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霜天晓角

夏昕以闺中待字的身份入宫,自然知道无论如何安排与洪熙帝偶遇,也难以摆脱攀附皇恩的嫌疑,因此他并不在这一项上浪费心思,而是着意在给洪熙帝留下好印象上头。
这显然是有成效的,洪熙帝当日久违地去坤极殿用了午膳,提出夏昕接受宫君教导、三日后受封之事,据说洪熙帝并未依规矩封夏昕为四品才人,而是想要给他三品充容的册封,更将他的住处安置在富丽又临近含章殿的瑶华殿。
夏皇后不能有一字反驳,只得屈膝应是,恭喜洪熙帝得中意的佳人。
午后,洪熙帝在潘充容的翠保殿歇了一个午觉,又在柳才人的春锦阁用了晚膳,而后早早便回来了。
夜里,厉朝霰正欲睡下,却见言攸敲敲门进来。自从那日茶水间聊过,言攸便与他自来亲近起来,恰巧洪熙帝于重阳节恩赦宫人出宫,第一批宫人出宫后,言攸便和厉朝霰调到了一屋同住。厉朝霰猜得出来,先前那书签必定是言攸从他这盗了,拿到洪熙帝处说是厉朝霰掉了、他捡来的,因而看着言攸的目光略有几分锐利,言攸对着他尴尬一笑,道:“陛下叫了盏桃花莲子羹,点了名叫你送过去。”
厉朝霰默默点了点头,起身要穿那身水绿宫装,却被言攸一把拉住了,他道:“陛下着急,你还是快点过去——来,你穿我这个。这个我没有穿过的。”
厉朝霰只穿了一件素色里衣,言攸拿来的是件绢纱氅衣,倒也不是什么鲜亮的颜色,而是从前厉朝霰最常穿的深绿颜色,只是做得宽袖窄腰,正如寒崖青松一般,更不华丽,只浅一些些的暗翠丝线八股里编进一股银线,绣成霜露纹样,走动起来方有看不真切的晶丝闪动。他本已散了头发,言攸替他拿银扣束住,又拿碧玉银梳压住额前碎发,厉朝霰自己则拿了两个碧玉银杏耳坠戴上,他未着脂粉,如此更显得一张脸明净如玉,犹如雪白月光照耀下的青松。
厉朝霰明白,言攸这是知道他送了那支书签,反而给厉朝霰惹了麻烦,眼下想着用些手段,尽量帮着厉朝霰避祸,可是他不知道,不论他做什么,都只会将厉朝霰推入更深的漩涡。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7 19:39:00 +0800 CST  
厉朝霰端桃花莲子羹进殿之时,洪熙帝只着一件明黄寝衣,正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那枚书签,书签上缀着的同心结里,冰玉晶莹剔透,像是一颗玲珑却冷硬的心。
厉朝霰缓缓走上前,跪在榻边奉上那盏桃花莲子羹,却只听洪熙帝淡淡道:“这碗羹不是给朕的,是给你的。”
厉朝霰微微一顿,却不敢直视洪熙帝,亦不敢收回端着羹汤的手,只得僵立在原地。
“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素来将男子的深情比作落花,将女子的无情比作流水,又弃桃花逐水飘零。”洪熙帝随意舀了一勺,俯身递到厉朝霰唇边,御膳房向来用心,既是桃花莲子羹,用的便是一套桃花釉瓷圆钵汤匙,粉红瓷勺中羹汤是半透明的象牙色,不稀不稠,略略有些胶冻质感,浮着一二粉红的桃花瓣,鲜亮诱人,只是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你尝尝。”
洪熙帝的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厉朝霰犹豫片刻,无奈只得就着勺子吃了一口。
御膳房的手艺自不必说,羹汤大抵清甜而不腻,软糯即化,然而厉朝霰却食不知味,偏偏洪熙帝问道:“苦吗?”
厉朝霰不敢不答:“回陛下的话,不苦。”
洪熙帝抬手连木盘掀了那羹汤出去,连木连瓷连羹砰啪哗啦地洒了一地。明明是暴怒,她的声音却依旧冷静:“莲子无心,所以不苦。厉朝霰,你的心呢?”
厉朝霰跪着,一言不发。
“你一枚书签,耍得朕像个傻子似的高兴了几日,可你,转脸就能把别的男人往朕的榻上送。”洪熙帝一把抓住厉朝霰的手腕,将他拖到自己面前,炙热的呼吸就落在厉朝霰唇上,“朕警告过你,朕有底线。你既然喜欢往朕的榻上塞人,不如自己也试一试。”
说着便将厉朝霰拖上龙床。
厉朝霰倒也不敢推拒,只是剧烈地颤抖起来,洪熙帝扯开他衣襟,低头去咬厉朝霰瘦削分明的锁骨,才咬两口,却倏然愣住。
——厉朝霰的胸口,并没有男子应有的守贞砂的痕迹。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8 17:38:00 +0800 CST  
厉朝霰摔下榻去,左肩重重砸在含章殿的漫地金砖上,疼得他眉头紧皱,紧随着炸响在他耳边的,是洪熙帝的雷霆之怒:“你…!好大的胆子!”
宫中男子,皆是洪熙帝所有,未得恩赦出宫不得失去贞洁,然而男子本易动情,不乏与御林卫、太医甚至宫女苟合而失贞之人,宫中年年皆有例检,一旦查出,即刻赐死甚至问罪家族。厉朝霰咬住嘴唇,强撑着起身跪拜道:“请陛下赐死。”
“是谁?”洪熙帝压下怒火问道。
厉朝霰只是重复:“请陛下赐死。”
“滚出去。”洪熙帝冷冷地说道,“滚!”
