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利威尔士官长,舒曼就交给我了,请你自便吧。”香邦先生温和地对利威尔说。他话音刚落,温斯顿很快就回来了,他一手提着急救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类似于氧气瓶的罐子,身后跟着五个穿着调查兵制圌服的男人,为首的是黄牙,他们此刻正畏惧地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瞥着香邦先生。当他们见到尼德拉的尸体时,黄牙第一个没沉住气,悲愤地冲温斯特嚷道,


“温斯特先生!你交易之前和我保证过什么你他圌妈忘了?!我们的协议里可没杀老大这条!你今天必须给老圌子和兄弟们一个交……”


“尤金,你们辛苦了。”香邦先生淡淡地打断他。


温斯顿半蹲下来打开急救箱,慢条斯理地从里面找出一把小型手术刀,然后站起来朝尤金走去。


尤金神色突变,他仿佛末日临头般一点点往后退,“香邦家族不会这样对待忠心的属下。”


“错了,是忠心又优秀的属下。”温斯顿来到他面前,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接着用旁人丝毫无法反应的速度割开了尤金的颈动脉,温斯顿放开尤金后,大量鲜血才从尤金的脖子里倾泻而出,我恍惚地看到尤金无助的眼神,他慢慢滑倒在地上,那弥留之际的无助逐渐蒸发得无影无踪。


尼德拉和尤金接连丧命,剩余四个尼德拉的属下也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他们颤抖地挤在一起对峙着朝他们慢慢走来的温斯顿,他们早就被搜光了枪圌械,在一小时前耀武扬威的他们此刻正屁滚尿流地哀求着、嚎叫着,温斯顿充耳不闻,他神色淡淡地走向他们,不出一会儿便用同样的方式一个个将他们如牲口般杀死了。


面对这血腥的场景,香邦先生像是在闭目养神,接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开口,“对了,东巷那边……”


“都清理干净了,杜威特雷。”另一位个头中等,带着白手套的红发男人立即答复。


“唔……这次给你的时间短了些,”香邦先生沉吟着点点头,“可你干得不错,杰拉尔德。”


“是。”


腥臭的血液像倒翻的颜料桶在地上蔓延开来,整个教堂早已杀气腾腾。温斯顿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渍,才提起急救箱朝我走来,利威尔挡在我面前,骇人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香邦先生,“东西留下,滚。”


温斯顿在我们一米开外站定,将东西轻轻搁在地上,站起来耸了耸肩。


利威尔毫不犹豫地拿过急救箱,接通气罐,将氧气罩装在我的口鼻上。我颤抖着望着他脸上久违的杀气,我想说话,想伸手阻止他,想用眼神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可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利威尔站起来,转向香邦先生,


“放过她,再谈你想谈的。”他说。


“你知道这不可能,”杰拉尔德看向利威尔,他像是笑了笑,但嘴唇上扬的弧度没有任何感情,“作为杜威特雷曾经最得意的大教子,利威尔先生,你心知肚明我们会如何处理背叛者。就像我,谁要是在家族之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会把我的左轮手圌枪塞进他的喉咙里,把那些话统统打回去——所以利威尔兵长,我建议你还是离开的好,我们不想再和调查兵团扯上什么节外生枝的关系。”


“办法总是有的,不然你也不会设这个圈套。”利威尔对杰拉尔德的话置若罔闻,他阴冷地审视着香邦先生,终于露出了像被兽群围追堵截到尽头的野狼的眼神,“条件,你要什么。”


这时候香邦先生悠悠地开口道,“出门久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利威尔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香邦先生伸出了手,他身边的男子立即会意,从西装内侧掏出一支深绿色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可见的流动的液体。


“你威胁我。”利威尔扫了那绿瓶一眼。


“我们曾相互威胁,利威尔。”香邦先生目露慈悲地望着他,“但我们终会团聚。”接过那支精致的绿瓶搁在手里,香邦淡淡地说,“当年埃尔文·史密斯以伊莎贝拉和法兰的性命要挟你入伍,我不怪你,正如协议上说的,我杜威特雷·香邦,从未将你视为背叛者。但你可别忘了,年轻的伊莎贝拉和法兰都死在了壁外调查当中,近期我也了解到汤姆的噩耗,我表示很遗憾。”香邦先生凝视着利威尔,沉稳缓慢的口吻显得语重心长,“军营不适合你的伙伴,利威尔,同样的事不能再发生在舒曼身上了。你回来后地位不变,我也属意将改造东巷的任务全权委托与你。而舒曼,她也不会沦为整个香邦家族的背叛者,我想我会想办法好好协调此事的——不过反过来,想想,身为军人的你该如何保全她的安危,”他很肯定,“你了解香邦,了解现在的政圌府,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你不适时地做些什么,舒曼·摩根的结局显而易见。”


