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霜天晓角

-人影窗纱。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
-檐牙,枝最佳。折时高折些。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18 14:54:00 +0800 CST  
〔后宫品阶〕
皇后
一品 顺仪
二品 修华
三品 充容
四品 才人
承衣刀人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18 14:55:00 +0800 CST  
建议不要太过期待,我自己写的不算满意,而且很有可能坑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18 14:55:00 +0800 CST  
洪熙四年的夏天,是个热闹得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季节。
中宫皇后夏长自十九岁嫁入潜邸,至今已有六年余,男子年满廿五生育极其艰难本是常识,近二三年来早已成了这坤极殿的一块心病,便是夏氏一族再如何显赫、夏皇后再如何得宠,也不能稍减,夏皇后治宫虽严,六宫却也有了管不住的舌头偷偷议论夏皇后恐怕此生都难有嗣息,谁能料到,这正当夏皇后二十五岁寿辰的盛夏,竟验出夏皇后有孕。
中宫有孕,自然是再大没有的喜事,观星监素来最读得风向,上奏的折子里说,夏后姓氏本就主夏,此时有孕,必得贵嗣。
于是更有流水一般的赏赐往坤极殿去。
厉朝霰料理完了这些赏赐向夏皇后回话的时候,恰见洪熙帝牵着他的手坐在桌案对面,温声道:“那朕晚些再来瞧你。”
说罢又按一按夏皇后的手,“歇着罢,不必起来送朕。”
夏皇后点点头,向着厉朝霰道:“朝霰,你代本宫送一送陛下。”
厉朝霰应了是,举手为洪熙帝引道,洪熙帝跨出殿门时随意瞧了厉朝霰一眼,顺口道:“你今日穿得倒比寻常鲜亮些。”
厉朝霰微微一顿,深深垂首,修长苍白的手指微颤,捏住自己石青色衣衫袖角上窄窄的浅桃红色绣花——即便他是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奴才,素日里也总是规规矩矩地只穿宫侍必须穿的青绿颜色,少有任何绣花或镶宝,必须是在坤极殿的青纱帘边一站,便溶溶进去,只剩一道模糊的影子,因而今日才一下点着了洪熙帝的眼。他又低一低头,道:“主子有孕,才吩咐奴才换件喜庆些的衣裳。”
洪熙帝本也是随口一提,听罢也只点点头,微笑道:“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厉朝霰欲要扬首,终究还是忍住,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待走到了未央宫的宫门跪下行礼、洪熙帝走过了他身边时,才禁不住微微抬起眼来,瞧见一角洪熙帝年轻艳俊的脸庞,那容色何等明烈,微微含笑,仿佛是皑皑白雪之上、丽丽日光之下,傲然盛绽的红梅。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18 17:15:00 +0800 CST  
厉朝霰是夏皇后身边儿第一得脸的宫侍,便是主理掖庭司的邓尚宫也要给三分薄面,管调任的彭掌事见了,难免有些鞍前马后的狗腿意思,忙不迭地让厉朝霰上座,专意用青釉刻纹茶碗奉了茶水,叫来待派事的宫侍给厉朝霰一一相看。
厉朝霰随意拨拨茶盖,方一抬眼,目光便是一停。
只见那众奴之中,有一人虽然也只是穿淡绿色宫装,身姿却仿佛春日最柔的一枝柳,虽然循规矩低着头,却瞧得出粉面含春、娇艳无比。这般姿色,便是比不得夏皇后之盛,也是宫中拔尖儿的了。
厉朝霰一指,道:“那个是谁。”
彭掌事瞧了一眼,忙道:“那个奴才叫肖蔷,评等上倒也还不错,是个机灵的小子,就是…厉尚侍是明眼人,想必瞧得出来,先前分到潘充容殿里,潘充容瞧见了就给撵回来了,也是尚侍您来的不巧,明儿个就要把他分到浣衣局去了。”
厉朝霰搁下茶碗,扬扬下颌,在彭掌事惊诧的目光中说道:“就他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0 17:50:00 +0800 CST  
厉朝霰往坤极殿走的时候,肖蔷便是怯怯地跟在他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珠不时抬起来瞧厉朝霰一眼,厉朝霰何等灵敏的人,自然十分清楚他心里头的计较。
他长得出挑了些,宫里头的主子大多是容不下他的,潘充容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少爷,脾气虽不好,性子却直,分到潘充容的翠保殿里,算是他不幸之中的大幸,毕竟潘充容虽容不下他,却也只是给打发回了掖庭司,若是前两年,落到夏皇后手里,只怕悄没声息地就没了。
这就是人的运气,他不早不晚,是这时候露的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挑他去伺候,更不会知道,他的福气还在后头。
厉朝霰把另外三个人留给了莺哥,教肖蔷在殿外等着,进去回过夏皇后的话,片刻又出来,领着肖蔷走进了夏皇后的内殿。肖蔷走到珠帘外头,只见一抹红影绽在那儿,侧颜妍丽却冷酷,如一朵红宝雕琢、风雨不动的牡丹,犹有着锋利的棱角,肖蔷不过是小选入宫,不曾得见夏皇后风华,又想到夏皇后的威名,不由得两脚打颤。
厉朝霰淡淡道:“主子,肖蔷来了,您相看一眼?”
夏皇后懒懒抬起眼皮,挑剔地上下打量了肖蔷一眼,忽地嫣然一笑,勾勾手道:“过来。”
肖蔷瞧了厉朝霰一眼,见他一张冷脸无一丝波动,好似一块岿然的白石,只得又低下头,怯怯地走上前去跪在夏皇后足边,夏皇后伸出手,冰凉的赤金护甲轻轻地划过肖蔷娇嫩的脸颊,在肖蔷的颤抖中缓缓抬起他姣好的脸容端详,又呵然一笑,道:“多大了?”