厉朝霰向外退去,路过洪熙帝砸出的狼藉,本想蹲身收拾,洪熙帝已一个茶杯扔过来:“滚出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29 20:51:00 +0800 CST  
宫人失贞是大罪,本应赐死,然而那夜过后,除了厉朝霰被调去茶水间做了个闲职,并无什么区别。
三日过去,夏昕行充容册封礼,正式入侍,眼下宫中并无素日得宠的宫君,益发助他在宫中风头大盛,从玉殿的皇长子的生父夏芊虽也是充容,却在宫中没一点声名,但凡提到“夏充容”,便指的是瑶华殿的这一位,有一回,连月例都送错了,夏昕还亲自携了重礼,登门致歉。后来偶尔也有人称他为“小夏充容”,他听说了,不过一笑,于是宫中人都知道:他同他正位中宫的长兄,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这日厉朝霰奉洪熙帝的茶水给宫玶,却恰巧碰见洪熙帝走出来,洪熙帝看见他微微一愣,却迅速恢复平静,随手接过茶水,品了一口,觑着宫玶识趣退下的身影,淡淡道:“朕想过了。你不愿意,朕也不想勉强。你只管告诉朕那人是谁,太医还是军卫,朕为你赐婚,她不敢欺负你。”
厉朝霰仍是沉默不语,只是将头低得更深,洪熙帝气得一咋舌:“你可真是…朕真是拿你没法子了!朕从生下来,遇见过最难捧的人就是你了。你还要朕怎么样?”
厉朝霰只得跪下。
洪熙帝点点头,道:“好好好。朕算服了你了。行。朕赐你白银百两,赦你出宫,你爱嫁谁嫁谁去,朕不管,好了吧?”
厉朝霰抬眸,深深看了洪熙帝一眼,洪熙帝正气得拨盖子,却正对上厉朝霰的眼睛,他的瞳那样黑,教人看不清其中情绪,然而这一眼,却把她看得愣住,忘记宫人直视皇帝本是大罪,而厉朝霰仍是不语,郑重一拜,便转身退下了。
洪熙帝也不觉得生气了,叹一口气,把茶盏丢给了刚刚走来的宫玶。宫玶慌忙接住茶盏,不解地道:“陛下?”
洪熙帝想起方才厉朝霰和宫玶相处的自在和从前在坤极殿时两人一同在茶水间说小话的场景,只觉得气又不顺起来,道:“这几日朕去上林苑住住,给你放几天假,这两天你就别在朕眼前晃了。”
宫玶慌忙接住茶盏,不解地道:“陛下?”
“放假还不愿意?”洪熙帝一眼瞪过去,甩袖走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30 20:55:00 +0800 CST  
那一百两银子,厉朝霰并没有动,送来的时候宫女把它们放在了桌上,厉朝霰就把它们留在了桌上。
他清楚,自己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宫门的。
宫中每年年终例检,宫女虽是重中之重,宫侍的检查却也不可轻忽,凡是失了守贞砂的,必要向春恩司问清,若是皇帝临幸,则提请皇帝、皇后赐封名分,若是私通外女,便要宫规处死。只不过夏皇后掌权这些年,但凡洪熙帝自己没当时就给名分的,从未再提到御前,年终时便一律赐死了。这检查出宫时也有,即便洪熙帝恩赦厉朝霰,夏皇后也照样可以以失贞为由把厉朝霰关进宫正司赐死,反正洪熙帝也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厉朝霰了,不会知道厉朝霰死了。
听见牢锁打开的声音,厉朝霰从牢房的干草上坐起来,睁开眼,只见华姩站在牢门处,她脂容绣衣,看起来一切如常,只一双眼睛,流露出毋庸置疑的痛苦。
厉朝霰坦然向她伸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道:“拿来罢。”
她手上,拿的是鸩酒。
“阿霰。”华姩强撑着露出一个微笑,说道,“阿霰,我能救你,你听我说…”
厉朝霰摇摇头:“尚宫大人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尚宫大人的弟弟如今还在夏家,无论尚宫大人想如何保我,都不可能不惊动皇后主子,到时令弟…大人好意,朝霰感念。”
说罢,款款起身。
宫正司的牢房不过方寸大,西墙开着一扇小窗,足以瞧见檐角悬着明月的含章殿。厉朝霰一身素色,遥遥望月,那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那至高之人的目光,令人遍体生寒。
他举臂齐眉,最后一拜。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8-31 20:28:00 +0800 CST  
“还知道拜一拜朕,可见没完全昧了良心。”
众人乍然注目,只见一身枣红缂金骑装的洪熙帝大步流星进来,及膝马靴上的改挂在外侧的铜刺踏出清脆的响声。牢房光线昏暗,却也能看到她鬓边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中闪耀着银色,使得她艳俊的容貌格外夺目。
她瞥一眼华姩,宫玶便抬抬手,宫正司的兵卫即刻便将华姩拖了下去,洪熙帝一脚踹开牢门,走进去,在厉朝霰无措的目光中一弯身将厉朝霰抄抱起来。
厉朝霰微微抬起眼帘,只看见洪熙帝紧绷的下颌,他想开口,却被洪熙帝打断:“朕现在很生气,你若想说话,朕建议你想想清楚再说。”
厉朝霰抿住了嘴唇。
“你不说?那好,朕来说。”洪熙帝抱着厉朝霰走出了宫正司,外头她的赤兔马看见主人出来,轻轻地喷了喷鼻子,洪熙帝把厉朝霰往马上一扔,自己踩蹬上马,把厉朝霰面朝下横置在自己双腿上,轻轻一牵马缰,赤兔马便小跑起来,“朕去上林苑骑马散心,找了潘充容陪着,一言不合,那小子甩脸跑了,成尚宫便来请安,看朕看着牌子发愁,顺嘴跟朕提了一句,朕重阳节前曾应允赐封从前侍寝而未获赐封的宫人,她已拟好了名单,朕接过来一看,你的名字竟在里面。”
厉朝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这时节,已到了离宫正司最近的扶玉殿,洪熙帝翻身下马,顺势将厉朝霰扛在肩上,扛进扶玉殿中,扔在榻上。
洪熙帝将厉朝霰揽在怀里,指腹抚着厉朝霰的脸颊,“你的女人,是朕,是不是?朕竟然把你忘了。朝霰,是朕对不住你。”
厉朝霰在洪熙帝耳畔发出一声破碎的低泣:“求陛下恩赐一死。”
“说什么傻话?”洪熙帝的唇滚烫,吻着厉朝霰霜雪一般的脸颊,“是朕委屈你了,现在朕既然知道了,怎么舍得放开你。朝霰,乖,留在朕身边罢,一直陪着朕,嗯?”
