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贱人

一日请安过后回到夭华居,雪松忽然对我道:“小主有没有觉得,那孙氏有几分像小主?”
我微微一愣,回忆起那孙氏的形容来,只觉得是个柔弱娇小的,很有些楚楚可怜的风韵,当即疑惑道:“…难不成我平日里看起来是那个样子的?”
雪松微微摇首道:“倒也不是。只是奴婢觉得他穿着打扮、言语举止都有些学着小主的意思,固然是学得不像,也不知道殿下是不是也觉出来了,但看他的恩宠,这法子是管用,新进府的几个内侍,就数他在殿下面前还是记得住的。”
我笑一笑,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又不是昔年明贤贵君一样的人物,风流倜傥,无人能出其右,睡歪了发髻也有人仿着梳偏髻,甚至生了病都有人学着把脸儿涂黄了作‘病贵君’妆,我区区宫侍出身,再朴素土俗不过,如今孕中多有不便,更是怎么简单舒适怎么来,他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品味风度岂不胜我十倍,学我做什么呢?”
雪松无奈道:“小主难不成不知道自己多得宠么?且不说丽王府上下君侍生育最多的便是小主,便是当年郦侧君刚入府最得宠的时候,也不比小主更风光。小主就好比咱们丽王府的明贤贵君,学着小主的,孙氏是第一个,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自己还好端端的呢,他学我做什么。”
雪松点头道:“小主说的是,这正是孙氏这做法的弊端,这不过是末流下策罢了,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得着的是小主余下的,天长日久,难免会不自量力,对小主生出取代之心。”
我缓缓道:“但也有好处不是么,至少他是最最不希望我被殿下厌弃的人了。”
雪松一愣,旋即道:“小主说的是。只是男子争宠,哪有事事以理智评判的,夭华居还是要小心着孙氏才是。”
我淡淡颌首道:“那是自然。”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8 07:09:00 +0800 CST  
又是一年冬天,我阵痛临产,萧姚带着瑰儿和虹儿在外间等着我,照旧是大半个时辰左右,我便生下了我的第三个孩子,第二个儿子,一个在不久后因长开了的眉眼艳丽非常、神似萧姚而被她赐名为萧蝉的孩子。
虽然是个儿子,但或许因为萧姚送走了萧蛾,或许因为这孩子的得来也经历了波折,又或许因为他是最像她的一个孩子,她对他亦是宠爱非常。
她再一次向我提出抬我为侧君,但我不过是又生了一个儿子,即便她是真的欢喜,愿意抬举我,提到御前去也实在说不通,我承受不起那样大的恩宠,因而再度推拒了,于我而言,此时此刻我还活着,这三个孩子都笑晏晏地围绕在我身边,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再者说到底,我终究是不信她赐给我的这些虚浮荣华的。
她听我此言微微沉默,最终还是折中,虽不抬我为侧君,却给我侧君的礼制与俸禄。
蝉儿的满月宴后,我抱着他带着瑰儿虹儿进了宫。
这一回再见正徽帝便是光明正大的了,萧姚在场,将蝉儿从我手中接过去,递到正徽帝怀中,正徽帝已是许久没有见过新生孩子了,特意摘了手上一对修长的赤金红宝护甲,拿一个鲜艳精致甚至缀了不少珠宝的拨浪鼓儿逗一逗蝉儿,蝉儿一笑,直教人觉得盛夏翻过满墙的蔷薇乍然盛开,明艳惊人,在场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这孩子真是随了他的母王,年岁大些,适龄的姑娘怕是没有不为他疯狂的。”正徽帝一面给他戴上一个素银石榴石璎珞圈,一面笑道,“眼下也不过就盼着他长命百岁了。”
我听到这样的话,轻轻看萧姚一眼,悄悄好奇问道:“那是不是,原来所有适龄的公子也都喜欢九殿下?”
萧姚狠狠看了我一眼,我十分确定若不是当着正徽帝她肯定一巴掌拍上我的后脑,不自觉缩了一缩,正徽帝却一笑,淡淡温亮的日光透过竹格窗子落在她秀雅的面庞上,明一痕暗一痕,说不出是忧伤还是愉悦,只听她温然答道:“哪来那么多能抛头露面见到皇女的名门公子,守规矩的奴才也不该抬头看她的脸的,但见过她的确实有不少都喜欢她,没见过的,也有仰慕她的军功爵位、出身荣贵的。单这后宫里头被她睡过的宫侍也远不止你一个,朕身边儿的老尚宫寒桦还在的时候曾经跟朕打过赌,看她愿意将谁收了房,可惜恰巧了,还没来得及打到你身上,她就不在了。”
萧姚似乎不意正徽帝对她昔日荒唐的行止知道得那般清楚却又暗地纵容,一时有些尴尬,还是正徽帝笑着安抚她道:“这虽是不合规矩的事,但你也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你心里头塞的事儿,堵不如疏。这不,眼下不是就好了么?”
我听不懂她们母女俩打的什么哑谜,只微微垂首,含笑道:“陛下是肯定不会在常春身上下注的了。”
正徽帝转而望向我,淡淡一笑,又垂了首,还戴着一枚三珠白玉长戒指的左手轻轻抚一抚蝉儿的小脸儿,道:“这你倒是错了,朕从前一直压她不会,赢过不少,但是你,朕一定会压在她会,然后再从寒桦手里赢一把。”
我倒是愣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懒懒往锦枕上一倚,忽然整个人都浸润在了日光之中,身周晕起一周温暖的光晕,温润秀逸的笑容在明亮的日光下格外有种缓慢的意味,只是忽然照得一根根皱纹清晰如刻痕,我才恍惚发觉她已经这么老了:“姚儿是朕最出色的女儿,也是最让朕担心的女儿。她到如今还是不能让朕放心,但是有你在她身边,朕已放心许多了。常春,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乖巧起身,拜道:“陛下放心,常春一定尽己所能,陪伴照顾殿下。”
她笑一笑,又对萧姚说:“你也对他好一点,啊?”