利威尔的眼睛在香邦先生的一字一句中逐渐黯淡下来,香邦先生慢悠悠地将绿瓶递了过去,他垂老的手搁在半空中,距离利威尔咫尺之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利威尔身上,利威尔一个人站在原地,背对着我。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48:00 +0800 CST  
我终于意识到这根本是一场阴谋。一箭双雕。我望着此刻耐心的、泰然自若的香邦先生,慢慢移开了原本按在枪眼上的血淋淋的手,然后揭开了氧气罩,缺氧的一瞬我在心底问道——香邦先生,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心甘情愿做你的筹码呢?


“……利威尔不会背叛埃尔文·史密斯,我也不会落得同样的结局。”


谁也没有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他们望着我,准确地来说是望着他们眼里的舒曼——那个柔软的赖以男人而生的舒曼。我的手里握着温斯顿刚刚扔下的手术刀,我将这锋利的刀口搁在了距离心脏很近的位置,我看到利威尔的眼神骤然凝固了,像一刹那结冰了的汹涌海面,而香邦先生仍然平静而笃定,我张了张嘴,确定自己能够继续说话后,才对香邦先生说,


“我理解您希望利威尔回归的心愿,可您有多需要利威尔,人类就有多离不开他。”我艰难地将一字一句发音清晰,“……香邦先生,现在的利威尔,首先是调查兵团的士官长、埃尔文团长的属下,其次才是他自己。不论当初埃尔文团长用什么方式留下了利威尔,但说到底,从入伍到成为兵长,都是利威尔自己的选择……”我垂下头,为的是抑制那些从我身体深处侵蚀而来的无力,其实意识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垮下,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我在这痛苦中再次仰起脸,继续看着香邦先生的眼睛,“利威尔选择了调查兵团,选择一次一次出壁冒死去考察人类的天敌,选择在往后的任何一场战争中冲在第一线。香邦先生,露丝之城已经出现了巨人,但墙里的人类却连巨人怎么凭空出现的都搞不明白,可不明白的人类依然在作斗争——为自己的利益,为群体的利益,但是……但是,总要有一部分人得为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作斗争,哪怕是献上自己的心脏……”


“而利威尔在这部分人当中,充当着引领者。”


“所以,作为人类的一份子,我恳求您——”


恐怖的寂静悄然降至。香邦先生灰绿色的眼珠里掠过一丝异样。杰拉尔德皱起眉头对我的突然静音表示不满。温斯顿察觉到我的目光已经直勾勾地穿过了香邦先生的头顶,他纳闷地顺着我的视线回过头去——


而他看到的是,高耸的尖顶教堂的窗外,一只硕大的黑眼睛正紧盯着教堂里的人!


“——保护教圌主!保护杜威特雷!!!!”温斯顿爆发出的嘶吼回荡在偌大的教堂里,一瞬间无人回应。几秒种后,杰拉尔德等人才反应过来,“保护杜威特雷!……”他重复着温斯顿的话,手抖着掏出枪与其他头戴贝雷帽的青年一同挡在香邦先生四周,惊恐在此时分外团结地浮现在他们的脸上。香邦先生一言不发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下属的掩护下迅速往后门撤离,他的脚步是慌乱的,可他灰绿色的眼睛却久久地盯着窗外那头怪物。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未曾留意,就在他们的身边,一场人类和巨人之间微妙的对视正在发生。


我想我湿圌润的双眼已经清晰地倒影出这头女巨人的黑发黑眼,过往画面无声地跳帧、回放,我听见了海水退潮的声音,那些海水化成了我脸上势单力薄的一行泪。我想起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像所有初生的婴儿,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第一个画面,一直都是——


是你啊。母亲。


突然间,黑金竹索的收缩声压着地平线而来,没人清楚利威尔是什么时候装上的立体机动装置,也没人看清他是以怎样的速度与角度发射固定锚,只有气罐喷发出的灼热白雾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锚精准地刺进女巨人身后的建筑壁上,随之而来的巨大拉力将利威尔狠狠抛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这个弧度使得竹索紧地紧勒住女巨人的脖颈,利威尔收起一侧的固定锚,再次发射,以这头巨人来不及眨眼的速度随之俯冲,再度改变抛锚的方位然后拔圌出刀刃,他瞄准了她的后颈,回旋,让惯性带出力道,俯冲,他将把全身的力道集中到双臂——斩!