泪珠滚下厉朝霰的脸颊,他紧闭双眼,手指颤抖着迟疑着,终于还是死死抓住了洪熙帝明黄蟠龙的腰带。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1 22:12:00 +0800 CST  
夏皇后赐死厉朝霰不欲为人所知,宫人都被他贿赂离岗,恰巧将宫正司和扶玉殿之事遮掩了过去,传出去的,只是洪熙帝下旨赐与从前未得赐封的三位承过宠的宫人承衣刀人的名分,恰巧救了险些被冤的厉朝霰一命,宫玶亲自赶去宫正司捞的人,华姩去得晚了一步,根本没能见到厉朝霰的面。
既有恩旨,必得去拜见皇后领取后宫朱册,虽不必再穿宫侍服制,厉朝霰却依旧穿一色松柏色的衣衫,不过秋日寒凉,他另披了一件秋香色大雁南飞的披风,算作是与寻常宫侍区别。洪熙帝照顾厉朝霰,因承衣刀人许有一个宫人伺候,便将言攸给了他,厉朝霰倒也不似众宫君一般扶着他走路,只是相伴走到坤极殿的中庭。
除了厉朝霰,此次得了承衣刀人名分的还有两人,一位邵氏,是一位清秀和静的男子,穿一件竹月蓝色的衣衫,垂首规矩立在一旁,另一位金氏是一位巧笑倩兮的佳人,穿了件浅茜色蝶恋花的衣衫,见了厉朝霰,姗姗迎上来行了一礼,道:“这位哥哥我认得的。”
厉朝霰知道,邵承衣承宠是很早的事,只那么一次,因他并不是洪熙帝所喜欢的,便也没人拿他当一回事,仍让他在司制房当差。至于金氏,他是洪熙帝喜欢的艳妩样子,是近些日子的新宠,魏顺仪失子后,便是他悄悄攀上了龙恩。要想在夏皇后手里活下来,大抵必得要么是如邵承衣一般安静不争、绝不冒头,要么是如金承衣一般八面玲珑。
厉朝霰向金承衣回了一礼,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卢珈懒洋洋出来,道:“皇后主子准你们进去磕头。”
正是请安时间,魏顺仪、从玉殿夏充容、潘充容、瑶华殿小夏充容和柳才人等都列在座上,金承衣和邵承衣站在前头,厉朝霰站在后头,向夏皇后行跪拜大礼。
夏皇后叫了平身,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揉着额角,懒懒道:“你们都是宫侍出身,得着承衣刀人这个名分,是你们的福气,原是不配的,所以才更要惜福才是。本宫也不求你们为陛下绵延后嗣,只恪守本分,不要给陛下和本宫添什么乱子就是了,否则本宫必不会因为共同伺候陛下的情分对你们宽容留情。可明白了?”
这话说得几乎刺耳,然而三人一致若不觉般行礼谢恩,接过宫人递来的朱册。
“哦对了。”夏皇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正过脸儿来,他明艳逼人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朱唇如刀,“陛下安置邵承衣随居偃盖殿曹修华于清荫阁,金承衣居铅华阁,厉承衣么,陛下说了,近来恩赦宫人出宫,含章殿人手紧张,厉承衣就接着做司墨的活计。”
厉朝霰脸色发白,小夏充容眼神中亦透露出几分抱歉。
承衣刀人只是名分,不是位分,算不得正经宫君,说到底还是宫侍,从前也有过承恩宫人不得皇帝心意,虽赐名分,仍然留于原职,承担宫务,居下人房。这便是十分不看重的意思了。
然而在众人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中,厉朝霰只是端正叩拜:“是。奴才谢恩。”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2 16:36:00 +0800 CST  
试试这样能不能发出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2 19:40:00 +0800 CST  
当日,厉朝霰上值,走至洪熙帝身旁为她磨墨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洪熙帝侧目瞧他一眼,道:“早上的事情,朕听说了。朕让你留任司墨,你觉得委屈吗?”
厉朝霰墨睫微颤,低低道:“奴才不委屈。”
洪熙帝批完那一份奏折,搁下笔,支颐望着厉朝霰,凤眸中闪烁过戏谑的神采:“明明是应该觉得委屈的事,为何不委屈?”
“奴才蒲柳之姿,得陛下赐与名分,已属恩宽。”厉朝霰跪拜,姿态若韧柳拂槛,“奴才蒙此厚恩,十分惶恐,不敢觉得委屈。”
“唉你…”洪熙帝见厉朝霰要跪,伸手捞他,却捞了个空,叹息一声,道:“朕原以为赐给你名分,与你有过肌肤之亲,你便不会这般别扭了,没想到还是与朕这般生疏。”
厉朝霰微微抬首,便又深深低了下去,只道:“奴才惶恐。”
“罢了。起来罢。”洪熙帝无奈道,“搞得像是朕为难你似的——这个给你,本打算赏给你的,想想还是当面给你的好。”
厉朝霰起身,只见洪熙帝推了一只黑漆描金妆奁给他,盖面上松梅相伴,覆有厚雪,他指尖微动,却还是怯怯不曾抬手,洪熙帝挑挑眉,抬手替他轻巧拨开金口,打开妆奁,只见其中一面清亮如水的银镜,簪钗、环钏、戒指珠翠琳琅,胭脂、妆粉、宝钿花黄齐备,脂艳珠光,使得厉朝霰眸光粼粼一动。
“你如今有了名分,衣着打扮当与往日不同,言攸对朕说,你不懂装饰,不敢打扮,这些都是朕亲自去司珍房挑选的,朕觉得这些是好看的,也是适合你的,你可以先用着。”洪熙帝说着,捡出一支绿松石簪子给厉朝霰戴上,“往后你喜欢什么,尽管试试,朕惯着你,好不好?”
