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棍棒停止的时候那种庞大的疼痛让我的听觉也出现了故障。我就像只蜗牛一样僵持着这个动作,随时准备下一场的防守,可我的下巴突然被人捏起,我想挣脱可是对方似乎料到了我要这么做,于是他的拇指不动声色地抵在我的下巴上,我被迫仰起脸,我最爱的阳光一时间变得太刺眼。



“正事上,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利威尔的脸突然放大,那是一种已经完全变得陌生的气息,“私事上,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和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话音刚落,我身后的布兰登忽然微弱地一动,利威尔立刻飞起一脚让他安分。


“不要……”
“怎么,我的问题就这么难回答?”
“……”
“我说你,身为我的学生,你好像连最基本的服从都没学会。”


我怔了怔,心惶惶然地下沉,我艰难地放开了布兰登,看着布兰登悄无声息地从我的怀里滑下去。我在利威尔跟前垂下头,“……对不起,是我僭越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重重一击。往往人在脆弱的时刻,昔日的对话和情景才会被非常清晰地回忆起来。我想你们都明白,没出息的我在这时候想起了什么。


可是在这之前呢?从那个半暖的烧饼开始,从他用冰冷的手铐铐住你的双手开始,从你第一次踏进他的办公室开始,从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时不时地注意你开始,从你当着大伙的面唱着歌心里却只想着他开始,从他站在黑匣子外面问被囚禁的你“还活着么”开始,从你以他为中心,一圈一圈地绕着军营奔跑开始,从你对着沙袋一遍遍地锤炼他所教授的打击动作直到半点抬不起胳膊开始,从他迟疑地将手从你胳膊上移走开始,从他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开始——你就已经明白,你与他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你不在乎,而是你知道,你爱的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你的人。所以现在,你没什么好顾虑的。


我颓然地笑了笑,轻轻对利威尔说,


“你惩罚我吧,利威尔兵长,因为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青筋从他的手背上蔓延出来。


“你再说一遍。”


偌大的训练场在他的声音里变成了片一无所有的荒地,四周的闲杂人等全部成为了荒地里随处可见的砂砾,似乎有一把大火烧尽了我内心所有的一切,有什么东西好像要挣扎着从我的骨骼我的内脏我身体的缝隙里迸发而出,那或许是一口滚烫的鲜血吧,我想,然后我说,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或许你该用军规处置布兰登,利威尔兵长。”






这天晚上我没有去训练,医疗营的一个小隔间里,朱莉刚清洗完了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为我上消炎药膏。我听到她若有似无的叹息,“你疼的话可以叫出来,这里没别人。”


疼。是撕心裂肺的疼。疼得像有人在我身上弹《命运交响曲》。背上、胳膊上、腿上、手指节上,有的地方尖锐有的地方钝重,我握紧了拳头,朱莉见我没出声,把脑袋凑到我面前,看到我的眼泪正一点一点从眼角渗出来。“傻孩子……”她妩媚地叹着气。


“刚才发生的我都看到了。”右手臂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朱莉转战到我的背脊,她一边处理我的伤口,一边和我说话,像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非常感激朱莉,现在她能通过手指把暖一些的温度传给我。


“杰瑞,你就是个小孩儿。”
我嘴里“嘶”了声,小声地问,“你是觉得我冲动吗?”


她摇了摇头,“连不认识布兰登·路易的我刚才在一旁看得都揪心,我真的是怕他会被活活打死,只是我们都不敢冲上去,我想布兰登的好友们都在训练场,但他们也不敢,这个利威尔兵长是从地下街上来的,我们摸不透他的底,摸不透的人就像个黑洞,能狠到什么程度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这件事上,利威尔有他的立场,我也无法坐视不管。”我抬手擦了擦眼泪。


朱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我,“你很了解这个利威尔吗?既然你觉得他这样问候布兰登是因为他的立场,不是因为他从地下街带来的不要命的流氓劲,那你为什么还要冲上去?照你的意思,这样一位军官说什么也不会要了自己部下的命,那你又何必呢?为了这事被魔鬼先生打成这样,连带着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值得么?”


“利威尔不会打死布兰登。”我再一次对朱莉陈述了这个事实。


“但那时候的布兰登,心里一定在祈求能有个人站出来,不能保护他也好,起码能在他无助的时候陪他。”
半晌,我说。


朱莉的手一滞,接着我便听到她的语气里有种不屑的,漫不经心的的逞强,“你是真傻吗你又不喜欢他,别否认,你喜欢的分明是暴揍他的那位,杰瑞,这世道没人像你蠢得那么高尚。”


我笑了笑,“你说对了,所以我才要冲上去,激怒了他,我才能心灰意冷,回头是岸。”


“为什么要心灰意冷?你这么漂亮,直接敲开他的门,什么都别说扑上去睡了他,第二天天亮他就是你的。”


“不,我会被一个过肩摔然后一脚踢出去。”我懒散地软下来,肩膀抵着墙壁。


朱莉上完了药膏,伸手捏了把我仰着的脸,我觉得我的脸上一定出现了红印,“你这样的女人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一股子清纯又固执的劲儿,讨厌得很。”


“朱莉,谢谢你为我上药,陪我说话。”我笑看着她,说出了我心底的叹息,“为什么爱情会让人变得软弱呢?”我保持着靠墙仰着脸的姿态,我承认我有些累了,“你说神在造男人和女人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门外两下干脆的敲门声,朱莉的视线已经追到我背后,她站起来,又看了看我,她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回过头,利威尔斜倚在门口,背着光,他的脸陷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20:02:00 +0800 CST  
49楼被吞内容如下,属于第六章《0719》

49楼被吞内容如下,属于第六章《0719》
49楼被吞内容如下,属于第六章《0719》


一周后,我在训练场边遇见了伯格,就迫不及待地将那叠精心设计的图纸双手奉上,我半低着头,想让自己显得更谦卑点儿,余光里瞥见伯格惊喜地接过来,又戴上他成日挂在脖子里的眼镜。这一次,我不仅将三轮车和自行车的结构图都细致地描绘下来,每个部分都加上了标记。此外,车上的每一种零件和构造,我都分别画在了不同的图纸上,下标说明。我的心直跳起来,随着伯格的一举一动所牵连,我甚至都想好了如何承接伯格的夸奖——我得说这不算是我的发明,随便扯个谎,比起将二轮与三轮车带到这个世界,其他的,根本算不了什……


没错,我的臆想还没完,它被“咚”地一声闷响打破了。我只感觉到眼前迅速划过一道黑影,在我意识到那是伯格的拐杖时我已经来不及躲闪,我的脑袋被狠狠地打偏,一瞬间我都快觉得我的脑袋和脖子要分家了,训场上刮起风沙,于是从我额头上淌出的鲜血就被蒙上了一种荒蛮的味道。


剧烈的疼痛轰隆隆地在脑袋上炸开,我完全被打闷了,两脚一软跪倒在地上,捂着脑袋,茫然地望着伯格。


“认错!”


我不顾震耳欲聋的疼痛和牙齿剧烈的抖嗑,费力地吐出一句,“……什么?”


伯格似乎没料到我的反问,咬牙切齿地抡起拐杖狠狠敲在了我的肩上, “我叫你认错!”


渐渐地,训练场旁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伯格充耳不闻,似乎是对这情景见怪不怪,我则狼狈地坐在地上,疼得直抽气,两眼通红地看着眼前恐怖至极的魔鬼伯格,不过让你们失望了,反应过来的我想都没想就冲他哀求道,“我认我认!我错了!”


伯格这才罢手,恶狠狠地问,“你错哪了?”


“我……我错在今天早晨没拉煤!您说放我一周的假让我好好画设、设计稿……我昨天画完的,今天就应该拉煤!我错了!”