又一头巨人无声地倒在血泊中。利威尔早已习惯了这个种族没完没了的死亡。他连一眼都不愿施舍给她。


但当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掉落在地上的除了那块巨大的血肉崩离的后颈肉外,还有一条人的手臂。




女主第一视角·结束
一卷未完待续
下节预告:利独番外《高尚者的墓志铭》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05 22:53:00 +0800 CST  
大家久等,今晚尽量来交作业ww 前面的评论也会一一回复,放心吧。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20 19:06:00 +0800 CST  
番外·利独


友情提示:
本文创作时间早于原著无悔番外发布,文中会有模糊原著的情节,但遵从原著主线,望考据党慎究。




高尚者的墓志铭

Red Right Hand - Peaky Blinders




【十】

大雪笼罩了希娜城。


当狂风卷着生猛的雪子呼啸而来时,整座希娜城都毫无防备,大地卑躬屈膝,天空呈现一种少有的,无情的白色,原本修缮整齐的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在这种日子里,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丰衣足食的希娜人都会在家守着烘暖的壁炉过一整天,而聪明的报童却找到了商机,他们会趁着这坏天气敲开一家一户的门,将今天的报纸从门缝里塞进去,再伸出生着冻疮的干瘦的小手接住从门缝里扔出来的钱币。


“快回家吧!这大雪天的……”
有时候他们收到的钱币会比一份报纸的价格要多得多。


冷风扑面,报童赶紧低下头,下巴贴到胸前,他呵气成霜,小心翼翼地将钱币一块一块地塞进系在胸口的布袋里,然后像鸟一样以最快的速度抖掉身上的积雪。


这是844年的一月。


雪子飘进了下水道口,沿着搭建混乱的楼架和虫鼠爬过的屋檐滴滴答答地渗进了地下街——希娜城中心的正下方,这座面积庞大的犯罪乐园曾是王政圌府重工建造的地下工事,从筹建到罢圌工直至被各地流氓所圈占都凸显了当局“不凡”的办事能力。


黑头发的年轻人疾步而行,动作干脆地跨过地上的脏水洼,目标是鲁法尔酒馆。


他个头不高且骨架纤细,不客气地说,这样的身板在地下街只能当个笑话,可他浑身上下直抵眼神深处都没有一丝自卑,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从皮肤里透出来,他的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插在口袋里,一双倦怠的眼睛却带着毫不客气的目的性,阴戾地擦过每一个来人。


“利威尔大哥!”前脚刚跨进酒馆,一个精神十足的红发小姑娘便冲他大咧咧地挥挥手,他顿时留意到她五只手指头中的三只带着脏兮兮的血渍。他眉眼一暗,但还是朝她点头回应。


“利威尔。”红发小姑娘的边上坐着个青年,年纪和利威尔相仿,他的头发和眼珠的颜色都极浅,这让他看上去似乎出生颇好,他朝走过来的利威尔脱下帽子,“我们也刚到。”


“白朗姆。”利威尔到吧台放下钞票,转身回到小姑娘和青年那桌坐了下来。


利威尔刚一落座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她的绿眼睛大而闪烁,她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样大哥,什么时候动手?”


利威尔沉着的脸色使人捉摸不透,小姑娘和青年此时都屏息盯着他。半晌,利威尔才瞥了眼小姑娘燃烧的目光,又瞧了瞧边上青年胸有成竹的微笑,他开口,“今晚。”


“酷!”小姑娘兴奋地和青年击了个掌并对他使了个夸张的眼色,看着这一幕的利威尔腹诽:鬼知道他们又背着自己协定了什么。


“看着吧!这一次我和法兰绝对不会让利威尔大哥失望的——”
“相信我们,利威尔,今晚就看咱们的了。”


利威尔对两人一腔热血的承诺置若罔闻,只对法兰说,“你只要给我管住伊莎贝拉不乱来就已经值得表扬了。”