萧姚的面色比我沉重几分,但终是点了头,轻轻伸手牵我起来,道:“母皇放心,常春很好。”
正徽帝又抬眸看了看我,微微一笑,轻轻道:“常春……”
她的目光温柔,却隐隐含了苍凉。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8 22:23:00 +0800 CST  
我是在一个月后才知道到底为什么的——那一天,我正抱着蝉儿,看着瑰儿煞有介事地都着他玩儿,虹儿则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微微笑起来。
萧姚是直直大步流星地冲进来的,定定看着我,我只来得及将蝉儿递给玉蔻,正欲起身施礼,她却倏然跪下了,一头栽在我怀里,我吓了一跳,玉蔻慌忙带下虹儿蝉儿去,瑰儿不肯走,就悄悄站在门边,良久,萧姚抬起头,看我一眼,侧身坐在地上,与我一同正对着窗外的明媚春光。
“母皇驾崩,”她慢慢地说,“宫中前来传旨,令众亲王入宫料理后事。”
我微微一怔。
一方面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方面我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像我再走过一个转角,施尚宫还会笑眯眯地向我招手,摸摸我的头。
萧姚是来带萧瑰入宫的。
我亲手服侍她穿上白绡里衣,青色刺金团凤纹朝服,以及簇新裁制,触手粗糙坚硬的缟素孝服,她洗净脂粉,一张素靥并无表情,却无端端沉淀下一种无言的威仪,甚至使得她容色的艳丽都已不是最夺目的了。她抬手挽起一把青丝,娴熟挽一个平髻,我便拿起一对素银嵌白玉佛莲垂六尾珍珠的长簪为她簪上,轻轻垂首,将脸颊贴在她的额角:“殿下,您会是个很好的新君。”
她攥一攥我的手,牵起同样穿上孝服的萧瑰,带上孟王君进宫致哀。
只是没有走多久,便看见瑰儿回来了,一问,才知道温庶君带了穿好孝服的萧玶在门口等着,说是亲王致哀按理应当带嫡长女,萧姚没有嫡女,侧君无出,身份最尊贵的就应当是身为庶长女的萧玶,固然萧姚是体恤萧玶身子弱,但萧玶理应执行礼节,更何况无论如何不应该携带什么也算不上的萧瑰,免得惹人非议。
我倒不是很介意,瑰儿却有几分沮丧,轻轻靠在我膝头,低低道:“父君,我想去见皇奶奶最后一面。”
我轻轻顺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道:“你会的。”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9 09:00:00 +0800 CST  
果然正殿“正大光明”牌匾后有正徽帝遗旨,其中言称九皇女萧姚人品贵重,历练有成,深肖朕躬,可堪继承大统,纵然五皇女恭礼郡王萧妍、十一皇女成王萧婷未必心甘情愿,但萧姚还是在宗室和朝臣的支持之下顺利祭拜天地,继立为帝。
萧姚成了新帝,丽王府的君侍也就自然成了宫君,一并挪进了禁宫,因尚未册封,皆暂住于秀子入宫后学规矩时住的入轨殿。
正徽帝走了,停灵的万寿殿中有无数人依着规矩为她哭,却不知道有几个人是真心的,起先是跪在万寿殿另一边的她的君侍哭得更厉害些,却不是哭正徽帝,而是哭他们自己从此无依无靠的后半生,有些年轻的,或许得宠时不大安分,哭声中格外带着恐惧。
皇贵君跪在最前头,他的仪表姿态没有一丝错处儿,发髻上簪的是一支新月形白玉发簪,精致点缀着淡蓝的宝石蓝花,虽然极美,却难掩旧色。
我无端端就能猜到,那应该是他初进宫时,正徽帝送他的定情之物。
唯有那个时候,唯有那个心境,聪慧通透如他才有可能动上一点真心,才有可能一度被温情打动,才有可能在多年之后,无数的猜疑算计之后,依旧从它身上看到一点当年的情意,不觉微笑,然后戴着它到万寿殿来见她最后一面。
这殿中真心的人不多,他竟然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个,毕竟,毕竟她待他还是有些真心真意的,还是给了他最多的宠爱和最尊贵的地位的。
哦,从今日起,他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了——他是太后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9 19:38:00 +0800 CST  
我刚刚诞下蝉儿不久,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至哭灵结束,回到入轨殿的时候已疲乏得很,安顿好了三个孩子,洗漱时已是任由玉蔻摆弄,随时都要睡过去一般,然而雪松忽然进来,静悄悄道:“小主,玶姑娘出事了。”
我抬起哭肿的眼睛朦朦胧胧看向她,若不是泪已流干,整个人都困得快要哭出来,然而她坚持说出的下一句话让我瞬间清醒了:“玶姑娘…殁了。”
我猛地瞪大眼睛,问道:“怎么会?”
雪松微微垂首道:“小主有所不知,玶姑娘的身子原就扛不起这些,那日温小主强让陛下带了玶姑娘进宫,陛下…‘议事’议到一半,玶姑娘就昏过去了,太医看过倒没有大碍,就是有些宗亲笑了几句,说是凤生凤,龙生龙,玶姑娘却不中用,回去孟主子就嘲了温小主几句。是以温小主格外不愿意玶姑娘再因为没有给先帝哭灵受宗亲耻笑弹劾,所以虽然玶姑娘前两日就发了烧,但温小主以为温度不高,便照旧令玶姑娘哭灵,谁知今夜回去高烧起来,没半个时辰就…陛下和孟主子眼下已赶过去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下一刻已连鞋子都忘了,赤脚跑到隔壁去,一把抱起最外头熟睡的蝉儿,一一去抚摸瑰儿和虹儿的脸庞。
小孩子体温总是高些,抱在怀里触在指尖微微热一些,怀里的蝉儿更是沉甸甸的,实实在在,梦中呓语呢喃,如雏鸟新生的柔软绒羽,轻轻落在我心上,我丝毫不敢想象这样连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变得冷冰冰的,不敢想象那血脉痛苦剥离的感受。
是以好容易要走出先帝驾崩阴云的宫廷,再度被新帝长女之死的深霾笼罩。
听雪松说,便是孟氏这样尊贵的正室之身,也因不过端错了一盏莲子羹而被萧姚一掌打在面上,纵使御前与孟氏身边儿的人都死死捂着消息,但看孟氏的深居不出,便知有几分可信。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0 07:48:00 +0800 CST  
萧姚方登基,万事都没有定下,我所知也不过是她将自己的年号定为“升平”,出了萧玶的事,她除了将萧玶封为悼平王,随正徽帝下葬,便再没有对后宫的旨意,温氏伤心得厉害,她不愿见他,也就不便往这小小的入轨殿里来,不过常常召萧瑰、萧环去坤清宫问一问功课起居,权解丧女之痛。
她不召见君侍,也没有正式册封的旨意,还是一直到孟氏坐不住了,向她请旨,她才着礼部开始筹备。
自正徽帝驾崩后,我也第一次接驾了成为新帝的她。
正徽帝大丧未毕,她又刚失了女儿,我也不过穿滚梅子青色镶边的云白深衣,素容银钗,却是头一次见她一身清净。
因是新帝,到底不能简略了,长长的云水纹袖披用的是淡得近乎于白的桃花粉色,下着月蓝色缕银白牡丹抹胸的荼白色银丝暗纹流波湔裙,圆翻髻上只用素银白玉缀珍珠的首饰,通身颜色不过挽着的一带雨过天青色刺银缀珠披帛及唇上一抹淡淡柔红的胭脂,只是愈浅淡,愈显出她的艳美与沉敛。