“混账东西——!”魔鬼伯格嘴唇发颤,突然间,疼痛在我周身肆意,魔鬼柏格的拐杖毫不客气地一下接一下地砸在我身上,发出沉甸甸的闷响。我在地上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着头,拐杖砸在我的胳膊肘上,然后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就缓缓地流淌出来。就在这时我恍惚地听见伯格暴戾的骂声,“***,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想当科学家?想为人类造福?!哈哈!笑死人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劳改犯!你要做的就是服役!服役!……”


我像个无处藏身的动物一样在地上抱头打滚,心里却像被抽走了灵魂似的,一片空虚,伯格好奇的目光和鼓励的话语历历在目。刹那间,一种无望的悲伤深入骨髓,疼得我无法招架。这时殴打停止了,我听见伯格平静的声音。


“认错。”


我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手抖抖地抹了把脸上的污血,死死咬着牙。


“认错。”


伯格机械化地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他缓慢地转着握着拐杖的手腕,预示着新一轮的暴行。身上此起彼伏的疼痛已经让我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我只觉得没意思,很没意思,我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在替谁背债。真没意思。我狼狈地喘着气,无力地望了望天边冬日的太阳,我就这么看了会儿那轮惨淡得像张纸片似的太阳,突然伸手抓住伯格的拐杖,重重指向自己的眉心。




本节为继48楼后被吞的内容,属于第六章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23:42:00 +0800 CST  
第十三章·Chapter.13


利威尔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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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利威尔已经站在门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是裸圌着上半身,此时我跪坐在一张医用单床上用一条胳膊护住自己,另一只手去够挂在椅背上的衬衫,我听见自己慌张的呼吸时朱莉已经朝门口走去,她把衬衫撞掉在地上,我刚要去捡可是手臂上刚上完药的伤口又重新撕开了。朱莉不帮我,她不仅没把衬衫拿来递给我,反倒狡黠地瞧了我一眼,起身悠哉地擦过利威尔的肩,带上门离开了。


狭小的隔间里弥漫着酒精和药膏的味道。门合上后,利威尔也不回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脚慢慢地朝我走过来,很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踏着我的心脏而来,我想室内昏暗的光线应该能让我难堪的脸色变得模糊些。


利威尔伸手捡起了地上的衬衫,拿在手里没有给我,此时他正站在我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准确地说,是看着我裸圌露的身体上新旧交错的伤痕。在他灼烧的目光下我只想一头扎到地底下,然后我听见自己故作镇静实则虚得要命的声音,


“……给我。”


衣服冷冷地罩在了我身上,像不是自己的。


我僵持着跪坐在床上的姿势,眼睛淡淡地扫在自己的脚上,却察觉到利威尔正拉过边上的椅子,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脚麻了吧。”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听到他的语气还算缓和,我暗自松了一大口气,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一根绷断的弦似地软了下来。我的胸口不动声色地起伏了下,接着才抬起头,“……利威尔,”我犹豫了下还是叫了他的名字,“你怎么来了?”


我问出了个蠢问题,但我想知道答案。


利威尔看了我一会儿,脸上依然没有一点能算得上是表情的东西,可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隐忍的自嘲在流淌。他就这么看着我,然后转过头看向窗外,似乎是懒得回答。


“谁知道。”


良久,他抛出了这个答案。


我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把被身体压着的两条腿放下来垂在床边,我正对着近在咫尺的利威尔,将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敛下眼睛,“既然你来了,我有话想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意识到这个语气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说。”


“你是我的老师,自始至终都有恩于我。我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你,质疑的你管教。”我感觉到自己的背脊已经被一层冷汗覆盖,我偷偷瞥了下他的眼睛,“利威尔对不起,你你……你千万别……”


“好好说话。”他皱起眉头。


“你千万别讨厌我。”


他的眉宇间微妙地跳跃了下,“哦,搞了半天就为了表达这个。”


我并不掩饰,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安静地说,“布兰登是我的朋友,说实话,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看他被打成这样我有些看不下去,但这是军营,布兰登是士兵,我是后勤部助理,我不该插手。”


利威尔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要不是他离我这么近我会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讲话。视野里的光度忽然暗了些,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这是我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


“利威尔兵长!原来你在这儿!”利威尔开门的时候一个满头卷毛的士兵差点跌了进来,他慌慌张张地扶着门框,一脸大难临头的模样——我记得他,杜鲁·爱德曼,那个话多的原本要领我去见罗恩的士兵。


杜鲁的目光飞快地在我身上擦过,他紧盯着利威尔,嘴唇迅速地一翕一合,说完后垂下眼睛,像是犯了什么大错。利威尔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他才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我看着利威尔的背影陷在逆光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赶紧挪下床,感觉自己就像个被重新组装过的机器人一样七拼八凑地走了过去。怎么了?我在心里问。然后我走到门口,巨大的寂静悬挂在我和利威尔的头顶。看到我的时候利威尔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撑住了我。


“杰瑞。”他的声音很干涩,“汤姆死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1:33:00 +0800 CST  
乔治夫妇是在地下菜窖里找到汤姆的,找到他的时候,他们都以为他是睡着了,但他的脸上已经泛出了诡异的紫色,菜窖里的蔬菜腐烂后会释放出的有毒的化学气体,汤姆没有这种经验,所以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世了。


——你可得听好了!老圌子我可是调查兵团前伏击队队长,利威尔兵长是我老大!


——我是废了,我一辈子就注定和老爹老娘在这窝囊下去了。


我已经记不清最后一次见到汤姆时的情景了,只记得他鬼头鬼脑地告诉我他最近看上了一个姑娘。可是他这一辈子,报国无门,死而有憾,他的心脏并没有献给战争,而是献给了他的涉世未深,献给了他作为一个军人,却不谙生活常识的错误。而这,就是前调查兵团伏击队副队长的临终感言。


汤姆下葬的时候,乔治夫妇哭成了一团。利威尔没有出席,听别人说,那一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审查各个部队的训练状况,与团长从长商议着对付壁外那些多得像星星一样的巨人。可那些“别人”,并不知道汤姆这插科打诨的储煤场的小看守原来是利威尔的兄弟,当然,那些“别人”更不会留意,兵长在见到汤姆尸体的时候,非常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汤姆去世之后,乔治大妈开始变得神志不清。


那天我去伯格办公室汇报今日劳改们的出勤情况,半道路过储煤仓,看见她就坐在门口,胖胖的身子显得她坐着的小木凳特别可怜,她仰着脸,表情漫不经心得像个婴儿。她并没有看到我,但她一定听到了我的动静,只是现在的她比以前傲气多了——像个不轻易搭理人的贵妇。


“早啊,一枝花,你今天真漂亮。”于是我向这贵妇搭讪。不知道今天的她是否还记得我。


“早安。”她一本正经地朝我点头,“我家臭儿子回来没有?”


