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贱人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28 13:09:00 +0800 CST  
被封禁数月的丽王府像是渡过一冬初初苏醒的大地,照旧是万物凋败的景象,这样的丽王府对于我这个逃到长春宫去享清福了的异类不怀好意,再加上萧姚再也没有来过夭华居,甚至偶尔想见瑰儿,也只是令花桃将她带到丽正殿去,怨愤满怀的丽王府众人便越发将脾气发在了我身上。
毕竟因为操持被封的丽王府辛苦,孟王君已经重新赢回了她的敬重;毕竟她已经有了新的宠侍,那个她从宗人府带出来的少年何氏青衿。
至于我辛苦侍奉皇贵君的莫须有之“疾”,免她落一个不孝之名的功劳,也仿佛是莫须有。
何氏本就是清丽出众的样貌,又在我临阵脱逃时与她渡过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因而她不单对何氏宠爱非常,几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更在他无出的情况下抬他为庶君,许他住在离丽正殿最近的宜实阁。
与她同甘共苦的何庶君越得宠,她便越是厌恶临阵脱逃的我,因而我在丽王府中,又复是人人可以践踏的尘泥了。
每每去恪本殿请安,总是要听许多冷嘲热讽,句句不离临阵脱逃、大难临头各自飞、忘恩负义、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讽刺之语。要说从前孟王君最不喜欢便是抢在他之前诞下庶长女的温庶君,隔三差五便令他为自己跪经祈福或者为各位君侍抄写《侍诫》、《内则》等物,如今他最不喜欢的便是我,毕竟我健康的瑰儿威胁更在萧玶之上,我又失了萧姚这个倚仗,便也令我抄写,又因素知我不认字,又笑中带了冷意地嘱咐我:“谢庶君若是遇见了什么不识得不会写的字,便照着画也就是了。”
如此留下许多我抄不完的东西,真正抄不完,又要罚我去跪经,我受不得跪经的苦,只好让雪松和玉蔻悄悄帮我,交上抄书的差。
除此之外,他也另有折磨人的法子。
换了哪一个正室,底下有着许多家世盘根错节、恩宠越过他的侧室都不会高兴,因而于他来说,每日最大的娱乐大约就是所有侧室都不得不起早贪黑、寒暑不忌地向他请安。
对待没有家世、失去恩宠的侧室,他便有他自己报复的法子——但凡来得晚了一时半刻,立即按倒了赏板子,打得不多,然而赤着半身当着众人挨过板子,谁还能再抬得起头来,从前许多萧姚的宠侍都是这样被他打消了气焰转而对他奴颜卑膝。这法子对原先得宠的我是不适用的,如今却是逃不过去,便是我小心不错过时辰,至他故意通知众人提早却惟独不通知我,便是避无可避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28 19:43:00 +0800 CST  
他没跟其他人一起在府里受苦,跑到宫里享清福去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28 20:01:00 +0800 CST  
众人面上皆带着幸灾乐祸的讥笑之色,郦侧君更是素来讨厌我与他争宠,明艳笑容宛如拒霜而开的赤艳芙蓉:“谢庶君从前那么得宠,本侍倒想看看他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儿,那么得殿下喜欢。”
我羞耻得面红耳赤,似要滴出血来,然而被人牢牢架住了双手,腰间的裳裙已褪,再一把扯下亵裤来便是无可遮掩,霎时听得上下一片嘲讽的笑声和窃窃私语,也有不少妒忌愤恨的目光集在那羞人之处,甚至孟王君、郦侧君甚至何庶君的脸色都有几分难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天道不公,这宫侍出身的贱侍倒是生了个好玩意儿,怨不得将殿下勾引了去。”
温庶君状似不忍,进言道:“王君,谢庶君到底是庶君之尊,瑰姑娘的生父,还请王君赏他一份体面,饶恕了才是。”
何庶君是新宠,但照旧视我为大敌,因如今炙手可热,难免有几分傲然,原是与孟王君不合的,但在处置我一事上却格外默契,款款起身,青衣环佩,临风清幽,向孟王君行礼如仪,道:“从前犯这一项的不过是寻常内侍,谢氏却是内侍里头抬出来的庶君,瑰姑娘的生父,原本更应该是后府众人的表率才是,如今做出这等不敬不贤之事,亦更是严峻恶劣。王君贤明,当知如何整肃,怎可盲目仁慈,轻易宽纵,更应当重罚,显示王君公平、后府法度才是。”
二者之中,孟王君自然更愿意听何庶君之言,淡淡道:“请安迟来,原本是该赏十个板子的,何庶君说得有理,那便赏谢庶君二十个板子,你们好好看着,以儆效尤。”
这便是将我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了。
其实我的脸面倒没有什么要紧,然而瑰儿是我所出,我没有脸面,便也是她没有脸面,一时间倒觉得悲哀,终究是护不住我心爱的孩子。
丽王府的板子跟宫廷中的自然不能比,只是我养尊处优久了,也难免养出一点身娇肉贵,掌刑的又得了孟王君的嘱咐,下的是十足十的力气,与萧姚昔日那半惩罚半情趣的滋味也大大不同,只觉得那浸了水的竹片狠狠咬着柔嫩的皮肉,一离开,便慢悠悠地滚烫肿胀起来,再有一记打在一个地方,便觉得开水烫过一般刺痛难忍。
殿中的许多人长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演了,挨打的是我于他们又有别样的痛快,一时上下笑语嫣嫣,倒胜过宴会。
我咬着牙不肯出声,总算是熬过二十下去,已是黑发散乱,白衫透湿,身后刺痛滚烫,想已是赤红丰肿一团,便是冬日冷风拂过也似刀割一般,何庶君却看着我轻蔑一笑,道:“谢庶君这般倔强的样子不像是真心悔改,倒像是不肯认错,怨怼于王君呢。”
这借口顺滑得很,孟王君一抬手,笑道:“那便打得他真心知错了为止。”
这便没有数了,最好是打得我皮开肉绽、涕泗横流地求饶于他,从此成为丽王府的笑柄,再抬不起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场羞辱能如何收场。
正此时,却听得门外朗声通报道:“丽王驾到——!”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29 09:54:00 +0800 CST  
我缩了缩身子,只听见她冷冷说:“本王下朝回来,听得府中静寂,唯有王君这儿热闹非凡,还以为是赏菊宴会,没料到竟是王君在这里耍威风。”
她素来赏孟王君面子,如今这话便可算是说得不轻,孟王君慌忙带着众人行礼道:“殿下明鉴,今日乃是谢庶君不敬侍身放肆在先,侍身不过是依规矩行事,若不如此,侍身如何还能把持后府,清正骄纵之气。”
“胡闹!”她怒斥道,“谢氏再如何失德,也终究是瑰儿生父,便是要罚你也大可以私下罚了,怎能这般堕瑰儿的颜面?”
我听着,心里益发觉得凉。
原来如今,我在她心中最后的地位,不过是她女儿的生父罢了。
她走过来,如当初带我离开长春宫时一般扯下肩上厚厚的朱里紫貂披风将我裹起,卷结实了一把横抱起来,就这样将我一路抱回了夭华居。
被衬里朱红缎面上的粗糙金线祥云纹摩擦着伤痕累累的屁股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但是我不敢动,不敢反驳,到底今非昔比,我心中清楚她这样做不是出于宠爱怜惜,而是因为我是瑰儿的生父,她不得不全了瑰儿的体面保住瑰儿的尊贵,才要演上一二做给旁人看。
果然一关了院门,她便把我放下来,一张脸冷得结霜,似乎极不情愿留在这里,我心中益发痛楚,垂着眼睛又想落泪,强忍着不哭,倒在长长的眼睫上结了冰凉银白的霜,她丝毫不曾注意,不过不耐烦地道:“趴树上去。”
我有些无措,但终是探手攀住了树枝,她将披风一拨,寒风凛冽,我便被冻得一抖,她看着我,艳丽的桃花长眼中是浓浓的嘲讽:“小贱人,怎么本王每回见到你,你都是伤着屁股的?”
