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贱人

只可惜我费那样一番工夫选出来的一对翡翠簪子虽送到了晋王手上,却没落到晋王君手里,原来晋王娶夫,她府里那个神神秘秘的公子就很是伤怀了,我挑的那一对翡翠簪子水头极好,翠绿饱满,本是价值不菲的玩意儿,通过晋王的手送到晋王君那儿去,这公子哪里忍得了。
也不知是作出怎样一副忧愁伤怀的模样儿来,总之也只早晨晋王君戴着那两支簪子高兴了一会儿,才入夜,晋王殿下就去把那对簪子要回来了,给了那公子,被那公子当着面儿给摔了。
晋王君好端端一个正夫,被一个没名没分的公子欺压成这个样子,也真是窝囊可怜了。
要说这实在是不体面得很,然而晋王还是一意喜欢他,任是谁也没辙。
我听了自然是付之一笑,觉得有这样的好戏,便也不算可惜了那样好的翡翠,只是这样的事传到何怡君耳朵里,他自然是不干的,然而训斥晋王殿下显然是无用的,只平白伤了父女感情,无奈之下唯有为难晋王君,每每晋王君入宫请安,总是被何怡君斥责无用,不能讨得晋王欢心,何怡君瞧着这个女婿是越看越不顺眼,于是成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一时埋怨他琴棋书画皆不精通,一时埋怨他是庶出之子,一时又嫌他礼仪气度不成,找了宫中尚侍教导,可将晋王君折磨得不轻。
最要命是一日失了分寸,不小心卷起了晋王君的袖子来,竟发现他守宫砂还在,偏生在场的除了何怡君还有他宫里头的常贵人等人,这一下可是纸包不住火,在宫里头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夜回去,晋王君便割了腕子。
王府里头人来人往,自然救得及时,晋王君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但萧姚勃然大怒,将何怡君和晋王召去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去半年俸禄,又不许宫中上下多嘴多舌,然而梁家终究不愿意了,一定要晋王给个说法,同时那梁家的佳侍君仗着生了个儿子的功劳亦去萧姚面前哭诉装可怜,然而萧姚到底还是护着女儿,只是说晋王本就是早纳君侍,晋王君年纪亦小,不曾合房也是情理之中,反而君侍自戕原是大罪,可以问罪母家的,看眼下情有可原不追究便罢了,私底下则将晋王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如此佳侍君也没讨着好儿,只是越发与何怡君不对付起来,再加上萧姚近来不益发待见何怡君,佳侍君仗着家世,便是僭越尊卑掌掴何怡君这样的事情也做出来了。萧姚亏欠梁家,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管,可怜何怡君因那公子之事闹得与晋王不睦,晋王又不得不顾忌着自己的岳家梁氏,连她也不帮着找场子。
何怡君恨萧姚绝情,益发把指望放在女儿身上,与晋王府里那个公子也是益发势同水火。
何怡君和晋王闹出这些事情,我也不过当一个看客,终究近来萧姚召幸我与如贵人最多,底下一些出身低微、位分也不高的小君侍也有宠,春天里零零星星能迷人眼的野花似的,虽然不要紧,整治起来也花几分工夫,我略略参与其中,便也不算清闲。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8 19:40:00 +0800 CST  
比起晋王府的一团乱麻,瑰儿就要省心得多,那头晋王君连侍寝也没有过呢,这头明王君已有了身子了。
这是萧姚也是我的头一个孙辈,自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赏赐是流水价地给,从前照顾过我身孕的一些尚宫尚侍也被我指到了明王府去,只是比我更在意的是我那从前担心自己做不得一个好妻主好母亲的女儿。
明王君有孕,自然少挪动,为请教孕中禁忌进宫来拜见我时,瑰儿是亲自扶了他慢慢走入我殿中来的,便是明王君有孕,姿容微微丰腴素简,失了往常的素雅轻盈,她的目光亦温柔如水,不见丝毫不耐,我瞧着她那样的认真,明白那曾经在依恋在我臂弯中的孩子,如今已诚然是个成人了。
我小心趁明王君不在时,问过瑰儿明王君孕期,她房中伺候之事。
这样的事自然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从前也有例在的,或是由母皇父君做主,赏赐几个庶君内侍,或是亲王自己抬举王君的陪嫁,又或是在府里临幸近侍奴才。
我问,瑰儿不过摇一摇首,笑道:“从前父君赠予我启蒙人事的侍者,如今都是我帐前的典侍,便是连他们,我也是不会再碰的了。父君,阿逸很好,儿臣会待他一生一世的好。”
我听了这样的话,唯有怔忪片刻,而后莞尔一笑,道:“你喜欢他,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只是而后与明王君说话,望着他温婉幸福的面容,心中难免生出一点酸涩。
如此的一生一代一双人,我是不能有了。
不过这样的喜事,萧姚自然也是高兴,来长春宫见我时,无一刻不是笑着的,那样明媚的笑容,不由得便令我想起,我自己头回有孕的时候,她抱起我,脸颊贴着我的额头,对我说:小贱人,我要当娘了。
这般,不觉心里又软了下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9 09:58:00 +0800 CST  
然而我也觉出她身上黑玉润鬓膏的气味越发重了。
即便瑰儿才出了喜事,最初的欢喜劲儿过了,她便不再爱往长春宫来,总是一日一日地拿青帘软轿接了如贵人往坤清宫去,我在长街上碰到过一回,如贵人恭恭敬敬地从轿子上下来给我请安,穿的一身淡绿罗衫不过是寻常贵人服色,也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地方,只是年轻,嫩得像揉一把就能捻成水的春草一样年轻,婉转身段儿行一个礼,便把我比得索然无味。
是夜,我禁不住揽镜自照,想一想,我三十四岁了,着实是不算年轻了,再打扮得那般娇嫩,只怕会像个笑话儿一般,做了皇贵君,更是轻浮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整个人都像是描金彩绘的泥胎木偶,再没有什么生趣了。
我望着镜中自己尚未显什么老态的容颜,不自禁地问雪松:“雪松,你瞧着,本宫老了么?”