厉朝霰抬起眼,银白清黑的眸子直直望着洪熙帝,片刻,方一点:“嗯。”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3 18:40:00 +0800 CST  
虽然是封了承衣,但邵承衣并未顺利得到荣宠,厉朝霰在明面儿上更是卑微,便只有金承衣一个圣眷正浓,他爱笑,洪熙帝说他笑声清脆悦耳宛若金铃,便赐他一名,即为“金铃儿”,更亲去司珍房,令制一对赤金响铃簪子,赏与他日日戴着。
虽说承衣刀人与才人,一者只是无品无阶的名号,另一者则是正经载入副册的宫君,然而金承衣与柳才人同是宫侍出身,金承衣一时得宠,与孕中憔悴的柳才人在丛菊中相遇,倒显得艳压一筹,到底柳才人承宠不久便有身孕,虽然有孕是宫中人人羡慕的福气,但这般早,难免与皇帝情分不深,柳才人自封了才人后,上有小夏充容进宫,下有金承衣进御,加之魏顺仪小产后与洪熙帝冷淡许多,洪熙帝几乎不再踏足蕙馥殿,甘太后又不喜欢柳才人出身低微,使得柳才人孕期十分失意。
厉朝霰见着他们,有心绕远,却一眼看到另一边凉亭中凭栏坐着的魏顺仪。
恰巧还是当初的位置,当初的姿势,只是他清瘦了许多,如今时节已过,不再是满池粉荷,只余些枯荷残枝,魏顺仪小产后身子弱,吹不得风,身上加了厚厚一件紫貂裘,丰润绒毛益发显得他一张脸尖尖地,薄施粉黛也掩不住神色寥落,只怔怔瞧着身子渐沉的柳才人由宫人扶着散步,再不是当初圣宠优渥,一朝有孕,意气风发剑指嫡嗣后位的时候了。
那厢金承衣见柳才人郁郁,笑眼弯弯道:“柳才人肚子里头的可是金尊玉贵的皇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愁什么没有父凭女贵的来日呢?何必脸色这样难看。”
柳才人封才人本是破格,即便他封了充容、修华,也很难入主一殿,不能入主一殿,也就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金承衣说这话,说不上是安慰他,还是踩他一脚,可看他满面笑容,柳才人也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那便借金承衣吉言。”
两人说话间,看见厉朝霰捧着洪熙帝的御笔自庭中走过,柳才人讪讪道:“哥哥。”
金承衣则含笑迎上来,响铃簪子随他的步履玎玲悦耳:“厉承衣这是往哪儿去?”
厉朝霰向二人屈了一礼,道:“陛下亲笔作了御诗,让奴才送到聚墨司去。”
“陛下御诗?”
魏顺仪翩翩走过来,三人便是一致行礼,厉朝霰垂首道:“是。陛下今日天光微亮时即起,此诗是陛下披衣所作。”
魏顺仪探手展开御用洒金纸笺,不自觉轻轻念了出来:“夜来庭下月如霜,遥念冬卿傲雪样。徒知百花羞比蕴,不晓寒魂何来香。”
念罢苦笑一声。
他身旁的宫侍含香是识字的,扶住魏顺仪,动情道:“陛下喜欢梅花,见到庭中月色如霜,想起梅花傲雪之态,之所以说百花不能与之相比,却不懂梅花心思魂魄,便是指主子您了——终究,陛下是最看重您的,您不肯与陛下两心相通,陛下难过得很。”
魏顺仪眼角似有些晶莹,平静了片刻,才轻声道:“去含章殿。”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4 20:50:00 +0800 CST  
洪熙帝写下这诗时,厉朝霰便是在含章殿偏阁飞华阁醒来,发觉洪熙帝不在榻上,外间燃着一灯如豆,他便也从榻边拿过件青衫披起,静静走到桌案边。
彼时洪熙帝已搁了笔,只默默地望着桌案上写好的诗,及窗外月光中静默伫立的松柏,厉朝霰将一件烟霞紫片金挖云披风披在洪熙帝肩上,洪熙帝便轻轻抓住他的手。
她侧过头,薄唇轻轻吻过他的指背,道:“朝霰啊朝霰。你的心,朕始终看不清。”
厉朝霰俯下身,略显苍白的嘴唇近乎虔诚地吻过洪熙帝的发顶,双眸紧闭,低低道:“陛下慧眼如炬,奴才笨拙,岂能有所隐藏。奴才所有,唯此一身、一心,忠属陛下,陛下不信,便赐奴才一死罢。”
“又说傻话。”洪熙帝手上轻轻一带,将厉朝霰拥在怀里。
这便是厉朝霰如何知道,洪熙帝那诗所写的既不是梅花,也不是魏顺仪,而是他,是含章殿的那株松树。
兴许正因如此,魏顺仪赤足素衣、精心装扮,双眸含泪、盈盈拜倒在洪熙帝足边,向她细述自己的思情之时,洪熙帝有一霎的诧异,但她的双眼温柔含情,教人丝毫看不出差异,她伸出手,一如上回魏顺仪来含章殿哭诉有人要害他腹中孩子时一般,轻轻将他牵起。
这一牵起,便是魏顺仪的东山再起。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5 18:29:00 +0800 CST  
赏赐如流水,被蚂蚁一样忙碌的宫人送进蕙馥殿中,更不必说来拜见送礼的宫君宫官。
天气渐冷,厉朝霰穿一件厚厚的灰鼠披风,抱着紫铜手炉,站在长街上望着热闹的蕙馥殿,言攸随在他身边,轻声道:“眼下宫中最得宠的就是魏顺仪了,他与夏家已是死仇,夏家不会不防,不过小夏充容也算宠爱不衰,夏家还是得意的。只是小夏充容得宠,未必就是皇后的倚仗,现下宫中最着急的,恐怕就是坤极殿了。”