肖蔷颤颤道:“回…回皇后的话,奴才…奴才今年十六。”
夏皇后朱唇微弯,向着厉朝霰笑道:“是好年纪。”说完又问,“家里都有什么人?今年年份不大好,家里的情形,可还好么?”
肖蔷定了定神,道:“奴才母父双全,下头一对妹弟,年纪都还小。今年…有同乡捎了家里的信来,说是家里遭了些旱,奴才已经将这些年攒的体己都送回家里了,希望能帮衬一二。”
是了。哪怕厉朝霰这些日子忙于看顾坤极殿上下,也还是知道,今年年份不好,许多地方都遭了旱,眼看着恐怕又会有蝗灾,前朝已经乱糟糟地闹成了一团,若非如此,夏皇后有孕,洪熙帝必会多陪伴着些。肖蔷年方十六,又不曾正经得到分配的差事,这些年恐怕攒不下什么银子,便是倾囊相与,也难保家里不会卖夫易子。“哦。”夏皇后微微颌首,又道,“在外头可有定过亲,或是有过情娘?”
肖蔷吓得扑倒在夏皇后脚下,头上簪的绒花都甩飞出去一朵,颤声道:“皇后主子!奴才…奴才既然身在宫中,自然是皇上的男人,外头即便定过了亲也是不算数的,更…更加严守宫规,不敢有什么情娘,奴才…奴才惶恐啊!”
“皇上的男人?”夏皇后缓缓重复,厉朝霰站在珠帘外,只觉得有细细一线冰水透着他的髓穿过去,只听夏皇后随意把玩着案上的奇珍异宝,婉婉笑道,“宫中男子共有三千余人,名义上,都是皇上的男人,只不过这些人,有些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皇上,有些从来没有看清过她的相貌,有些,被她的眼看过、被她的手摸过,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她的男人。”
肖蔷听着,只见那翠绿鲜红的玛瑙香珠从夏皇后的手中一颗颗滴沥沥地落下,流转开明艳的荣华光彩,脑中越发清明起来,蓦然抬首,只见夏皇后高高地俯视着他,含笑而问。
“你可想,真正做皇上的男人么?”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1 16:43:00 +0800 CST  
“阿霰。”
趁夏皇后午睡,厉朝霰正在坤极殿的附膳房择选午后要呈上的茶点,膳房里白雾蒸腾,他素来显得冷硬的漆黑长发、苍白面容都显得有了些许柔和的烟火气,华姩唤他,他一抬头,只见她歪在门框上看着他笑。
宫女的靛色宫装落在华姩身上很是得宜,且她和厉朝霰一向低调得不能更低调的作派不同,因是皇后身边第一大女官,不光蔽膝上满绣黄白并蒂的昙花,肩上袖上亦有藤萝长春的纹样,她相貌生得有些细眉细眼地,略带妖气,好似一朵花蕊卷曲绵延、湛蓝雅致的百合。
虽然同在夏皇后身边做事,厉朝霰却有些怕她,拘谨向华姩行了一礼,道:“尚宫大人。”
华姩笑:“阿霰,你跟我都这么熟了,你看我都叫你阿霰,你怎么总是一口一个尚宫。”
厉朝霰低着头不敢搭话。
华姩是宫女,自然是夏皇后入宫后才跟着他的,但厉朝霰知道,华姩是夏家的人。她幼年母父双亡,那时小她五岁的弟弟华滢才不过刚会摇摇晃晃地走路,夏家将她的弟弟收在府里养着,条件便是她入宫做宫女,为夏家办事。即便厉朝霰也是忠心的,许多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事,夏皇后仍然不放心厉朝霰做,而是交给幼弟被捏在夏家手里的华姩。
她应当是做得很好的,毕竟眼下洪熙帝除了夏充容所出的皇长子,便再没有其他孩子,从前曹修华所出的皇女,长到三岁上,洪熙帝初一登基便没了。
华姩见厉朝霰低着头不说话,倒也不为难他,微微一笑,手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本绿绸包皮的书来,道:“我看你上本书翻得差不多了,在外头办事时,顺道去书局看了一眼,瞧着这本卖得好,你兴许看得上,就给你买了一本。”
厉朝霰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看见这本书上写着:勘州记。
他甚少和华姩说话,偶尔华姩跟他聊上了,便是含笑听他说些书里看到的事,他喜欢读些轶事游记之类的书,这华姩是知道的,而他也知道,夏家为防着下头的奴才生事,一律是不许学读书写字的,华姩挑这么一本书给他,必定是要到书局去,顶着别人鄙夷的目光让人把所有轶事游记的书名念给她听,再从中取一本厉朝霰没有看过的。
厉朝霰攥了攥衣角,仰首道:“尚宫大人…这书怕是不便宜罢,教您破费了。”
厉朝霰知道,华姩极是疼爱她那个弟弟,每月的俸银大半都攒起来留着给她弟弟做嫁妆,其他宫女有时候调笑她,说怎么不留些给自己找个伴儿,她也不过笑笑,说她等得,弟弟却是等不得的——宫女一生都不会有子嗣,也可以说是什么时候找伴儿都一样,但她弟弟二十五岁之前不嫁个好人家并有所生育,一辈子确实就耽搁了。