“在训练,他得忙一整天呢。”我胸有成竹地回答她。


“噢……”她撑着圆圆的膝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终于正眼看到了我,她惊诧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呀,你是哪儿来的姑娘。”


看来我今天的运势不好,我笑看着她,“我住这附近,以后应该会常见到您。”然后我看见从储煤仓里走出来的乔治大叔,“早上好,大叔。”


他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一旁直接无视了他的大妈,然后看向我,“早啊。”他仓促一笑,更加拘谨,可我却从这拘谨中看出了他日日都在极力隐忍的哀恸,可倘若没了那份拘谨作掩护,我想,他是熬不下来的,不论是为了养子的英年早逝,还是为了已经变得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的妻子——所以在他今后的人生中,他需要时刻捧着这份拘谨,时刻依靠着这份拘谨,当然——除了夜深人静一个人时。


乔治大叔佝偻着背点上了一支烟,他现在不抽那烟斗了。


“大叔。”我叫住他的背影,“虽然我人单力薄,但是……”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


“好的。”他谅解地点点头,神色柔和,“也多亏你每天都来,不然安妮她一整天都不会笑,我没法逗她,她都把我这张老脸给看腻了。”乔治大叔一点一滴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那神情像是回到了他们的罗曼时期——也是,人总会因为悲伤事而无端苍老了很多年。现在我知道了,乔治大妈已经变成了他的孩子。


“您和大妈对我都很好,我很感激。真的。”我忍住鼻腔里的酸胀,和大叔一起望着这无忧无虑的贵妇安妮。毕竟,事情再刻骨铭心,日子还是得细水长流。知足,我默念着——知足。


“她很喜欢你。”大叔笑了,这笑容里终于有了些生动的意味,“你刚当上伯格先生的助理时,忙得没空来看她,她就嚷嚷着要汤姆赶快娶了你,她说这样你就不用再跟着伯格吃苦受委屈了——多大年纪了,有时候说话还不经脑子。”


我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她不知道我是谁。”


“——杰瑞,对不起。”他又拘谨了,“是我们那孩子配不上你。”他将视线落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他一直都放不下当兵时那些光荣的东西,即使那些东西都已经离他而去——你看看,吃苦头了吧,再也没机会后悔了吧……这臭小子。”


我听见了极力压抑在他声音里的哽咽。


“别这么说呀,大叔。爱情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您比我了解。就像您和大妈,你们不是因为般配而相爱,而是因为相爱而般配的,不是吗?”我坦然地望着乔治,“时间不多了,我得去继续干活。”


“好,好,瞧我,光顾着唠嗑都耽误你了。”


我走了两步,在初春早晨清淡的光线里回头望了乔治一眼,其实,汤姆去世之后,那些话我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我说,“大叔,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把我当做你们的半个女儿,实际上我在这里也没多少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大叔,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力不从心是正常的,我很愿意照顾你们,就怕你老和我客气,把我当外人。”


“杰瑞,你是个好孩子。”他按了按我的肩膀,轻轻说,“去吧。”


“您是不是还——介意我的过去?”我咬了下嘴唇。


“孩子,我看人更重心意。”他的眼神很深,“这个世界上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了,你能吃苦,还能受胯下辱,你将来会有出息。只是女孩子——别太有本事,你懂吗?”


我看着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却在心底笑叹了口气。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1:37:00 +0800 CST  
四月,冬季已不再忠于职守,一连几个虚张声势的低温天过去,春天来临。


长久的假想敌格斗训练接近尾声,利威尔开始在调查兵团随意挑选士兵与我过招,一人丢一把沾着颜料的短木刀,随处都是擂台。这是个随机游戏,没有任何规律,吃饭的时候我会突然被手持木刀的调查兵偷袭,有时候正在军火库办公,利威尔直接带人来和我干架,搞得伯格交代我的事没顺利完成,反而被收拾得气喘吁吁。不过一码归一码,与真人搏击完全不同于单人训练,对着沙袋进行假想敌打打杀杀很容易产生惯性,因为一切攻击全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可与真人对抗时,受到的攻击毫无防备,一开始只能本能地做出防御,通过观察对方的肩、胯、脚的肌肉移动判断对方的出击。刚开始进行真人搏击的我根本不敢放开手脚,因为学到的理论在快马加鞭的实践上完全来不及运用,但好在我的耐力尚不比这些兵蛋子差到哪里去,我就转攻为守,一边磨他们的性子,一边学着用眼睛观察用脑子思考。


“杰弗森·卡尔斯格,侦察队一等兵!承让!”


这次,利威尔挑了个魁梧黧黑的调查兵,补给室里,他一把接过利威尔快速甩来的木刀,灵活得在手里转了转,双膝微曲,身体前倾,迅速打量我一番,冲一旁抱臂观战的利威尔嚷嚷说,


“兵头,这就是你那宝贝学生?没看出来啊!你说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我咋下得去手,到时候被兄弟们骂我欺负——我勒个去!”没等他嚷完,我一个健步冲上去就是一击,被他迅速挡下。


“好家伙。”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回来,通过一招就意识到我根本不是个柔弱的姑娘,他眉头锁起,盯着我,对着我来回踱着步子。


我横着小步跳走。他的踱步速度越来越快,突然一记左拳上来,我抬臂一挡,手臂疼得发颤,这大块头是个实打实的力量型,突然,他右手握刀像蛇一样从下面冲上来,我眼疾手快地借着挡拳的阻力弓腹往后一跃,小腹上略过一阵利风,堪堪躲过。


力量与灵巧并存。我的额头冒出汗珠。他乘胜追击,步步紧逼,木刀子一招一招冲我砍来,速度极快,我又挡又躲,快步后退。这是标准的军式打法,部队里练出来的能手,角度、节奏流畅到位,好比活教科书。我后腿擦地,身子骤然往下一沉左右出刀,高大的杰弗森视线紧紧跟着我,原本我就比他矮上一截,他要想再看清压低身体的我必须与我拉开些距离,但他没这么做,直接一个斜踢腿挡了我的刀,有些急,我快速往一边闪去,脱离他的压迫。


位置交换后,我们彼此试探性地又过几招,陷入了持久的缠斗,胜负难分。杰弗森像马一样地流汗,紧张地寻找着我的破绽,其实我的硬伤很明显,个子小,不吃力,只要挨上两拳状态就会急剧下降。没错,杰弗森正是瞄准了我的这两个弱点,他突然像猛兽一样扑上来,假意挥刀,另一只手却长臂一挥快速绕到我的后脑,企图攻击我的脑袋使我失去重心,我心一惊赶忙低头一闪,滑出了他的手臂却被惯性带摔在地,我触地迅速转身,用腿踢挡他汹涌而来的袭击,在他犹豫要后退的当口迅速弹跳起身,紧握着木刀不发,连续给他几个侧踹,发足脚力刹那一个足跟勾——


杰弗森的木刀掉落在地。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1:40:00 +0800 CST  
失去武器的杰弗森低吼一声,甩出两条猿臂,还没等我收腿,两手一捞抱住我的一条小圌腿用力往外一翻,我踉跄地失去重心,暗想不好!疼痛先我一步夺取我的部分思路,我卯足力气,另一脚用力一蹬离地,凭借腰部力量隔空冲他的头颅扫去。砰得一声!伴随着杰弗森的痛呼我挣脱了钳制,好在摔倒前做了防御,只擦破了手肘。杰弗森不给我站起的机会,捡起木刀低身冲我扑来,我一个侧滚躲开,感觉他的刀擦过我的耳边,我也反手几刀,两刀激烈碰撞,在空中铮铮作响,摩擦下来的木屑哗啦啦地像下雪。


“小娘们你这是雪藏啊!”
“谢谢,但你别冲我喷口水!”


话音刚落,他主动出击,闪到我的侧后方一刀往我胸口扎去,被我一个肘攻硬是挡下,他拿着刀的手仍在与我憋力,发觉他正仗着力气大注意力集中在上身,我蓦地脚下一个扫腿,斜踢在他的膝盖窝上,他重心不稳,我两手抓圌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将他拉倒在地,顺势附身,待他刚想反抗,我的木刀已经搁在了他突突直跳的劲动脉上。


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响了起来,像夏天的暴雨没有一丝征兆,我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补给室里已经挤满了围观的士兵、工匠和杂役,我发现他们望着我的眼神不同了,只是哪里不同,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还来不去想,我如梦初醒,低头拿出手帕擦了擦刀上的汗渍,听见门外几个不得入内的劳改犯乐呵呵地叫嚷着,“她以前可是我们一块儿的!”“厉害吧!”“看着可比你们当兵的身手还要好!”我顺手把杰弗森的刀也擦干净了,打算一并还给利威尔,可一抬头,只看见利威尔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外。


我追了出去,沉默地跟在利威尔身后,利威尔回过头,伸手接过我递来的两柄木刀。


“感觉如何。”他问。


我轻轻地说,“很好。”


“陪我走走。”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片刻,不给我反应的机会,径直往前走去。


我们肩并肩地沿着河畔走。青草踩在脚底发出一种婴儿夭折的微弱气息,利威尔看着不断流去的河水,沉默了大约五秒钟,然后没有表情地说,


“明天开始不用和我汇合了。”


我张了张嘴,利威尔却不打算听我的答复,“你对将来有什么计划。”他迅速换了个话题,语气一如既往地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


“我原本是想做宪兵,到安全的内地生活,赚些钱,然后买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我笑了笑,“不过现在做了伯格的助理,除了对他效忠我就没想过别的了。”


利威尔侧眸,看了我一眼,“伯格有让你入伍的打算。”


我怔了怔,“伯格先生真的……”


“别感动得太早。”他牙根一跳,似乎并不乐意看到我为了这个高兴。他粗圌鲁地拽上我,“跟我走。”


“干什么……?”