这话成功导致伊莎贝拉气得直跳脚又无法反驳,利威尔淡淡地看着她相当精彩的面部表情,他心想,什么时候要是见不到这张面孔,自己的人生大概会少掉许多乐趣。


近几年,以几十名青年组成的盗窃团伙在地下街崭露头角,核心人物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混居在地下街西边还算安分的片区,三个家伙借着会操纵立体机动装置而在构造复杂的地下街如鱼得水。据说他们在夜里会像蝙蝠一样来回地飞,盗窃和打杀的速度无人能及。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搞来的机动装置,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学会这种一不小心就会玩丧命的军用武器。


利威尔的视线从伊莎贝拉和法兰身上挪开,他的手指时不时地扣着桌子,佯装正打量着酒馆门口和客人们调笑的妓女,他知道他背后的酒馆老板正注意着自己,一个星期前他查到这老板是上面的一条走狗,收了宪兵的钱在这充当他们的眼线。利威尔清楚这种劣伎俩到头来都是白忙活,因为北区的剃头党已经盯上了这不安分的老头,他们不久就会送他全家去见死神。


“走了。”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利威尔站了起来,伊莎贝拉和法兰也不约而同地放下酒杯,跟着利威尔走出酒馆。从现在开始直到凌晨,他们有的忙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20 21:44:00 +0800 CST  
今晚的工作是劫走一批新进橄榄油,再高价卖给急需它的地下商人。法兰和伊莎贝拉等人为了这单生意做足了准备——这批橄榄油什么时候抵达天梯,抵达几号梯,在哪里停顿,派多少人看护,他们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伊莎贝拉似乎对这次行动格外上心,她清楚地记得在上次行动中正是自己的冲动耗尽了瓦斯气体,害得利威尔和法兰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将她隔空吊回了安全地带,伊莎贝拉不但差点被宪兵逮住,还成了当时的一个大笑话。现在,为了一雪前耻,她一进家门就乒乒乓乓地搬出机动装置,无视利威尔和法兰,开始有模有样地检查绳索和瓦斯。


利威尔并不理会她,换了鞋径自去厨房洗手。


法兰一眼看穿小丫头的心思,慢悠悠地晃到她房门口,靠着门框打趣她,“老天可不会因为看到你这么卖力而多关照你,小心弄巧成拙哟。”


“……不用你管!”换来一句底气不足的顶嘴。


法兰刚准备“不当心”提起她上次的糗事,利威尔就冷不丁站在他身后,他袖子挽得老高,两只手冒着热气腾腾的肥皂香,和他脸上非常直接的不满形成鲜明对比,“你们两个,给我来厨房帮忙。”


法兰马上接话,“我来。”然后轻轻阖上房门。


夜晚,他们三个发动了立体机动装置,从西区出发,迅速潜入地下街深不见底的黑夜。临行前伊莎贝拉还在嚷嚷“今晚的煎鱼没能填饱肚子”,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功夫会让她来不及去饿肚子。


利威尔打头阵,熟悉的失重感在他的身体里卷土重来。他盯着眼周高速移动的建筑,按动扳机的时机非常巧妙,固定锚嵌进墙缝,拉力将他狠狠抛向上空,猛烈的风声让他听不清法兰和伊莎贝拉的声音。他调整姿势,收回竹索后发出第二个固定锚,调动全身肌肉,在空中改变滑翔轨道,他绕过形同虚设的地下驻军法院朝前方冲过去。


利威尔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操作这玩意儿的感觉。


那是他从一个脑门开花的宪兵身上扯下来的。他早就对这武器垂涎三尺,虽然对于立体机动的利害和描述也七拼八凑地了解到不少,不过当时的他只是灵机一动想试一试,地下街的混混早就把生死系在了裤腰带上,爽才是最重要的。利威尔抱着赌博的心态,费劲地套上这沉重的装备,他调整好压力转移带,啪啪两下测试了扳机的灵活性,接着便不要命地脱离了地面。


但那一刻脱缰的自圌由却改变了他的灵魂,而且是彻头彻尾革命性的改变。


“利威尔大哥!前面就是8号阶梯!”伊莎贝拉的叫嚷拉回了利威尔的全部注意力。他的眼前依旧是残破不堪的建筑群,摇摇欲坠,永远彼此勾肩搭背地堕落下去。


他们蛰伏在8号阶梯附近的岩石上,等待那批橄榄油途径。运货马车准时抵达阶梯,搬货的马仔数量也在可控范围内,利威尔并不着急,他黑蓝色的眼珠子倒影出运货仔将一箱箱橄榄油从上面运下来的卖力样。他们来到地下街时都露出了对湿腐气味的不适表情。