她在我这儿用了午膳,着我为她更衣歇一个午晌,至安稳之时,只听她轻轻道:“孟氏是朕的正夫,前朝虽有人上奏,说他始终无出,不宜正位中宫,又提前朝也常有只封潜邸时的正夫为皇后之下第一顺位的君侍的,搁到本朝即是皇贵君,但到底是昏君做法,因而他这个皇后的位子该是毋庸置疑的。郦氏固然也无出,但家族出身摆在那里,又有多年情分,固然孟氏极力主张封他为正三品君即可,朕终究是属意给他一个正二品贵君的位子。”
我轻轻嗯了一声,道:“陛下英明。”
她顿一顿,说道:“孟氏也说,你虽多有生育,但出身实在低微,给一个正五品贵人的位子已是抬举,何氏身份更低于你,生育也逊于你,同封贵人即可。他这样说,朕心里却想给你一个君位。”
我微微一震,旋即缓缓抬起手,戴着乌银翡翠戒指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庞,她也轻轻垂下眼帘来看我,色泽满翠的翡翠珠益发显得她容光艳丽,凤目流波,我不觉朦胧了目光,柔软道:“陛下已经给了常春很多了,即便是如此刻一般,触摸着陛下,常春都要觉得不真实了,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过来了,常春还是在长春宫,陛下刚刚赏给常春一个戒指。常春没有别的请求,即便是少使之位也很好,只要常春能留下瑰儿、虹儿、蝉儿在身边。”
她紧一紧抱着我的手臂,淡淡道:“胡说什么。你是为朕诞育三个孩子的大功臣,就是母皇宫里同是宫侍出身、只出了恭礼郡王的孙氏也封了正四品侍君,没道理你不过封个贵人。”
说罢顿一顿,似乎觉得不妥,又连忙允诺道:“你放心,孩子自然会留在你身边。只不过,朕想问你的是另一件事——温氏位分难定。”
“玶儿追封了悼平王,到底也是亲王,亲王之父,该有正三品君的位分,但皇后进言,说他照顾玶儿有失,家世出身不高,也不是生育的年纪了,给个贵人的位分便足以了。”我分辨不出她言语中的情绪,只觉得说不出的怜惜与遗恨,“但温氏毕竟是伺候朕最久的人,瑰儿虹儿之前,朕只有玶儿一个女儿。”
物伤其类,我岂不怜悯,禁不住轻轻道:“陛下教导常春,母父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温氏不过是…用心太过的缘故。”
她没有再说话。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0 17:12:00 +0800 CST  
附上品级表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0 18:12:00 +0800 CST  
再过三日,便有旨意落下:丽王正君孟氏封皇后;侧君郦氏封正二品贵君,赐号为“荣”;庶君谢氏封正四品侍君,赐号为“纯”;庶君温氏封正四品侍君,不予封号;庶君何氏封正五品贵人,赐号为“怡”;其余内侍,一视同仁,皆不予封号,世家公子及侍奉满五年者封正六品常侍,其余封正七品选侍。
郦氏得荣字封号并不奇怪,我这个“纯”字的得来,她也是私下里与我说过的,笑称我素来蠢笨,纯字谐音了蠢字,不如就这个。
倒是何氏的这个“怡”字,原是她自己拟不出,下令礼部拟了送来,礼部虽然知道何氏得宠,但也得顾及孟太后与孟皇后的意思,于是拟了“顺”、“慎”、“毓”三个字,她看了觉得不好,只说:“何氏性子安静,令人心旷神怡,不如就赐一个‘怡’字。”
原是皇后率领众人跪在入轨殿前接的旨,荣贵君洒脱,受众人恭维之时,笑言萧姚是要拿贵君这个位子给他养老了,而我是除皇后、荣贵君外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一宫主位,自然觉得欣喜,倒是何氏,他原立在我上位,听闻自己只封了在我之下的贵人不由显露出几分不快来,然而听见那个“怡”字,神情十分微妙,隐约倒有几分不悦却又不敢不悦的样子,待向我行礼恭贺时,表情很是难看。
其实按理说,封号是极大的尊荣,皇帝亲自指下的封号比起从礼部呈递的封号中选一个亦是更加荣耀,但怡贵人却似乎很不安的样子,不过要紧的是他既只封了贵人,孟皇后便又拿他不该自己抚养女儿说事,然而萧姚对孟皇后算不得满意,也烦了他的作态,只稍稍提一提萧蛾的事,孟皇后便也消停了。
名分定了,便是宫室,众位君侍齐集在孟太后的慈宁宫请安时,萧姚议起此事,说孟皇后自然居乾宁宫,又着荣贵君居启祥宫,说到我,便要将我分去长春宫,我慌忙起身推辞道:“长春宫原是太后居所,臣侍卑微无德,不敢入住。”
萧姚看我一眼,道:“那就住承坤宫。”
承坤宫乃是离坤清宫最近的两座宫殿之一,我为正四品侍君,入住即是主位,然而承坤宫里来都是最得宠的贵君、皇贵君的宫室,我一个小小侍君,实在承担不起那样大的恩宠,与它的历代主人相比也着实不入流不成样子,住进去了也是惶恐难安。
我益发惊慌,伏地叩拜道:“承坤宫…臣侍也不敢忝居。”
她把手里的宫室册一卷,啪得丢到我头上,咬着牙恨恨道:“这里也不敢住那里也不敢住,数你最麻烦!那你说,你敢住哪?”
我捧着书册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延禧宫…?”
延禧宫地处偏僻,宫室相对简朴,又是宫门入口,时常喧嚣一些,算得上是东西六宫最差的一宫,然而我话刚出口,孟太后便笑了:“傻孩子,难不成哀家住过长春宫,长春宫便永远不住人了?延禧宫虽然简朴,可是先帝时曾走过水,而后再没有住人,年久失修,你要住反而要拨大把银子修,招前朝热议呢。更何况你受得了,跟着你的三个龙子凤孙还得一同受委屈不成?哀家看着长春宫就很好,你只管住着就是。”
孟太后言至此,我也不得不叩首谢恩了,其实能回到最熟悉的长春宫,我是暗自庆幸的,毕竟我看着孟太后如何在多年间将长春宫围得铁桶一般,便是照葫芦画瓢,心里也是有底的。
此外,又定下温侍君住永和宫、怡贵人住钟粹宫、孙常侍住咸福宫等等。
夏意正酣,长春宫照旧是翠荫浓浓,水木明瑟的景象,各色花木蓬勃葳蕤,色泽丰盈满润,掩映华美鲜艳的宫殿,我禁不住站在正殿前抬头仰望曾经也很熟悉的雕梁画栋,只觉得心情一扫,虽不是安定,却也是从未有过的镇静,禁不住抬手,攀折下最后的夹竹桃花,轻轻别在领口。
我回到长春宫了,这一次,以它的主人的身份。
因我身边的孩子多,萧姚并没有往长春宫中塞人,与小小的夭华居不同的宫殿阔大华美,清净少人,玉蔻领着三个孩子一进来,她们虽不是第一次来,却像出了笼的雀鸟一般散了进去,瑰儿也不禁道:“父君,真好。”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1 10:46:00 +0800 CST  
长春宫正殿里早跪了一众内务府新拨来的奴才,雪松也早已代我一一考察施威,我让玉蔻抱下了蝉儿去,牵着瑰儿、虹儿入内,她们便一同施礼向我道贺。
我看一看,见其中有几个还是我在长春宫中服侍时的老人,曾经也是或看不起我或欺侮过我的,不觉有几分不自在,但孟太后迁居慈宁宫时带走了大半原先伺候他的宫人,留在长春宫的这些大都是些粗使,平日里大约是不会再打照面儿的,更何况她们大约也是不清楚新封的长春宫纯侍君谢氏就是从前的常春,见了我比我还要尴尬,有那没出息的,吓得抖抖索索,我也不想为难,就只当不认识,一样赏过去了算完。
终于在长春宫安顿住下,我知道按理萧姚当晚是要与孟皇后同寝,便干脆叫来几个孩子一同在我的大床上睡,如此一觉睡到第二日凌晨,轻手轻脚起床,梳洗打扮,携着玉蔻去乾宁宫请安。
头一日请安,虽然还是在大孝里头,到底也有新册封的喜事,玉蔻替我挑的是一身浅蜜合色洒鲜黄腊梅花的衣衫,不过分喜庆,瞧起来温温柔柔文文静静,要紧的是也有几分稳重,再一次坐在孟皇后左手第一的位子上也不显得不上台面,又能妥妥地让他那明黄的蟠龙华服一头。
孟皇后眉眼温润,细细问过我与怡贵人安置孩子的情况,而后略顿了一顿,又问温侍君道:“温侍君在永和宫,住得可习惯么?”