我已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只是羞耻、哀伤等等汇成的酸涩在心头涌着,垂眸道:“殿下恕罪…”
“这段时间晾着你,你倒胆子越发大了,请安这样的大事,恭敬这样的本分都不记得了,到底宫奴出身,没有规矩,仗着生下女儿竟这般无法无天起来。若不是看在瑰儿的面子上,王君赏你板子是赏得轻了,合该传了鞭子来,狠狠给你长一回记性!”她狠狠说着,在我红肿不堪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原是伤上加伤记得牢靠,现下本王便赏你十个巴掌,你自己好好儿数着,错上一个数儿,便算白挨,本王不信治不得你这骄纵逆反!”
我的眼泪再忍不住,滴滴答答地落在眼前的青石上结成薄霜,她挽弓穿百步、牵缰驯烈马的手劲儿何其大,落在伤了的皮肉上更是烙铁一般,我哭得话也说不出,也不晓得是挨了多少,她才满意停手。
她自觉教训过了我,照旧是将青花瓷瓶中的药液倒在手上匀上我的屁股,只是尚且不如当年来得仁慈,是毫不留情地用力揉捏,我疼得瑟瑟发抖,却一点不敢动,只低低地呜咽着,又听她凉凉道:“若真是狠心,也该不许你上药,每日加罚,疼上你十天半个月不能安枕的,不怕你记不住。小贱人,你可好好儿给本王好好记着,这样的事儿,绝不许有下次。”
我说不出话,几乎是悲泣了一声,用力摇了摇头。
那乖巧的样子似乎取悦了她,她恶劣笑着又在我疼痛难忍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看我剧烈颤抖,几乎跃起却只趴伏着小声哀哀哭泣的样子,道:“贱皮贱肉,不打不乖!”
说着又露出一点笑影儿来,伸手往我前头摸,柔软的嘴唇也亲上我的耳朵,这原算得上她极少舍得的些许温情,我却一把推开她的手,顾不得下身赤裸就跪了下去,努力压抑着哭腔地道:“殿下恕罪,下侍今日真的不能……”
她脸色变了几变,终是被我激怒,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不识好歹的贱人!”
而后拂袖而去。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29 20:25:00 +0800 CST  
她终于是烦透了我,虽然因曾经答应过我,又不喜孟王君,并没有将瑰儿再抱给他抚养,却几乎是将瑰儿养在了丽正殿,半个月才许我见一次,每每我见了,她又看我一百个不顺眼,不是不耐烦地赶我,就是逮着我搓揉捏拧一番,常常是我与瑰儿两个隔着一扇窗子依依不舍,但越如此她下次待我越无耐心,更早地赶我离开或对我更加粗暴,偏偏我实在舍不得瑰儿,只得如此往复,以致她恨不得一见了我先赏一个耳光。
如此往恪本殿请安时,除却问我板子什么滋味儿、能不能坐下这样的嘲讽外,更多了我连亲生女儿都不能见的笑骂。
我想她当初称赞我侍奉床笫的功夫不错是真心的,因为即便在她眼中我已是一个没良心的贱人,又不识好歹地拒绝了她一回,她后来有一次还是召了我侍寝,至我连那次也拒绝了,众人又有了新的笑料——区区一个庶君,竟然连侍寝也不去,再没有更自绝生路的了。
这般惨淡情景延续到冬日,我便迎来了不得不为冬衣火炭发愁的第一个冬天。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夭华居也没有什么不呛人的炭,因而除了依靠地龙,我就只能是穿得厚厚的,披上我最暖和的一件银鼠皮披风,盖着厚厚的锦被,玉蔻忍着辛苦拿那些劣质的炭给我灌了许多汤婆子,围在我身边,勤换着些,勉强保持着我的温度。
恪本殿那头,我已告病不去了,孟王君以我恃宠生娇,向她告了一状,但她已理都懒得理我,只教停了我的俸禄,说是一日不去请罪,便一日不给。
于是冬衣就自己动手缝制,吃食就自己架火煮些,但饶是如此,没了俸禄,至滴水成冰的时候,我微薄的积蓄已所剩无几,若非玉蔻伶俐,早早张罗着夭华居上下另绣些花样子卖到外头去换钱,再购些吃食穿用之物,莫说我早就要为一点水米劣炭发愁,便是在这朱门之中化为冻饿死骨也是可能的。
幸而在我真的要断炊之前,结束了。
雪松寒夜冒雪至丽正殿,不顾她正在何庶君的温柔乡中不知今夕是何夕,跪在殿外便高声向她禀告,我平安产下她的长子时,她几乎将何庶君推下榻去,不可置信地披衣起身冲出殿外拎起了雪松的领子,质问她方才说了什么,雪松只是异常平静地重复道:“谢庶君平安诞下一子,着奴婢通报殿下。”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30 10:12:00 +0800 CST  
她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我还昏睡着,我那小小的儿子还红红皱皱的,也在我的怀中睡着。
我大约是狼狈的,青丝汗湿,凌乱黏在苍白的脸上,雪白的衣裙下半被血浸得湿透,所有的暖炉都围着我纤弱新生的儿子,我只蜷缩着将他护在怀中,整座夭华居冷得仿佛冰窖一般,我的身体也几乎没有了任何温度,呼吸极轻极弱几乎消失,她扑过来抱起我,手指按在我的颈上,探到那微弱的一点点搏动,不自觉笑了,低头将脸颊贴在我的额头上,恶狠狠说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贱人!你的命是本王的,本王不杀你,你绝不能死!”
有了不尽的炭火、冬衣和吃食医药,我当然不会死。
她对这个突然而艰难地得来的长子疼爱非常,毕竟她前头虽然已有了两个孩子,这个却是她的第一个儿子,她觉得新鲜,而没有很久,已然看得出这孩子的清丽是随了我的,她心有愧疚,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对他更是补偿一般百倍地好,但凡他有一点体弱小病,都不免自责不已。
她为他取名为萧虹。
有了萧虹,我的一切行为便有了解释。
我没有令她追究我怀着瑰儿时加害我的人,所以若丽王府封禁之时我没有离开,那么不论当初害我的是谁,一旦发现我再度有孕,没有了她的保护,我就必定保不住我父子二人的命。
而后她从未给过我解释的机会,直接厌恶我至极,在指望她护着我和干脆瞒到底之间,我只能选择后者。
为了瞒到底,我是吃足了苦头、受尽了她的厌弃的。
真正最难过的,是她将瑰儿从丽正殿带回之时,瑰儿原是高兴得很,又早已想念我至极,对自己新生的弟弟也喜爱非常,因还抱不动他,便趴在我怀里,依恋在我们身边。
至萧姚留在夭华居用膳时,瑰儿问起近日来的功课,她当下学的是一篇古乐府中的《碧玉歌》,其中有一句“碧玉小家子,不敢攀贵德”,她不明白其中的碧玉二字是什么意思,萧姚心怀愧疚,总是格外顾着我们些,便是觉得这一问太过简单了些,还是耐心笑道:“是指代出身并不高的公子,因有小户公子与碧玉同有‘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的特质,也可谓是美称了。你慢慢看着,来日也有女子写给男子的情诗,以这碧玉二字为爱称的。”
瑰儿懂得一般点着头,高兴笑道:“便是同母王称父君为小贱人是同一道理罢。”
我们同时停了筷子,她神色变幻不定,而我乍然被亲生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得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劈头盖脸一个狠辣耳光,赤身裸体时都不及彼时彼刻的难堪,那称呼从骂名变为爱称又变为骂名,我固然不大介意萧姚再说,却承受不起瑰儿那样无辜纯洁的话语撕开我血淋淋的伤口,忍一忍,再忍一忍,才没有当着瑰儿流下泪来,轻轻道:“侍身身子不适,暂且退席,请殿下恕罪。”