说着,厉朝霰便去翻袖袋,宫人常在宫中走动,总要使银钱行方便,身上肯定都是带着些银子的,华姩却轻轻按住了厉朝霰的手臂,道:“我自己要给你买的,若是累你平白多花钱,反倒成了给你添麻烦——你别往心里去。”
厉朝霰进退都不是,只得接过书,局促地抱在怀里,道:“那待我看完了这书,说给尚宫大人听罢。”
华姩笑道:“好。”说罢,停了一停,又道,“我听说…你点了个叫肖蔷的宫人回来。”
都是聪明人,话也不必说得太明白,厉朝霰低下头,说道:“魏修华这一年来的势头,尚宫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皇后主子虽然眼下有孕,可是也未知女男,若是依夏家的意思,再抬一个夏家的公子进宫,皇后主子担心…想必尚宫大人这一趟出宫,和夏家谈的并不愉快罢。”
华姩笑笑,道:“夏家也明白,若是能由皇后主子生出嫡长女,自然再好不过,来日便能更加名正言顺一些,因此也同意等一等,只不过若是落地的是皇子…夏家是一定要有自己的皇女的,这件事,皇后主子也拗不过。”
厉朝霰点点头。
他们都知道眼下坤极殿这繁盛得如火如荼的荣华,俱建立在夏皇后腹中胎儿的那脆弱的一点上,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热烈爆发或轰然倒塌的瞬间。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2 17:27:00 +0800 CST  
夜里头,厉朝霰坐在镜子前头梳头,他虽然深受皇后倚重,得过不少赏赐,却十分规矩,都收在箱子里头不见人,摆在外头的,只一面普通的錾花黄铜镜子,即便如此,依旧看得出他一把黑湛湛的好头发,更衬出面色冷白似雪,苍青青地不见什么红色。他生得算不上美,一双眼睛狭长,漆黑,斜飞着,显得凌厉又冷峻。
这样的容貌,与肖蔷的娇艳相比,实在是相去远矣。
正梳着,忽然见莺哥打外头进来,他也是方漱洗过,一张小圆脸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像水里头捞出来的一块鹅卵石,进来了也不认生,往厉朝霰的榻上一趴,捧着脸儿、晃着一双小脚,问道:“朝霰哥哥,皇后主子真要抬举那个肖蔷,做皇上的男人呀?”
厉朝霰低着眸,道:“皇后主子有孕,抬举人是没办法的事。”
莺哥歪头道:“那你说,陛下会封肖蔷做什么呀,是才人?还是充容?”
厉朝霰淡淡道:“你年纪小,所以不知道,历代宫侍出身的宫君,大多只能得一个没有品阶的名号,早年只叫做承恩内侍,先庆义帝觉得太过直白,便改叫承衣刀人,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只得这么个名头,准随葬陪陵罢了。非得是格外受宠,或是有所生育,才能得到品阶,肖氏未必有这个福气。更何况,皇后主子只是想让他分去魏修华的宠爱,未必真肯抬举他得品阶。”
说完侧眼瞧莺哥:“你要是想,我倒可以让你替他。”
莺哥慌忙摇头,道:“那哪天皇后主子不高兴了,还不一指头把我碾死了?就是有滔天的富贵,我也没有那个命享。我就盼着,皇后主子生下小皇女,一高兴把我放出宫去,我好早点儿嫁人,能嫁个好人家。若是熬到二十五岁,那可就太老了,不好嫁了。”
说着笑道:“欸,对了,朝霰哥哥,你不是最得皇后主子喜欢的么,想来也不必等到二十五岁,可早些求个恩典,让主子给你择一个有前途的太医或侍卫嫁了。不过皇后主子未必舍得…”
厉朝霰眼光微微一动,散若烟水摇晃。
他么?他的一生,早在四年前他十六岁的那一年,就注定锁在这座宫城里了。
他低下头,摩挲着戒指上那颗莹润的珍珠,淡淡打断莺哥道:“明日你不是还要值夜,今日早些歇息罢。我还惦记着主子旁的事,得去看看,便不留你了。”
莺哥听出他话音与往日不同,怯怯问道:“朝霰哥哥?”
厉朝霰随意拿了一支白玉马蹄莲的簪子将长发半挽,取了一件深紫色团宝相花纹的披风拢在肩上,道:“走罢。”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3 17:38:00 +0800 CST  
坤极殿外不远便是御花园,那是素日里宫君往来最是热闹的地方,若是赶上“好日子”,三步便有一个赏花的,五步便有一个扑蝶的。倒是御花园有一条小道,是通到梨园去的,往来的人少些,鲜有人知道那儿有一道回廊,那回廊藤萝蔓生,一角有假山小池,眼下时节正好,还开着一捧最最常见的粉白荷花。
厉朝霰悄悄提着一盏小宫灯去那处坐着,正倚栏看花,忽听得一旁有轻盈的脚步接近,起身看去,却见是洪熙帝,潦草于象牙色的寝衣外披了一件红梅色氅衣,正撩开几枝藤蔓,听得厉朝霰匆匆起身,知道有人,问道:“是谁?”