雪松稍稍抬眼扫过镜子,旋即轻轻道:“皇贵君的相貌与从前并无分别。”
是么?
我轻轻握一把漆黑柔亮的头发,虽浓密丰厚,寻不着白发,然而一松手,便有几许飘落下来,这是年轻时没有的事,年轻时,即便是整日盘着头发,但凡小心些,散下来时也是一根不断的。揽镜自照,不染铅华的面容虽然还不至皱纹横生,但一日断了保养便觉得松懈,再不是能嫩滑如昔的了,听说钟粹宫的何怡君,成日里便是天南地北地找美容养颜的方子,流水样的银子砸下去也不疼惜,呈了不管事的方子的方士也教生生打死了几个。
饶是如此,也觉得他有时还能似年轻时一般清丽动人,有时已老态龙钟的了,我尚且没有他那样专心,只最最简单的一二护理罢了,一时间仿佛觉得色衰爱弛的命运正在一日一日爬上我的面颊。
我微微摇摇头,道:“眼看着是不成了。与如贵人一比,只觉得自己老得面目可憎。”
雪松轻轻上前,拾起一旁的翡翠背象牙篦子,轻轻为我打理头发,淡淡道:“年华逝去,谁都是一样的。只是主子从前不是靠色相得的眷顾,又何必如此害怕因色衰而爱弛。其实奴婢瞧着,便是那些年轻的小主们再怎么鲜嫩动人,与主子您同处一屋,也显得十分不够看的,好似拿新磋磨出来的石头珠子与上好的玉料比,那风华气度是不一样的。”
她停一停,轻轻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几分鲜嫩娇艳,那不是自个儿的本事,是娘爹的福泽庇荫,年长了还能有韵味撑着,如陈年佳酿比上新酒,到底是前者更好,那才是真正厉害的呢。”
我不觉轻轻道:“是啊。原是本宫痴心妄想。细细想一想,何怡君早把指望搁在了女儿身上,近些年争恩泽,不过是争一点体面,本宫也理应如此才是。可是比起他,本宫终究是走岔了道儿了。原先得宠的时候心里头是有个比较,自个儿比旁人都得宠,也就心满意足了,不会觉着难受。到如今,不怎么能见着她了,看着谁得宠心里头都针扎一样,想一想自己年纪也比不得了,新鲜也比不得了,恨不得掉两滴眼泪,可是这样位高权重的,一点弱处儿都不能教人瞧见,如何能做那样小孩子撒娇的事。”
说着不由抬手支额,笑意悲凉:“何况她怎么是哭得来的人呢,我一把年纪了,兴许哭起来更招人烦厌呢,平白教人看笑话儿罢了。”
这般说着,终究还是落下泪来,轻轻道:“早年听人说这心动不得,虽然仿佛一副懂得的样子,到底心底是很不以为然的。到了如今才明白,有她眷顾的时候,便是与旁人争着些,也终究是不打紧,可一旦没了,从今往后,一夜一夜,真是不知道怎么过。”
忽然有温暖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我以为是雪松,惊了一跳,躲开一抬头,却看到萧姚沉静艳丽的脸庞。
我呆住,她轻轻叹气,髻中一支碧玺攒珠点露夹竹桃簪子垂着三络粉红的珍珠流苏,轻轻摇曳在她鬓边,珠光如水,映着她耳畔渐生的银丝,也使得我在她面上看到的是极罕见的温柔神情:“小贱人,你说朕拿你怎么办好。一时那样聪明,一时又这样傻。”
我伸出手去,仿佛害怕她是假的一样,轻轻牵住她的衣摆,她弯身下来,亲亲我的眼睛,将我一把抱起来。
我攀住她,想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就是做一条缠树的藤,可我终究注定是一条缠树的藤,不能如藤一般缠着她这棵树,只是徒劳使我孤独、痛苦。
到底,我的敌手从来不是哪个毓秀名门或是年轻貌美的君侍,而是渐渐剥落我容颜的岁月,这天下最最喜新厌旧的女子之心,以及万千世人对于出身名利的偏见和追逐,与这整个繁荣天下所蕴藏的、庞大如鬼魅的黑暗相比,我谢常春实在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从我是宫侍的时候起,到如今我仿佛是尊贵稳固的皇贵君的这一天,一直如是。
萧姚,纵然是天下之主,亦不过是被滚滚浪潮裹挟的一介凡人而已。
其实我并非不知道,她为何那样偏爱出身低微的君侍,也并非不知道她皇嗣大多由我所出、其余皇嗣出身亦卑微在前朝引起多少如沸物议,她是为了我,为了不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为了不让我的孩子低人一等,为了抬举我最优秀的孩子继承她的位置,以保全她身后我的荣华无忧。
那一夜,我们交缠过,但更多不过是依偎谈心,我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向她的爱意,她静静地听,把她的温柔施舍给我,我不明白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嘱咐我要唤她九娘,而我们似乎一夜之间不再在意对方的年华老去,如贵人被她抛于脑后,甚至她身边星点小花一般的宠侍也消散如烟,她只是花更多、更多的时间陪伴着我,即便并无什么特殊的事可做。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19 16:40:00 +0800 CST  
然而总是不巧,原以为已经失宠暂时不足为虑的如贵人又有了身孕。
他年轻,但也不过是与我相比,前头已生下四个皇子,再度有孕,不能涂脂抹粉,再见到的时候几乎心惊——当年我虽也是四个孩子,却并没因此损伤身体,而他,常年服用坐胎药,只为盼得一个女儿,频繁而不自然的生育使得他后两个儿子接连夭折,也竟然让他显得这般老了。
况且,他素日里的年轻鲜嫩,靠的亦是不知哪里来的秘药,孕期一停,整个人有如枯败的花朵,甚至不敢教萧姚去看看自己。