“他有身孕。”厉朝霰淡淡道,“没别的法子可想。”
言攸轻轻咋舌,道:“皇后上回抬举肖氏,闹成这么个样子,谁还敢再投在他麾下。”
厉朝霰冷冷一哂,道:“他入府后几乎是专房之宠,他无出,便也不许旁人生养,以致陛下膝下无女。夺位之时,先帝因此犹疑,他便选中出身不高不低的曹修华,让他诞下长女,曹修华本以为自己是得了好运,皇长女生有喘症,极难承担大位,曹修华更以为可以平安无事,只小心照料着女儿,谁料到陛下方一登基,皇后还是令皇长女的贴身宫人用柳絮将皇长女害死,陛下痛失女儿,以照顾疏失为由,将那些宫人问罪三族时,他却只是更加狠毒,暗中赶尽杀绝。那时候,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我问他:您如此行事,来日谁还能为您所用。”
言攸头一回见到厉朝霰冷笑,亦是头一回听他说这么多话,更不能抵抗求知此等无人知道的秘辛的内情,不由得追问:“皇后如何回答?”
厉朝霰垂首,摩挲着戒指上的珍珠,每一字,都仿佛砸入银盘的冰雹:“他说,‘只要找出身更低贱、更穷困,更贪婪、更走投无路的人就好了。’”
说罢,踏破清霜,复又走向含章殿。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6 18:54:00 +0800 CST  
正如厉朝霰所料,夏皇后果然将他召去,“一叙主仆旧情”。
再踏入坤极殿,已不是盛夏时的景象,纵使掖庭司园林处再如何技巧高超,也不能将夏日的盛景留住,虽然也修整出红叶潇潇、黄叶灿灿,又有无数各色名品菊花装点,却始终遮掩不住冬寒的来势汹汹。
夏皇后身子已十分沉重,只穿一件轻便柔软的绯红寝衣,侧卧在榻上,由个年轻的小宫女按揉着双腿。厉朝霰淡淡走上前,一如往日,向夏皇后行一礼:“奴才拜见皇后主子。”
夏皇后懒懒挑起一双鸦翅般的睫毛,道:“朝霰。”
他坐起身来,招手唤厉朝霰上前,厉朝霰膝行几步,跪叩下去,听见夏皇后轻嗤一声:“本宫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倒是想不到,你还有如今这般造化。”
厉朝霰如同过去无数次一般,朗声重复道:“主子大恩,奴才不敢忘。”
“你既然这样说,想必还没有忘,”夏皇后伸出一只白皙柔软的脚,踏在厉朝霰肩上,“你向来懂事,不必本宫说什么‘你性命一直捏在本宫手里’这种话,是不是?”
厉朝霰顺着夏皇后的踩踏立起身来,面容平静恭顺:“主子但有所求,奴才必竭力完成。”
夏皇后将厉朝霰踩在脚下,抬手托腮,神情淡漠:“本宫就快要生产了,必得在生产之前,同陛下恢复关系。你既然得了名分,必定也想日子过得好些,本宫会助你得宠,你须得全力为本宫办成这件事。”
说着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可惜本宫如今困顿,不能出手处置了柳氏那个***肚子里头那个东西。不过本宫瞧着,魏氏心里未必就没有芥蒂,本宫活着一天,他就别想生出嫡女,他怎会不争长女的次序,若柳氏怀的是个皇女,他未必容得下他,若怀的是个皇子,那也不值什么。”
厉朝霰长睫微微一闪,更深深低下头去,轻声道:“是。奴才明白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7 18:27:00 +0800 CST  
洪熙帝爱梅并非全无来由,她生父甘太后当年只是寒梅苑的莳花宫侍,不过偶然被先帝醉酒临幸,还是生产之时,因梅香四溢,引得先帝前来,才被先帝记起,更为洪熙帝赐小字梅卿,也正因这段轶事,天下虽避讳圣名,少有人知她本名见曙,却无人不知,洪熙帝小字梅卿。
洪熙四年的第一场雪凛凛降临过后,恰是洪熙帝的生辰。
皇帝寿辰,自然是一年之中的大事,依规矩,二品及以上宫君方能出席前朝礼典,需按品大妆,与众朝臣一同朝拜贺寿,而后入席,赐用午膳。因此,于后宫众人,真正要紧的是随后的晚宴,洪熙一朝,晚宴向来设于洪熙帝降生的寒梅苑中,所有宫君皆可出席,依品阶位分逐一进献贺礼,也特别准许宫君歌舞演乐,既是贺寿,也是给后宫博取圣眷机会的恩泽。
这样的要事,众人自然是早早准备起来,自入冬起,便仿佛是只为这一件事情忙活,有人精心准备,亦有人存心破坏他人的精心准备,表面的平静之下,倒是热闹得很。
寿宴前夕,洪熙帝明面儿上独自歇在含章殿,实际上仍是暗中去了飞华阁。
她到时,厉朝霰已在等着了,他只着一色淡若素色的玉绿长裳,袖口衣袂绣着简素雅致的松柏波涛青翠纹样,漆黑长发只是简单一挽,但用的是洪熙帝赠送的素银翡翠宝链妆点,碧绿欲滴的滴珠翡翠垂在他明净的额前,益发显得他肤如霜雪,清淡神情幽远若云丝山岚。
她从身后抱住厉朝霰,将他压在那扇向松柏而开的窗棂上,在他耳边低声说:“明天是朕的生辰,宫中人人都为朕备礼,你准备了什么?”