厉朝霰慌忙拜行一礼,道:“奴才…”
“厉尚侍?”洪熙帝微微有些诧异,只见宫灯光晕温黄,映照几枝清凌荷花,花畔,厉朝霰青丝只随意一挽,泰半流水似的落在肩上,因深深低着头,只看得见明净光洁无一丝脂粉痕迹的额头,披风深紫的色泽被暖光照亮,宛然静静开放的一朵紫昙。洪熙帝倒也随意,往厉朝霰方才坐过的栏边一坐,道,“起来回话罢。”
厉朝霰应了是,便侍立在洪熙帝身边。只是他从未这般与洪熙帝两人相对,只觉得手足都不自在了,手指微微发抖,只好牢牢捏在手心。
洪熙帝瞧出他局促,不禁笑道:“厉尚侍助皇后打理坤极殿上下,素日里瞧着是多老成稳重的一个人,又不是没有见过朕,怎么这般不自在。”
厉朝霰一时失语,片刻方垂首道:“陛下恕罪,奴才…奴才未曾装束,有所失仪,所以惶恐,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洪熙帝听他这样说,方才注意到他面容不染铅华,柔光中显得温润楚楚。
洪熙帝知道,厉朝霰是皇后身边的老人儿了,平日里提起来,她只记得他身姿生得清瘦颀长,堪比女子,比寻常男子怕是要高出一头,许是奴才做得久,总是不能直身,肩背处略略弯着些,一眼看过去,总是只看得到他青黑的发顶,并看不见脸。他身上永远依例穿着深翠深青的宫装,好似岩崖上一株寒松,倒是罕见的气度。从前倒也不是没有看见过他的长相,唯记得住他面色苍白胜于霜雪,却并非绝色,不过眉宇间有几分峻峭,若是女子,尚能显得有些英气,生为男子,却是一张不讨喜的脸。不过今日装束不似往日,长发披肩、暖色着身,看着倒顺眼了几分。
“不必在意。”洪熙帝摆摆手,摸了摸略显陈旧的栏杆,等了好一会儿,侧过眼来,见厉朝霰还是木木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些什么,自觉也有些尴尬,想了想,说道,“朕是为了夏旱之事烦心,所以出来走走,厉尚侍怎么也在外头?”
厉朝霰垂首道:“不过是夏燥难以安睡。”
洪熙帝微微点头。夏日炎炎,但奴才们是排不上用冰的,难免有不好入眠的时候。话说到这处,厉朝霰抿了抿唇,还是道:“陛下,皇后主子宽仁,想着从前宫中夏日给宫人们绿豆汤等消热解暑的例赏常常用不完,反而浪费,便一并折成银子发放,这倒是得人心的举措,只是宫中奴才未必都有门道用银子去换膳房的绿豆汤,也有些奴才干脆把钱攒下了,反而是宫中多了不少中暑耽搁差事之事。只是银子已经发了这些年,要从宫人们手中扣去,只怕要招来怨言,可若要另拨银子,夏旱在外,国库想必也不宽松。皇后主子怀着身孕,还操劳着此事,奴才也十分忧心。”
洪熙帝听了,眉头微蹙,扶额道:“你说的是正理,只是今年不光是外头艰难,眼看着便是皇后的生辰,半整岁数,又怀着身孕,实在不能不大办,免得教人以为朕不恩正宫。朕想体恤宫人,越发难了。”
厉朝霰垂下墨睫,道:“其实陛下登基至今已有五年,除登基当年曾放逾龄宫人出宫外,不曾再有施恩,当初帝位交替,宫务繁忙,宫中有些积年的老尚宫尚侍,并未能得到恩释。若是将这些尚宫尚侍放出宫去,也可暂缓国库之危。”
“这倒是一法。”洪熙帝微微而笑,藤蔓深翠之中,红衣鲜烈,玉容胜雪,一笑间格外艳烈,何等迷醉人心,看得厉朝霰耳根红透,她一双清亮凤眼调笑地落在厉朝霰身上,问道,“不过厉尚侍提请放逾龄的宫人出宫,可是自己年岁到了,想出宫嫁人去了?”
厉朝霰面上的血色倏然褪尽,好在夜色遮掩并看不真切,洪熙帝只瞧得出他忽然僵立在了原地,不明所以,轻轻眨了眨眼,而厉朝霰手指死死捏着衣袖,片刻,方能开口,说道:“奴才…今年二十岁,并不到出宫的年纪。”
洪熙帝自觉失言,只是她惯常见厉朝霰在夏皇后身边,厉朝霰又不肯打扮,总穿得一副老成样子,她便以为厉朝霰同夏皇后年纪相仿,眼下忙打量了厉朝霰一下,说道:“其实…其实厉尚侍看着不过二八年岁。依朕看来,厉尚侍其实…”
她想要夸赞厉朝霰几句,然而厉朝霰并非寻常男子的娇柔美貌,也并不妖娆艳丽,素日里宛若寒松,今日,则如芳华一瞬的紫昙,想一想,忽地灵光乍现,道:“其实是有霜雪之质,更有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之韵的。”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4 21:04:00 +0800 CST  
这话说出口,自己又多信了几分,觉得厉朝霰确有几分男子身上罕见的美色。
厉朝霰闻言,竟然露出一点浅浅笑意:“陛下金口玉言,奴才便当真了。”
说罢笑容却倏忽苦涩了,而后转瞬即逝,一如须臾消散的虹光:“奴才此生,愿只留在皇后主子身边伺候,并不想出宫。”
说完,举袖而拜:“奴才告退。夜深路僻,这一盏宫灯便留给陛下,也请陛下放宽心,保重龙体,早些歇息,天下万民的安乐还指望着陛下。”
洪熙帝微微一愣,根本没听到厉朝霰到底说了什么,只即刻低下了头去,再抬头,厉朝霰已悄无声息地走远了,藤蔓掩映之中,只看得到一道清瘦的身影时隐时现地远去,若轻风拂动的一片花瓣。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4 21:05:00 +0800 CST  
自己写的太无聊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6 21:40:00 +0800 CST  