他话方一出口,整个乾宁宫乍然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我毫不怀疑此时此刻若有一根针落在地上,每一个人都能听得见,甚至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空白占据了这座乾宁宫的所有空间,但所有人都假装那空白不存在。
这安静必定狠狠刺伤了温侍君,他几乎没能站起来,从椅子上跌落下去一般跪下,身上缕秋香色万寿纹的铅白衣衫成色半旧,一如他此刻苍老悲凉的心境,亦将他未施脂粉的脸庞衬出几分蜡黄,他原就不是什么姿容出众的男子,眼下这般,于众年轻貌美又新封得意的君侍中更显得像初春嫩叶中唯一一片去秋的枯叶,摇摇欲坠,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强撑着一份体面,稳稳回话道:“回皇后的话,永和宫宽敞舒适,臣侍住得很好。”
孟皇后面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哀怜之色,推一推腕上一只水头极好、样式端雅大方的翠镯,叹息道:“昨日陛下与本宫商议,已经定下序齿,封皇长子萧虹为霞山公主,又以纯侍君所出的萧瑰为长女,怡贵人所出的萧环为次女,到底玶儿已经得了悼平王的追封,往后宫中上下待你一如亲王生父,你还是不必太过伤心了。”
温侍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如此轻描淡写一句话,几乎抹尽了与他血脉相连、长久占据他生命中心的萧玶的存在,且终究不过是说着好听,便是我也仿佛能看到,黑暗鬼魅的鄙夷嘲笑蔓延过来,将单薄脆弱的温侍君笼罩。
他缓缓看向我,目光里凝了黑沉沉的情绪,我悚然心惊,垂首假作不知,只听他声音带了几分嘶哑,清脆叩了一个头:“臣侍谢过陛下圣恩。”
我那枚套在指上的翡翠戒指忽然冰凉冰凉,死死地咬在我的指根,痛得我发抖。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1 17:16:00 +0800 CST  
再度回到长春宫,于我倒没有什么格外的,于萧姚却是兴味满满,在她眼里,哪儿哪儿都是当初我还是给她搓圆捏扁的小宫侍时她和我偷情的地方,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多欲念,不分白天黑夜地扯着我将长春宫上下胡闹了个遍,这虽是瞒着旁人的,但她也常常在我这儿歇夜,去旁人那里时又兴致寡淡,旁人怪我得宠也实在不冤枉。
直到初雪落下,外头冷了起来,她才肯老实回床榻上行事,却又能折腾得很,几个孩子都不得不挪到远些的后殿睡着。
入了冬,她便很难再往长春宫来了,为的是孟皇后病了。
我先前实在是有些恩宠太过,单看这一入冬,除了份例内的东西外,内务府还特别进了好些银鼠皮子、水貂皮子和狸猫皮子并许多绫罗绸缎,定例的银丝炭外又添了红萝炭,便知道我在宫中的风头如何。
如此风头,实在是使六宫怨气袭来,前些日子孟皇后已多次敲打于我,让我劝萧姚雨露均沾,然而我再怎么殷殷地劝,萧姚听了,也不过是当夜里换一处睡罢了,白日里到长春宫用膳或者喝一盏茶的工夫就早和我了了事,夜里也就兴致缺缺了,不过是均摊了名义上的侍寝,到底不是均摊了雨露。
我这般得宠,孟皇后自然变着法子地为难我,我也极力恭顺地应承了,但这事终究是没有了结。
这一回,长春宫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内务府刚送来了份例外的孝敬,晚间去乾宁宫请安时,孟皇后已有雷霆之怒降下,说新帝登基,宫中厉行节俭,连各位太君太侍处都削减了用度,我所得份例却大大超过自己的位分,实在荒唐僭越,有违中宫旨意,是恃宠生骄,为警示宫闱,降为贵人,撤绿头牌三月,抄写宫规自省。
内务府明明是他孟氏大权独揽,哪敢轻易背着正室皇后就这般巴结我一个不沾权势的小小侍君,责怪我僭越我也实在是冤枉,不知萧姚是何想法,但有孟太后从中调停,孟皇后又恰到好处地病了,她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孟皇后既然病了,三个孩子还是养在我身边,又说小孩子长得快又身子弱,难免耗费新衣需要取暖,皮草炭火都先在长春宫搁着,等开了春再把用不完的退回去,这样一处置,虽说是全了皇后的颜面,但更是踏踏实实护住了我,遮去了泰半落在我身上的刑罚。
我承她旨意,又因反正不能侍寝,干脆将几个孩子从后殿挪回了前殿,一同挑灯夜话、抵足而眠,这般也节约了炭火,算是全了孟皇后的教导。
我虽被撤了绿头牌,但到底没有禁足,不能陪着萧姚时便常常带着孩子去慈宁宫亲手伺候孟太后饮食起居,又为孟太后抄写佛经,头几日孟太后还细心观察着我,后来发现我是真的并不怨恨孟皇后陷害处置我,待我也越发宽厚起来,反倒有几分怪罪孟皇后为争宠失了分寸,不知拉拢于我。
孟太后抱着蝉儿,淡淡看一眼我抄的佛经,浅浅笑道:“如今你的字也有些隽秀风骨了。”
我浅浅一笑,怕分心不诚抄坏了一本佛经,忙提腕停下,趁着重新浣笔蘸墨,温顺道:“太后谬赞了。前些日子殿下看的时候还与臣侍说,臣侍的字有神无形,是心灵手拙,像是好好的一个翩翩佳公子非打扮得乌七八糟,令人惨不忍睹,又说不消与她那样的女子相比,同为男子,太后写字便如妙笔生兰花,秀美清雅,与臣侍是云泥之别,可见眼下太后这样夸奖臣侍,定是好意安慰,臣侍实在是担不起。”
花言巧语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孟太后清楚,不过心却也爱听,淡淡笑道:“她肯夸你一句有神,已是难得了。”
我也有些傻乎乎地笑起来,道:“臣侍也这么觉得。”
我这样说,孟太后反而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向着一旁也跟着我写字的瑰儿慈和笑道:“我们瑰儿长大了,可不能是那样各色性子的人,是不是?”