除却总是身体紧绷到微微颤抖的地步,厉朝霰向来任她施为,他侧过脸,她便忍不住去吻他侧颜分明的棱角,他似乎是要笑,却太过紧张,只发出了近似轻喘的声音,洪熙帝替他微笑,咬着他的耳尖说道:“要不你告诉朕,朕实在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头回要的你,想想实在可惜。你就告诉朕,算作是你送朕一礼,好不好?”
厉朝霰顿住,侧过眸来望着洪熙帝,第一次地,洪熙帝明确从他清黑的眼中看到一丝哀伤。
“陛下…”厉朝霰似乎犹豫再三,才转过身来,将额头抵在洪熙帝锁骨,低低道,“那时候,陛下说奴才伺候得不好。所以…奴才希望陛下不要想起来。”
洪熙帝被他这话说得心里像被蛰了一下。
厉朝霰这话说的不算明白,但洪熙帝大概知道,她说完一个男子“伺候得不好”会发生什么:因为不满意,所以没有赐封名分,所以抛诸脑后,所以想不起来。确实,厉朝霰从来在这道上便不精通,除了任她摆弄,常常既不肯出什么声音,做些什么也有些笨拙迟疑,怎么比也比不过诸如肖才人那般花样百出、新鲜刺激,偏偏她就是觉得可爱。可她自己也知道,搁在前几年,她确实看不上这样的男子。厉朝霰从来没有向她要过任何东西,唯一的要求,竟然是希望洪熙帝不要想起她们之间的第一次。
大概他还是想要留在自己身边的。
洪熙帝抬手顺着他的头发,宠溺地笑笑,吻吻他的脸颊:“那你乖乖的,朕把今晚记住,好不好?”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8 20:31:00 +0800 CST  
洪熙帝素来重孝,寿宴当日,以生辰之日是父亲苦难之日,恭奉甘太后上座。
座下,宫君大多盛装,如魏顺仪,他重登峰顶,恰逢夏皇后失意,又有洪熙帝与甘太后默许,自然要施展威风,难得见他一身海棠红颜色,云锦光华灿烂,一扫他旧日的落寞;小夏充容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亦不必低调,则穿银红色花开锦绣华裳,翩翩走来时,教人只觉春已来到;连近来风光的金承衣也穿娇媚的水红蝶恋花宫装,笑容嫣然。如此花团锦簇、争春斗艳之中,倒显得夏皇后中规中矩的正红色凤凰牡丹的华衣呆板失色。不过厉朝霰仍然一身青衣,三千青丝除一支珍珠松柏长簪外,只用翠珠发针妆饰,素脸上不过薄施脂粉,却以青黛扫出长眉如远山,因衣上松柏针叶亦皆用明濯匀亮的珍珠镶绣,周身便笼罩在柔和的珠光清辉之中,不夺目,却偏偏吸引了洪熙帝几次不着痕迹的目光。
行宴间,便是宫君献礼。
夏皇后身为国父,从来是不会下场歌舞的,又有身孕在身,不得多费心力,只是象征性地让乐府排演了一首《清平乐》。魏顺仪素擅弹月琴,他拨弦清泠如空山清溪,虽只是一首《高山流水》,表达的却是他与洪熙帝心有灵犀、凭一首诗便破镜重圆的情意。
知道这不过是个误会的,只洪熙帝和厉朝霰二人,然而对着魏顺仪的情意绵绵、动容欲泣,洪熙帝只是温和地笑而不戳穿,亲自将魏顺仪牵起,与他对饮一杯。
厉朝霰亦只是让言攸替他换了半盏冷酒饮下。
曹修华称病未曾到场,只是献了些亲手抄写的祈福佛经,皇长子方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便是由夏充容伴着弹了一曲凤尾琴,虽不熟练,却很是认真可爱,甘太后命人将自己的名琴“玉涧”赐之,洪熙帝也是含笑看的。潘充容会武,便是满饮一杯而作醉戏,只不过喝的有点多了,打完犹是摇摇晃晃,洪熙帝笑着让人将他扶下去了。
最出彩的当属小夏充容,他左右手同写一幅贺寿对联“天赐遐龄除疾苦,君付案牍许太平”,得来洪熙帝好一番赞叹。
厉朝霰看着小夏充容被洪熙帝握着双手、笑颜自矜的模样,便明白,他自有他的野心。
高位妃嫔献礼还多些矜持,至位分低微又少宠的才人承衣,便不算好看了。
才人中第一个献礼的是柳才人。许是一人失子、一人却得子而生了芥蒂的缘故,魏顺仪虽复宠,对他却并没有格外提携,柳才人身份不高,又没有背景根基,也无从提携他人固宠,便只能挺着肚腹自己博上一把。
他唱了一曲闺怨诗,唱得倒是不错,颇能触动人情肠的,可惜今日是洪熙帝生辰,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洪熙帝叹息一声,也赏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却也只是如此罢了。
如他这般献歌献舞的不少人,除金承衣一舞还得洪熙帝抚掌笑笑,其余也不过就得个点头。
厉朝霰不过用了两口薄粥,待宴行至酣,隐约感到洪熙帝隐蔽投来的目光,仿佛在问:你为朕准备了什么?