夏皇后虽下了要荐肖蔷上龙榻的决心,却不肯拉下脸去,只将这事儿交给了厉朝霰安排,算来夏皇后的绿头牌撤后,洪熙帝去魏修华的蕙馥殿更勤了许多,夏皇后纵使生得明艳逼人,脸色也已阴得能滴下水来,那厢肖蔷的宫君规矩还没学好,厉朝霰已不得不一清早便备下厚礼,去了春恩司。
到了春恩司,听小宫女说管事的成尚宫正在庑房小睡,厉朝霰便说自己在外头等着,等了半个上午,方等得成尚宫睡醒,得了通传进去,只见庑房里一个年岁已逾不惑、相貌十分亲和可喜的宫女,正靠在荞麦壳枕头上睡眼惺忪地用一杯茶,见了厉朝霰,点一点头,温然含笑道:“我老婆子偷懒,倒劳厉尚侍等了这么些时候。”
厉朝霰垂首道:“成尚宫客气了。”
成尚宫是先帝在位之时就任春恩司尚宫的老人儿了,春恩司这样的地方,何等水深,若不如此,夏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按理应当可以将成尚宫叫过去吩咐办事,不必让厉朝霰亲自跑一趟。很难想象,能稳坐钓鱼台多年的,是一个看起来如此温和可亲的人。
其实宫君向皇帝荐人,算不得罕见的事,素常其实只要在皇帝驾临时,让选中的人露个脸,或者安排一出相遇的戏码,给皇帝留下个印象,皇帝点个头,春恩司便会安排此人当夜侍寝。只不过这种做法,终究上不得台面,夏皇后身为中宫皇后,另有别的法子可做,便是效法先庆义帝的贤后崇德皇后,选好人后教导完规矩,再请春恩司出面,在皇帝翻牌子的时候直接禀告皇帝,然后将肖蔷按宫人侍寝的规矩送进去,如此便算作是“举德贤”,而不是“荐内宠”,至于皇帝见到肖蔷之后是否满意,那就要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厉朝霰说明了来意,只见成尚宫摩挲着茶杯的边沿,垂着眼睫道:“皇后主子讲究体统,既然吩咐了春恩司,春恩司自然要尽心尽力办事。”
说完,沉吟片刻,却道:“是厉尚侍亲自掌眼挑的人?”
厉朝霰薄唇微抿,道:“成尚宫也说了,皇后主子吩咐,朝霰自然要尽心尽力。成尚宫大可放心,肖氏艳媚多姿,想必能得陛下青眼,不会给成尚宫添麻烦。若有万一,也有皇后主子照拂,届时朝霰会另备厚礼,来向尚宫赔罪。”
成尚宫微微颌首,又道:“今年皇后有孕,又是二十五岁的半整寿,算是个大日子。听说,陛下已决意赏赐后宫恩典,裁些年长的宫人出宫,依例,也有可能赐赏从前未得封赏的…”
“陛下厚恩,只是这些恩典,想来朝霰是无福的。”厉朝霰淡淡打断成尚宫,修长苍白的手掌却在袖中攥得死紧,“朝霰余生只尽心侍奉皇后主子就是。”
成尚宫一时无言,片刻叹息道:“你这孩子…这脾气真是寒天河里冻起来的石头,又冷又硬,这些年,只管苦着自己。”
厉朝霰顿了片刻,缓缓展开修长单薄、骨骼峻峋的手掌,看着珍珠烙印在掌心的圆印,淡淡道:“尚宫是朝霰的长辈,劳得长辈担心,是朝霰的不是。”说罢停一停,露出一点难得的笑意来,“皇后主子令朝霰给尚宫挑礼,朝霰知道尚宫您早年膝上留下些旧伤,特意挑了一块火鼠皮子,您冬日里缝在膝上,能好些。”
成尚宫摇摇头,无奈道:“你呀…这样,我那儿架子上头,有一块暖玉,也是人家给我暖身子用的,只是我这是老寒腿,总不能把这块玉镶到上头。你拿去悬在腰上,总是对男人有好处的。”
厉朝霰低垂下修长漆黑的眼睫,道:“子殿是生子才用得着的,朝霰用不着。”
“你这话说的,身子总是自己的吧?养好了又没有坏处,旁的女人不懂,我这春恩司待了大半辈子的人还不清楚?现下不顾忌着,老了可有你的苦头吃。”成尚宫看厉朝霰低着头不肯去,便亲自起身去,拿了个推漆盒子装了,推到厉朝霰面前,“拿去吧。就当是我,讨好你这皇后跟前的红人的。”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6 21:42:00 +0800 CST  
只可惜,厉朝霰虽做了一番悉心安排,却被肖蔷全数辜负了去。
当日,厉朝霰正伺候夏皇后午睡睡下,便见莺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门外打转,他轻轻搁下团扇,打帘走到外头,淡淡道:“什么事情急成这个样子?”
莺哥垂下眼,口中急道:“朝霰哥哥,可麻烦了,那…那肖蔷偷偷溜了出去,在御花园遇上了陛下,陛下倒是看中了他,已经吩咐了春恩司,点他今晚侍寝。可是哥哥,这…”
厉朝霰一愣,旋即双眉紧蹙,一抬眼,恰看见肖蔷自外头走进来。
夏皇后为拉拢肖蔷,没少赏赐他胭脂水粉、金银珠宝,他虽不敢穿浅水绿色宫人衣衫以外的衣服,却在腕上戴了一双翠绿欲滴的裹金錾纹玉镯,漆黑发髻中别了数朵翠水桃花宝钿,耳边一对滴珠翠叶珰,摇晃在他粉黛薄施、拂晓春月一般的脸颊边,益发显得他清婉动人。
肖蔷脸颊仍有余红,大约是遇见洪熙帝、受点侍寝的喜意犹存,眉眼顾盼,娇媚得仿佛可滴出水来。
那是在皇帝的荣宠中开绽的风情,自然如枝头最得意鲜妍的花朵,沛然欲滴。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7 20:32:00 +0800 CST  
“砰!”
厉朝霰跪在地上,一个丹窑的彩瓷杯子便在他膝边砸得稀碎,夏皇后几步冲到厉朝霰面前,抬手便是一个狠辣的耳光刮在厉朝霰面上,怒斥道:“**!”