于是明白,他腹中的这个是他最后的赌注,左不过他立时就要过二十五岁了,自己的孩子不曾养在膝下,若不能封为一宫主位,二十五岁之后,他的绿头牌便再递不到萧姚面前,他是拼了命,舍了寿,也要保全自己活着时的富贵荣华。
我恨他,但到此时,也禁不住觉得他可悲可怜。
他比什么都想要一个女儿,然而到了第四个月上,人人都知道,这又是一个儿子。
太医院悄悄给我通了气儿的时候,我微微一笑,拿起软榻边镇着的一把通体无瑕的白玉如意把玩,如意清凉温润,不多时便染上掌心的暖意,在清亮的日光下泛起莹然光泽,十分讨人喜欢,我似是不舍地把玩片刻,随手轻轻递给雪松,浅浅笑道:“四个月了,这身子可稳了。把这柄白玉如意给如贵人送去,算作是本宫庆贺他身孕安稳,万事如意。”
白玉,白玉,白白生育。
这浅浅的笑容一如春风,却夹杂了冰雪,残酷无匹。
如贵人收到我送的白玉如意自然是怒不可遏,却也不敢怎样,规规矩矩谢恩罢了,摔也不敢摔,只得供着,要收到库房里头去,我也不肯让他舒心,第二日便问了他睡眠如何,嘱咐他将白玉如意放在枕边镇压魔魇,他生气也不敢,只能诺诺应下,又不得不承受他人无数冷嘲热讽。
晚些和瑰儿说话,禁不住道:“原也是一对父子,我虽是恨如贵人,却也觉得那孩子无辜,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自己都吓了一跳,惊觉自己竟然是这样恶毒的人,生怕折了你们的福泽。”
瑰儿一笑,道:“父君不必太过在意,到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不贤德,父君何必死守仁厚。此事虽然做得多余,但儿臣为父君考量,当初小妹妹去世,父君心痛至今未愈,若是能就此让父君心里痛快一些,瑰儿便觉得很值。”
是了。
回头想一想丧女之时的锥心之痛,便觉得化为恶魔也不奇怪。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0 09:30:00 +0800 CST  
转过年来,瑰儿的正君宋氏生下了瑰儿的长子,也即我与萧姚的头一个孙儿,虽然不是女嗣,彼此亦是十分高兴,厚赏下去不说,更是精心为那孩子定名为萧子曦,我起先还担心瑰儿不喜明王君生的是个儿子,小心在私下问她,她却盈然而笑,满满是欣喜欢悦:“父君不必担心,儿臣倒觉得儿子很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如此我便也放下心来。
且不说何怡君一面故作不在意,讥讽我不过得个孙子,一面又如何眼热我得的孙子和萧姚赐下的荣华富贵,又去为难晋王与晋王君,然而晋王虽与晋王君合了房,却也不过一月来有那么一回拗不过何怡君才去临幸晋王君一回,怎么也是得不来孩子,单说不过稍稍比明王君晚些有孕的如贵人,他心里头清楚,若他再生下儿子,萧姚是不会如此厚待的,天差地别之间,他已承受不来了。
抓住他的把柄并不难。
宫闱森严,便是当年孟家权势滔天之时,身为皇贵君的思贵人想要换一个孩子也只敢用药在宫中催生君侍怀胎,从中抱走一个孩子,如贵人小小一个贵人,想要从宫外抱一个孩子进来,如果不是我刻意卖了一个假破绽给他,自然是更加难如登天。
说到底,思贵人所做还只不过是害父夺女,如贵人的胆大包天,却是要混淆皇家血脉。
我小心趁萧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跪在殿下自请治宫不严之罪,将此事轻轻告与萧姚,看萧姚怒意窜起,将我方才呈上的茶碗摔作碎屑,心头却是松快。
果然她盛怒之下,令人清查下去,宫中素来是墙倒众人推,便是如贵人平日里是个圣人,也只怕能查出罄竹难书的罪行来,更何况他本就得罪的人多,不用我多费任何心思,顷刻之间已是雪片飞来足以置他于死地的证据,更要紧的,是他身边的宫侍供出,他曾不小心说漏自己当年在宫中谣传我是谢衡私生之子,又于孕期给我下毒一事。
那事本就是萧姚心中隐痛,本以为是我年纪大了,孙氏又挑拨生事的缘故,不料竟有此一劫,当即毫不怜惜,令人将刚刚诞下一个死婴的如贵人拖到坤清宫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0 17:08:00 +0800 CST  
彼时我着色泽淡淡若无的霜蓝色长衣,静静立在桌案旁,仿佛承了一袭冰雪而立的玉树,只是青黛画就的长眉入鬓,十分冷厉,而如贵人只穿着薄薄一件娇嫩的鹅黄色里衣,鬓发散乱,被人拖进来丢在地上,苍白的小脸儿抬起望着萧姚,本该楚楚可怜,却因不符年龄的老态只让人觉得从心底便腻烦,待看向我,又带了锋锐的不甘。
我轻轻走过去,绣鞋的青玉底在漫地金砖上轻轻磕出清脆的响声,递给他一方锦帕,淡淡道:“如贵人擦擦脸罢,御前失仪,总是不好。”
他的眼眸照旧黑白明濯如星,却偏过头去不肯接我手中的锦帕,只是抬手拢一拢散乱的头发,我不经意,竟瞧见他几丝白发,萧姚既恼怒他又疼惜我,道:“你不必与他废话,且到朕身边儿来。”
如贵人闻声一颤,几乎落下泪来,倔强扭过头去,并不说话。
我轻轻走过去,并不刻意作态,只是斟出一杯清热败火的杭菊花茶,奉在萧姚面前,淡淡道:“陛下切莫动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萧姚轻轻握一握我的手,从我手中接过茶杯去,冷冷向着他道:“你自己做下的事,你那女官玉荼已经吐干净了,只是有一件事,怕是只能问你了——朕才知道,先头皇贵君那一胎是中毒没的,此事玉荼不知道,却听你提起过,可是你所为?”
