后,我便笃定心思要报仇。其实充容藏得很好,只不过,充容有些东西还是没能舍弃。那日充容为陛下和潘充容作舞,我也在场,虽然你已经改了舞步,潘充容还是认出,那是雪鸿舞。再算一算岁数,便不难猜。”

厉朝霰搁下茶杯,淡淡抬起眼来,道:“我不知才人猜出了什么,不如,请才人明说,才人想要什么。”

“自然是,”林才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将他所有,尽数夺走。”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1 18:05:00 +0800 CST  
前朝的夏氏之争,逐渐分出了些上下。

夏舞雩本就年轻,是靠多方扶持才勉力与夏行阳一斗,然而时日一长,终究不是对手。前些日子以来,夏皇后连遭夏顺仪晋位、后宫改制、新人进宫等一连串打击,被压下了不少风头,但眼下,随着厉朝霰在梓珍的一番话后重得宠爱,已是有些峰回路转的意味了。

夏行阳得洪熙帝宠信,常常入宫议政,亦常常来探望夏皇后,这日她来,更着人去通知了厉朝霰,令他携梓珍和宛祺前去。

厉朝霰领着两个孩子进殿行了礼,便听夏行阳道:“皇次女既是你的女儿,你还是应当多用些心思。”

夏皇后冷嗤一声,指尖疲惫地揉着额角:“阿姐…我倒也想,可我如今实在分身乏术,总不能将凤印丢了。到底孩子还小,同她说什么不说什么她也记不得。”

夏行阳看一眼满面天真烂漫、一入殿便撒了厉朝霰的手向夏皇后跑来的宛祺,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放在厉朝霰身上,夏皇后也知她心思,道:“阿姐知道的,厉氏的命攥在我手里,他不敢怎么样。”

厉朝朝霰适时温顺垂首。他今日亦是穿箭袖,不过换了温和如浅淡将散的晨曦的橙黄颜色,仍是大朵大朵绣着皎洁柔润的雪白山茶,衬出他相貌清朗而明润,秋水之目,又兼眉如远山,长发漆黑欲滴,柔软挡住他半只瘦削玲珑、坠一对金黄晶莹的琥珀滴珠的耳。那对琥珀在日光下中晶彩灿灿,引得夏行阳一时看住了。

夏行阳出宫之前,在廊下堵住了厉朝霰。她作势自然,厉朝霰却看得出,她是有意截路,然而两个孩子被带去午睡,坤极殿中,只有凉儿跟在他身边,厉朝霰犹豫片刻,也只得轻轻将凉儿打发走了。

夏行阳斜着狭长的凤眼看他一眼,却是问道:“你喜欢穿箭袖?”

厉朝霰垂首,道:“二皇子二皇女年纪尚小,总是箭袖穿起来方便照顾些。”

夏行阳点点头,却仍是直勾勾地看着厉朝霰,片刻,不自禁地道:“我从前认识一人,他很喜欢穿箭袖,说是男子的宽袍大袖太过束缚麻烦。他穿箭袖英姿飒爽,的确很适合他。”

说着,盯着厉朝霰,她抬起手去触厉朝霰的眉眼:“你长得也有几分像他。”

厉朝霰仓皇向后躲去,堪堪躲开夏行阳的指尖,他惊慌地抬起眼看向夏行阳,眸中波光震荡,仿佛被箭矢惊吓到的小兽:“夏大人…!我…我是陛下宫中三品充容。”

“又如何?”夏行阳却是一笑,从容收回手,“不过你和他很不一样。他有全天下最倔强最刚强的性子,不肯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可惜过刚易折,上天也不容他长寿。”

厉朝霰双手紧攥在一起,勉强屈膝一礼:“大人节哀。”

夏行阳笑笑,便行过厉朝霰身旁离去了。

她走过,厉朝霰已是冷汗淋漓,嘴唇苍白,浑身微微打着颤,他死死捏着手上的戒指,一抬头,却正看见洪熙帝慢慢走出来,她艳俊的面容半张掩在阴翳里,似乎毫无表情,只静静看着夏行阳远去的方向。

厉朝霰扑通跪在地上,沙哑道:“陛下…”

洪熙帝走到他面前,牵他起来,叹息一声,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动不动就跪。跪得这么狠,怕是又要伤到膝盖。”

厉朝霰蓦地抬起头,紧紧抓住洪熙帝的手,迟疑了又迟疑,问道:“陛下…不责怪臣侍?”