夏皇后手上戴着对金累丝八宝护甲,这一耳光下去,便在厉朝霰脸上划开两条血痕,鲜红的血珠滴滴冒出,流下厉朝霰的脸颊,厉朝霰却顾不上,伸手搀扶住夏皇后道:“主子息怒,您怀着身孕,小皇女要紧。”
“你连一个搁在坤极殿里的人都看不住,本宫怎能不怒?”夏皇后几乎是银牙咬碎,道,“那**,好端端在本宫宫里,本宫给他铺好了上青云的路,他跑出去做什么?”
“主子恕罪。”厉朝霰拜道,“是奴才的疏失,先前潘充容赶了那肖蔷出来,魏修华便教人盯住了,奴才点他回来时,已被魏修华猜出了用意,早先奴才查出莺哥是魏修华在坤极殿种下的钉子,主子曾让奴才先放着,谁料这回他竟说动了那肖蔷,肖蔷害怕春恩司将他送进去后陛下看不中他,又害怕只是送进去侍寝来日得宠不能长久,这才偷溜出去,想要偶遇陛下。”
夏皇后冷笑一声,道:“去,处置了他们。”
厉朝霰仰首道:“主子,莺哥是魏修华的人,魏修华想必会仔细盯着他,倘若主子要取他的性命,万一露了首尾,便被他抓住了主子自坏宫规的把柄,到时告到御前,轻则有所处罚,重则失去陛下圣心,至多,只能另立名目,交与宫正司处置。至于肖蔷,陛下已点了他今夜侍寝,主子此时处置他,只怕会惹怒陛下。”
夏皇后犹要开口,忽听得外头华姩道:“主子,太后召见。”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8 21:54:00 +0800 CST  
厉朝霰伤了脸,太后那儿便不方便陪着夏皇后去了,而夏皇后听见华姩那一句,似乎也冷静了几分,随手从妆台上抓了支珊瑚长钗丢给厉朝霰,道:“方才是本宫急躁了。你去杏林楼瞧瞧脸罢。到底是男人,别落下疤了。”
厉朝霰应声退下。
出去时路过华姩身边,华姩看清楚他的脸,目光一沉,却也只得垂首上前,扶住夏皇后。
杏林楼地如其名,所在之处杏林环绕,若是春日里,便有烂漫若烟霞一般的花海,眼下这个时节,恰是繁花落尽,星点青杏小小,藏匿青枝翠叶之间,不细看并不易分辨。厉朝霰方走到树林间,忽然听见人唤:“厉尚侍?”
一回首,见竟是洪熙帝,想是休闲时候,只松松梳了个堕髻,簪几根纯银发针、斜插一支翡翠弯月钗,随意穿了件玉色锦袍,腰系玉带,只露出一痕天蓝色缕银梅花抹胸裙子,簇拥雪脯。洪熙帝含笑道:“厉尚侍怎么到…”
话未完,一眼瞧见厉朝霰半面一片红肿,划着两道血痕,便哑然了。
洪熙帝能于先帝众皇女中脱颖而出,自然不是庸才,厉朝霰脸上的划痕显然是护甲所为,而宫中君侍是绝打不得皇后身边近侍的,如何能猜不出能将厉朝霰打成这样的,唯有皇后夏长。
夏皇后雷厉风行,洪熙帝是有耳闻的,只是夏皇后在她面前总是柔情艳媚,最得她心意,且他本就是中宫,掌凤印,有辖制六宫之权,她便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何况,她所知,总是夏皇后依规矩办事,责罚奴才无一不经过宫正司,见他亲自下手如此狠辣,还是第一次。
厉朝霰发觉洪熙帝的目光落在自己狼狈的半张脸上,慌忙跪拜行礼,深深低下头去,道:“奴才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洪熙帝沉默片刻,还是道:“你这是…”
“奴才做错了事,应该的。”厉朝霰低低道,“奴才的不是,却惹得皇后动怒,唯愿不伤着小皇女,冲撞了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奴才只是奴才,皇后又有身孕,洪熙帝自然是不能因此跟自己的皇后计较的,只是看着厉朝霰玉石似的脸颊上两道明晃晃的血痕,又觉得可怜,抬抬手示意他平身,从腰上解了个平安玉扣下来,淡淡道:“你拿着这个,去杏林楼找一位姓穆的医使,告诉他是朕让他给你瞧瞧的,只管用些好药材,不必吝惜。”
“奴才不敢。”厉朝霰拜道,“陛下,主子有孕在身,难免情绪起伏,都是奴才的不是…”
“好了。”洪熙帝俯身抓住他手腕,将他修长苍白的手掌翻过来,把玉扣合在他掌心,温声道,“你二十五的时候,不要出宫嫁人的么?花了脸可怎么好。快去罢。”
厉朝霰的手在洪熙帝掌中微微发抖,听洪熙帝说完,却静住了,片刻,道:“奴才遵命。”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29 17:20:00 +0800 CST  
宫中唯有各位主子看病才请得到杏林楼的医官,寻常宫人能求得医使看一看已经算是不错,有时有些不得宠的主子想请个医使去看,都未必不被落面子。好在厉朝霰这坤极殿尚侍的名头还算好用,一会儿便把穆医使找来了。
穆医使是个颇为年轻的男子,相貌精致若瓷玉,只是生得冷冷的,穿着一袭医使素衣,目光落在人身上,仿佛雪花一般。
厉朝霰犹豫片刻,展开手掌,道:“寻穆医使,是奉陛下之令。”
穆医使微微点点头,便用棉花蘸了烈酒为厉朝霰处置起来,伤口蛰痛,厉朝霰却静静不动,目光在穆医使脸上迅速一扫,心里不由得想:穆医使相貌如此出众,或许,也是洪熙帝的蓝颜知己。