“试试这个,再用你的脑子决定要不要入伍。”


然而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带到了一间伍房的房顶,我惊悚地看见戴着立体机动装置的利威尔开始动手收缩身上的压力转移带,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屋顶的边缘,“利威尔你你你这是要……”


他一把箍圌住我,“闭嘴,抓紧我。”


然后纵身一跃!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1:48:00 +0800 CST  
于是整个天空只剩下我的尖叫。


“叫屁。”是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都在半空中!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动了立体机动装置,在极速下坠之后瞬间上弹的我已经两眼一黑。


“如果这都受不了,那么宪兵团也好,自由也好,都可以见鬼去了。”


“——救命啊啊啊我已经见鬼了放我下去啊啊啊会死人的!!”请忽略这个杀猪般的嚎叫,我的身体突然变成一个轻盈的爆炸体,那些极端失重的感觉不停地在体内炸裂、爆破,五脏六腑全都在剧烈震动。天地晃荡、呼啸,像一个风起云涌的宇宙。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你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蹦极的刺激?妈的没有安全带的蹦极你去啊啊啊啊——我已经听不见我的尖叫,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命去环住利威尔的脖子。舒曼的身体要死了,我的灵魂也是。


他还在加速,沿着调查兵团的房檐,冲着那如血的残阳撞过去。加速,不停地加速,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极限和精神分离,灵魂因为速度而脱缰,包括思维。说到底不过一个“爽”字。什么大义,什么自由,什么人类最强,都比不过极限的刺激,就算是调查兵团的兵长,这个男人的骨子里依旧有地下街狂放的血液在喧响——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在没有飞机,没有通天大厦,没有火箭没有宇宙飞船的世界里,鸟类的翅膀是凡身肉体的人们无法亵渎的奥秘,这个世界的人类终究是囚徒,他们禁锢的思想无法成就一个奇迹,然而鸟类,它们却可以飞过50米的牢笼,看到比天空更遥远的远方,将视线的火焰烧到这个时代的尽头,把奥林匹克山众神的高傲与无能为力统统燃尽。


然后我看到了,他就站在那个最高的尽头里。


利威尔。


自由之翼。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1:50:00 +0800 CST  
第十四章·Chapter.14


沉默的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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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触地的时候我浑身发麻,整个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高危的长途跋涉,我一个没站稳一屁圌股坐到了地上。


“蠢么,吓成这样。”利威尔站在我边上,轻描淡写地鄙视我。


原本心惊肉跳的我一阵恼怒,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我吓成这样,”我心里是打算先冷静片刻但,“我吓成这样因为我担心啊!这么高,你飞得这么快!还是单边飞行!又不是在面对巨人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万一掉下去……”


“吵死了,你不会掉下去。”他一句话就让我闭了嘴。


我没再说话,闷闷地拍着身上的灰,一下又一下,同时在心里怪自己没出息,因为我发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慢慢地生成某种定律:利威尔说不会掉下去,那就不会,不为什么。接着我听见利威尔非常不自然的声音,


“喂,别板着脸了。”


我仍然拍着身上的灰,仍然低着头,好像这么做就不会被他发现我笑了似的。


“得寸进尺啊你。”发现我偷偷在笑时他的表情更黑。


“我肚子饿了。”


利威尔的脸上写着“关我屁事”四个大字,半晌他说,“那就跟我走。”


出乎意料的是利威尔竟换了身便服,嚣张地准备出去下馆子。我一边纳闷,一边鬼使神差地跟着他离开了军营。我们骑马穿过幽深的树林,走进人烟聚集的集市,过路人,过广场,过傍晚热闹的小镇——顺便也在腹诽着这究竟是不是“最后的晚餐”。


一路上有的人认出了利威尔的身份,他们纷纷侧过头去,停下脚步,有几声惊呼,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这个黑发黑眼的男人是不是报纸上说的那位“新晋战将”。他们黯淡的眼睛在看到利威尔兵长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那种像是被点燃的,同盟的光点——这光点离我很远,我难以理解,通俗地讲像是看到了希望,但那不是看,而是一种温柔的仰望。


这种赤圌裸裸的信仰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包括在21世纪——要是搁在那道貌岸然的现代,这简直就是犯罪行为。


可我发现利威尔还是老样子,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这种利落的态度冷得游刃有余,像裹着利器的的刀鞘。我没头没脑地想——这男人,不论是作为痞子还是军官,在他的脚步里,只能有风跟着,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无关人等”,透过了荧屏,真的摸不透这个人。


利威尔带着我在镇上七绕八弯,终于在一家门面普通的馆子前停了脚步。老板娘圌亲自过来接待,笑容温柔,“利先生,好久未见。”


利威尔朝她迅速地点了个头,便带着我走了进去。


“她在意你。”点完菜,我隔着桌子冲利威尔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不意外,在意我的女人多得很。”他操着谈论天气的口吻。


我并不介怀,反而发自内心地笑咯咯地说,“知道了——”


利威尔看了我一会儿,表情竟软了些。


接下来我才渐渐意识到,利威尔为什么要绕路来这家不怎么起眼的小馆子吃饭:从冷盘到咖啡,味道都好得别有用心,肉和汤都是精心烹调出的,面包、黄油、红酒皆无可挑剔。我尝每道菜的第一口时,都会发觉利威尔那双倦怠的眼睛正留意着我脸上的蛛丝马迹,在得到我光明正大的满足之后才继续用刀叉肢解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
我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种久违的温暖在心里升腾起来,所以我根本没预料到利威尔接下来说的——不,准确地来说,是问。


“杰瑞,你觉得我怎么样。”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2:20:00 +0800 CST  
我心一紧,一时间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依然没什么神色,可他的眼里竟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专注又孤傲的神情。


“不回答也不要紧,”他正视着我的眼睛说,“直接告诉你也无妨,我爱上你了。”


“不过,”他说,“如果你要跟那小子,我倒是很欣慰。他能给你什么我很清楚,那种东西我给不了。爱情那种东西,在我这没什么好说的。”他看着我,在香喷喷的食物的热气中,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可怕的寒冷,“如果以后真的遇到点什么,我会第一个舍弃它。懂么?杰瑞,不管我有多爱你,我都会随时舍弃你。”


喉咙口滚动着无数个音节,但我什么也说不出。
不知道以什么立场,不知道以什么口吻,不知道以什么表情,不知道以什么话语。


全都不知道。


利威尔看着我已经完全变了的脸色,语气没有丝毫的缓和,“谁能有本事猜到哪一次的分离就是诀别,所以,”将餐巾扔在桌上,他非常果断地下了结论,“别再对我抱以什么期待,我们不合适。”


接下来就是良久的沉默,而良久的沉默之后,我听见了自己深深地呼吸,接着我才抬头正视利威尔。


“假使我爱你,并决定要与你在一起,我会让自己适合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心扎扎实实地疼了,我知道这心疼全因这个正坐在我对面的仿佛百毒不侵的利威尔。


我毫无保留地对他说,“我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不会赖以任何人生存,这一点,”我笑了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表情没变,将手搭在宽敞的椅背上,沉默了三四秒,“那这么看来其实我一点也不认识你。”他冷静,甚至是悠闲地说,“你口口声声说被巨人刺圌激后丧失了先前的记忆,根本就是借口。杰瑞,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一股压迫的疑忌不动声色地从利威尔的眼睛里流露出来,让人透不过气,“走出这个餐馆之前,给我解释清楚你究竟是谁。”


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太阳穴隐隐作痛,但这完全不能控制住我的颤抖,在他猎豹一样的目光下,所有的诡谲都无处遁形。吴悠,原来他的目的是这个。


“听上去真刺耳,”我看着他,“你爱我,可你一直都在怀疑我。”


“是。”他很干脆。


“那我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不是吗?你已经将我定刑了,利威尔。”


“你需要,这是命令。”


“难道你要在这里审讯我吗?”