她抬眸看着我,但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碧玉小家子,不敢攀贵德”,写出这诗句的人是何等睿智,想来是不曾像我一般,攀在了一个我永远无法并肩的人身边,得到了无尽的悲哀苦痛。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30 17:57:00 +0800 CST  
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在我的心上划开了一道伤口,又一刀一刀地将那伤口加深,我们极力粉饰太平,却被瑰儿无心戳破,于是看清,这横在我们之间的沟壑,是不论她令人送来什么精致吃食、华美衣衫或是奇珍异宝都无法填补的。
有这几层说不出的隔阂,自虹儿出生以来,她都没有留宿在夭华居,但她对整个后府的心思都很淡,虹儿的出生和她常常到夭华居来看孩子的恩宠终究巩固了我的地位。
即便我当初没有与她同甘共苦的事有了解释,到底与她同甘共苦了的何庶君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地位,我即便生了长子,只要不侍寝,丽王府中依旧是他的天下,更何况他是未曾生育便抬了庶君的,显然不同于我,虽然出身亦是宫奴之微,但人人都默认,但凡他能诞下一个女儿,至今空置的另一个侧君之位就非他莫属,与我无缘了。
我并不在乎那个侧君之位,但我毕竟又生下了虹儿,比起何庶君要来得名正言顺得多,何庶君可谓是以我为大敌。
底下也有些内侍意欲攀附我,在我身边提起何庶君当日是如何羞辱于我,近些日子来又如何怕我记恨而忐忑不安,与人密谋要陷害于我,我只安心教养着瑰儿虹儿,只当没有听过,时日长了,他们也就倦了,还在背后唾弃我,说我懦弱怕事,一把子扶不起来的软骨头,我倒是觉得不错,既清静又无需担心孟王君或皇贵君觉得我心大结党,萧姚亦觉得我懂事省心。
没过多久,何庶君有了身孕,便益发得意起来,即便月份小不能侍寝也日日缠着萧姚,期望培养萧姚与孩子的感情,她爱屋及乌,也就时常陪伴,甚至入宫向皇贵君请安之时,携带了我们两人及孩子。
与上回不同,我只挑一身寥落的玉石蓝衣衫,淡淡立着,仿佛一道清幽的影子,两个孩子一抱一牵,冷冷看着轻轻抱着小腹盈盈施礼、一身青翠衣衫柔曼如柳的何庶君。
瑰儿虽已是个懂事的孩子,却不及虹儿性子安静,那孩子精致穿一身天水碧的衣衫,眉眼清秀如画,乖巧坐在皇贵君膝上,只是睁着一双黑莹莹的眼睛静悄悄地打量人,被人逗了,就慢悠悠羞涩地笑。因性子羞涩些,他极少出声,出声的时候则软绵绵的,像只尚未断奶的小猫,不知怎的,尤其喜欢萧姚,远远的就能知道她来了,轻轻地“娘、娘”地叫她,何况他到现在也只会说这么一个字儿,萧姚哪里受得住这个,又听人说这是在胎里见不着娘的缘故,直将他放在了心尖儿上疼。
何庶君有孕,皇贵君不过是淡淡地赏了,私底下很是不喜欢他贱奴出身又无功受禄地哄得萧姚封了他为庶君,听闻孟王君说他一有孕便推出自个儿身边的奴才占住萧姚身边的位子,又拉拢其他内侍结成朋党,更是不喜,相比起来,对我倒更热络一些,如此,何庶君益发担忧敌视我了。
我让施尚宫见过了瑰儿,却还没有让她见过虹儿,因而得了空,就悄悄带着两个孩子去花房寻她去了,她很喜欢虹儿,抱着他跟我说:“这孩子一眼看上去便和丽王一模一样,但细细看,是你的神韵。有你在身边伺候是丽王的福气,能得这么灵秀的孩子。”
我淡淡一笑,伸手理一理虹儿的领子,轻轻道:“九殿下洪福齐天,我不过蒲柳之姿,下贱出身又粗笨愚鲁,怎么敢算是殿下的福气。再者如今她有新人在侧,又得蓝田宝玉,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儿,又早厌弃了我,我哪里还到得了她身边伺候。但总归儿女双全,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我自己再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只是不免觉得我的孩子苦命,有我这样不中用的父侍,不能为她们挣来她们母王的慈爱。”
施尚宫含笑摇首,正欲宽慰我,目光却是一顿。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力道大得我骨头都生疼,再下一刻,只觉得脸上熟悉一个狠辣的耳光,登时天旋地转,不觉重重栽倒在地上,瑰儿吓了一跳,慌忙跑上来抱住我,惊叫道:“父侍!”
同时响起的还有萧姚愠怒的声音:“贱人竟敢入宫与人私会!”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1-31 10:02:00 +0800 CST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1 10:16:00 +0800 CST  
萧姚在殿门口便将萧虹交给花桃,让他带着两个孩子下去,自己一进去,便冷着脸坐在上头,我鬓发散乱,脸颊红肿,如此狼狈之态,一进去便直直跪在下头,倒像是一副罪无可恕的样子,何庶君面上不由泛起隐秘的得意,挽冬的面上也显露出了些许快意。
我看着他从何庶君身边走出来,跪在皇贵君面前,说道:“回皇贵君的话,奴才也是不经意间才发现他常常与花房施尚宫私会,心有不安,才禀呈了何庶君。”
萧姚没有说话,皇贵君看她一眼,向挽冬温然道:“你继续说。”
“谢氏结识施尚宫早在结识丽王殿下之前,不知两人是否早有苟且,但谢氏常常不专心做活,前往花房不知与那施尚宫做些什么,即便是殿下与他来往时也没有停过,反而时常向施尚宫抱怨九殿下对他刻薄寡恩。至殿下被冤囚禁,他更是直接入宫投奔奸妇,殿下若是细算,虹公子还未必是哪里来的野种呢!”他说得言之凿凿,疾言厉色,容貌天生的明艳益发鲜活,我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想法。
在长春宫伺候的时候,我和挽冬原是很好的,因而花房施尚宫的事,乃是我亲口告诉他,若非如此,只消稍稍去问,就该知道,跟我聊天的根本不是什么施尚宫,所谓施尚宫,不过是正徽帝在花房专设了个不知内情的小宫侍,负责每每我去找她而她不在时告诉我“施尚宫不在”而造出来的并不存在的人罢了。
我也是萧姚与我说过一刀两断后才知道,挽冬也是被她看上过的。
挽冬原以为我与他同病相怜,有时强拉着我说话,很以我为知己,只是后来我竟然被萧姚带回了丽王府,恩宠不断,甚至一连生下两个孩子,还被抬为了庶君,他心里便不是个滋味儿了。我虽笨拙,但并非全不知他过去其实一直看不起我的老实愚钝,自觉出身、样貌、性子、心机样样都强于我,只是觉得有我在便另有一个失了贞的傻瓜给他垫背罢了,与我相交本就算不上真心,大约是更加忍不了我过得比他强的。
如此一想,当初告密皇贵君,说我未嫁失贞、勾引皇女的,大约也是他。
都是可怜,竟然落到如今相互为难。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反倒是萧姚,听得他“野种”两个字出口,蓦然转过头去看他,面容冷得结冰三尺,手猛地攥起拳来,眉心怒意攒动,益发显出烈烈明艳,忽向皇贵君一拱手道:“父君,不若让儿臣料理此事如何?”
见皇贵君微微颌首,气定神闲,我便知道正徽帝大约已差人与他说了原委,萧姚望了我一眼,看着暗自得意的何庶君与挽冬,一扬首冷冷道:“这宫侍危言耸听,杖毙了丢到乱坟岗上去即可。何氏虽有孕在身,但听信谗言,亦有过错,就降为内侍,静修内德,以观后效,父君以为如何?”