洪熙帝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轻轻抚上厉朝霰的脸颊,厉朝霰侧首将脸颊贴在洪熙帝掌心,仿佛自己的身心性命都托在洪熙帝一掌中,紧闭双眼, 许久,颤抖着舒出一口气。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2 18:39:00 +0800 CST  
册封礼当日,言攸带着一众宫人服侍厉朝霰穿戴充容册封礼服,下裙深蓝近黑色泽,繁绣江水海牙,上裳是群青颜色,遍地缕银散花如意纹样,又加缉珠绣寒山仙鹤图样,天蓝如意云肩两绦垂至纤瘦的腰际,边缘遍镶珍珠,珠光柔润,映照厉朝霰如雪面容,固然礼服是最呆板无趣的形制,也被厉朝霰穿出几分天容海色、淡泊宁静的意蕴。

言攸小心为厉朝霰戴上银镶海蓝宝青玉花冠,含笑道:“封充容终归是好事,说不准,小主就能独居一殿,抚养孩子呢。”

厉朝霰在淡红颜色的海棠胭脂片上轻轻一抿,搁下去,顿了片刻,总算还是笑笑:“借你吉言罢。”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3 19:49:00 +0800 CST  
夏皇后蹙眉道:“魏顺仪,陛下面前,不得失礼。”

魏顺仪只是屈膝道:“事急从权,臣侍既协理六宫,自当监察众君,不得出德不配位之事,想必陛下、皇后也是一般。如今厉氏册封充容在即,臣侍才不得不打断册礼,望陛下皇后恕罪。”

说罢,他抬手轻轻一勾,便见两个宫女架着一个几乎不能走路的人上来,那人身上白衫血污,灰白头发杂乱披散,遮去了大半面容,厉朝霰却一眼认出,那是春恩司的成尚宫。

他蓦地站起来,冷冷看向魏顺仪,道:“成尚宫年事已高,在宫中尽忠多年,魏顺仪用这般重刑,未免过于心狠手辣。”

“就是啊。”此次一同晋封修华的潘充容皱眉附和,“这成尚宫一把年纪了,这般重刑,什么不招,这不就是屈打成招么。”

“厉充容不必如此着急,”魏顺仪看向厉朝霰,他目光沉暗,似夜中刀锋幽幽的光芒,言辞淡淡,朱唇边若有若无,是寒凉的笑意,“本宫责问,成尚宫一字不肯吐口,甚至不惜将洪熙元年的彤史藏匿起来,谎称丢失,不过还是让本宫找到了。丢失彤史本就是失职大罪,更不必说,成尚宫欺上瞒下,是藏匿彤史。她受刑,本就合乎宫规。”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3 19:50:00 +0800 CST  
厉朝霰攥紧了拳,潘修华见势不妙,伸手拉他,却被他轻轻甩开,他快步走向成尚宫,跪在她面前,将她散乱头发拢起,成尚宫要推他,却被他攥住了手臂,他从袖中取出丝绢,为成尚宫擦拭面上灰尘血迹,淡淡道:“顺仪主子若有事,大可以直接问我。”

“好!厉充容倒是痛快。如此便也好办了。”魏顺仪微微侧首,赤红的晶石摇曳在他上挑的眼尾处,使得他的容色更加锋利,“厉充容是侍寝后未得封,后又蒙陛下施恩得封。众人只知你是洪熙元年侍寝,却不知你是何时侍寝,彤史现下就在本宫手中,你可愿意说出,你是何时侍寝?或者,还是要本宫呈递陛下太后?”