等最后一个人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把橄榄油运下来的时候,利威尔做出了暗示。


突然间,三道黑影从天而降。马仔们乱了阵脚,纷纷准备将货赶紧送上去,“真见鬼!居然撞见了他们!”
他们中有人咒骂道。


利威尔单手操控立体机动,右手抄出小刀,逮住了那个领头朝他加速俯冲下去,领头惊慌失措的脸骤然放大,利威尔厌恶地调动方位,反手一刀割在他胳膊上,鲜血像是过了会儿才从他胳膊上炸开,领头捂着胳膊嗷嗷直叫,没等他腿软,利威尔早已掉头另一刀迅速招呼了他的膝盖窝。


整个动作不过一眨眼,领头已经倒在地上打滚痛呼,马仔们没了发号施令的头,来自地上的他们像是头一次目睹这样利落的打法,一时间全都没了动静,法兰和伊莎贝拉就在他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当口收锚落地,他们掏出各自的枪,黑森森的枪口对准了这些人,他们朝着这些运货人一步一步走过去,边走边报数,“从五数到一,留下的陪我们玩。五、四、三……”


没有多余时间做出选择,倒计时带来的压迫感使得这些马仔一哄而散,你赶我我赶你地跑向了阶梯。当然,比起丢了饭碗,他们更不想丢性命。不过利威尔知道他们马上会头脑清醒,一些人会为了护货杀回来。所以在这之前,他已交代他的同伴守在附近,法兰和伊莎贝拉会指挥他们将短暂滞留的橄榄油以最快速度全部搬走。这些橄榄油将换来不少的酬金,兄弟们分红后,挣扎在北区贫民窟的难民也能挨过这个冬天。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20 21:50:00 +0800 CST  
工作临近收尾,利威尔依然毫不松懈,他盯着法兰和伊莎贝拉有条不紊地维持着搬运进展,几秒停顿后,他再度握起手柄。法兰注意到利威尔即将动身,“大哥,”他有时候会这么叫他,“接下来还有任务?”


利威尔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将擦拭过的小刀插回刀鞘。


“啊啊,我明白了,善后!大哥,辛苦你了。”


利威尔顺着法兰的话略挑了眉,算是默认,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法兰身后忙得特别投入的伊莎贝拉,转身就离开了地面。


利威尔确实是去善后的,但他善的不是法兰说的后。


跳跃过几棵长得呲牙咧嘴的老树,抄近路钻过了通风口,在构造复杂的建筑结构间穿梭,利威尔的目光平静。他的头顶没有天空,但地面的声音却随着他的移动而逐渐嘈杂起来。他想他就要到了——东巷。


地下街罪恶的温床,一条悠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两旁是数不清的风格各异的妓院,但这里的妓院和那些四处搭建的窑子不同,在它的背后有着森严的内部阶级与管辖制度,而这儿的妓女也根本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产物,她们都受过特别的筛选与“教育”,供各种阶级的男人甚至是女人享用。民间传言进了东巷就没有忘不掉的烦恼。不过受到政治正确的影响,人们很少会把这拿到台面上来谈论,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东巷是整个国家最要命的快活城。


现在,利威尔正大光明地走进这个快活城。第一次来东巷的男人大多都会脑目眩晕,但利威尔步速依旧,倒显得两旁的莺莺燕燕和他毫无关系,他疏离的神色让那些美女没敢上前搭话,不过经验丰富的热情派也有的是。


“先生一个人?今晚想如何度过呢?”


利威尔站定,看着眼前这个主动搭讪的妓女,她年轻而俏圌丽,左眼下的一颗泪痣妩媚多情。她说她叫娜塔罗。利威尔转过头来的时候她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喜的笑容,“呀,我简直想给您打折。”


这时候两个女人结伴与利威尔擦肩而过,她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长发及腰,从背后看上去也拥有一样诱人的臀圌部,但利威尔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娜塔罗。


“不,我改变注意了——”娜塔罗忽然眯起眼睛,手指慢慢扫过利威尔胸前的扣子,轻轻地揪了一下,“今晚你过来嘛,我给你免费,别人都没有。”