他二人不知到底哪一环出了差错,惊慌不已,然而萧姚自是没有那个耐性屈尊降贵向他们解释什么来龙去脉,何况点出正徽帝来也未必不会惹来更多麻烦,还是这般快刀斩乱麻来得稳妥。
上头皇贵君一点头,萧姚便起身向我走来,一把拎起我,我身子消瘦,被她提在手里仿佛一根柳条罢了,只听她轻轻道:“你身子弱,便不要再随便跪了。”
我谢过她,但对她说的话不过听完就罢,随着她退了出去。
转身离开之前,最后看到的,是挽冬被几个年长的女官拖到殿外,利落将他毫无尊严地剥得一丝不挂,露出他白皙如玉、曾经也在萧姚身下婉转承欢过的好看身子,很快将他按倒,不带感情地一板板狠狠打下去。
被皇贵君温然笑着留下观礼的何内侍一阵阵发着抖,我也打着颤,忽然看到挽冬不甘地抬起的眼睛,其中射出亮得吓人的光,仿佛在渴望着我的命运,却不知道我不过金玉其外,内中却败絮累累,尽力支拙,也不过堪堪罢了。若不是我那可爱的孩子,或许我还更羡慕他原本可以在宫中平安踏实一生的命运。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2 11:13:00 +0800 CST  
萧姚没有松手,只是拎着我的手臂一路走着,我想她大约是抱歉的,然而她天之骄女,又哪里说得出口。
我想一想,见走到了僻静地,就大着胆子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她。
她吓了一跳,但很快紧紧抱住了我。
“我不怪你。”
我逼着自己说。
这话是真心的,易地而处,倘若我在宫廷这样人心险恶的地方被养父抚养长大,步步如履薄冰,看惯了宫中无数男人用尽心机算计一个女人,我也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一个可能诱惑、左右自己的男人。
我谢常春这样卑微低贱的出身,荣华富贵、名利地位,无一不是拿捏在她手中,她是更加不敢相信我的。
“可是我真的好难过。”
我说。
她更加用力抱紧了我,我觉得委屈,甚至为自己对她莫名而深刻的喜欢觉得不值,这副身子、这颗心都被她伤透,只剩下薄薄一个纸壳子似的,然而我依旧喜欢她喜欢得不能自已,我几乎要怨恨起自己的脆弱和愚蠢,可就是不能自拔,于是就那么趴在她肩头静静地哭了起来,她牢牢地抱着我,直到我的哭泣平息,她才稍稍松开,笑着轻轻地说:“小贱人,你哭起来真好看。”
我一下也笑了,狠狠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她于是吻过来。
我们离那座彼此都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假山不远,于是她推搡着我躲到后头,我身子不好,她便比往昔都来得温柔,亲亲舔舔,动作轻柔,但是非常舒服,以至于她亲吻我脸颊时的怜惜甚至能够让我短暂地忘记她带给我的一切痛苦。
然而我可以一时沉浸在当下的欢愉与自己无望的爱恋之中,但终究有一天我的心意会被她的不信任和伤害磨得破碎不堪,再不能支持我的爱与存在。
但在那一天之前,我愿意忍一忍,再忍一忍。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2 19:33:00 +0800 CST  
回到丽王府的时候,被她厌弃已久的我已重又是她身边的第一宠侍,何内侍固然身怀有孕,却是无比黯然,孟王君望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长,淡淡道:“本君倒是不意一日之间能有如此风云变幻。”
我微微一笑,道:“王君若是觉得一日之间的变化巨大,来日方长可怎么好。”
孟王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而我稳稳坐着,笑意一点,清淡如远山春色,他不觉瞳孔微缩,现出一丝颤抖。
我不知道萧姚最终是怎么向瑰儿解释她常常称呼我为小贱人这件事的,但总归瑰儿的性子就那么变了。她格外亲近我,事事都极力护着我,看人做事十分细致通透,学习上亦是突飞猛进,小小一个孩子,竟然弄得似个大人一般,令我心疼不已。吃过一堑,萧姚则格外注意着不令两个孩子错见到我二人私下相处的情景,幸而虹儿不记事,照旧十分亲近于她,瑰儿却除了为了我还对她恭敬谦和又常常请教她功课之外,再没有孩童对母亲的亲近。
瑰儿是她唯一一个健康的女儿,又十分出色,是她真心喜欢的孩子,这孩子对她的疏离她并非全无知觉,但她也清楚那是因为她使我们父女分离又当着她的面打过她的父亲、称呼她的父亲为贱人的缘故,实在是咎由自取,虽觉得黯然,到底也怪不得孩子。
于是未能弥合的裂痕犹在,我们却心照不宣、默契无比地回到过去的日子里。
我养着身子,她对我的要求低了许多,但终究又要开始学琴棋书画,我有时候称病,她便被愧疚阻挡不再追究我,但我自己清楚,总学不出成效到底还是不行的,眼下我又有了虹儿,瑰儿的来日泰半要她自己去挣,虹儿来日的婚嫁却极大程度上依赖于我,我不得宠,没有风华气度,首先就要连累我的儿子。
某日情热过后,她抱着我轻轻地说她愿意将侧君的位子许给我,我却拒绝了。
她将那话说得很有几分深情,只是那侧君的位子虽然尊贵,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好听一点的名头罢了,终究还是侧室偏房,没有家世的支持,我原也坐不稳那个位子,平白招人忌惮,跌下来反而益发艰难了处境,再者得了那个侧君的位子,便是单单生了个儿子便得了那样尊贵的晋位,或许她就觉得她还清了我怀着萧虹时受的那些苦楚,这是我不能容许的。
我不怪她,可是心里终究有种消抹不去的恨,一定要她记着,疼着,才能安心一点。
于是我谦卑推拒,而她抱着我的手臂很紧,良久轻轻吻一吻我,道:“不要那个位子也不要紧,你在本王心里头什么分量,你与本王都清楚。”
清楚什么?我不清楚。
然而实在是不争气,我不自觉甜蜜地轻轻嗯了一声,往她怀里蹭了蹭,她一下笑了,凑过来亲我,翻身压到我身上去,桃花活色,暖玉生香,丝丝片片地偎上来,疼宠非常,如今她也许我放肆一二,于是我也好奇抚上她丰满挺翘的双峰。
她何等自信大方,挺一挺身子,像是至高傲的猛虎慢慢下山,诱着我往她那里去,戏谑的眉眼艳丽至耀眼,怂恿着我道:“你尝一尝呀。”
我没有那样的胆子,脸红得厉害,努力低头垂眸笑得一点点羞涩。
她得寸进尺,把那娇软之物往我脸上贴来,雪白之上嫣红的尖儿逗着我的唇,那头她的手又摸上我前头的玩意儿揉起来,不几下,我便溃不成军,又见她眼波媚盈盈胜桃花春水,朱唇凑在我耳边细细道:“你生了两个孩子,这儿倒是越发熟起来,本王这手都拢不住了。”
我往她胸口一埋,听她低低笑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3 10:23:00 +0800 CST  
春日融融的时节里,何内侍诞下了一个儿子,是为萧姚第二子。
许是因挽冬一事受了惊吓,许是因萧姚的冷落而心情抑郁,总归那孩子生下来比当初的萧虹还要来得柔弱了些,萧姚不满何内侍不识大体,颇有几分不喜,然而何内侍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人,仗着身子骨一把纤弱,楚楚动人,向萧姚恳求为孩子赐名为萧蛾,以纪念萧姚昔日称赞他蛾眉媚,为他画眉的情分。
萧姚很有几分动容,应了他所许,郦侧君却一手支腮,傲然淡淡道:“好好儿的孩子,就这么成了父君争宠的筹码,他倒不想想,这是孩子要用一辈子的名字,取得这样轻浮。”