“审讯已经开始了,”他瞥了一眼我身后的落地钟,“说,我给你两分钟时间自辩。”


这时,落地钟走针的声音变得尤为清晰,我的嘴唇翕合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在这个关口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话语都是枉然——对不起了,在巨大的思想斗争后,我在心底反复地默念着那三个字,然后重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对利威尔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正如你怀疑我的身份一样,我也在一刻不停地怀疑自己。我的记忆开始于那次’露丝事件’,可在那之前,我是谁,做过什么,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得知自己的名字也是因为一名叫’罗琳’的女士称呼我舒曼——顺便我也从她那儿了解到自己先前的职业,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噩耗。所以利威尔,我所获得的一切关于我本人的信息都来源于他人。你让我解释清楚自己究竟是谁,我想,我做不到。”


他只是看着我,“还有30秒。”


“可我所确信的是——”我佯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端正地望着他,“我是杰瑞,我不曾有意去伤害任何人。我一直努力想要洗心革面,想要改变过去身份的枷锁,如果可以,我也渴望获得他人的信任。”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2:25:00 +0800 CST  
离开餐馆时,天还未暗。我跟着利威尔往回走,街上多了不少吃了晚饭出来闲逛的居民,一些小生意也随着客人数量的增加热闹起来。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呼吸着冷飕飕的空气,这下我可是把难题丢回给了利威尔,并且做了我最不想做的事。我不去看利威尔,只觉得矛盾和愧疚在我心里横冲直撞。骚圌动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可我没已经那个心情去搭理,直到我听见了人群中某个心惊肉跳的词——“火刑”。我大脑空白地犹豫了一刹,突然抬起头——在这个荒烟蔓草的年代,真是什么都碰上了。


偌大的广场四周挤满了人,宪兵团的步圌枪围成了警戒线,但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因为没有人会向前涌。平民们自觉站成了一片目击者的海,萧杀的气氛不言而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用如此镇定的话来描述那个场景,或许是因为那时我还没看到那些被剥了上衣的、皮开肉绽的犯人正慢慢地从囚车里走出来,还没看到他们被铁丝穿过锁骨连成一排的样子。利威尔站在我边上,扣着我的胳膊以免我再往前走。


那五个囚犯被粗圌鲁地捆在似乎是早早预备好的木桩上,宪兵们麻利地在他们身上裹起了柴火。


“回去了,这没什么可看的。”利威尔低声说。


“他们都……”我睁大了眼睛,“都还只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这五个被剥了上衣,用铁丝穿过锁骨连成一排的囚犯,都还只是孩子!


“多包点,最好包成个稻草人,这样的话,火不就能烧得更旺了吗?”说话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他打扮精致,翘着腿坐在贵圌族椅上,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些五个被五花大绑的孩子——看来他就是这场火刑的审判官。


“安德烈!”最右边的看上去年龄最大的女孩突然大叫起来,她声音撕裂,眼睛里像冒着火,“你是囚笼的奴圌隶!国王的走狗!你该下十八层地狱!——火不能征服我们这些自圌由主义者!希娜女神正在看着我们!也在看着你这个**——!”


“没错……!”第二个声音开始响应,是女孩旁边一个看上去只有八岁大的男孩,其实他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的恐惧,可他还是站得直圌挺圌挺的,扯着嗓子叫喊,“你是**,火不能征服我们!……”


“烧吧!烧啊!我们不怕!——”


和广场中央几个激动的孩子形成对比的,是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中的一片死寂。


“他们这是在宣传异端思想!阁下。”军装笔挺的宪兵朝审判官恭敬地说。


“那你就让他们安静会儿。”那个叫安德烈的审判官叼着烟斗,不紧不慢地说,“毕竟行刑时间还没到,我们要遵守法规,不是么?”


“别看了……!”兵长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在我耳边低声呵斥,“你没必要目睹这些,杰瑞,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2:32:00 +0800 CST  
我浑身发杵,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可突然间,我在那五个孩子中认出了一个人:那个站在最左边,皮肤白得近透明,高昂着脑袋一声不啃的男孩——我居然在教会学校见过他,他是那里的学生!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打破了我的走神。凝固的空气中,我看着一名宪兵走到那两个叫喊的孩子面前,将手里的短刀捅圌进了他们的嘴巴,鲜血喷射而出,在空中形成红色的雾气,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捂着嘴冲出了人群,狼狈地逃离了广场。


我捂紧了嘴,是为了克制住胃里,还有胸腔里翻涌而上的强烈的恶心,可我什么都吐不出,这让我更难受。我就在这“更难受”中蹲了下来,蹲在路边,不发出一点声音,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表情。利威尔静静地站在我距离我背后一米的位置,不动。


突然间,从广场上冒出的黑烟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大叫,火刑开始了。我忽然歇斯底里地捂住耳朵,“……巨人为什么还不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见利威尔的呵斥。


“——巨人为什么不先把他们五个吃掉!”空气里弥漫着焦腐的气味,那些燃烧得“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鬼魂一样折磨着我的大脑,“……他们都这么年轻!都是活生生的小孩子啊!这些成年人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明明没有自圌由了还不准这些孩子向往自圌由,这算什么?!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我。你们的敌人……人类的敌人究竟是谁唔——!”


“你再叫信不信我把你撂了。”兵长死死捂住我的嘴,在我死灰般的听觉里,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你也想被烧死是不是?同归于尽?多悲壮。给我收起你的眼泪吧,你只知道为了演场戏给自己看就把命搭上。杰瑞,人类的敌人是谁还轮不到你来发言。”


失去理智的我并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咬着牙的。


“人类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巨人,无论如何,这是唯一的事实。”


我被他捂着嘴巴,眼泪蜿蜒地流进了他的指缝。


“你闹够没有,这个世界容不下你什么?不要太自作多情了,想死还不容易?可是想死的欲圌望就是活着,我要你记住这个。”


他感觉到我已经停止挣扎,终于放开了我。可在他的手离开我的瞬间我忽然条件反射地去抓,我大脑一片空白,两只手死死地扒住利威尔的手臂,这时候他的胳膊就像激流中的一块浮木,我反复地喊他的名字,“利威尔,利威尔……”


“我在。”他清晰地对我说,他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动作粗圌鲁地扣在我的后脑勺上。


我逐渐冷静下来,抬起头,一览无余地深深地望着利威尔,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也是禁忌,所以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利威尔,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会觉得这些孩子罪有应得。”我努力睁着眼睛,但还是感觉到我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出现哀求的迹象,“……对不对?”