厉朝霰手微微一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魏顺仪看来,厉朝霰一直是夏皇后的心腹,倘若能凭此事将厉朝霰送进宫正司,到时候严刑拷打,必能问出夏皇后在宫中多年的秘辛,将夏皇后拉下马。为此,他甚至不惜冒些失去圣心的风险,看来他是真的变了。

偏偏…偏偏他却下不了一样的决心。

厉朝霰站起身来,他黑白分明的双目冷若冰雪,凝视魏顺仪片刻,旋即,他整肃身上册封礼服,向前几步,直视蹙眉而坐的洪熙帝,他素来平静的眸中波光粼动,仿佛忽有千言万语,而后端正向洪熙帝拜以大礼,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时,朗声道:“臣侍入侍于洪熙元年元月十七,自知大罪,无可受恕,望陛下赐死。”

洪熙帝神情一震,猛地站起身来。

原来她是记得她与厉朝霰之间的第一次的。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3 19:51:00 +0800 CST  
洪熙帝想起那时她母皇新丧,母皇虽素性凉薄,但父君毕竟曾是她的宠君,自己亦是她最属意的皇女之一,有过悉心教导的孺慕时刻,她终究是有些心思不豫的。不过更加要紧的是,夏家在有了扶持她上位的从龙之功后,日益膨胀嚣张。

于是她处置了那个刚出热孝就想要攀附圣恩的司墨,并拟御旨,说要为母皇守孝三年。

三年后,夏皇后就将二十五岁,几乎没有生育的指望,因此夏家极力反对,倒也提出了不少有力的理由——比如,若是洪熙帝身为皇帝守如此重的孝礼,只怕民间会更加夸张地效仿,有害于民生。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赌气,要给夏家一个警告。

是那时,她有了自己的第二任司墨。

她不记得那个司墨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个子不高,身姿清瘦,生得狭长冷静的眼睛,苍白如雪的肌肤,却长了一张肉嘟嘟的圆脸,简直同雪团似的,头一回见,她就忍不住伸手去捏,那孩子是很规矩守礼的,被她捏得惊了一跳,慌乱看她一眼,耳尖通红,竟很乖巧很乖巧地告了罪。

不仅规矩,他也是个好司墨,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递来她想要的东西,不多话,却也识文断字,偶尔在她询问时说上一两句,都颇为透彻。

可惜他给她做司墨,只做了一天。

夏家为了不让她守孝三年,不惜下药催情,迫使她临幸宫人。她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然身热情动,虽然推开了不知何时被送上榻的不知名男人,却正好撞上了刚下值的他。

而后,衣衫撕扯,压倒,啃咬,一片混乱。药性太强,强到她眼前烧得发红,除了身下躯体的温凉如玉,她只感觉到他一开始有些愣怔,但并没有推拒,虽然全然不懂迎合取悦,却顺从乖巧,一动不动、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微微颤抖着任由她施为,即便她的动作远远称不上温柔。

从药性中清醒过来的她却恼怒无比,迁怒地将他摔下榻去,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不留”。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4 18:54:00 +0800 CST  
元月十七,先帝驾崩已满七七四十九天,依例,洪熙帝可以召幸宫君,却不可以纳新侍。

或许厉朝霰如此久以来,之所以在她身边如履薄冰,从不敢泄露半点真情,便是因为他心中始终掩藏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又或者是因为那一夜,她暴露出了自己温文尔雅之下凉薄残酷的本性,彼时的她是那般暴烈残忍——她还记得自己赤红着眼睛,对着新承恩宠却衣不蔽体地跪在地上的厉朝霰说:朕知你是受牵连,故赦你一命,但不要再让朕看到你,否则朕一定会杀了你。

这更加意味着,是她亲自下旨给厉朝霰灌下大寒汤,是她亲自断绝一个男子一生最珍贵的指望。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5 18:08:00 +0800 CST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5 18:11:00 +0800 CST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已不重要了。

洪熙帝抬起头,直视前方,余光中,厉朝霰稳跪在地的身影被殿外日光镀上一圈光晕,益发显得纤瘦。

她负起双手,冷冷道:“你是皇后,往后后宫的事,还是你多上心,不要经手旁人了。册封仪典是大事,不可误了时辰。朕忽觉身子不适,后头是宫君承训,想来朕也不必在场罢。”

“陛下!”魏顺仪跪落恳请,然而夏皇后已会意将他打断:“是。臣侍等恭送陛下。”

洪熙帝一拂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走到厉朝霰身边,微微一顿,道:“你既居充容之位,更要比从前恭谨,一会儿皇后说的话,要好好听。可明白了?”