他那样张扬的性子,便是压低了声音也还是让萧姚听见了,萧姚虽然不快,却也觉得郦侧君说得很有几分道理,瞧一眼,只见郦侧君凤眸冷艳,朱唇绛点,姿色分外艳丽动人,益发多了几分相信,便侧首向孟王君道:“何氏位在内侍,不过前些日子才从庶君位分上降下去,如今看来不但所诞只是儿子,德行也未大改,倒也不宜晋位,依照规矩,这孩子该由你抚养。”
一个正得宠的君侍诞下的得她欢心的健康女儿与一个刚失宠的君侍诞下的不得她欢心的病弱儿子差距大的很,孟王君愿意抚养瑰儿以求来日荣华,却并不很愿意抚养萧蛾,但萧姚既开了口,他也只得温顺道:“殿下放心,侍身必定好好抚养蛾儿。”
何内侍也是知道轻重的人,并不敢辩驳,只默默将萧蛾交与孟王君抚养,如此萧姚看在孩子的薄面上,也比过去更多往孟王君处坐一坐,赏他几分体面,因而素来恩宠淡薄的孟王君又渐渐有了底气,也是敢多教训得宠的郦侧君和我几句的了,我并不多在意,只是恭敬承受,至于郦侧君虽然于恩宠上有复起之势,然而见近来府中多有孩子,自己却入府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消息,也不觉黯然落寞,怅惘若失,相比以往并没心思与孟王君顶撞什么,使得孟王君尝到了甜头,也算与萧蛾培养出了几分感情,便干脆向萧姚提请,将萧蛾记在他的名下,算作他亲生之子。
只是抚养是一回事儿,记名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何内侍好不容易生下这么一个孩子,哪里就容孟王君轻言夺走,赶忙收拾形容,设计一出桃花林偶遇,使尽手段再度得宠,虽是大不如前,但终究是能见着萧姚的面,悄悄哭诉一二,然而我早就清楚,区区宠侍与正室王君之间,萧姚一定会选择后者。
何内侍再不甘心,也只得在请安之时向孟王君跪谢,陈说他德行才华皆不如孟王君,主动请孟王君收养萧蛾。
纵然不能自己抚养,但自己亲生的孩子能够攀上嫡出的名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他这样卑微恭顺,言语又说得孟王君舒心,必定能使萧蛾的来路更加平顺,萧姚觉得他懂事,也会多几分顾惜。
然而我不知何内侍是哪里来的心气儿,他似乎丝毫不肯屈居人下,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成了他人的,即便他掩饰得很好,面儿上平和不争,卑微恭谨,我依旧能看透他那双明烁热切的眼中的不甘,看穿他时时刻刻汲汲营营渴望向上爬的行动。最最奇特的是,萧姚仿佛对他别有纵容。
但我不过安心当着一个不前不后的宠侍,抚养着我可爱聪慧的两个孩子,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却也稳若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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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3 20:16:00 +0800 CST  
又是一年冬日,虽还未落雪,已是叫人觉得处处生寒,夭华居炭火生得早,我身子又虚,眼下最是骨头懒的时候,成日里小半都睡着,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时,雪松却告诉我,郦侧君不耐何内侍常常顶撞,悄悄向孟王君告了一状,说是何内侍贿赂了萧蛾身边的近侍,见了萧蛾一面,向他灌输自己才是他的生父,自己如何想念于他,孟王君如此分离骨肉何等可恨等说法。
这回可谓狠狠激怒了孟王君。
萧蛾正是开始学规矩的年纪,孟王君又素来是有几分刻板的,难免偶尔给他一点苦头,何内侍这般一说,萧蛾便全然觉得孟王君是因为他并非亲生而苛待于他,格外与孟王君顶撞起来,虽惦记着何内侍的嘱咐不曾捅破了那层不是亲生的窗户纸,却闹得恪本殿上下不宁,原本孟王君还不晓得原由,如今真相大白,连萧姚也不免恼了。
然而她的恼,也不过表现在临幸何内侍时多了几分粗暴而已。
这也不难看出来,毕竟但凡何内侍卷了袖子或者斜了衣襟,他身上的青紫痕迹都显而易见,烙在他白玉一般的身子上,直教人觉得疼惜,郦侧君说话直,凉凉艳笑道:“殿下待高门闺秀与寒门碧玉当真大大不同,谁见过殿下什么时候对咱们这些好教养的君侍动过手的。”
我沉默不语,何内侍却淡淡道:“殿下的宠幸不论轻重皆是恩典,有恩典傍身总是好的,不知道郦侧君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郦侧君原是萧姚身边的第一宠侍,然而或许是随着萧姚身边有了我又有了何内侍,又或许是他年岁渐长,也不再是新鲜人,总之宠爱已经大不如前,这样岌岌可危的时刻,念及他膝下空虚,怎么不会心绪不安,然而对着正当宠的何内侍,益发要端着侧君的架子,不能露了怯给底下的人,只见他冷冷一笑,朱红的广袖上刺金芙蓉光华灼灼,映着他明艳又疾厉的容色:“何内侍可是不知道尊卑贵贱?怨不得亲生儿子归了别人。要说也是某些人着实不知廉耻了些,王君将孩子抱过去的时候百依百顺,既做出一副贤顺内侍的样子,又博殿下的怜爱,结果还不是在背后偷偷抢孩子。做了伶倌儿还要立牌坊的,无非如是了。”
何内侍蓦然一抬眼,清丽如画的眉间也突出一点锋锐的凄厉来,脆生生道:“都说子嗣是积善积德累下的福缘,郦侧君却至今膝下空虚,有这口舌教训贱侍的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还来得及求一个孩子。”
这般锋利的言辞岂是郦侧君那样高傲直烈的脾气受得住的,果然见他怒气冲头,一拍案道:“你!”
但到底是高门大户的修养,旋即收了架势,转首间一双凤眸寒澈如秋水,向孟王君道:“王君明鉴,下侍即便言语过激了些,也不曾说什么坏了规矩礼仪的话,何况下侍是正经玉牒有名的侧君,皇家的姑婿,何氏不过区区一介内侍,奴才而已,下侍便是说了些什么,那也是尊上对卑下的教导,岂容他这般回嘴。如此不知尊卑,还请王君请了板子教导。”
我闻言不由微微抬了眸望向我对面的郦侧君,又转眸望向孟王君,这二人一个红衫明艳,一个青衣整肃,原是最不对盘的,如今却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
何内侍到底诞下了子嗣,虽然并非在萧姚的心尖儿上,但尚且没有失宠,按常理,对待有出又有宠的君侍,孟王君原是不会准郦侧君这样的奏的,然而孟王君清淡的目光微微一凝,如宝剑锋上一痕寒光,端方的容颜亦显出几分凌厉,我霎时便知道此回的情形不同——孟王君是要拿何内侍做例子,为的是摆明从今往后萧蛾就是他的儿子,谁再在这一项上动歪心思,何内侍就是下场;郦侧君是要拿何内侍摆场子,为的是摆明他是名门郦氏的公子,即便恩宠不再,也不是什么稍得恩宠的寻常君侍可以不恭不敬的。
到底后院素来水深难测,为保安全、保孩子、保宠爱、保权势、保地位,没有永远的敌对或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眼下为了打压何内侍,素来因地位、权势与宠爱而不和的孟王君与郦侧君也能联手起来。
何内侍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一层,直至刑凳抬上殿来了还是震惊地望着孟王君。
我当初是生育了女嗣的庶君,虽然是被掌刑的仆侍架起来拖下去又褪衣按住,名义上却是服侍,然而内侍没有位分在身,必得自己起身走到堂下褪去衣衫,自己跪下抱住刑凳。
我微微垂眸,便听郦侧君嘲讽向我道:“怎么,谢庶君不忍心看了?可是想起了些什么?”