他眉头一颤,看着我竟然有些无措,无数从广场上回来的人从我们身旁擦过,一阵阵没有温度的风中我听到他坚定的回答,


“对。”


我破涕而笑,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可是那些为自圌由而死,无辜枉死的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是因为他们还没学会隐忍。”利威尔燃烧的眼神让四下的空气变得铮铮作响,“自圌由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配得到的,没错,喊喊口号、散布思想很爽,但在把巨人赶尽杀绝之前,人类永远都别想得到真正的自圌由,所以在这之前,只有忍,只有拼杀,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获得最后的胜利。”他顿了顿,“到那一天,这五个孩子——包括所有为自圌由而死的人,才不算枉死。”


拇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我把滴着血的手藏在身后。


“利威尔,你一定要活到那一天。”
“你也一样。”


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这笑容里有些紧绷了太久突然放松的神经质。


他看着这样的我,脸色很不好。


其实我知道,作为这个世界的头号异端分子,客死他乡是我唯一的合理结局。神将我带来这里,却和我一样无能为力,可假如我不能好好地活,至少我也要好好地死。


天边泛起黑云,夜幕将至,我轻轻对利威尔说,“回去吧?”




Don't Panic - Coldplay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2:35:00 +0800 CST  
以上是五一加更∠( ᐛ 」∠)_
接下来N叔要大修后文和利独篇,如有停更,不要打我2333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1 12:38:00 +0800 CST  
刚回家,现在更还有人看嘛0 0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1:58:00 +0800 CST  
第十四章·Chapter.14


灯塔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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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火刑之后,我总是时不时地回忆起伯格带我去教会学校的那次经历,逐渐地,原本在当时并不在意的情节,如今却在反复的推敲下清晰起来。冥冥之中我总觉得那所教会学校的数学老师——奥德里奇·雷斯与这场火刑脱不了干系,可在尚未掌握令人信服的证据之下,我无法轻易质疑任何人。


很快,某一天清晨,伯格在吃早餐时递给我一封信,让我亲自交到奥德里奇手里。


“务必交给他本人,丫头。”伯格神色淡淡,语气像是在交代什么不打紧的小事,可他却把嘱咐重复了一遍。


我伸手越过橡木长桌上盛着醇香咖啡的大银壶,接过了信封。


我依照伯格的指示来到雷斯家的庄园门口,那是个被大片灿烂的花圃与绿油油的草地所环抱的旧城堡,还未踏进庄园,新鲜的花香就已纷至沓来。我站在大门口,等着守卫去通告他们的女管家,而充斥着鼻腔的花香持续地产生一种不真实感,在调查兵团旷日持久的打磨下,这种精致且不堪一击的香味并不能讨我喜欢。不一会儿从城堡里出来了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士,她身穿着颇有质感的深蓝色衣裙,束腰很紧但两只长袖被利落地挽起,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和她的笑容一样。


她自称朵兰娜·埃洛卡金夫,我朝她笑了笑。反正电视剧的女管家都长这样。


跟着朵兰娜踏进庄园,我发现一大早便有数不清的花农和工匠在庄园里忙忙碌碌,规模已经能赶上调查兵团的晨练,他们每天都要比主人更早地迎来新的一天——等等,看来这后半句得收起来,因为我已经看到了花园里穿戴整齐的奥德里奇·雷斯。


“早上好,杰瑞,朵兰娜。”奥德里奇迎着早晨柔和的光线走来,浑身透着沐浴过的干净整洁的气息,他提着一个画箱,胳膊下夹着一个大画板,左手的手指磨得灰黑。


朵兰娜行过礼后接过了画箱与画板,再递上了手帕,等奥德里奇擦完手后拿着手帕退了下去。我打趣他,“少爷,闲情雅致。”


奥德里奇微笑着打量了番穿着白衬衣和军裤军靴的我,“你来晚了,不然我能为你画副绝好的肖像,”他深呼吸了下,“这时候的阳光正好。”


“得了吧,”我摆摆手,“公务缠身,光线再好表情也摆不对。”


奥德里奇笑出了声,对我做了一个简单的邀请手势,我随他来到花园里的石圆桌旁,仆人们便立马就端来了花瓷茶具,快速无声地摆放完毕。奥德里奇不徐不疾地替我倒了一杯红茶,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豪不张扬的绅士风度。
不过在他倒茶时我便已经拿出了信封攥在手里,待他放下茶壶时,信已经静静地搁在了他的眼前。看到信时他倒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但很快又被游刃有余的笑容所取代。


“伯格先生叫我亲自交给你。”


“谢谢杰瑞,我亲自收下了。”他效仿我的口吻,一本正经地双手接过。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30:00 +0800 CST  
我瞥了他一眼,顺手拿了茶杯咕咚咕咚喝下去,奥德里奇见状,再次提过茶壶想为我倒茶却被我压了下去,我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对他说,“让你见笑了,我骑马来的,口渴……”不过我的表情可一点没有“让你见笑”的意味。好几杯红茶下肚,我晃了晃茶壶,大言不惭地问奥德里奇,“就没大一些的壶?你们贵族真是的。”


奥德里奇被我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用玫瑰水泡的小种红茶,很清新。”我这才细细地给出评价。


“不错。”他微笑着对上我的视线,“被温特老师训练出来的?”


我眼底含笑地耸了耸肩,“我们军团里最难对付的两个祖宗都是茶如命。”我淡淡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仆人上前来加茶,他们真的换了个更大更漂亮的茶壶,然后我在他们退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之后再次开口,“伯格先生近期很忙,如果你想联系他,我很乐意代劳,”我轻轻歪了歪脑袋,“比如说跑个腿捎个回信什么的。”


他望着我,温润的蓝眼睛清澈地倒影出我似笑非笑的脸。他点了点头,“悉听尊便。”


“奥德里奇,”我拿起茶杯,感觉袅袅的热气正孜孜不倦地熏染着我的下巴和嘴唇,“我目睹了最近那场针对五个异端分子的火刑,我在那里看到了教会学校的学生。”


奥德里奇怔了怔,眼里顿时有一种悲悯在流淌,“女神保佑。我们核实过了,那个孩子名叫哲罗姆·斐奇,成绩很好,但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我们都很爱他。”他凝视着我,又低头由衷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会坠入这样的深渊。”


“我查阅了报纸,近五年来被政府抓获的异端分子的年龄逐年递减。也就是说,越来越多的孩子正在不要命地向往可怕的墙外,然后被烧死。”


“这的确是个令人恐惧的趋势。”他蹙起眉头,“罪恶总是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嗅到可乘之机,学校需要整顿,我不会再让我的学生坠入同样的深渊。”


我清楚他说的“罪恶”和“深渊”是指什么,然后我站起来,带着仿佛从沉痛里清醒过来的笑容,“我该走了。”


奥德里奇也清醒过来,“我送你。”他有些仓促地说。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32:00 +0800 CST  
一个月后,我打听到教会学校被政府勒令停课接受审查,但伯格似乎对其没有任何反应,我也装作一个不太知情的路人,勤勤恳恳地在后勤部忙碌,心里越疑惧,我越是警惕自己要置身事外——起码看上去。


终于,几个星期之后,伯格的信箱里出现了奥德里奇的回信。伯格从我手里接过信件,他笑了笑,戴上眼镜慢悠悠地拆读,于是第二天清晨他便出门了。我照例到他的办公室报道,却只在他的桌上发现一张留言。


“替我整理阁楼的右室,另外,别让亨利饿肚子。”


那间阁楼的右室我从未踏足,从我成为伯格的助手就一直被锁着,已经生锈的锁上蒙着积年的灰。我拿着笤帚和水桶走上楼梯,听见木楼梯嘎吱嘎吱地摇晃,这阁楼摇摇欲坠。我走到楼梯尽头右转,这间屋子的门已经被撤了锁,我开门走进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扑面而来,我戴上口罩,发现这屋子是个收纳室,拥挤地摆放着各种器皿:手绘花瓶、水晶器具、陶瓷大翁。它们现在正无辜地盯着我这个突然的闯入者。我定了一秒,提着清扫工具走进这飞扬的灰尘中。


用灰浆把墙上的缝隙抹平,把器皿一个个擦干净再分类归置。我是这间屋子里唯一发出声音的动物,脚步来来回回间我鬼使神差地发现。在木地板的覆盖下某个地方好像是空心的。好奇心害死人,我放慢脚步,将笤帚反过来一点点敲击着地板,仔细辨别声音,终于在一块地上蹲了下来,我伸手去摸了摸木条之间的缝隙,一咬牙,鬼使神差地撬起了一块木板。


上午八点,阳光还像水一般清凉,一屋子的灰尘像精灵似地在阳光下跳舞,我半张着嘴,愕然地发现这地板下居然藏着数目惊人的信件与书籍!