他倒真准备了一份大礼。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09 18:59:00 +0800 CST  
他提前退了场,准备妥当后立在殿外新月楼上,只隐约听夏皇后起身一礼,道:“陛下,臣侍还为陛下准备了一礼,请陛下观赏。”
殿门缓缓在他面前打开,厉朝霰也缓缓抬起头来。
昨夜一场大雪,宫禁俱是银装素裹,长天寒澈幽蓝,高悬一轮明月皎皎,雪月光辉之中,厉朝霰看起来似乎变化不大,却也有变化,青丝间以银链妆点,连缀无数清透晶莹、雕刻成棱梭状的无色水晶,柔软若流水、寸纱寸金的银鲛纱自发顶垂坠至堪堪及地,闪烁着丝缕清澈晶亮的银光,更有无数晶石错落镶缀,半遮他面容,只露出一双狭长冷清的眼,自持剑的双臂后缓缓睁开一片清黑银白。
泠泠筝声起,他足下轻移,踢起白雪,乳白色的月华裙子便开绽如花,亦旋起周身晶彩。
他本就青衣如松,这般一身寒色冰光,便如雾凇霜霰覆身,他着素袜起舞,舞步轻盈若雪花在风中飘落拂起,雪沙飞扬在他身周,一呼一吸,又有呵然轻雾萦绕,逸然如仙,掌中一双无刃长剑素银作柄、寒冰为身,舞动间更多些峻峭英气,因他本不是身段情态娇妩的男子,又非日练不辍的舞伎,如此持剑而舞,方不显得直硬笨拙。
虽只是慢舞,曼曼间,摇曳的晶光与时见的清冷长眸足以勾动人心,几乎令洪熙帝目眩神迷,偏偏这还不足,只见厉朝霰足下一转,劲腕一翻,冰剑带着雪花挽起一朵剑花,筝声渐急,他身旋亦渐急,一踏一翻,仿若流风回雪,卷起沙沙白絮,而仿佛是要再助他一力,天上倏然纷纷扬扬飘下些小雪——不,稍待才发觉有暗香袭来,细看才知,乃是洒下的白梅花瓣。
花雨中,只见他摇而仰身,冰剑霎然出于两侧,他静然不动,一如雪暴后仍攀崖岿然的青松。
不必再看、再听,厉朝霰也知道,他这数月来的苦练终于有了成效,今夜的他已将洪熙帝的目光尽数夺来,集于此身。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10 19:26:00 +0800 CST  
洪熙帝生辰这样的大日子,往年总是要在夏皇后的坤极殿过的,夏皇后抬举厉朝霰,便有他今年有孕在身,不能留洪熙帝于坤极殿正殿,又不肯便宜了魏顺仪、小夏充容等人。
果然,洪熙帝亲自走上新月楼,将一件雪白无瑕的狐腋裘披在他身上,含笑允他当夜伴驾。
厉朝霰当然知道,经此一事,他便再度大张旗鼓地成了夏皇后一党,因此方被洪熙帝牵入了飞华阁,便小心跪下,垂首道:“奴才知错,望陛下恕罪。”
洪熙帝撩袍落座在榻上,注视着他,轻笑一声,道:“本该生气的,瞧着你却是气不起来。”
“皇后主子是后宫之主,凡有所求,奴才不敢拒绝。”厉朝霰低低说道,忽地抬起头,他犹带着面纱,一双长眼眼周以磨得极细的珍珠水晶粉末妆饰,显得明亮逼人,“可是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奴才身无长物,无可相赠,实在自愧。奴才…奴才很想在陛下的生辰陪伴在陛下身边。”
洪熙帝望着厉朝霰,轻叹一口气,伸手轻轻一捏他的鼻子:“罢了,你肯对朕用心就不错了。唉,你瞧瞧你,给朕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嗯?”
她这“嗯”的一声,低柔微哑,仿佛边缘带着柔软的毛刺,撩拨得人心底一痒,厉朝霰不由得闭上眼,身上微微打起颤来,洪熙帝见此生出几分满意,伸手将厉朝霰揽进怀里,飞华阁中蜡烛无几,只月光倾泻,雪光映照,其中厉朝霰身上鲛绡晶珠,折射开或清辉或柔光,摇曳之间,几令人目眩神迷。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11 19:12:00 +0800 CST  
厉朝霰成了台面儿上的宠君,便不能再留在洪熙帝身边做司墨,住到了坤极殿中的含辉轩。
临要走,厉朝霰前去御前叩拜谢恩,洪熙帝还颇有几分舍不得,将他抱在怀中,嘟囔道:“虽说是恩典,反倒见你少了,朕这个恩可是施亏了。”
厉朝霰眼中温和融融,道:“少见些,陛下好腻味得慢些。”
“净胡说。”洪熙帝笑起来,去咬厉朝霰的耳朵,“朕什么时候能腻味了你?”
厉朝霰刚刚启唇,洪熙帝已压了一根手指在他唇上:“又要说那些容仪鄙陋、不配侍奉朕的胡话了。朕好歹也是天下之主,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怎么在你这里说话就是没有分量。朕觉得你很好,记住了,嗯?”