穆医使对厉朝霰的打量仿佛无知无觉,除为厉朝霰上药外浑不关心,事毕将一只白瓷罐子递给厉朝霰,道:“这几日每日早晚清洗面部后敷上这药,最好用纱巾遮面,免得风吹尘絮,感染了伤口就不好办了。”
厉朝霰低头谢过,想了想,还是留下几片金叶子,道:“医使虽未必瞧得上这俗物,拿去换些医书药材,或是来日添妆也是好的。”
听他这样说,穆医使方抬眸瞧了他一眼,似乎终于将他这个人看在了眼里,道:“谢谢。”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7-31 09:40:00 +0800 CST  
夏皇后自甘太后处回来,又发了一通雷霆。
甘太后将夏皇后叫过去,便是敲打他向皇帝荐人这事做得不妥,有些狐媚主上的嫌疑,失了贤后风范。夏皇后本意并非如此,然而承认被魏修华算计,只会更加难堪,便也只有吃这一亏,不由得恨得咬牙,一回了坤极殿,便砸了不少瓷器泄愤。
无论如何,肖蔷承宠却是势在必行。
几个宫侍伺候肖蔷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漱洗了一遍,厉朝霰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为肖蔷浓密若云的乌黑长发薄薄润上一层桃花油,简单用发带梳成垂发披肩的温婉样式,又在肖蔷洁白如玉的身上匀开香膏,穿上薄薄一件若花烟一般的桃花色纱裳。他本就生得那样娇媚的好颜色,如此,面上再用桃花胭脂淡淡扫开,整个人便仿佛最艳好的一树桃花化妖,在烛光之中更加显得神色如醉。
他看起来倒没有今夜便要承欢于女子之下的羞涩、期待,他的眼睛那样明亮且坚定,因为他走向的是富贵和荣华。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1 20:10:00 +0800 CST  
夜里,厉朝霰知道自己反正也是难以入眠,正伏在案上看书,只见纸窗上半个人影,有人轻敲窗棂:“阿霰。”
是华姩。
厉朝霰犹豫片刻,轻轻将窗子推开一道缝,只见华姩含笑站在窗边,抬手将一个青瓷小瓶递到他眼前:“这个是玉容散,你拿着。我想着,你去过杏林楼,想必拿过了好的伤药,这个么,给你养养脸、添添光。”
宫中男子,无不热衷于养颜之道,这玉容散便是其中翘楚,宫君不得宠的未必用得上。
厉朝霰虽然不算极通透,可华姩表露得这样直白,她的意思,他怎能不懂。宫中男子,依宫规俱是皇帝的男人,但在主子跟前得脸如华姩,若是有了喜欢的宫侍,也是可以向主子求一个对食的体面的,然而…然而。
厉朝霰垂下眼睫,夜色中,于苍白面容上落下极纤长浓密的暗影:“尚宫大人。尚宫大人您很好,只是朝霰…朝霰是不能的。”
华姩照旧是笑着,问道:“为什么?”
厉朝霰没有回答,只是道:“朝霰容色鄙陋,尚宫大人应该选更好的。”
说罢就要关窗。
“可是在我心里,阿霰就是最好的。”华姩一把紧紧攥住窗框,执着地说道,细长的眼在夜色中格外明亮慑人,“阿霰,为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说着,却忽然脸色苍白起来,“是因为,我是宫女?”
“不是。”厉朝霰断然道,“不是。”
说完回身从屋里抓了一只满装金银的荷包,塞进华姩怀中,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
厉朝霰躲在桌下,紧紧地抱住自己,他知道华姩没有走,一直站在他的窗外,他忍了又忍,可是多年前的旧事蓦然重现眼前,一幕幕依旧那般鲜明,痛楚依旧那般锥心,眼泪也决堤一般地冲了出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2 20:45:00 +0800 CST  
次日清晨,还未到宫君请安的时辰,肖蔷便已经等在了寝殿外。
他与往日全然不同,簇新一身团花暗纹水红宫装,丝滑如水的锦缎上一朵朵精致小巧的金丝桂花盛绽,正是司制房最常奉送给皇帝新宠的纹样,金桂寓意“新贵”,也寓意来日荣华不限。他的头发不必再按宫侍的样式梳理,新制成的铜冠上镶嵌着硕大的朱红玛瑙,瞧着比金冠也不差什么,蔷薇晶的流苏耳坠摇曳在洁白的脸颊边,尤其显出他新承恩泽的娇媚动人。
他神色有些困倦,却又带着身子都微微发颤的兴奋,厉朝霰猜得出,他大约一夜未眠。
想必,洪熙帝是真的很宠爱他罢。
厉朝霰向肖蔷行过一礼,便引着他往夏皇后处去,夏皇后才刚刚起身,殿中流水一般的奴才井井有条地伺候他漱洗、更衣、梳妆,厉朝霰站到帘边,看肖蔷盈盈一拜,道:“承衣刀人肖氏,拜见皇后主子。”
夏皇后漱过口,淡淡道:“陛下赐了你承衣刀人的名分?”
“是。”肖蔷婉婉说道,“陛下说,奴才是皇后主子抬举的人,给奴才体面,是托了您和小皇女的福。”
“陛下,”夏皇后说道,“陛下还算宠你罢?”
“陛下…”肖蔷羞涩道,“陛下待奴才很好。主子希望奴才得宠,奴才必不负所托。”
厉朝霰越发低深了头,果然听夏皇后冷笑道:“承衣刀人,你得了这个名号,往后宫里人都要敬称你一句肖承衣了,可觉得自己是半个主子了?”