我慌乱地合上地板,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拿起抹布擦地上的手印子,骤然间,我反应过来了什么,立马扔开抹布重新撬开地板——这次我撬开了两条木板,我把手伸进去,从这些信件和书籍中抽出了一张纸。这张纸如砖末般粗粝,边缘已泛黄,但上面字迹清晰,开头写道,


“不论是否能被看到,我在这张纸上所做的努力,希望日后它能适当地为我将功折罪,如若不能,在可行的情况下,我也希望它能为人们的生活增添便利……”


我噎在喉中,一时间发不出声音,脑子里浮现出当年自己的笔尖划过纸张那急迫有力的沙沙声。我放下这张纸,再次探身去,从这中空的地下翻出了几本书。我发现这些书的创作日期都在一百年之前,甚至更久。头一次,我在这些书里发现了“大海”这个词语,这本书中描写道大海是人类不可跨越的神圣领地,它将通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被海里的巨兽所守护,那些皮肤光滑的神兽会喷出几十米高的水柱。书里写道,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活动范围只占据了小小的一块儿,大地向南覆盖着广袤无垠的绿色植被和大沼泽地,向北则是寸草不生的冰川与雪山。
我的目光移向另一本书,《孤独觉醒》这本书厚得像个字典。我有些颤抖的手毫不迟疑地翻开这本书,随着一目十行地读下去,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所以我一刻不停地怀疑着,我是否正在被操纵,我发现我的喜怒哀乐总是算准了似地发生,我身边的人总是算准了似地到来或离去。我们的世界或许只别人杜撰的故事,而我们则是故事中的木偶人,被重复地操纵着。我甚至觉得我此刻的怀疑,也是那造物者的阴谋……”


我放下了这本书,直直地往后栽去,躺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我伸出胳膊,眼睛看着这双已经快属于自己了的双手。一双画里的手,带着劳动者的茧子,却拥有非常女人的肤色与温度。我出神地望着这双手,也明白了伯格这么做绝非偶然,我侧过身,熟练地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婴儿的形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途。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33:00 +0800 CST  
晚上,伯格仍然不见踪影。我忙完了一天的活,踩着一地深夜的月光往兵舍走,长长的夜路有种欲说还休的寂静,我想也许是因为我过于焦虑,就在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响动突然闯进我的耳朵,很微弱,我警觉地转身,冷不丁地看见一个调查兵已经站在我身后,近在咫尺。


他手里拿着一把刀。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当然不会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其实转过头的一刹我就发现其实也被惊了一下——我的警觉已经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这时我要是再有什么动静,估计身上得多出几个血窟窿。


所以我只是盯着他,在心里深深地刻画着他的容貌特征。


“舒曼·摩根,你果然在……!”


果不其然他先开口了,乘着他说话的当口我突然朝他冲过去,一个掌击狠狠敲在他拿刀的手上,同时附身用脑袋朝他腹部撞去,另一只手扭住他的胳膊,以迅雷之势朝外用力一转。他很明显是个打手,只是一时间没想到我有这样的身手,他摔倒在地后敏捷地准备站起来,同时右手朝衣襟摸去,我料到他身上还有武器,一脚把地上的刀踢起来接住,一个健步骑到他身上,拿膝盖压住他不安分的手,在他全力反抗前用刀尖扎向他的眉心。


他的眉心很快开始渗血,我看见他浑浊的眼睛里倒影出令人胆颤的自己。


“你是尼德拉的人,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


他裂开嘴嘿嘿地笑着,露出吸毒者蜡黄的牙齿,他毫不在意自己头上的刀已经一点点刺进了他的脑袋里,“你这***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可老家里谁不知道,美人儿舒曼从不杀人,我他妈倒要看看你会不会为了老子破戒!”


我没工夫废话,深知和他在这里僵持也是危险,我刚准备用刀柄把他敲晕,却发现不远处一个阴森森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我瞥了眼身下这个悠哉的不得了的**,咬着牙扔开了刀子。


“这就聪明了,美人儿。”


几个穿着调查兵衣服的家伙举着枪从四面八方慢慢包围过来,他们像老狼一样围着我,有着地面上的人所没见过的阴森森的目光。我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无法动弹,但我知道他们也同样不能轻举妄动,他们要是在这时开枪保准会把其他人引来。可我没有想到,这些**说的下面这句话,给了我重重一击。


“安分点,如果你希望那对姓乔治的老夫妻活命的话。”


他们用袋子罩住我的头,趁着夜色将我一路劫持上车,没有岗哨的询问,没有门卫的阻拦,我意识到这是场被精心策划的绑架,同时也在颠簸的马车上意识到自己正离调查兵团越来越远。我手脚冰凉,恐惧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今晚。


重获视力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高顶教堂,我被绑着手脚跪在地上,尼德拉正翘着腿坐在我面前,含笑俯视着我。


“各位辛苦了。”尼德拉面不改色地开口,“让和这位杰瑞小姐独处一会儿。”


“头,这***跟着利威尔学了不少本事,你可得注意点。”黄牙笑嘻嘻地扔下这话,带着其余的人离开了。


整个偌大的教堂只剩下我和尼德拉两个人,半晌,尼德拉站起来,慢悠悠地踱到我这,我听见他的皮鞋声缓慢地扣着地板,这声音对我来说就像丧钟,他走到我背后,冷不丁地抽走了我的发绳,他一点点地抚摸着我披散下来的头发,“一年多不见了,亲爱的舒曼。”我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脖子上,嫌恶地扭过头。


“——可惜了。”他由衷地叹了口气。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35:00 +0800 CST  
周围的夜是寂静而冰冷的,正对着我的希娜女神像也是寂静冰冷的,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照不到我身上。一股寒意慢慢地侵袭上来。我知道我可能走不出这个教堂了,可是——


“为什么选择教堂?”我问他。


尼德拉夸张地盯着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为什么?为了你这个叛徒!”他的面具终于崩裂,露出阴狠的双眼,他揪着我的领子把我往前拖,我像一块地毯似地被他狠狠地拖到女神像前,他揪起我的头发把我的脸往神像上撞,“看看,看看你所信仰的希娜之神!我在你三岁时收留你,十四岁时你对着女神像起誓,永远跟随我。现在,我要你当着希娜神告诉我,你为了什么背叛我,背叛香邦,你把东巷的秘密告诉了哪些人——说!”


他揪住我的脑袋往后扯,强迫我看着他,我照做了,但我没什么好说的,在我的最后时刻,我没有任何话要对这个**讲。


尼德拉嘲讽地笑了,放开了我,他整了整衣领,然后摸出了把手圌枪,“咔嚓”一声给枪上了膛。


“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我淡淡地看着他,“你真是蠢。”


“想激怒我一枪毙了你?”尼德拉转了转手圌枪,露出很野的眼神,“你真是变了,很好,我改变主意了。”话音刚落,他便蹲下来割断捆在我脚上的绳子,抓着我的脚踝分开我的腿往他这拖去,意识到他的企图,我惊叫着挣扎起来,他露出得逞的笑容,压上来撕我的衣服,我终于失控,哭喊着乱圌蹬。我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冰凉和刺痛,我尖叫,甚至哀求,可我被死死地钉在地上,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眼泪模糊间我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神像——让我死吧。我对她说。


“你他圌妈疯了?!”尼德拉突然停手,气喘吁吁地、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他一把掰过我的脸,发现我的嘴角不停地淌血,“现在才想立牌坊——”他用手帕堵住我的嘴,站起来,发狠地用枪对准我的腹部。


砰!