瑰儿点点头,一旁的虹儿慢悠悠地拿起一块松穰糕,向孟太后笑眯眯地道:“皇祖父喜欢这个,皇祖父吃。”
孟太后自是受用得很。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2 12:45:00 +0800 CST  
如此我虽降了贵人,但有三个孩子和孟太后的支撑,仍旧是无人敢欺的,有我做例,宫中众人益发明白子嗣的要紧,更是汲汲于向萧姚争宠,弄得萧姚不胜烦扰,时常躲到孟太后来,反倒经常相见,她也陪一陪我和孩子,甚至如当初在长春宫时一般,悄悄拉着我偷情。
冬日寒冷,孟皇后本就得的是肺疾,咳嗽不止,孟太后虽然关心侄子,却也怕萧姚染上病,便不再让萧姚往乾宁宫去,心结难解,孟皇后益发沉疴难愈。
不料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飘飘洒洒一场鹅毛大雪,太医觉得不通风,满殿炭气也对孟皇后咳疾无益,通了风,夹了风雪的冷风也对孟皇后咳疾无益,权衡再三,两头都做了个半吊子,孟皇后的病竟急转直下,当夜便听说咳起了血,第二天早上便没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萧姚刚刚下朝,正好来慈宁宫陪孟太后说话,我也正带了三个孩子在慈宁宫侍奉,消息传来,我当即便愣了。
比我更惊讶的是孟太后,萧姚闻言一怔,不过沉默了失了面上的所有神情,孟太后一愣过后,却不由哭了出来,我和三个孩子慌忙劝着,劝他莫要太过伤心,好一阵才算平下慈宁宫的乱。
我于是老老实实带着孩子待在长春宫,极力不去触及外头的诡谲风云。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2 21:20:00 +0800 CST  
然而长春宫却注定要在风口浪尖。
孟皇后大丧,我为侧室偏房、三个孩子为他的庶子终究是要服丧,即便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至孟皇后丧期的最后一天,在孟皇后灵堂之内,忽然立起一道清秀亭亭的身影,朗声道:“纯贵人,你倒有脸面来祭奠皇后。”
我凝神细看,认得说话之人正是孙常侍,人说要想俏三分孝,孙常侍一身缟素,清秀如烟雨空濛中的一支玉笔花,我微微一顿,一抬眸,见上头的萧姚桃花长眸微眯,隐约不悦,心中掂量着孟氏再如何也是她的结发丈夫,如今仙逝,她心中只有他的好,只从她给他的追谥“端文”二字就能看出来,因而我绝不能在这一件事上招了萧姚的厌恶,于是当即恭顺向孟皇后的牌位行一个大礼,清朗道:“皇后生前行止端正,堪为后宫表率,臣侍虽然不才,却也自皇后处受教良多,即便德修仍有不足之处,也是诚心向皇后致一份哀思,望陛下、太后明鉴。”
不等孟太后、萧姚发话,孙常侍便轻轻柔柔道:“纯贵人在被自己害死的人的灵堂之上,还能如此巧舌如簧、声色不改,臣侍当真是佩服。”
我闭一闭眼,几乎被他所言之荒唐弄得笑出声来。
孙常侍的事我已听玉蔻说过,先前我盛宠优渥,萧姚哪里还顾得上他,更何况咸福宫本就在长春宫后头,萧姚每每只到长春宫就自然不往后走了,想必是使他幽怨了。
他这个年纪,这等见识,只怕是轻易被恨意蒙蔽了眼睛。
陷害我之人设计得极其精巧,找到了昔日曾与我一同伺候过孟太后的一个奴仆,他如今在尚食局当差,曾经得罪过我,大约是见我得宠心有不安,因而这回便干脆构陷于我,说是看见过我身边的雪松悄悄在端文皇后的饮食中下了蛊。
他此言一出,萧姚的脸色登时变了。
我后来才知道端文皇后咳血厉害之时甚至咳出了小块肺来,其中有细细白虫,太医惊慌不已,认为他是中了蛊,然而兹事体大,只悄悄回报了萧姚一人而已,灵堂中停着的不过一具空棺,端文皇后的遗体早被火化以绝后患。
如此召来雪松、太医对峙半晌,终究是没有结果,孙常侍等自然主张秘密赐死我,但孟太后却知道孙常侍陷害于我并非只因争宠私怨,其背后乃是恭礼郡王之父逊太侍孙氏及其家族、甚至萧姚登基之后犹暗中支持恭礼郡王的官商势力,不过是盯准了端文皇后逝世,宫中孟家一派的君侍要紧的便只有我才有心暗害,因而更倾向于彻查,萧姚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将我软禁,孩子暂且交由孟太后抚养。
我只是柔顺应承,并未有异议。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3 09:15:00 +0800 CST  
春天还没有来,我估计长春宫的日子并不会好过,幸而冬衣炭火是足的,不过是担忧水米罢了。
我新降了贵人,又是背着谋害皇后的大罪名被软禁,孩子也被迁到了慈宁宫去,而宫中拜高踩低更胜王府,雪松被带走调查,玉蔻则跟着三个孩子去了慈宁宫,我身边不过只剩两个忠心的宫侍还在身边伺候罢了,很有几个宫侍躲懒,又嫌我晦气,私底下骂道:“当初也不过就是个跟咱们平起平坐的奴才罢了,难道‘爬天梯’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成,也不是封了个一宫主位生下几个孩子便洗得清清白白了。再者当年犯了错儿打板子的时候,那下贱身子谁没见过,也不见得怎么勾人,从前做奴才的时候,谁又知道有没有几个女官摸过,听说在潜邸也没少了犯错挨板子的丑事,本就不配伺候陛下,倒连累咱们跟着他吃苦。”
我知道了不过紧一紧眉,随即笑一笑,只当没听过,并不强求支使他们。
依旧伺候我的其中一个宫侍名叫晓新,是我见他年轻俊俏,性子又直爽可爱,从“晓妆新”中给他赐了名字的,他人极纯善,只是直性子好比一把双刃剑,照理该一看尚食局送来的那些枯菜馊米,便不听我劝,干脆在庭中拦住了送餐来的女官,劈头盖脸斥了几句,要她送正常的吃食来。
那女官应伺候我这失宠待罪的君侍这样晦气的差事本就烦得很,又遇上晓新这样有姿色又不乖驯的宫侍,当即笑嘻嘻地道:“你若是委身给姐姐摸几把,姐姐倒也可以再送些吃喝的来给你们主子,你这样姿色,再乖巧些,跟着姐姐,那就是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就伸了手,那女官形容算不上周正,品行更差,年龄也足可以当晓新的上辈,晓新自然不会肯,当即挣扎起来,那女官给他挣扎得烦了,抬手狠狠给了晓新一个耳光,骂骂咧咧道:“小贱蹄子的,没几分姿色,脾气倒挺大!老娘看上你是给你脸了,你倒十分作起来!也不瞧瞧眼下你与你主子的境况,想吃上一口水米,还不乖乖伺候着?”
说着又去摸晓新,只听哎呦一声,是晓新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一双星子般的眼眸寒灼灼地似小兽一般,亮得吓人,那女官抬手又是几个巴掌一连抽在晓新脸上,抽得晓新脸颊血红发麻咬不住了才松了口,那女官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颤抖着指着晓新骂道:“好好好,你今日不从,明日老娘非要你自己求着老娘摸你不可!别说是你,来日就是你主子,若想活下去,也得乖乖从了我不可!”