我淡淡一笑,道:“昔日教导,自然铭记于心,时时自省。”
如此,旁人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何内侍何等心高气傲,可惜规矩如山,他无从违抗,垂着头,已将嘴唇咬出了血,清丽容色作如此倔强凄艳之态,反而格外脆弱而惹人怜惜,然而这一殿的人大半怨恨于他,想来便是他再楚楚可怜也不会怜惜于他,反而会被他的婉弱动人之态激起更多嫉妒和愤恨,生出落井下石的心思。
又见他双手微颤着一件件解去云青色珍珠云纹外衫、白青色湖水纹裳裙、云白里裙,顿了一顿,才除去亵裤,露出笔直纤长的双腿和雪白柔圆的屁股,且不说身上萧姚留下的斑斑痕痕的伤迹,只见那腿间大概是新除了毛发,粉红光滑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来,干干净净垂着一根浅粉秀气的玉茎,一露出来,底下便有内侍轻轻抽一口气,想着德容言功之中,这处儿自然也是要求整理的,全剃了引诱妻主却是不行的,不由低低嘲讽斥骂道:“真是狐媚。”
一下子惹得满殿耻笑讽刺之声,何内侍不知是羞是恼,不说面红耳赤,整个身子都涨起粉色,微微颤抖起来,如此益发有人骂他身子下作。
何内侍就了位子,掌刑的也就上来了,只见那掌刑的年富力强,几乎有些虎背熊腰的意思,手中拎的内侍用的板子与庶君所用的很有不同,且不说宽长得多,大抵两下便可覆过半边屁股去,只瞧掌刑的拎着,便觉得又厚又沉,一路湿淋淋地滴着水,想是比着宫里头打贱奴的板子来的,看着便令人发毛,比起旁人的兴致勃勃,我实在看不下去,却又知道这般情形实在不能告退,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单听着那头沉闷的噼啪声,只拨弄着手上那枚乌银翡翠的戒指默不吭声。
待我再看过去,已是数十下之后,何内侍受不住刑,哀哀哭叫不住,被孟王君下令让几个五大三粗的侍从按着,丝毫动不得地受着刑,两瓣儿雪白圆润的嫩肉已似打翻了染坊缸子一般精彩,乱扭间俏生生又可怜兮兮地颤着,如此失态,殿中上下已是恶劣的笑声一片。
甚至隐约间听见有人说:“竟露出这般丑态,若是我,便是一头碰死也不肯如此。两相比较,倒觉出谢庶君的骨气与隐忍来了,实在比这贱奴出身的强上许多。”
正好下了朝的萧姚冷着脸进来,何内侍不觉抬起希冀的眼睛,然而萧姚连原委也不问,不过淡淡道:“教训过了也就罢了,不要真的伤着他。”
何内侍眼中的光彩瞬间黯然了。
比照着他,我终于觉出自己的幸运来,为的是不论原因,每每出了这样的事情,至少当着旁人时她总是护着我的,可见我在她心中的分量终究是丁点特别的。
她要维护孟王君身为她正君的体面,联系她父族皇贵君孟氏一族的感情,又要安定来自郦侧君家族军武力量的重要支持,一个男人再怎么也比不上她的野心,何内侍看不清这一点,仗着所谓宠爱和子嗣卷在其中,才真是自不量力。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4 10:18:00 +0800 CST  
自那一回起,何内侍似乎真正老实了下去,他的傲骨被极度的柔顺掩藏了起来,像是绣花锦枕中绵绵裹了一根不起眼的银针,见了谁都毕恭毕敬,不论旁人是否抓着他的痛处讥讽嘲笑,在萧姚面前更是无比乖顺,甚至还专门向孟王君、郦侧君请罪,固然那二位并不买他的帐,却也在萧姚面前演出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萧姚待何内侍也就和缓许多。
有了这般铺垫,何内侍殷殷恳求,萧姚也便多往他那处去了些,小半年过去,他已又有了身孕。
再转过年,隆冬里,萧虹的三岁生辰才过了没有几日,清晨梳妆时分,玉蔻正为我编发绾髻,挑出一对碧玉坠琉璃珠钗簪上,我稍稍侧首,欲瞧一瞧淡碧色的琉璃珠子摇曳的姿态,便看见镜中雪松一身青衣、夹带风雪的影子从门口轻轻闪进来,我一回首,只见雪松微微垂首,淡淡道:“宜实阁那位生了,是个女嗣。”
我微微一愣,垂首淡淡笑道:“殿下当是要高兴了。”
萧姚膝下单薄,能得一女,自然是高兴的,虽然不似初初得了萧瑰时那样,但终究是欢喜得了个健康的女儿,不自禁一连数日常带笑影,并于满月宴上为这个女儿赐名为萧环,而何氏因着生了女儿终于复位,与我和温庶君平起平坐。
自然,这平起平坐不过是面儿上的说法罢了。
在恪本殿请安之时,郦侧君素来坐于丽王君右手第一位,先前何庶君降位内侍,我因生育一女一子,在庶君之中最为尊贵,固然几度请资历更深、又出庶长女的温庶君上座,温庶君却皆以不愿折堕萧玶的福气为由推拒,我念及他家世衰微,与我这无依无靠的也差不去太远,便恭谨坐于丽王君左手第一位。然而如今何庶君复位,虽然名义上他不过生育一女,但实际上应当同我不分上下才是,与我宫侍出身相比稍差些的宫奴出身也不过是百步五十步的差别,我原还想着如何坐次,到恪本殿时却已见他坐在了左手第一位,这般倒也简单了。
如此我便坐在了右手第二位,紧邻着郦侧君的位子上。
郦侧君照样是昔日那般明艳的妆容,长眉入鬓,凤眼凌厉,然而一身枣红缂金直裾深衣,依旧华贵艳美,却沉稳大方许多,微微瞥我一眼,勾起嘲讽笑容道:“他就这么不推不让地坐了你的位子,你也不同他争一争?”
我不过浅浅一笑,恭谨垂首并不回答,他冷笑一声,道:“难不成你当真是软骨头,不想着往上走了不成?”
我微微低一低头,道:“侧君抬举下侍了,下侍宫侍出身,庶君之位已是忝居,膝下有女有儿,再没有旁的奢望了,怎么会肖想侧君之位?下侍才貌品行、家世威望无一能与侧君相提并论,侧君实在是折煞下侍了。”
郦侧君高傲一扬下颌,明艳眉梢挑起一丝轻蔑:“你不肖想,可有人肖想,比起他,本侍倒宁愿是你。”
他的声音不大,但何庶君就坐在对面几步之外的地方,自然将我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郦侧君毫不顾忌,微微侧坐,一手懒懒支腮,浅笑明艳而不屑,刻意一面看着何庶君一面向我道:“有些人挨的板子比别人都多,做出来的事儿却比别人都不老实,也不晓得宫里头调教贱奴的尚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只说那光溜溜的狐媚样子,真让这样的人当了侧君,还不知道能带着底下的内侍奴才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郦侧君将门出身,说话一向比旁人肆无忌惮些,这话出口,何庶君愠怒不已,却因吃过一回亏,不过是敢怒不敢言,我对面坐着的温庶君固然是温婉敦厚的性子,也不觉面红耳赤,佯作饮茶抬袖掩了掩脸。
这是何庶君复位庶君后头一回请安,自然穿得郑重其事,翡翠色绣银丝茉莉花样的银鼠披风里隐约是月白色曲裾深衣,上头用掐了凫靥捻丝的鲜绿丝线绣着藤萝纹络,精致鲜艳非常,在日光下稍稍一动便闪出不同色泽来,这般清淡文静之中透出盈盈艳色,格外显出他身份不同,与淡淡一袭梅子青颜色衣衫、温淡清和的我相比,确实像是一个侧君一个庶君,而非两个身份相当的庶君,也似乎不差郦侧君什么,无怪心高气傲的郦侧君如此不爽。
说话间孟王君已款款转出屏风,一番礼仪过后,孟王君率先向温庶君问道:“近来天气转暖,玶儿的身子可好些了?”