他倔强沉默片刻,忽然扬起脸来,定定道:“是,正是臣侍。”
晓新瞧着他的目光冷冷,犹如看着一件不合眼的物件儿:“如贵人是皇贵君身边儿出来的人,眼下是戴罪之身,合该自称罪侍才是,不然罪加一等不要紧,倒教人以为皇贵君手底下的奴才规矩不好。”
晓新从前与如贵人关系最近,当真是作自己的亲生弟弟一般,却不料他竟做出这等恶事,当年初初知道如贵人勾引伺候过萧姚,便是气得打过他耳光,只是碍于我有孕在身,一直瞒着我罢了,岂料历来崇仰我的如贵人会为了萧姚顾忌我的身孕不肯给他名分而毒害于我,他一向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对于如贵人“爬天梯”一事耿耿于怀,眼下见了如贵人,更是嫌恶至极。
如贵人往昔敬重他一如长兄,面对他时有三分说不出的理亏,便扭过头去,萧姚眉间聚起铁怒,道:“做下这等恶事,竟理直气壮,若非要从你口中问出个主谋,朕还不愿意你脏了坤清宫的地方。”
如贵人单薄的身子一挺,冷冷道:“陛下是嫌翠微的身子卑贱肮脏了?陛下可不要忘了,您身边的皇贵君,与翠微是一样的出身,翠微若是卑贱肮脏,皇贵君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翠微诞下蝶儿、蛟儿,翠微若是肮脏,他们也是一样的。翠微卑贱肮脏,陛下不也一样宠爱得很吗,如今嫌弃,不知是否晚了些。”
萧姚恼得很,却听雪松冷淡淡道:“如贵人说话真有意思,陛下贤明,自然是以品格断天下清浊。如贵人自己做下的事,倒要拖旁人下水。”
萧姚脾性素来不好,压了压,才道:“朕只问你一件事——是谁,教你下毒的?”
如贵人冷笑望向我,道:“那翠微也要皇贵君给翠微一个回答,当年长春宫中,蒰儿分明听闻皇贵君在与人欢好之时动情唤人姚娘,可是真的?”
原来是到死也要拖着我一起。
我轻轻转向他,说道:“是不是只要本宫说实话,你就肯将害死我孩儿的幕后之人供出来?”
他冷笑道:“那也要皇贵君肯说实话才是。”
我淡淡看一眼萧姚,道:“好,本宫就遂了你的愿——是真的。”
他乍然冷笑,将怨毒冰冷的目光射向萧姚:“陛下可听清楚了?您千方百计捧在手心的,就是这么一个荡夫。”
我跨前一步,道:“你可肯说了?”
他得意道:“自然肯说,只怕你却没有机会给你那孩子报仇了——陛下如今知道思贵人替陛下打下的是个孽种,只怕要八抬大轿地将他从冷宫抬出来复位皇贵君呢,更不要说我的罪过。”
我却微微一笑,垂首拨一拨手上戴着的乌银翡翠珠戒指,淡淡道:“如贵人不识字罢?”
他一顿,恼怒道:“皇贵君这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抬首,道:“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朝重视避讳,但凡天子名讳,不可宣之于口,落在纸上,也需用旁字代替,所以,如贵人,你不知道陛下的名讳罢?”
萧姚轻轻走到我身边,挽起我的手,柔声道:“你与他说这个做什么,难道还要他做个明白鬼不成?”
我凉凉道:“陛下说的是。”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1 10:35:00 +0800 CST  
这般牵着我一步一步往外走,明亮的橙黄色日光透过朱窗明纸落在我面颊上,走马观花般掠过,像是无上荣华,耳边朦朦胧胧,只听得如贵人在身后不甘的凄厉追问,走着走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只觉得眼前她明艳华美的衣衫都褪尽了颜色。
终于是报了仇,我也总安慰自己,瑾儿和瑜儿必定是上天为补偿我失去的孩子才赐给我的珍宝,然而那丧女的锥心之痛,实在是不能忘怀。
萧姚牵着我离开殿内到了画廊了,才停下来,抬手拭去我的泪水,轻声安慰教我不要哭,我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扯住她的衣襟。
从前还不知她是天之骄女时她赠送给我的珍珠项链早散了几回,再怎么悉心保养也已经黄了珠子,早不宜戴了,被我收藏在镜奁的最下层,那个乌银翡翠珠的戒指却是一直戴着,她握住我的手,翡翠珠子就在她雪白的掌心硌出一个淤红的印子。
我说假如我谢常春是个女人,名门贵族,有才有貌,赚得你一颗真心,换作你来嫁给我,我手里攥着你的身家性命,荣华福祉,悲痛喜乐,我也能让你尝到这样的痛楚,可是我不会让你尝到。
她沉默不语,只是不断拭去我的泪水。
远处我的一对宝贝瑾儿瑜儿仿佛一对并蒂又姿态各异的明艳花朵,奔至我身边,紧紧地拥抱着我。
末了,如贵人与思贵人的死,不过是在宫中溅起小小一朵浪花,没有谥字追尊,也不葬入皇陵,他们的卿卿性命,不过散如云烟,还不如御花园一朵花开来得值得。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1 19:54:00 +0800 CST  
相较起来,倒是我病了这样的事更加惹人注目。
说是病,其实也不过是心结难解,姚太医亦不过说是药三分毒,若要痊愈,还是不入药石,排遣心怀的好。
萧姚自然是温柔十分,并不问其中缘由,只是但凡政务清闲,无兴致宠幸旁人之时,便亲自至长春宫宁静陪伴。此外如荣贵君、拓跋和君,偶尔亦来与我叙话,劝我放宽心肠,终究我如今上头没有压着的人,萧姚待我有情,下头的孩子也争气,如此病着是万万不该的。
听他们这样说,我自己都仿佛觉得自己病得矫情。
来看我的人中,添了恭贵人这样一个不速之客。
从前思贵人遭贬,他便也默默沉寂下去,再不得恩宠,还是前些年新人入宫,萧姚令我拟旨大封六宫,我提了他出来,萧姚才浑不在意地赐了他一个贵人的位分,我亦不曾在泱泱后宫中在意过他。