娜塔罗擅自的举动让利威尔厌烦,他没理她,直接看向了她身后那个喝东洋清酒的女人。这个女人价格合适,与娜塔罗不是一个等级,利威尔这样的混混并不适合娜塔罗。


跟着这个大胸妓女进了她的小屋,利威尔不意外地看见了另一个人,换句话说,这个人已经在这等候他多时。她站在窗前,背影纤细,人鱼般的长发慵懒地散落下来。她听到动静后转过身,她转身的样子就像一个芭蕾舞者,许多男人都过不了她回眸这一关。


“舒曼。”利威尔和她打了招呼,拉过椅子坐下来,桌上放着热气袅袅的红茶,温度一定刚好。


“辛苦了。”她走过来,温柔地将一杯红茶推到利威尔面前。


“这话说得早了点。”


她笑了笑。


“今晚12点到凌晨4点之间,8号阶梯周边地区不准有任何警圌察。”


“好的。”


“老头子今晚有什么交代。”


对于利威尔的开门见山,这个名叫舒曼的女人没有半点不适,相反她的对话节奏把握得非常好,“我们的教父看来是不想容忍欧尼斯特副市长了。”片刻停顿,她知道利威尔不会搭话,继续语气温柔地说,“天气关系,他今晚留在了多特黄金度假村,杜威特雷希望你做成歹徒入室。”


利威尔听完后站起来,开门打算离开。


舒曼叫住了他,她走过来时手里拿着一支深绿色的玻璃瓶剂,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利威尔扫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不需要”便离开了。


雪势在第二天凌晨转弱,下着小雪的多特黄金度假村呈现一种泛着银光的静谧。


冷风将窗帘吹得起起落落,雪花正一点一滴地飘进来,欧尼斯特副市长表情惊恐地躺在血泊中,他的胸口仍在冒血,伤口的切面粗糙,他头发凌圌乱,衣服像是被胡拉硬扯,整个室内打斗痕迹明显,翻箱倒柜一片狼藉,带着血渍的脚印仿佛被慌乱地擦拭过。


窗外黑夜将尽,鸟叫声渐渐四起,宣告人们将开始新一天的行程。天亮后,欧尼斯特副市长的意外死亡将成为报童们新的商机,而远在地下街北区的贫民救济营将收到一笔可观的钱财。贫民们不知道这钱从何而来,他们团结一致,想象那是神明的救赎。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5-20 21:55:00 +0800 CST  
【九】


利威尔踩着凌晨的夜回到自己的屋子。


黑夜静悄悄的,两种此起彼伏的鼾声几乎成了此刻唯一的声音,伊莎贝拉和法兰早已累得不省人事。在一丝不苟的洗漱之后,利威尔有些疲惫地走回房间,他路过伊莎贝拉的房门时停了一下,在他有限的视角里,是伊莎贝拉一脸天真的睡相。


利威尔看了她一会儿,于是慢慢移开视线,顺便替她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咀嚼着杀死欧尼斯特副市长的整个过程,利威尔找出了一些值得改进的细节,他在黑夜里细细揣摩着,假设着宪兵赶来后对案发现场进行的一系列操作,直到天边微亮,他才合上眼。


睡意像闷雷似地蒙头打了下来。利威尔已经记不得了,其实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也曾有过一张像伊莎贝拉那般稚圌嫩的,无忧无虑的睡脸。


二十多年前,王城。


像多数资产殷实的富裕家庭那样,利威尔是在全家人虔诚的祈祷与祝福中圌出生的。他的家族——阿克曼家族曾是受过封的贵圌族,战将辈出,拥有肥沃的代代继承的封地,他的父亲原是宪兵团中央军司令,但五年前的内战使他厌倦了战争,他提前退伍,听从妻子的劝说开始经营起一些工厂。利威尔的母亲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叫库谢尔·阿克曼,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女人。


库谢尔比他的丈夫小二十来岁,她精明能干却不露锋芒,她在封地种植农作物,将几家工厂经营得有条不紊,几年下来就奠定了女主人无可动摇的地位。利威尔出生时他们的工厂正逢扩建,利威尔的父亲欣慰地想,尽管在阿克曼家族中,他这一支的荣光不复,但往后要留给他自家儿子的财富将与日俱增。