肖蔷困惑地仰起脸儿来,却只看见夏皇后抿过鲜红的唇脂,露出明艳却冷酷的神色:“华姩,你去。”
华姩垂首应是。
厉朝霰闭上眼睛,稍稍靠在了梁柱上,不多时,便听见肖蔷被口中布料压住的惨叫声。
他知道华姩的手段,那手段是夏家培养出来的,其中夏皇后最引以为用的,便是华姩能以银针刺穴,那银针极长却极细,扎在身上疼痛无比却不留一点痕迹,且对于承恩后的男子来说最狠的就是,华姩能凭针刺的穴位令男子腹中疼痛难忍,断绝此次承恩后有孕的可能。
许久,声音才消失,厉朝霰知道,并不是不痛了,而是没有力气再叫了。
这时,才听夏皇后道:“好了。”
厉朝霰缓缓睁开眼,见华姩和几个按住肖蔷的宫女已经退回了夏皇后身边,肖蔷钗环散乱,汗水湿透新衣,浑身脱力如落水狗一般伏在地上,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夏皇后抬手一抛,扔了一枚成色平平的长命锁在地上:“你要记着,你今日受这些苦,是魏修华害的你。这东西认得罢?从今往后,你母父妹弟便在夏家的庄子上做事,日子好坏,全由你。这种事,本宫不会容忍下一次。你可明白了?”
肖蔷颤手将那长命锁拿在手里,泣道:“奴才知错,再不敢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3 22:53:00 +0800 CST  
洪熙帝匆匆离去,是前朝出了大事。
旱灾如此凶猛,又有商人囤积居奇,民生极是艰难,即便洪熙帝已下令开库赈灾,却还是没有能够避免暴动。
原本洪熙帝指派去赈灾的是夏皇后的同父姐姐夏行阳,眼下便是遣潘充容的母亲骠骑将军潘崇前去平乱,为此,历来恩宠平平的潘充容也有了几天得意日子,宠爱之下姿容丰润,犹如盛夏中盛开灿烂的锦葵花,教人记起,他本来也是洪熙帝所钟爱的容色艳丽的男子,只是举止上有些粗莽直率,这才不得洪熙帝钟情,如今又有夏皇后刻意照拂,自然顺风顺水。
夏皇后有孕后,魏修华本是一枝独秀,如今不仅多了一个姿容不逊于自己的肖承衣,又多了一个出身名门的潘充容,不免有些不得志了。
厉朝霰在为夏皇后张罗生日宴的路上遇见魏修华的时候,他正闲闲凭栏观荷,亭中摆着的驱虫香已点了一半,看样子已在此处许久了,厉朝霰不由得想,自魏修华入宫以来,厉朝霰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空闲的。
魏修华举起团扇遮挡日光,微风拂过,湖水荡漾,粼粼波光映在他白皙如瓷的脸颊上,只见他微微一笑,清媚似洁白的玲珑玉芍药花朵。
只这一眼,厉朝霰便知道,魏修华是在等自己。
他从容上前,行过一礼,道:“修华小主安。”
“厉尚侍辛苦,这大热天儿的,不如坐下喝杯茶罢。”魏修华含笑轻轻抬手,示意厉朝霰平身,今日他身着在这暑热天气中最最宜人的霜色轻衣,戴海水玉流苏冠,素金翡翠滴珠耳坠摇晃在他颊边,极是清丽,厉朝霰恍惚想到,他得宠的原因正在此——不须像夏皇后那般总是盛装,哪怕只是清清淡淡的装束,也掩不住他逼人的艳美。“皇后主子也不体恤些,难得尚侍生得这霜雪似的肌肤,晒坏了可怎么好。”
厉朝霰大大方方落座,淡淡道:“奴才有奴才的本分,奴才只是做自己的本分,不敢说辛苦。”
这话说得有几分不客气,魏修华倒是不以为忤,轻轻放了一只描花鸟小瓷罐在桌上,含笑道:“听说厉尚侍伤了脸,恰巧我这儿得了些好伤药。”
明着是关心,暗着却是挑拨离间了。厉朝霰瞥他一眼,垂首道:“奴才微末之身,不敢劳修华小主费心。”
魏修华水漾桃花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道:“本宫自入宫以来,便认得厉尚侍这么一位皇后主子的好帮手,厉尚侍就不好奇,本宫为什么今日想起来请厉尚侍喝茶了?”
“小主有指教,奴才便听着。”厉朝霰淡淡一理衣摆,平静抬起眼帘。
“自然是为了厉尚侍你了。”魏修华莞尔一笑,“尚侍是聪明人,现在应该知道了,皇后主子从未为尚侍打算过。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是人都有价格,本宫想知道,厉尚侍的价格。只要厉尚侍能助皇后腹中的小皇女往生,不论是重金,出宫,嫁得良人,亦或是…得宠御前。”
厉朝霰稳稳似一座冰雕,不露一丝痕迹,片刻,淡淡道:“修华小主倒是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魏修华笑道:“为何不敢?此处只有尚侍与我蕙馥殿的人,便是尚侍将这话告到御前、告到太后驾前,无凭无据,反倒是要担一个诬告主上的罪名,连皇后主子也不免受累,得一个诬害后宫的嫌疑。”
厉朝霰道:“看来小主已经想透了。”
“若非如此,又怎敢和厉尚侍提这么危险的交易呢?”魏修华轻轻将瓷瓶推到厉朝霰面前,“不急,尚侍可以回去好好想想。”
厉朝霰凝视魏修华片刻,伸手将瓷瓶拿在手心,一行礼,旋身离去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05 23:17: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字数:156423

发表时间:2020-07-18 2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7 07:59:41 +0800 CST

评论数:102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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