如今一见,才觉得眼前一亮。
他原是生得无甚特色的男子,不过是干净温润的一张脸儿,偶尔随着神采才有或卑微楚楚、或怯懦乖巧的一点点风情,长久不见,便令人记不起他的五官。
然而那一日,他随通报进来,我抬眸望去,只见他穿得一身葡萄紫珍珠缎长衣,并无什么复杂的绣纹缀饰,只是清雅简单的藤萝葡萄,温润明亮的色泽映着他的脸,使得那张平凡又未曾施以粉黛的面容生出玉一样的光华。
他大大方方地见礼落座,脆脆地道:“听闻皇贵君病了,臣侍不自量力,前来探望。”
我瞧着他的样子心里已有了几分明白,难得面上生出几分笑意来,道:“我手掌宫务,膝下孩子又多,难免有顾不得之处,竟许久不曾与恭贵人说过话了。”
他浑不在意地笑一笑,道:“臣侍来,原也是有事要请求皇贵君,皇贵君这样和蔼,臣侍便也不客气了——小孟氏没了,他从前用的衣冠摆设也要收归内务府,一则,臣侍想留下他用过的几样首饰,从前臣侍见他用的时候,羡慕得不得了,如今想成全自己一个心愿;二则,从前他待臣侍如何皇贵君也是知道的,臣侍想求他一件衣裳,烧作灰,洒在自己的殿门口,日日踩一踩,以泄心头之恨。”
那一身经历了孟家小公子、皇贵君、思贵人的男子因罪已被废为庶人,宫中人称他时又复只以小孟氏这一称呼,只是我看着恭贵人那样轻快温婉、有如纷红杏花一般的面容,微微有困惑不解。
若说不恨,何至于日日践踏;若说恨,又怎能有这般如花笑颜。
他似乎看透我的心,浅浅一笑,道:“他降封贵人时,臣侍日日都笑得痛快,连走路都轻飘飘地,可是随即,自己都开始害怕自己。臣侍若是真想要报复小孟氏,自惠仁太后去后,臣侍有许多机会。其实说到底,小孟氏再亏待臣侍,臣侍还是不希望被他变成了臣侍从前恨的人。可是不做些什么,臣侍又亏待了自己,终究是意难平。这般做,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再不拿什么仁义道德拘束着自己,委屈着自己,也心狠手辣一回,但终究,不该做的事情还是不做,不该成的人还是不要成。”
他仿佛是疯言疯语了一番,我听了却很若有所思,末了笑了一笑,道:“难得贵人有求,本宫自然应允。”
如此,病是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
待到我生辰,病大好了,萧姚一喜之下大封六宫,其中便抬了原本不过奴才出身的恭贵人为正四品侍君,许他翊乾宫主位的荣耀,宫中虽有人不解,但有残存的孟家支撑,终是无人能动摇。因我提请,又准许他协理宫务,为我分忧。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2 09:52:00 +0800 CST  
眼见着虹儿到了年龄,谢衡有意让虹儿下降谢家,我却没有肯,只是另为虹儿挑了一家清贵名门,选的是兵部尚书叶家的女儿叶蓁,果然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后来蝉儿及龄,我也一样将他嫁与了瑰儿和琦儿的太师白子扬的幼女白献之,并不肯许给谢家,作为交换,待到琦儿年及十六岁、封为昭王娶夫之时,娶的便是谢衡嫡长女谢祺的嫡长子谢良吟。
相比起英气直率的叶蓁与风流蕴藉的白献之,我算不上喜欢聪慧温顺的谢良吟,毕竟他风范虽有,却能看出是个工于心计的人,若非与谢衡的利益交换,我其实不希望琦儿娶这样的正夫,但琦儿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满意的,只淡淡道:“到底是适宜做当家主夫的人,又不是一定就要举案齐眉了。况且瑰姐姐说的正是,有这样的正君,后府里头斗起来,也没有什么怜惜的。”
我虽然转过头去责怪瑰儿带坏了妹妹,然而琦儿的心意却是不可转圜了。
至于萧姚,她身为女人,倒对此事不甚敏感,只是觉得谢良吟不失为一国之后的风采。
我虽喜欢昭王君不如喜欢明王君,但到底不会表现在面儿上,即便明王君已经诞下两个女儿了,昭王君才不过是第一个儿子,我也依旧待他十分宽厚。
萧姚为琦儿的长子赐名萧子昕时,不禁与我多说了一句,道:“眼见着琦儿都有了第一个孩子了,环儿却还是没有孩子。到底是喜欢她府里头那个野小子,可是也不见他有什么生育。眼看着晋王君那个委屈的样子,哪家名门贵族能舍得自己的孩子,朕倒不好给环儿赐什么侧君了,可是眼看着赐过去的出身不高的庶君内侍也不见有什么消息,实在是教朕挂心。”
我静静听着,不过微微笑道:“陛下不也是到了二十九岁上才得了瑰儿,晋王殿下不过也是个晚成的罢了。”
萧姚这样一听,也就说不出什么了,然而她不知道,我却听说过,晋王府里头的庶君内侍并非从未有过怀孕的消息,只是那个公子实在厉害,自个儿不能生育,也不许别人生育,有了身子的庶君内侍竟然都被他弄下来了,甚至是他明着与晋王哭诉,由晋王出手亲自除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他怎么有的这样大的本事。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2 16:49:00 +0800 CST  
萧姚虽是正当壮年,然而有心之人却考量起来日的事情来,其实她总共八个女儿,四个都是我所出,除去太过年幼的八皇女萧璐,平庸无能的四皇女萧玟、五皇女萧玢,相貌一模一样不宜继承帝位的瑾儿、瑜儿,才华足以却不愿意继承帝位、甚至后府中只有正君宋逸的瑰儿,皇位之争其实只在晋王萧环与琦儿之间,无数朝臣都掂量着想在二者之间选择一个。
论出身,我的出身是宫侍,但母亲是追封了承恩侯的,何怡君的出身则是宫奴,比我更低一层,母家不知是获了罪的哪一家,萧姚未曾平反追封,晋王便要比我的琦儿低微些许。