温庶君温然行礼,暗杏红的深衣益发显得他敦厚不争,仿佛枝头安安稳稳一朵静静开放的杏花,只是细看却有脂粉遮掩不住的憔悴:“回王君的话,虽然天气暖些了,玶儿还是有些病势反复,但想来开了春便没有大碍了。”
孟王君微微点头,道:“本君瞧着春和阁的笔墨纸张用度又添了些,倒不是说花不起这点银子,只是眼下何庶君又添了一个女嗣,谢庶君的瑰儿也是颖悟绝人的,你大可不必那般紧着教导玶儿,盼着玶儿为殿下分忧,到底孩子小,又有弱症,还是身体要紧,免得伤了底子,大了什么灵药也补不回来。”
温庶君微微迟疑,旋即垂首道:“王君教训的是。”
孟王君满意颌首,又来问我瑰儿和虹儿的事,我一一细细答了,孟王君便吩咐散了,只字不问何庶君新生的女儿萧环,何庶君面色不快,却也知道这是孟王君给的下马威,只随着众人一同恭敬施礼告退了。
到底他一出殿门,已有好几个内侍围了上去。
这些人其实也都看见了孟王君摆出来的态度,知道攀附了何庶君必定会得罪孟王君,但何庶君没有家世背景,想站稳脚跟、结纳朋党,为求人缘是肯举荐抬举的,这些人追随了他多少能挣来些眼下的恩宠荣华,比日日敬着孟王君相安无事却默默无闻来得有前途些,咬定了富贵险中求的,便字字句句讨好巴结。
行在路上,我轻轻问起萧玶的事儿,玉蔻瞧了瞧四下无人,便悄悄道:“小主是不知道,那玶姑娘爹胎里带出来一身的弱症,纸人儿似的,生下来两岁尚没有走过几步路,每日精神头短得很,学上一时半会儿的书便要昏睡许久,骑射更是全不能学,偏偏温庶君要强,逮着机会就灌着她学,听说他那春和阁里头哪儿哪儿都贴着纸张,但凡玶姑娘多睁片刻的眼都能学着东西,也是他手段厉害,身子这样差的玶姑娘学业上与同龄的女孩竟不差多少。”
我不免觉得怜惜,却又疑惑起来,问道:“倒不觉得温庶君是那样好争尖儿拔上的人。”
玉蔻微微摇了摇头,道:“若真是那样平和不争,丽王府的阴私倾轧也算厉害了,他怎么能赶在王君的前头生下了长女,府里这么些年还只有那一个孩子?早些年咱们九殿下年轻风流,除了嫡女外不大在意子嗣,偏偏王君就是怀不上,其中也未必没有什么阴诡。眼下殿下也年长了,对孩子注重起来,眼看着孟王君不成,对庶出的孩子也宝贝得很了,特别是若没有几个好孩子,陛下要立储君还得再掂量掂量呢,小主要知道,废太女萧嫖的正君杨氏可就是一连生了三个嫡女。所以陛下喜欢小主生的瑰姑娘对殿下大大是好事儿,殿下也会对小主多几分看重。”
我心下忽然清明,微微垂首,转着指上那枚翡翠珠乌银戒指,淡淡道:“温庶君在玶姑娘身上这般费心,想必是谋着大前程呢,如此算来,我与瑰儿倒是挡在他的路上了。”
玉蔻应许地微微点头。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5 17:28:00 +0800 CST  
等他妈什么等啊,刚更新就他妈都给我发一个字。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5 18:14:00 +0800 CST  
瑰儿年四岁有余,已见颖悟绝人,不过性子极怪,日子长了,众人也常说她并不是什么栋梁之才,虽有奇才,却只适合做个闲云野鹤的贵族,且她与萧姚之间有所嫌隙也不再是什么秘密,大有那稍得恩宠却自视甚高的人跑到我跟前刺瑰儿几句,欲踩我的痛脚,只是我却不在乎这个。
我一介宫侍出身,瑰儿去争什么都实在太难,我只愿她所心所欲,何况即便她来日只是个闲散郡王或闲散亲王,奉养着我,我的日子也与那些无所出的君侍大大不同。
到底冲到我跟前儿非议瑰儿的那些人,反而大多不过昙花一现,被后浪淹没。
我不汲汲营营,更愿意培养着瑰儿于花草林木间玩一玩,也愿意雪松牵着她去民间逛一逛,除了她自己愿意,因还不到开蒙的年纪,我并不强求她学什么,萧姚见我如此也觉得我懂事,不争不抢,很是清静省心,反而益发重视我一些,愿意多往夭华居走一走,且这样慢慢儿、慢慢儿给瑰儿散着心,她倒也不再一意沉浸在与萧姚的龃龉中,萧姚也渐渐宽心一些。
春日融融,我本是趁萧姚不在,带着瑰儿虹儿换了布衣卷起裤脚下我夭华居的莲塘踩泥趟水,种莲子下去。
夭华居是个小地方,说是莲塘不过是个一丈来宽的小池子,挖得浅浅的,垫着薄薄一层半尺余的淤泥,又涨着一尺来的活水,养着细细几条金红鲤鱼,原也是种了荷花的,最常见的粉红品种,夏日里头清风举荷,芬芳清幽,也是宜人的美景,只是我生虹儿那年将莲藕挖出来尽数吃了,从那之后便只养了些红蓼白芷的,不是入流的景色,前些年也想着整饬的,只是照顾两个孩子忙得脱不开手,今年瑰儿虹儿大了才想着种,瑰儿觉得好玩,虹儿却不过坐在塘台上安安静静看着我与瑰儿推平淤泥种下莲子,忽然轻轻踢起水撩到瑰儿身上,两厢都笑起来。
我正看着,忽觉得辫子被人一把拽住,不轻不重地往后拖,不由吃疼倒退一步,结果脚下一滑,便狼狈摔坐在水里,身上的青麻布衣登时湿了大半又浸了许多泥污。
水中的三人一致回头,正看见萧姚面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那儿。
虹儿静悄悄把双腿从水里拿了出去,瑰儿又不快起来,萧姚瞪我一眼,道:“笨手笨脚的,平地也能摔了还敢整日胡闹!还坐在水里干什么?等着着凉吗?还不快起来!”
明明是她扯了我的辫子,却怕瑰儿又记她的仇,强行怪在我的笨拙上,我自觉冤枉得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好险笑出来,绷着脸拽着我的手臂把我从水里拎了起来,也不顾及她那缕金桃花的石榴红锦袖也不觉得我脏,直接打横抱起来,吩咐道:“都是木头人吗?还不快给你们庶君备热水沐浴?花桃,你陪着瑰儿虹儿,稍玩一玩也就罢了,不许有什么伤了病了的。”
如此直接将我抱到了内室去才放下来。
玉蔻着人备了两桶水送进来,一桶清水,一桶玫瑰花水,她见自己身上沾了泥水,便径自先除了外衫,因里头只是件缕金凤纹桃红抹胸长裙,于是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与肩膀,优美雅致如白鹤,见我局促站在一旁,正欲训斥,却不觉先笑了起来:“傻站着做什么呢?瞧瞧你那样子,一脸的泥水,小花猫儿似的,还是两个孩子的爹呢,当面儿这般出笑话,自个儿乳臭未干。”
说着似乎又觉得我这朴素的打扮新鲜得很,小心卷起的裤脚下露出来的小腿双足沾着污泥,益发显得如莲藕一般雪白雪白又嫩生生的,青衣俊雅,讨好看着她的眼睛又格外清亮乖巧,漆黑柔亮的长发只结成做宫侍时一般简单的长辫,垂至腰间,只编进去两绺翠色缨络、饰上两点点珠翠玉荷叶珠珞罢了,青嫩可人。
这不是她素常见惯的锦衣艳妆、名门公子,反而田头寻常农家少年一般,新鲜可口仿佛嫩莲子,一时桃花长眼的色泽都暗了一度,过来伸手擦一擦我脸上的泥水,又拽起我的衣裳来:“小贱人,你可是嫁了人的,穿得这般不检点,给别的女人看去了可是大罪。”
我无辜地看着她,她在我屁股上掐一把,低声斥道:“装什么无辜!裤脚挽得那么高,大腿都要瞧见了,也不知道勾引谁!好好儿的夫侍,又不知道梳什么少年的辫子。”
说着摘下我辫子上的两个珠珞一丢,将我辫子一卷,从头上拔下一支明丽的珊瑚桃花簪子来盘住,再三两下把我扒了个干净,塞进清水里涮了一通,洗净了污泥又拎出来,丢进玫瑰花水里,片刻自己脱了衣衫,也迈了进来,一进来便从我腰处往下摸,半调笑半赞叹道:“小贱人,你这腿真美,又长又直,骨肉匀称得很。”
我往她肩头靠了靠,一手撩起清水与玫瑰花瓣,淋淋漓漓洒在她身上,一歪头轻轻笑道:“蒲柳之姿,怎么与殿下倾国艳色相比?”