厉朝霰低低嗯了一声,洪熙帝才总算满意放过了他。
只是厉朝霰心底一片清明:今时今日她虽这样说,来日却未必还会这样想。他在夏皇后身旁服侍六年,几乎与她日日相见,倘若真如她所说,又怎会对他视如不见。
女子薄情,不过是哄人的话罢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12 20:13:00 +0800 CST  
夏皇后抬举厉朝霰,是要厉朝霰为他做事,只不过厉朝霰知道,对于洪熙帝来说,她既然没有废皇后的意愿,那么在夏皇后生产之前重新恢复帝后和睦,本就是必行之举,厉朝霰至多不过是个台阶罢了,因此倒也不用他说什么,洪熙帝便又过去一般常常去坤极殿用膳,更大张旗鼓地下旨,令礼部为皇后腹中皇嗣择选佳名,以昭恩宠。
洪熙帝下旨当日,卢珈送了夏皇后的赏赐来。
夏皇后赏得低调,不过绫罗金珠不一而足,其中最打眼的,是一件白玉送子观音,卢珈染着蔻丹的手满不在乎地将送子观音拿在手中,端详后向厉朝霰露出一丝冷笑:“这送子观音,可是皇后主子亲自挑给承衣小主的,大约是希望小主趁这几日得宠,抓紧生个一女半儿的吧。难得皇后主子一番心意,小主可要日日祭拜,每日瞧见这观音,便该知道皇后主子是疼小主的。要奴才说,倒还不如不生,免得这世上还要多条贱命。”
言攸看着卢珈的目光带着几分惊诧,厉朝霰到含辉轩后才到身边伺候的小宫侍凉儿年纪小,气得小脸通红地就要往上冲,被厉朝霰伸手拉住,淡淡道:“劳烦卢尚侍跑这一趟,昏定之时,我会亲去向皇后主子谢恩。”
卢珈笑笑,草草施了一礼便走了。
他走后,厉朝霰叹了一口气,对凉儿说道:“他是皇后主子身边地一等尚侍,我是承衣刀人,你在我身边也不得品等在身,你方才冲上去,又能怎么样?”
凉儿小脸儿气鼓鼓地:“可是他凭什么这般作践小主?”
厉朝霰伸手揉揉他头发,温声道:“他不过嘴上耍耍威风,你同他计较这个做什么。他本就与我有仇,皇后主子才派他来敲打我,他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好听话。他也身不由己,你不要怪他。若是总要计较这样的事,那不是永远计较不完,反倒平白多些不对付的人。”
凉儿嘟着嘴,犹是不高兴的样子,言攸和厉朝霰瞧着却只觉得可爱,厉朝霰捏捏他的脸,道:“御膳房送了红豆圆子汤来,做得太甜,我不爱吃,你去吃了罢。”
凉儿这才露齿一笑,哒哒哒地跑下去了。
言攸替厉朝霰收拾着卢珈送来地礼,也拿起那尊观音,问道:“皇后赏你送子观音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准你生育?他看着可不像那么大度的人。他腹中皇嗣,眼下可还未知女男,我瞧着他的决心,可是要把嫡长都占住。”
厉朝霰望着那尊送子观音,淡淡道:“他是要提醒我,我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要想在宫中活下去,除了依附他,没有别的办法。”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13 18:45:00 +0800 CST  
夏皇后生产,是在紧邻元日的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上午时夏皇后便发动了,然而他年纪大了,又是头胎,一直生到繁星满天,还是没能生下来。
中宫威严如此,一众宫君都不得不在平日请安的恪顺堂等待,连有孕在身的柳才人也不例外,又有甘太后和洪熙帝上座,只得谨言慎行,一刻松快不得。更何况,夏皇后能否诞下嫡长女即将揭晓,不少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心中也是一刻不得安定。厉朝霰坐在末位,只垂首端详着自己手上的珍珠戒指,倒好似是这屋中唯一一个云淡风轻的人。
待亥时,方见接生公从里头出来,他是宫中稳妥的老公公了,跪拜下去,平稳恭谨,此时此刻,坤极殿中已是众人屏息,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震耳欲聋:“恭喜陛下,皇后主子诞下皇子,父子平安。”
此话一出,众宫君难免心里一松,然而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皆是于脸上小心露出不多不少的喜色,起身行礼:“恭喜陛下,恭喜太后主子,恭喜皇后主子。”
甘太后似乎全然不在乎夏皇后诞下皇子意味着什么,只是将紫檀佛珠合在掌中,含笑道:“阿弥陀佛,皇后辛苦了。皇帝,你可要好好赏慰。”
洪熙帝应了是,甘太后便扶着宫人起身,道:“哀家乏了,皇帝还有政事,和皇后说几句话,记得早些休息。”
洪熙帝应是,对宫玶道:“你代朕送太后回长乐殿。”
甘太后走出几步,看看堂中众宫君,淡淡道:“你们也散了吧。”
一众宫君如蒙大赦,谢恩时比方才道贺时不知多了多少真心,待甘太后走后、洪熙帝入殿陪伴夏皇后,便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潘充容算得上是夏皇后党羽,又最心直口快,不由得发愁道:“怎么是个皇子呢?皇后主子这个年纪了,怕是不会再有生育了,这下,陛下恐怕不会有嫡出的皇女了。”
他这话道中许多人心思,却只见金承衣笑着向柳才人说:“我说什么来着,皇后主子这头生了,便是你了。我记着,你开春便要生了罢?眼下瞧着,谁也赶超不了你,你这头若是个皇女,那就是陛下的长女,又没有嫡女压着,可不是天大的福气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如刀剑一般扎向柳才人高隆的肚子,柳才人不由得抬手紧紧护住小腹,苍白一笑,道:“我哪有那个福气。宫中太医来看,都说我怀的必定是个皇子。”
“皇子好啊。”小夏充容朱袖掩口,盈盈而笑,“若是皇子,说不定可养在自己膝下,若是皇女,恐怕陛下和太后要为皇长女找一位身份高贵、能够教养皇女的养父呢。若无嫡女,皇长女便是顺位第一,总要一位德才兼备的父君照料才好。”
说着,眼风轻轻扫过魏顺仪。
小夏充容这话里的离间之意已摆到了台面上,然而计不在难深,好用即可,柳才人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魏顺仪只瞥小夏充容一眼,淡淡道:“倒也未必。太后主子出身也不过莳花宫人,教养出来的陛下,也一样文武双全。陛下未必就非要柳才人父女分离。”
小夏充容用计不成,却只是一笑,翩翩走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20-09-14 20:43: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字数:156423

发表时间:2020-07-18 22: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7 07:59:41 +0800 CST

评论数:102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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