论才华,晋王虽也是才华横溢,却不比琦儿的精鬼怪才。
最末,论子嗣,琦儿眼下至少是有了个儿子,后府里也算和睦,来日必定可盼来不少孩子,晋王是真不知何时才能得一个孩子。
眼见着此事是暗暗沸腾起来,别的项上已然做不了什么文章,何怡君是无论如何都要解决了晋王子嗣上的事,于是大方给了那位自称仇公子的青年一个侧君的位分,因侧君算得皇家正经的姑婿了,将被刻入玉牒,晋王不得不带着他进宫拜见。
自然,还是要正位拜见我与萧姚,何怡君不过只能坐在侧位。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3 09:42:00 +0800 CST  
晋王携着那仇侧君进来,远远地,便能看到他一身端正华美的海棠红色侧君礼服,生得一副纤长柔曼的身段,行走间颇带宁静端然的风范,萧姚目光微软,看样子倒是颇满意,走得近了,益发可以看出他生得清丽脱俗,倒教人觉得不枉晋王为他做出那许多荒唐事。
然而待他真的走到近前,何怡君却猛地扣住了椅子的扶手,瑟瑟颤抖起来,我微微一疑,再一看,亦是大惊失色。
仇侧君站定在殿中,矜傲地微微扬起脸儿,只见他清丽绝伦的脸庞上带着快意透彻的笑容,看也不看地向着何怡君轻蔑地道:“别来无恙,父亲。”
萧姚亦是大震。
不错,这仇侧君不是旁人,正是何怡君所出,记名在先端文皇后名下,萧姚名义上唯一嫡出的孩子,萧蛾。
萧姚暴怒道:“胡闹!你们这是…这是……”
竟气得说不下去,我慌忙轻轻顺着她的背,然而萧蛾似乎犹嫌不足:“什么?乱伦吗?”
晋王全然懵了,清丽面容上涌起急切,一把扣住萧蛾皓白的腕子,问道:“阿晓,她们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萧蛾回眸间笑意妩媚倾城:“晋王殿下聪慧过人,难道听不明白?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哥哥,萧蛾啊。”
何怡君倏然扑起身来,抬手一个耳光打在萧蛾脸上,气得浑身发抖,脸颊抽搐,连头上的宝冠也摇摇欲坠,嘶哑着嗓子怒吼道:“你疯了?你这是干了什么?环儿是你妹妹啊,你的亲生妹妹啊。”
萧蛾淡淡抬手抚一抚脸颊,回过头来,悠长的眼线妩媚而凌厉,微微笑道:“您不是嫌我没用么,一枚棋子,用完即抛,青灯古佛一十六年,父君,蛾儿回来了,蛾儿要让您看看,被您弃之如敝屣的这枚棋子,到底有多有用。父君,蛾儿是不是比妹妹更加有用,现如今,您是不是喜欢蛾儿了?”
萧姚想必痛楚锥心,一时甚至说不出话来,何怡君更是怒气上涌,直接昏了过去。
当下便是一片混乱,花了我半天精力,才算安定下来。
瑰儿是趁在这时,悄悄来告诉过我,萧蛾与晋王这桩乱伦私情,原是她在背后推动,只见她目光悠远,淡淡道:“父君不必在意。这天下手掌权势的人,难道会干净么。”
于是我也说不得什么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3 12:59:00 +0800 CST  
何怡君醒来时,已然疯了。
我没有去看过,去看后回来的雪松告诉我,他日日拿捏作态,遇人便自称哀家,要人唤他太后,讲述他的女儿萧环如何被封为太女,登基为帝,尊他为太后,又如何孝顺于他,有时也讲起他如何受到“先帝”的宠爱。
萧姚听到这样的消息,冷笑连连,只令人将钟粹宫中的其他君侍迁了出来,封起钟粹宫,使之与冷宫无二。
但到底,萧姚也病了。
虽已近知天命之年,她依旧很美,岁月风霜十分留情,只增添她的风韵,不曾使得她庸丑,便是此刻病着,一张苍白的容颜照旧如素色的夹竹桃花,令我心折。
我小心侍奉她用下去一盏补汤,她用罢,不觉自嘲一笑,道:“若不是病这一回,还真不知道自己老了。”
我浅浅而笑,以丝巾轻轻沾一沾她的唇:“陛下胡说。”
她望向窗外春色,道:“眼看着是你的生辰了,朕却因为这样的腌臜事儿病了,眼看是过不得了,实在是觉得惋惜。”
顿一顿,又凄然一笑:“那些琪花瑶草的围在身边,素日里是觉得热闹,然而到了如今,回首去看,不过都是模糊一片的美丽,分辨不出什么。就连何氏,他也…朕从前对他也算处处优容,只因他原该姓花,与朕的亲生父亲同属一族。说到底,常春,只有你还受得住朕这样糟糕的品性,而朕也终究亏待了你。”
她将何怡君的底交代出来,便是彻底不在心里留下这个人了,我莞尔一笑,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常春从前就说过,常春不委屈。”
她看一看我,再笑一笑,说:“常春,朕好想从头再来,这一次,朕不想再误会你一次,不想再和你错过一时一刻,也许,也许你就能再多喜欢朕一点儿。”
这样春意融融涌来的时节,我的心头却涌起卷着碎冰的春水,一丝一缕,割得心尖生疼,我将那水带来的生机与希望压下去,只专注在那疼上,下一下决心,将瓷盏搁在一旁,轻轻回首,若柳梢春色初露一般淡淡笑道:“陛下错了。”
她恍然一愣。
我淡淡道:“其实陛下注定要登临这个位子,常春也注定不能那样喜欢陛下,否则这么多年,常春早就撑不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我,良久,怆然笑道:“原来…原来是朕输了。”
我不懂,只是借着不知何处来的胆量,浅浅笑道:“陛下什么时候输过。您那样高高在上,但凡想要逆转的,还有什么不能逆转。您一天是陛下,常春的一切便依赖于您,您生杀予夺,常春不能不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她轻轻重复。“可是朕要的…不是尽心尽力。”
她若有所思。