羞涩半垂的眼帘在静谧如春水的眼中投下清浅暗影,微微上挑的眼角柔媚无限,她情难自禁,一低头吻上来,手指卷着温热的水流摸向我的玩意儿,勾一勾挑一挑,一揉一捻,我眼中便不觉泛出水光,她含了笑,微微立起身子,春日清亮如蜂蜜的阳光照耀着她一身晶莹的水光,颗颗水珠悠悠下滑,勾出她优柔健美的线条,片片鲜艳的玫瑰花瓣益发显得她肤光胜雪,容色艳丽难言,仿佛魅惑人心的妖精。
于是满盈一室春光。
两个月后,天气渐热,她仔细一算,便不觉暧昧而笑,贴在我耳边道:“小贱人,这孩子当是那一天得来的。”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6 10:0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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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6 16:17:00 +0800 CST  
我再度怀上了孩子,瑰儿和虹儿都好奇欢喜得很,丽王府的其余君侍则有羡慕者有嫉妒者,有人感叹我福气真好,进府五年已是第三胎了,也有人暗暗愤恨,说我怀得上也未必生得下来,生下来也最好夭折。
我悄悄问过萧姚,彼时萧姚正坐在我对面看着一本《农书》,不过淡淡抬眸看我一眼,身上家常裙衫珍珠色的轻盈缎子在透过象牙色窗纱的清淡日光中闪起温润光泽,映得她那般艳丽的面庞也平和许多:“是女是男都不要紧,女孩儿自然好,男孩儿如果像你,本王也一定喜欢。退一步说,有瑰儿也足够了。”
我侧首微笑,道:“若真是男孩儿,像侍身做什么呢,回头保不齐不好嫁人了,还是像殿下来得好。”
她笑一笑,道:“你没什么不好。”
我有孕不能侍寝,复又是何庶君占着萧姚最多,他眼馋那个侧君的位子,很以我为大敌,担心我一旦再产下女儿便会压他一头,因而一面是巩固自己恩宠地位,一面是培养萧环与萧姚的感情,一面又向萧姚进言,说前头的瑰儿由我自己抚养已是破例,我这一胎若再是女儿,便大可以记在孟王君名下。
萧姚淡淡看他一眼,只问他若再生下一个女儿,是否就情愿记名给孟王君,何庶君不觉讪讪,便也再不提这一茬,然而有了这么一出,萧姚对他便又淡了。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6 17:35:00 +0800 CST  
至八月份,我身子已见沉重,但正是稳妥月份,不能不往恪本殿请安,好容易等到散了,慢慢往回走,便看见柳条随风起伏如碧波,拱桥上一个穿柳青烟罗的小小身影几乎无法察觉,细细一看,只算一算年岁,瞧他眉间清丽,便知道是孟王君的记名养子萧蛾。
我轻轻上前,略略见礼道:“庶君谢氏见过蛾公子。”
萧蛾抬起小小的脸庞,望向我,清丽面上却乍然显露出凶狠执拗之色,一低头疾奔起来,正正是冲着我的肚子撞。
我吓了一跳,幸而玉蔻眼疾手快,一把将萧蛾拦抱起来,萧蛾见突袭不成,放声怒叫道:“放开本公子!”
说着便是一个耳光,啪地打在玉蔻脸上,虽稚嫩却极狠,明显落下一片红迹。
如此一闹,刚刚散去的众人都聚了过来,孟王君也从殿中出来,见状怒喝道:“大胆奴才,蛾儿乃是嫡出公子,你怎么敢如此无礼对待!谢庶君,你是怎么调教的奴才?”
我慌忙跪下请罪,然而尚未开口,只听萧蛾嚎啕大哭道:“父君!父君!是谢庶君看孩儿独自在此玩耍,身边无人,便教这刁奴堵了孩儿的嘴,投下水去!”
我蓦然一惊,全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忙叩首道:“王君明鉴,此地是王君的恪本殿,下侍岂有这样的胆子!”
何庶君抢先一步,青袖掩面,凉凉一笑,道:“蛾儿才几岁,难不成他是诬陷谢庶君的不成?何况谁不知道你近来饮食偏好酸口,腹中大抵又是个公子,没了蛾儿,殿下便少了个儿子,也没有了嫡公子,对你的儿子也就多了几分重视。如此狠毒之心,昭然若揭。”
说着顿一顿,又做出忧伤痛惜之态:“只可怜了蛾公子,小小年纪竟要知道这样的后府隐私,承受这样的惊吓,真是令人心如刀割,十分不忍。”
这话着实是说给萧蛾听的,尤以孟王君为首,旁人听了都是腻烦。
我正欲开口,却听见孟王君淡淡道:“既如此,便将谢庶君扶去偏殿,待殿下回来后再做处置。”
我惊讶抬眸,见孟王君眼中掠过一丝哀伤,便知道他心中清楚萧蛾所言乃是诬陷,我则是无辜的,这本该是可以使我松一口气的,然而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一片浮游不定,果然等萧姚回来,他只留了我与他在恪本殿内,直直跪下,向萧姚叩首道:“侍身有负殿下所托,恳请殿下降罪。”
萧姚看我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孟王君身上,淡淡道:“王君何罪之有?”
孟王君哀戚道:“殿下将蛾儿交与下侍教养,侍身却不能使他疏远小人,修养德行,以致闹出今日丑事。但求殿下念在蛾儿终究是殿下的亲生儿子,保住蛾儿的名誉。”
我一震,只觉得浑身发冷。
何庶君这一计可谓狠毒至极,若是萧蛾冲撞我成功便使我失了身孕,若是不成功也要扣一顶谋害子嗣的罪名在我头上,若是能以意外搪塞过去自然好,若不能,便一样是要萧姚在她亲生儿子的名誉与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君之间选择。
孟王君重重叩首,道:“下侍恳请陛下为了蛾儿着想,处置谢庶君。”
我慌忙跪下,道:“殿下!下侍清白无辜,难道就该就此蒙冤?即便是下侍命如草芥,不敢与蛾公子比肩,可以一死以保公子清誉,难道瑰儿、虹儿的声誉便不顾了么?下侍因罪受死,瑰儿虹儿无辜成了罪侍之子,将来又如何自处?”
孟王君蓦然抬起头,清俊容颜上坚定之色可催磐石:“殿下,下侍愿意收养瑰儿虹儿,记名为她们的生父,悉心教导,必不负殿下期望。”
这一字字铿锵落下,我几乎要绝望,抬眸看向她,正见她的目光平静沉稳,一丝情绪不露地望着我。
孟王君再度恳请道:“殿下若是舍不得谢氏腹中子嗣,大可以先对外宣称赐死了谢氏,但留着谢氏诞下孩儿,而后再赐死也是可以的,那孩子下侍一样会当作亲生孩子尽心抚养。”
一人比一人狠毒,一计比一计狠毒,有人是始作俑者,也有人推波助澜。
杀父夺子,这后院中最漂亮的计谋。
我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一个该说的字来,只知道怔怔地望着她,担心这是不是最后一眼,想着我的瑰儿、虹儿,手掌又不自觉覆上小腹,恍惚想我与这个孩子的缘分真浅,望他来日不要怪我。
她看着我,忽然放声笑了,艳丽的容颜现出毒蛇一般柔曼剧毒的神情,朱唇如血,一字一字慢慢道:“本王乃是刻薄寡恩,狠毒无情之人,既然打量好了要来算计本王,就要做好了失败受罚的准备。难道你们以为丽王府出了这样的事,本王说话便算数么?难不成徇私枉法,给旁人看笑话,授人以柄不成?蛾儿行止不端,王君教导无方,是这样的错,便这样罚!”
说着下颌一扬,冷冷道:“蛾儿病了,就送去京郊皇寺好好儿静养;王君病了,就安心在恪本殿闭门养病,府中大小事宜皆交由郦侧君主理;谢氏孕中辛苦,例比侧君。”
我怔怔看着她,只觉得失尽了浑身的力气,至她起身往外走,走过了我身边,才想起叩头谢恩。
至玉蔻扶着我回了夭华居,依旧是惊魂未定,只觉自己从万丈深渊边惊险走了一遭,但回首再想,也并不能对萧姚生出太多感激之情,想来我今日博得了活路,泰半是因为瑰儿出色,萧姚争夺嗣君之位,膝下不能没有得力的女儿,萧环还小,性情才气还未可知,父侍何氏又是籍贯未脱的贱奴之身,相较之下,只有还算清白出身的我所生的瑰儿还得用,因而实在不能为了一个嫡出公子舍了我,误了我的女儿。

楼主 且啸  发布于 2017-02-07 10:17:00 +0800 CST  

楼主:且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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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1-06 03: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2-06 15:57: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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