子弹穿过我身体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一秒后剧烈的疼痛将我撕裂,我感觉子弹在我的身体里高速燃烧,像把我的五脏六腑血淋淋地炸开。我在地上痛得不停抽圌搐,我看见鲜血正快速地弥漫开来,像不是我自己的。然后我看见尼德拉的腿在朝我移动,他脱掉外套把它用力按在枪眼上,剧痛让我的呼号像呕吐一样从嘴里冲出来。


“不要怪我,亲爱的,把该交代的吐干净我会让你死得很舒服,现在好了,这颗子弹轻轻地擦过你的左肺,它会让你的左肺慢慢衰竭,你的呼吸会非常困难,但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舒曼,说出来没什么不好,如果你还这么固执,”他收起手圌枪,捡起刚才用来割绳子的小刀,“我每隔一会儿就会在你身上问候一下,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脸上的泪干了,可是血是热的,我费力地呼吸着,像甲板上濒死的鱼。我麻木地望着教堂美轮美奂的穹顶。就在这个时候,我眼前触电般地闪过一个朦胧的画面,那还是一年前我拉煤服役的时候,太阳微熙的清晨,利威尔和汤姆在煤仓门口聊着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这么细枝末节的事呢?我恍惚地想着——汤姆,你是来带我走的吗?紧接着我听见玻璃爆裂的声音,无数彩色的玻璃碎片像下雨一样争先恐后地掉下来。穹顶上闪过一道黑影。


我又被粗圌鲁地提起来,毫无防备地看见带着立体机动装置的利威尔站在我面前,他浑身是灰尘和树叶,脸上被玻璃割了好几道。你来了,我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快乐地想,你不用救我,我也愿意这样死去。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40:00 +0800 CST  
尼德拉的笑声把我拉了回来,我正被他提着,他的枪口抵在我的太阳穴上,而利威尔在距离我们两米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


“利威尔兵长,”尼德拉收起笑容,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我头顶传过来,“这是老家的私事。”


利威尔扫了眼我的左腹,轻轻地撇过头,缓缓地伸手,尼德拉一震,同时我听见枪上膛的声音,尼德拉的枪像是要活生生地顶圌进我的脑袋,我感觉到他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尼德拉,擦擦你的冷汗吧。”


利威尔一边说着一边移动着他的压力转移带,他慢慢地,并且有条不紊地拆下了身上的机动装置,这让别人以为他接下来会伸伸筋骨。最后,利威尔把身上的两把手圌枪也拿了出来,扔在地上。


“别耍花样,其实利威尔你再清楚不过了,这个女人必须得死,只是死在谁手里的问题。”尼德拉顿了下,底气渐渐回升,“你不该来这,除非你想看着她断气。利威尔,你早就不属于香邦了,但她还是,直到现在她都是,香邦戒律背叛者必须死,没有我照样有人结果她。现在,看在女神的份上,你能做的就是丢掉武器离开这儿,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像三年前一样,利威尔,撇下一个深爱你的女人对你来说从来都是轻而易举,不是么?”


“她不是舒曼。”


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尼德拉后来又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见了。我怔怔地望着利威尔,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一刻浩瀚地袭来,把疼痛、窒息、屈辱和绝望统统驱逐离去,我的心就像黑夜散尽的黎明,柔软得没有丝毫杂质。我凝视着利威尔,呼吸一点点衰弱,可我的手忽然紧紧地攥了起来。一个可怖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逐渐放大。


我必须杀了尼德拉。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44:00 +0800 CST  
血液直奔大脑,我全神贯注在正劫持着我的家伙身上——


——尼德拉,我不管你是什么香邦家族,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靠山,我要杀了你,因为你是东巷的主人,你的客人多得是政圌府的权圌贵,即使解决你对利威尔来说易如反掌,但你要是死在他的手上,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权圌贵必定会想尽办法将他开除军籍拖他入狱,到时候这个世界就再没有利威尔兵长,再没有人类最强。尼德拉,你不配让利威尔付出这样的代价,你的生命不值得去葬送利威尔的一生。


所以让我来杀了你,就算搭上我的性命。


反绑着双手的我屏息凝神地注意着尼德拉和利威尔的对峙,突然侧身,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尼德拉,尼德拉猝不及防地没站稳,摔倒前冲我很迅速开了一枪,子弹擦过我的胳膊,但疼痛在这时就像身外事,尼德拉脸色骤变,双手握枪抖抖地爆出了青筋,他毫不犹豫地上膛,这次枪口对准了我的心脏。


利威尔就在这时闪电般地出现在了尼德拉的身后,在尼德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胳膊夹住了他的脖颈,以极其精准的受力角度将尼德拉的头颅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在听到咔嚓一声的同时利威尔已经收了手,前后不到一秒。尼德拉就像个被突然拉掉提线的木偶一样睁着眼睛无声地滑落下去。


利威尔来到我身边,料到我看到这一幕会站不稳直接伸手抱住了我,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扯下领巾放到我手里,再握着我的手捂住我腹部冒血的枪眼上,“按紧,我们马上去医院。”然后麻利地脱下外套罩在我身上,他发现我正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张着嘴费力地要说些什么,他忽然强硬地看着我,他说,


“你听好,我不后悔杀了他。”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窸窸窣窣的声响四起,一辆大马车稳稳地驶来,停在了教堂正门口,皮靴踩踏的声响告诉我们来人不止一个,很快,四个衣着整洁、头戴贝雷帽的男人走进了教堂,他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凝固着高密度的沉稳,他们将教堂的大门往两边大开,似乎正准备迎接什么。


随着马车上的人慢吞吞地走了下来,我感觉到利威尔的神色骤然变了。


豪华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与“豪华”完全不沾边的胖老头,他留着浓浓的小圌胡子,穿着宽松舒适的麻外套,一本正经地戴着一顶旧贝雷帽,他走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就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老头,白天遛着狗或在咖啡馆“啪啪”地翻着新鲜的报纸,晚上好脾气地应付着家里更年期的太太和闹腾的孩子们。


利威尔看着他,沉默了大约五秒钟,然后没有表情地说,“给我让开。”


“利威尔,”老头宽容地看着利威尔,语气温和,就像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听说小D找到了舒曼,特意过来看看。”他的目光到了我这,“舒曼,很久未见,你消瘦了不少。”他挪开脚步,看了眼教堂中那一排排的长椅,他身边的几个男子顿时会意,在老头走过去之前迅速地把桌子移开,将长椅搬到老头身后,接着往后退几步,自动与老头保持了些距离,他们无声却井然有序的样子让我的心紧紧地揪起来,但我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我渐渐地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摧枯拉朽。


老头懒洋洋地坐下来,他从头至尾没有瞧一眼边上死相狰狞的尼德拉,他看着我,然后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仁慈的担忧,“舒曼,你的情况很不好,如果不及时就医你可能撑不过今晚了。温斯顿——”他扭头示意了身后最右边的高个男人,“你是医生,我车里有些急救品,你拿来先为可怜的舒曼止血吧。”温斯顿忠诚地点头,老头又补上句,“顺道把他们带进来。”


“是,杜威特雷。”


我安静地看着他,疑惧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同时感到脊背上一阵刺骨的寒冷——这个看似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胖老头原来就是杜威特雷·香邦!王都地下街的主人,利威尔曾经的“教父”。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46:00 +0800 CST  

楼主:NUMENA

字数:286726

发表时间:2017-03-31 05: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2 21:14: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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