她病着这些日子以来,晋王一直跪在太庙,说是求情,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求什么,是为了父君,为了哥哥,还是为了她自己,因而也只说是请罪,萧姚到底还是心软了,将萧蛾封为霍山公主,亦将何怡君送出宫去,在偏远贫瘠的南方为晋王划出一块封地,将这三人皆发送了过去,其中恩恩怨怨,她是再也不管了。

PS:下更完结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4 09:28:00 +0800 CST  
一日我刚见过了近来为琦儿采纳的郦氏、常氏两位侧君,忽然见到晓新进来,在我面前一跪,道:“主子,今日陛下早朝时,禅位于昭王殿下了。”
我微微一惊,道:“什么?”
晓新道:“陛下说自己年老体衰,论贤明仁德也不及昭王殿下,因而退位为太上皇,立昭王殿下为帝,将一干国事皆交由昭王殿下主理,自己往后只指导辅弼,并自即日起,迁后宫众位主子入早先扩建为丽阳宫的丽王府,将紫禁城交与昭王殿下……”
我怔怔听着,忽然听晓新说:“主子,陛下下旨,以您是新帝生父,又以皇贵君之尊在宫中摄权多年,绵延后嗣,德行出众,劳苦功高,册封您为…太后了。”
我倏然站起,不知为何,一步步走向长春宫外,往事如画卷,滚滚在周身涌现,仿佛是六岁时入宫为侍,懵懂无知,又仿佛是十六岁时情窦初开,一往情深,那个艳丽如剧毒夹竹桃花的女子牵着我从长春宫走出去,又牵着我走进长春宫来,是册封纯君时的艳荣加身,是封纯贵君时的惊愕甜蜜,是为皇贵君时,她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向那最神圣高贵的殿宇,祭拜天地祖宗。
我走出去,她笑着迎上来,朝服珠玉的华贵艳光携着盛春迷离的春色扑面而来,彼此仿佛都是当年一样年轻单纯的心境。
她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道:“小贱人,现在,你是我的正夫了。”
一世风雨,起伏跌宕,终于,已成昨日烟云。
而我——
我是大梁太后,谢常春。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4 16:51:00 +0800 CST  
全文完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24 16:51:00 +0800 CST  
努力了很久想写几个番外,结果都非常不顺,但是不交代又终究少了一点什么,干脆说一说吧。
首先想写的是萧姚的番外。
她是本文的女主,也是着墨最多的人,相信大家对她的印象很集中——一个艳丽到仿佛带毒的、如夹竹桃花一般的女人,有时候聪明狠毒如毒蛇,有时候又喜怒无常、暴戾恣睢到像一个孩子。
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宜君还是宫中最得宠的君侍,温柔艳丽,最多是有一点小性子的刁蛮,但很快,涌入的新人和家族的倒台把她的父亲逼成了后宫中又一个恶毒阴暗的人,小小的她成为了父亲发泄的对象,堂堂一个皇女,在华丽的宫廷之中,生生体会过什么叫食不果腹,什么叫如履薄冰,最可怕最可怕的一次,寒冬腊月,她被泼了一身的水,在父亲手中的皮带下躲闪哭泣直到晕厥。
她的母亲萧施,起初是非常厌恶她的。
毕竟她父亲的母族作为几大家族之一,逼着萧施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君王在自己人生的前数十年里都不得不装出一副荒唐纨绔的样子来,宜君手下没有少过冤魂,其中也不乏她真心喜欢过的人。
这样的怨恨延续到萧姚身上,使得在昏厥这样的大事发生之前,萧施始终对她不闻不问。
知道之后,特别是在醒悟过来稚子无辜之后,萧施对这个女儿充满了补偿的心态。
册封她为丽王,寄托的是希望她的内心能够丽日高悬。
第一个对她温柔、起码是平和的人不是她自己的父亲,而是刚刚丧子的贤君孟兰亭,一日三餐,不必再担心无理而至的惩罚,对于萧姚而言,这足以成为她始终对日后的孟太后多有优容的理由。
彼时的孟贤君刚刚失去自己的亲生儿子,其实对萧姚不过是面子上的照顾和情分而已,看到萧姚,便想起这是萧施对他失去亲子的补偿,于是其实相当冷淡,两人没有能够成为真正的父女,大概因此。
直到后来,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萧姚成为他和孟家唯一的希望了,他才开始对萧姚视如己出,然而彼时已经长大懂事的萧姚与他再也不可能亲近如亲生父女,但念着恩情,也为自己的来日,萧姚还是奋发努力为皇位一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孟贤君。
但是触及到男人的时候,萧姚是非常无助的。
她所受的教育告诉她男人天生是比她低贱的、伺候她的东西,童年的经历使她与男人相处的时候有阴影,有无法克制的愤怒,同时她也有对爱一个人的渴望,对她自己父亲的怜悯和对所有男人的怜悯,期待着她可以给一个男人他应得的东西。
她为了后来已经是皇贵君的孟兰亭而娶了大孟氏孟应安为正夫,但她错过了与他的少年夫妻,又不能在他身上发泄什么,于是其实始终都无法与这个男人有什么交流。
慰籍过她的是温氏和郦氏。
温如意是最初伺候她的四个男人之一,也许是其中最不出众的一个,但是尔虞我诈带走了其他的卿卿性命,只剩下不起眼的他。
自然,他是有手段的,大孟氏的不能生育,便是他对于大孟氏不欲前头有庶女而出手害他的报复。
她对他是有些情分的,不然也不会虽然因为怕终究会失去而不肯亲近病弱的长女,却也赐给她一个名字。
最对不起温氏的,大概是她为了谢常春的来日,抹去了玶儿的序齿。
所以温氏恨谢常春,也恨她。