晓新不过扭头狠狠呸了一声,吐出口中腥血,一双星眸朗朗,忽然听门口一道冷沉沉的声音道:“呸得好!”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3 17:52:00 +0800 CST  
我不觉抬眸望去,正看见萧姚站在门口,长身玉立,拢着一袭黛青色缕银山水白狐裘,头上凤头青金石长簪垂下瑟瑟颤动的明珠流苏,流转珠光,衬着额上缀着的一枚深青色花钿,益发突出眉间聚着的沉沉铁怒,照旧是艳丽逼人,那刁奴当即膝头一软,跪叩道:“陛、陛陛…陛下恕罪。”
“朕的后宫君侍,为朕生育三个孩子的正五品贵人都要乖乖从了你了,你向朕请什么罪?”萧姚冷笑,慢慢向庭中走来,“你不要朕向你卑躬屈膝,朕都该感恩戴德了!”
那女官早就磕头如捣蒜,口中不断泻出求饶之语,萧姚却哪里是饶人的性子,然而刚要抬脚踹那女官,又厌恶道:“下作东西,踢你都嫌脏了朕的鞋。”
说着一扬下颌,向晓新道:“方才她打了你几个耳光,你当下就狠狠地打回去——谷丰,帮着拖出去再打,免得脏了纯贵人的地方儿。打完了也不必急着回来复命谢恩,再监看着赏她四十大板,发配到辛者库做苦役去。”
晓新咬牙应下,御前女官谷丰拽着那女官的头发帮着晓新拖了那女官下去,萧姚又道:“你们都下去,朕要与纯贵人说话。”
众人依言退下,我不过沉默地坐在窗下,紧张看着她一撩披风坐到我对面的软榻上,又摆正身前水色百褶罗裙上的琉璃蓝缕银凤凰纹蔽膝,淡淡道:“过来。”
我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没动。
她登时不耐烦,低吼道:“谢常春!是不是几日没有教训便不知道听话,还不过来?”
我颤了一下,立刻没骨气地松垂下了肩膀,飞快地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下去,小步跑到她面前爬上她的膝盖一把抱住她,她轻轻拍拍我的背,我就讨好地亲了亲她微微有些冻红的耳朵,她似乎很喜欢,低低笑了笑,道:“乖。”
然后我才想起来我现在是因为杀害皇后而软禁中的疑犯。
我稍微退开,疑惑地看着她的笑容,她抬手抚一抚我的脸颊,望着我的眼睛非常温柔,轻轻地说:“今天意外看到梅花开了,突然就很想带你去看。常春,你去不去?”
我不晓得被什么击中了,就好像我的心里一片冰天雪地,却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天崩地裂,而后春水潺潺,芳草萋萋,一片清华明瑟。
这大约是第一次,第一次,我真切地感觉到她对我的感情。或许她自己都感觉不到,她自己都不知道。
至少,我知道她是真的没有认为我害了孟皇后。
她给我换了一身暖和的衣裳,期间摸了个够,而后又抱着我从长春宫偏墙悄悄翻了出去,一路小心绕过人溜到了御花园,到了一处很小很幽静的亭子,那亭子燕飞八角,垂挂黄铜圆铃,也是红顶青基,坐落虽偏,但放眼望去,四方冰雪琉璃,红梅烈烈,景色美得惊人,偶有清风,虽携寒意,然而拂来梅香氤氲,只觉清气盈满肺腑。
我不觉赞叹,她抱住我,用她温暖的披风拢着,在我耳边得意道:“朕就知道你会喜欢。”
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便摘了梅花给她戴,听她挑剔我簪花的手艺,再被她考校有关雪与梅的诗词歌赋,她还孩子气地朝我扔了几个雪球,末了要拉我在雪里躺下,我却不肯,摇摇头,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她眼睛一亮,握住我的肩膀,问道:“真的?”
我羞涩点头,她一把抱住我,笑道:“朕真高兴…”
我顿一顿,又悄悄在她耳边添了一句,她略略踌躇,便温温柔柔地吻了下来,于是冰天雪地、红梅盛绽之中,盈盈有春意遥遥而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4 08:28:00 +0800 CST  
自然,众人所知不过是她在长春宫发落了一个欺主的奴才,询问了我片刻,又叮嘱内务府好好待我。
如此,自然有人着了急。
再度到乾宁宫时,我照旧穿了温驯的象牙色深衣,淡淡丁香色点白梅的广袖外披,只是双龙戏珠宝冠与身上染着的梅花香气都只为表明我并不是什么人人可以喊打的落水狗。
萧姚令我列座在温侍君之下怡贵人之上,荣贵君下首的右手第二位,萧姚看我一眼,淡淡道:“孙常侍,你可知罪?”
她这样开口,态度何等分明,孙常侍咬牙起身,一身湖水绿衣衫起伏如初春流水,与我肖似了五分,只是我瞧着多带了一股子柔弱楚楚的劲儿,多少有些别扭。只听他跪言道:“臣侍以位卑之身出首纯贵人确是以下犯上,但兹事体大,臣侍不敢隐瞒,出首终究是忠心于陛下的缘故,还请陛下明鉴。”
萧姚一抬手,点着地上的一位年轻太医说:“你说。”
那太医从从容容,端正道:“所谓巫蛊,多是苗疆谬谈,即便真有,也非轻易可得,传说是将多种毒虫置于一鼎内,任其厮杀,胜者则剧毒无比,是为蛊虫,然而皇后并非是为巫蛊所害,而是污水之中常有肉眼难见的小虫,添加在饮水之中,难以察觉,机缘巧合之下可在五脏六腑游走,入肺则咳不止,吐血而回天乏术。”
“如此说来,那御膳宫侍诽谤雪松明言是为皇后下蛊是无中生有了,可见纯贵人清白。”孟太后慢慢笑道。
荣贵君素来好热闹,既不结党,也不见他固定帮谁,此时明艳一笑,懒懒道:“宫中素来忌讳巫蛊厌胜之术,孙常侍好大一顶帽子扣给了纯贵人,如今查出来是冤枉了,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孙常侍低一低头,道:“臣侍只是觉得此事重大,心中惶恐没有主意,所以才禀告太后、皇上罢了,并非有意诬陷。”
就在这似乎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时,却听温侍君婉婉柔柔地道:“臣侍倒觉得,端文皇后虽不是亡于真正的巫蛊,却不能排除纯贵人的嫌疑,如太医所说,或许这世上本就少有真正的巫蛊,这恶虫既然能害人性命,也可算是巫蛊的一种了。雪松也是宫府之中的女官,未必就识得什么真蛊假蛊,也不能说这证供就是假的。太后疼惜纯侍君,可别疼惜错了。”
这句话说出的一刻,我便不觉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他。
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他原是面儿上最平和不争的,但骨子里又是那样地要强不肯认输,因而他害我是让我觉得惊讶的,然而我始终记得那一日他黑沉沉地看着我的眼,那目光令人哀戚又令人恐惧,又实在不能说有如今局面是意料之外。
他是恨毒了用言语激他导致他亲手逼死自己女儿的端文皇后,也恨毒了女儿占据了长女之位的我。