厉朝霰拜道:“是。臣侍谨遵圣旨。”

洪熙帝点点头,复又离去 。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5 18:12:00 +0800 CST  
既是不能广而告之的丑闻,即便要发落厉朝霰也不会是这个罪名,因此是否真的追究厉朝霰便只在洪熙帝一念之间。
而洪熙帝的态度已摆得明白:她依然要晋封厉朝霰为三品充容。
魏顺仪折腾一场,却被夏皇后轻描淡写以此乃关乎洪熙帝声誉的宫闱丑闻为由压了下去,甚至被洪熙帝一句话夺去了协理六宫之权,夏皇后更将他罚俸一年,禁足三个月,魏顺仪本是不服,却被夏皇后不乏冷嘲地堵了回来:“魏顺仪不服,大可去问问陛下本宫如此处置是否妥当。不过方才陛下说了,后宫之事,还是由本宫做主,怎么魏顺仪你,不是后宫之人么?”
魏顺仪便也只能忍气拜礼告退,走时目光若刮骨钢刀,自厉朝霰身上割过——洪熙帝虽然一时保下了厉朝霰,却被魏顺仪看出,她并不是为夏皇后而保下厉朝霰,而是厉朝霰在她心中足有分量。想必来日,魏顺仪会另找厉朝霰的麻烦。
不过此时此刻,厉朝霰不过淡淡屈膝一礼,恭顺而清傲,重整身上册封礼服,上前受充容封诰。
那是他应得的东西。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6 19:42:00 +0800 CST  
册封礼毕,言攸虽劝阻厉朝霰在含辉轩等着,以防洪熙帝驾临,厉朝霰却不管不顾,只换了件家常珍珠银袍子便赶往成尚宫的住处。魏顺仪此计不成,成尚宫便也不是藏匿宫卷的罪人,而是维护洪熙帝名誉的功臣,只待伤好便官复原职,且在御前所受的看重少不得要更上一个台阶,因此厉朝霰到的时候,她的居所外颇是繁忙,只是见到厉朝霰,纷纷恭敬称他充容向他道贺,让开一条路方便厉朝霰进去。
厉朝霰一面往里走,一面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事——那是一桩丑闻,知道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数,洪熙帝自不必说,夏皇后知道后,便是以他无处可去、随时可以这个由头赐死而把他留在身边利用,成尚宫却对他十分怜悯,当年便是把自己的斗篷脱下给他蔽体,多年来对他暗中多有照顾,时时温和地劝着,替他做长远的打算。要说宫中,对他最好的人或许就是成尚宫。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6 19:42:00 +0800 CST  
屋内,成尚宫的几个徒女都在,显然是已经忙活过了,为成尚宫处理了伤势整理了仪容,成尚宫看见厉朝霰来,疲惫的面容上撑起慈和的淡笑,打发几个徒女下去,向厉朝霰道:“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实在是起不来了。”
厉朝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平和的面容上醒目的血痕,抿唇片刻,直白道:“我对您,始终是利用,您不该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成尚宫一笑,目光在屋内一扫,道:“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自认还是看得透人几分的,我这屋里,多少东西都是你送的。不管你是否有旁的目的,你也总是真心的,里里外外,都是认真替我想着。你当初无辜受累,在那么个情形下做了陛下的男人,来日必定有许多艰难,你想让我帮着你些,又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你从来没开口要求过我什么,是我擅自替你做的。”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6 19:43:00 +0800 CST  
厉朝霰欲要张口,却停了一停,可是再张口,还是有些哽咽:“是您当初费心才救了我一命,您救我一命,我甚至不敢谢您,唯恐害了您,结果还是将您卷了进来。”
“傻孩子,”成尚宫仍是笑,“我是春恩司的大尚宫,宫斗不卷着谁也不能不卷着我。你这孩子,说是长大了些,还是从前那样,只一心苦着自己,什么都要怪在自己头上。”
厉朝霰咬住下唇,而后抬手捂住了脸,又仰起脸去,然而即便他无声无息,泪水还是很快漫过了他的腮。
他恍惚记得自己似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哭过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10-16 19:43: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字数:156423

发表时间:2020-07-18 2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7 07:59: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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