只是到最后,她回想起他,也不是他最后面目全非的姿态,而是某日午后,卷起珠帘,他持一把折扇立在门外,淡淡的日光洒落在他朴素温和的棕色长衫上,映着他一张平淡无奇、白净含笑的脸庞。
那样宁静祥和的时光,是他回不去了的,她也知道。
至于郦鸯,那么多年的宠爱,其实不过是因为他聪明,出身权贵还能知道分寸,最清晰明白不过。
再就是何氏。
何子佩的特殊,在于他是萧姚对父亲的寄托。
她既因为他是她父亲的族人而对他多了几分特别,一再满足他对向上爬的渴望,也因为他那么像她的父亲而对他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尤其恨他对自己孩子的不吝惜,尤其把自己遭受过的暴力加诸在他身上。
到最后,她不是与他恩断义绝,而是原谅了自己的父亲,放过了她自己。
至于谢常春,他从一开始,对萧姚就是特别的,只是萧姚没有意识到过。
这个傻乎乎、偶尔看似聪明、实际还是傻乎乎的男人,一头莽撞地冲进了她的世界,她起初只觉得他有几分姿色,后来觉得他不求富贵一心傻兮兮爱着自己的纯净十分珍贵,不过是个男人,她还算中意,又不是养不起,就养着了。
可是他像一脉春草,野草,毫不起眼,但生命力顽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你心上扎根了。
谢常春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理想。
他很卑微,卑微意味着无害,不会伤害到她敏感的权威,此外他又是不同的,用爱和坚韧消化着她的阴暗,承担着她的愤怒,同时他又是一个太好的父亲,好到她自己都愿意做他的孩子。
所以她默默地给,给,给,扶持着他爬上他原本不可能触及到的高度,为免前朝物议她专宠,就抬举一些比谢常春更卑微的人,避免谢常春被人威胁。
至于翠微等人,她不是不清楚他们愚蠢,手上罪恶累累,但是正因为如此,她可以随时换掉他们。
谢常春唯一一次受害,亦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悔恨。
原因其实不过是因为她迷茫,不知道她身为帝王,是否真的,是否可以,倾心地去爱一个人。
再就是雪松,冷心冷性,其实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爱上了谢常春的,但那是君侍,她的爱会害死他,更不必说谢常春本就爱着别人。直到晓新,不顾及两人之间十数岁的差距,不顾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废人,捂热了她的心。
萧瑰,他的正夫宋逸,曾经男扮女装,做过她的朋友,所以她们的婚姻后来顺风顺水。
萧琦,她娶了自己不爱的谢良吟,幸运地和一个很像谢常春的人两情相悦,不过她的后宫里还有另一个人,孟氏一族的男子,孟闲庭,一个以卑微的常侍之位入宫,很快被谢良吟为拉拢谢常春而欺侮,贬为选侍,反倒是宅心仁厚的常春,复位他为贵人,因为他的隐忍给他宁字封号。
他因为一首《庭中有奇树》终于得宠于萧琦,可是这次得宠只换来一次小产与侍君的位子。
他爱着聪慧无双的萧琦,但萧琦对他始终只有淡淡的欣赏、信任,没有爱情。
他的宫闱生涯,比谢常春还要苦。
他最后也不过是三品君,做着帮助萧琦所爱之人承担宫务的工作。
谢常春离世之前,牵着他的手流过泪,说这么多年苦了他了,照顾萧琦照顾得很好,却始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萧琦即将离世的时候,从世家温润如玉的公子变得桀骜的他牵着她的手,说:你杀了我吧,带我走,你要立他的女儿当太女,日后他是太后,我是太妃,我被他压了一辈子了,受不了了,你不在了,我一定会弄死他的,他的心机比不过我,你知道的。
萧琦看了他很久,终是长叹一声,说了一句好罢。
于萧琦,她偶尔遗憾无比,愧歉于,她没有爱上孟闲庭。
这个故事大抵如此。
也不知道该动笔再写什么了,若有想法,也可以在此留言。
以上。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31 20:10:00 +0800 CST  
我…好不容易写的…没保存…被吞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3-31 20:12:00 +0800 CST  
行了,回来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4-01 16:39:00 +0800 CST  
没有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4-01 18:28:00 +0800 CST  
本来是想拿胡云喜写第二部,后来发现无论如何都要写到常春去世,就没舍得。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9-11-04 20:13: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字数:128513

发表时间:2017-01-06 03: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6 15:57:17 +0800 CST

评论数:390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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