因为他不敢恨他自己。
只是萧姚终还是拍板定论,将我的嫌疑洗清,随后独自暗中去与温侍君谈了一谈。
我不知道她们具体谈了些什么,只是听说是夜永和宫传出极放肆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而后便有萧姚的旨意落下,言称永和宫侍君温氏八字吉福,着送至京郊皇寺修行为国祈福,但宫中暗暗流传,说他是陷害纯贵人不成,失心疯了,因到底诞育过皇女,所以送至佛寺听经休养。
我听了这样的话,不过轻轻剪下梅枝上过于拥挤的花朵,梅枝焦黑枯瘦,风骨清癯,修剪后点缀其上的雪白花儿疏密得宜,错落有致,朵朵似冰雪一般晶莹皎洁,格外清雅,留心细细摆放,洒上些晶莹水珠,便新鲜动人,芬芳亦飘逸而出。
我着意令晓新将插瓶儿给坤清宫送去,心下计较着,不知道这样的清新宜人,是否能安抚她怅惘的心思,又淡淡嘱咐长春宫中众人万万不可再传这样的流言。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4 17:09:00 +0800 CST  
先前雪松一回来,我便令她打发了昔日我禁足时不忠心的奴才,况且先前的禁足我不过顺势而为,干脆凭着禁足护住自己月份过小的身孕,至禁足解了,已是稳稳的四个月,孟太后知道我有了身孕,先前又受了委屈,为给他那薄命的侄子收拾残局,便又做主将我复位为正四品侍君,将三个孩子交还给我,此刻我复位一宫主位,得回孩子在身边,又凭借身孕招揽回了恩宠,可谓是令行禁止,因而长春宫上下整肃,一片平和安稳。
至于孙常侍,萧姚将他降为正八品长使,虽然没有废入冷宫,却也住到了不属于东西六宫的地方儿去了。
我风头正劲,孟太后待我也少不得更宽厚三分,只是与此同时,也以自己伤心、玉体不适为由,召了端文皇后的庶出弟弟入宫陪伴,因这位孟公子是庶出,也无封诰在身,宫中为与端文皇后相区别,便称端文皇后为大孟氏,而称他为小孟氏。
总归是一顶天蓝锦绣软轿晃晃悠悠,抬进来了孟家清丽脱俗的小儿子。
我头一回见到小孟氏是在孟太后张罗的赏荷宴上,彼时我腹部微微隆起,虽然穿一件湖水蓝的宽松衣衫并看不出什么,但我素日里就不爱用脂粉钗环,孕期里更是简单,他一身新荷翠色,肤白如雪,容貌俊俏清艳,眼尾一抹薄红胭脂,益发显得他一张年轻脸儿姣如荷瓣, 除却与端文皇后的相似与孟氏男子素有的端庄大方之外,又别有勾人的艳色,这般比在一处儿,我轻易被他压了下去。
他的艳大约是继承自他身为侧室、有些妖妖调调的父亲的,他静静垂首立在孟太后身边听教时,唯有这一点令孟太后微有不满,他的手也在听见孟太后提起他庶出身份时微微攥紧了手中泥金芍药团扇的玉柄。
孟家在这样的时候将他接进宫来,用意是昭然若揭的。
他就住在慈宁宫里,萧姚每每去请安总会见到他,而或许是继承自他的父亲,他是很会吸引人的。
或许是临窗作画,笔笔认真;或许是廊下读诗,眉间轻愁;又或许是繁花掩映间一回眸,清澈一双眼睛满满映着萧姚,一垂首间羞涩小意无限。他原本就生得很好,又善妆饰,时常听年轻爱俏的君侍们说起,今日小孟公子又化了怎样的妆容,穿戴了什么衣饰,怎样别出心裁,瞧着比谁都好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仿佛含情脉脉,牵绊情丝无数。
萧姚正当盛年,如何会不喜欢他。
渐渐是愈演愈烈,晨昏定省时宫中众君侍由荣贵君率领着在乾宁宫向先端文皇后的灵位请安,往下望去,竟见年轻君侍中不少都用了一色橙红的唇脂,不是素来常见的红粉色系,禁不住问了一句,却听个胆子大些的轻轻回话,说是小孟公子灵心慧性,用石榴花儿调弄出来的,色泽润丽,寓意多子多福又吉祥,今日萧姚去了慈宁宫看见,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夸赞孟氏的公子就是如玉胜华。
这话教萧姚身边儿伺候的老人儿听了,皆是不由沉默。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5 09:25:00 +0800 CST  
如此,便是钟粹宫历来受萧姚另眼相看的怡贵人也少不得不痛快起来,毕竟一样是清丽的人儿,到底还是小孟氏比他来得更加有艳婉动人的风情,再是庶出,也是孟家的尊贵出身,且怡贵人向来不得孟太后欢心,亦对孟家有种难以名状的敌视,对小孟氏便更加看不惯。
甚至是不惜折堕尊严,攀一攀素来不喜欢他的荣贵君,拿一柄青纱翠烟团扇障面,青黛画就的弯月眉锋锐如弯刀,清丽动人,只是格外笑意冷嘲:“端文皇后去了,臣侍原以为素来得宠又尊贵的荣主子您能有些希望呢,没料到孟家倒是霸着这个位子不撒手了,急吼吼就接了人进来。眼瞧着陛下一日日地往慈宁宫走,孝顺倒不是不孝顺,却像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儿呢。从前太后是最讨厌这样的狐媚子了,眼下这个是自己家人,倒不管了。荣主子您,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么。”
荣贵君虽然是张扬性子,却何等明睿,哪里肯受他的挑拨,只抬手支额,赤金红宝流苏摇曳,只益发显得他芙蓉胭脂敷出来的面容明艳不可方物:“怡贵人这话本宫就不知从何听起了。难不成这后位不给孟氏,还给怡贵人不成?若是这话往太后那里走走,也不晓得怡贵人这张嘴,转过天来还能说话不能?”
怡贵人让他这样一堵,清丽面庞泛起羞恼神色,只道:“在他人屋檐底下,便是能乘凉避雨,还是非得低头不可,痛快不痛快的,荣主子心里头应当有计较。眼下您说什么都不要紧,到底自个儿的日子过得如何只自个儿知道,只盼荣主子来日不要后悔才是。”
荣贵君也不过冷淡点一点头,道:“借你吉言。”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5 19:13:00 +0800 CST  
荣贵君固然不肯出头,然而不愿意小孟氏当皇后的不止怡贵人,萧姚与孟太后的争执,我是奉佛经给孟太后时无意间听见的。
“皇后之位,必须是孟家的。”
那日我方转过回廊,便听得这样一句如一刀斩下,不觉一震,悄悄隐起身形,只是孟太后的声音坚定而冷厉,萧姚的心情也似乎不是很好,凉凉道:“端文去世才多久,立后之事何必如此着急?”
孟太后不满萧姚这般疏漠,冷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宫不可一日无后,也未必真的就要急吼吼地册封了,只是要陛下定下罢了,陛下何必这般反感?更何况,陛下不将皇后之位给孟氏,难道助长郦氏那粗莽武将的气焰?再不济,难道抬举谢氏、何氏那两个下贱出身的不成?陛下坐稳这个位子凭的是孟家的忠心耿耿,不是那两个狐媚子的肚子!”
萧姚约莫是微蹙了眉头,淡淡道:“父后多虑了。”
“那么你难道要让别家高门公子占据后位,来寒扶持着你的这些老臣们的心么?”孟太后恨铁不成钢一般哀戚恳切反问。
萧姚似乎被他的态度弄得烦了,蓦然起身,身下的凳子被她拖出咔咔的响声,只听她不耐烦地冷冷道:“父后一定要给他这个后宫之主的位子也可以,但端文才去世不久,他又是庶出,年轻无嗣,乍然册封,不能服众,只会使宫闱不宁,便是封,也只能暂且封为皇贵君,体察德行,待三年期满,再谈是否封为皇后。”
孟太后仍有不甘,然而萧姚终非他亲生,逼迫之下若是对他生了芥蒂,那是得不偿失、难以挽回的事儿。
晚些时候,萧姚到我这儿来时,闷闷地一直未发一言,到睡下了,才自身后抱着我,温和地抚一抚我的肚子,轻轻笑道:“小贱人,养尊处优这么些年,还受不受得住委屈?”
我暗暗觉得自己这几年过的也都是惊弓之鸟的日子,前些日子才刚解了禁足,哪里担得住养尊处优这四个字,但她这样说,终究还是关心的成分大一些,于是覆上她的手,浅浅笑道:“臣侍不怕受委屈,只要陛下能相信臣侍,保臣侍和孩子再不分离,臣侍便不觉得委屈。”
她轻轻捏一捏我的手,嗤笑道:“逞强。”旋即顿一顿,又道,“罢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5 22:19:00 +0800 CST  
由此,二人各退一步,小孟氏被封为皇贵君,由偏门入,赐居翊乾宫,纵使一生不能中宫正位,也不会再有人能压到他上头,更何况,庶出之子,皇贵君之位,翊乾宫之尊,实在不算委屈了。
有了前番孟太后与萧姚的争吵,孟太后益发芥蒂着,将错处儿都加在了小孟氏身上,对这个皇贵君并不满意,当着众君侍的面儿自然是要给他几分薄面,但我并非瞧不出来二人之间的疏离,终究是皇贵君这庶出的身份令孟太后看不上,又险些贻误了孟家争夺后位的大事,若非孟家没有更合适的男子了,孟太后也不会抬举他。
只是到底皇贵君姿色出众,手段也好,又是新鲜人,一入宫便是十分得宠,我有孕在身不能侍寝,便也不争什么,单看着怡贵人与荣贵君与他过招,这二人一人生育了萧姚的次女萧环,一人是萧姚的旧爱,虽然显然是争不过皇贵君,也使得皇贵君一时为巩固恩宠忙得不可开交,腾不出手来寻我的麻烦,我在长春宫行事又小心,因而到了柿子在结霜的树枝上橙艳艳地似个小灯笼的时节,腹中这个孩子也安安稳稳地生产了下来。
那是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白白软软,清秀文静,萧姚欣喜非常,于满月宴上为她赐名为萧琦,并于同日册封蝉儿为华山公主,为长春宫增添荣华。
我得了萧琦,最高兴的人大约不是萧姚,而是瑰儿,小小的她一个劲儿要抱自己的妹妹,我怕她摔了,只敢让她也上床来半抱着琦儿,让玉蔻着心看着,瑰儿逗着琦儿,忽然轻轻地说:“你是个女孩儿,真好,这样母皇就能再多看重父君一些。你要争气,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保卫父君,谁也不能伤害他了,母皇也不能。”
我心中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感伤,险些掉下眼泪。
大约是因为皇贵君进宫,孟太后虽然希望我能够辅弼皇贵君,却不希望我位分过高不好掌控甚至不再听话,或疾言厉色或慈爱和蔼地敲打过我数次不许与皇贵君相争,因而这回生下琦儿,一则是我推拒,二则是孟太后不赞成,皇贵君持中不言,萧姚还是没有能够册我为正三品君,很觉心情抑郁。
但这心情很快一扫而空,因为琦儿的满月宴才过不久,皇贵君便曝出已有了近三个月的安稳身孕。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6 09:06:00 +0800 CST  
雪松携着消息来时,我微微一怔,旋即垂首看着怀中安稳熟睡的琦儿,片刻,淡淡道:“好好儿备上一份厚礼,辛苦姚太医仔细验一遍,再请为太后看脉的大许太医、为皇贵君安胎的小许太医都验看一遍,确保无误了再送过去,务必不能出任何岔子。”
雪松应命下去,那些礼如此才算是万无一失,我也能勉强安心。
我得了琦儿,旁人往来恭贺使得门庭若市,我正遭孟太后忌惮,只得小心打发,说道:“皇贵君有孕,太后都说了约莫是个女儿,想来那孩子才是宫里头一份儿的尊贵,我这孩子算不得什么的。”
怡贵人自皇贵君入宫以来一心争宠,又是素来最会装样子诓萧姚对他的怜惜喜爱的,但又或许是萧姚不愿意皇贵君再如先端文皇后一般动不动就要抚育别人的子嗣,所以随着皇贵君进宫,他也算如愿以偿地封了侍君,摇一摇手里的点珠茉莉青纨扇,懒懒道:“纯侍君说的正是,待那位封了后,眼下他肚子里的这个可就是嫡女了,眼看着是陛下子嗣里头从未有过的尊贵,本宫的环儿恐怕也连提鞋都不配了。再者皇贵君也正矜贵得很呢,可不是咱们想见就能见的,上回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还不是随便一个宫侍出来打发一句,说皇贵君睡了。”
我只默默当作没有听见。
皇贵君有孕,却也舍不得恩宠旁落,于是抬举了自己的一个陪嫁侍从,萧姚倒是也很给面儿,特别越级给了一个正八品长使的位分,又赐了一个“恭”字封号,常常是去看有孕的皇贵君就歇在恭长使那儿,一时间,也就恭长使与新生了琦儿的我这里还能见到萧姚几面。
我于请安时见过恭长使,发觉他其实并非长相十分出众的男子,打扮也很是中规中矩,鲜亮一点的颜色都不穿,绣花也很少,若不是发髻与寻常宫侍不同,几乎是分辨不出的,根本看不出个当下宠君的样子,甚至举止中很有些摆脱不去的低微,不是很出彩、能挽得住善变的圣心的人,但好就好在他是自幼在皇贵君身边儿长大的奴才,忠心耿耿,听话得很,皇贵君是一力抬举他,他自己也算争气,生得很是顺眼,有些昔年温侍君的敦厚和孙长使的柔弱味道,且奴性刻骨,总显出几分卑微,萧姚那样的劣质性子,想来欺负恭长使欺负得是很开心,才给了他如此宠爱。
然而即便恭长使顺从又卑微,让他承宠又是皇贵君自己的意思,皇贵君还是将他看得很紧,对萧姚这般恩宠和越级晋封耿耿于怀,私底下也没少了对恭长使的教训,听闻关起翊乾宫的门来,下手可狠着呢,连带着翊乾宫的奴才也不很把他当小主,只是恭长使逆来顺受,萧姚又没在乎恭长使到为了他和有孕在身的皇贵君争执,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16 20:29: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字数:128513

发表时间:2017-01-06 03: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6 15:57: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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