而利威尔的前半段童年就是在这与日剧增的财富中度过的,他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要穿着干净的、褶皱处被细心熨过的衬衣,他比平常孩子更早地踏入学校,和大学士的儿子们坐在一间教室,他不用学就能熟练地摆出贵圌族独有的傲慢姿态,但放学了依然会甩开家佣和平常孩子去山坡上疯一把——但利威尔就像所有的纨绔子弟一样,坚决不领世俗的情——叛逆、洁癖、懒得说话,固执地执行着他自己的那套“强大理论”。他把其他贵圌族的成年儿子揍得鼻青眼肿,甚至在家族会议中对着长老们酷酷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一天,利威尔的父亲将他叫到书房谈话。七岁的利威尔来到那间平日里只有长辈能够出入的大书房。他站在门口,望着那一排排高得离谱的镶嵌式书架,以及偌大的书桌后父亲那颇有修养的脸。小小的利威尔在心里腹诽,老爹这样子,哪点看着像上过战场。利威尔的父亲隔着书桌瞥着这黑发小子,他很清楚他儿子心里在嘀咕什么,这小子藏得很深的不可一世简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想到这儿的时候利威尔的父亲轻轻笑了笑,他搁下手里的书,绕过书桌,在利威尔跟前半蹲下来。


他平视着自己的儿子,并没有以一个父亲的口吻来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小子,你数过从你记事起打了多少次架吗?”


“没有,您问这个干什么。”


“你和别人打架输过没有?”


“没有。”


“你受过正规的格斗训练吗?”


“……没有。”


父亲的提问令利威尔纳闷,他不知道父亲心里卖的什么葫芦药,可就在他话音刚落,小小的利威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看到利威尔的神色变动后,父亲站起来,背对着他踱步到落地窗前,他双手背后,背影是一个标准的军人站姿。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4 18:13:00 +0800 CST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5 10:08:00 +0800 CST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5 10:10:00 +0800 CST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5 10:12:00 +0800 CST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5 10:13:00 +0800 CST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5 10:14:00 +0800 CST  
他的指甲剪得很短,可再短的指甲也是藏污纳垢,他两手扣在口鼻前,只露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在这样闹哄的环境里,他还是将呼吸锁得小心翼翼的。


耐心地等待骚圌动平息下去,谢库尔开始楚楚可怜地陈述自己的丈夫是如何掩藏身份,如何将情报透露给黑手党。她说他的丈夫曾多次在家毒打孩子并辱骂人民,他每晚都会诅咒教会与革命派,甚至扬言要报复所有人。


“他白天低三下四地给人擦鞋,晚上就回去打骂我和孩子。”


“我们一直活在他噩梦般的控制之下,我们没有办法……”


“我曾苦苦劝说他签下协议,搬离希娜,可他不听,他说制定这协议的人都是**。”


“长官,您知道,女人和没成年的孩子是无法签下这份协议的,不然的话,我早就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陪审团在听到“**”与“毒打”等字眼时纷纷唏嘘,很显然,他们的情绪已经完全导向了这位孱弱的妇女。


而在法庭的最后,九岁的利威尔已经两眼通红,仇恨血淋淋地在这个九岁男孩稚圌嫩的心里疯长,从他心脏的最深处蔓延到他凸起的骨节里。他看着母亲一张一合的嘴,看着父亲无言的背影,看着庭上可怖的一张张嘴脸,他要冲上去,要声嘶力竭地呼嚎,可是一只带疤的手强硬地捂住了他的嘴,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往外走。挣扎中利威尔发现这个人竟是凯尼,他的舅舅,可在这时,一切血脉相融都令九岁的利威尔悲愤,他发疯似地对凯尼拳打脚踢,他在凯尼的肩上不停地回头,死死盯着两扇大门之间父亲的背影,直到他变成一个黑点。


利威尔在九岁时离开了家,他浑浑噩噩地跑进亚鲁凯鲁区的一个贫民窟,像老鼠一样闪躲着旁人的目光,最后一头钻进了一间破屋的地窖里。他像块石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地窖里没有光线,没有水,利威尔一直垂着脑袋,时间久了,就有越来越多的老鼠和湿虫在他四周的缝隙里爬行,一些虫子甚至钻进了他的头发里,他仍旧一声不吭。


回忆在他的心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渐渐向一个中心缩拢。他回忆两年前父亲带着全家离开了庄园,那天夜里母亲就发了高烧,他记得那时父亲望着母亲的眼睛,那也许是一个男人此生最痛恨的时刻;他回忆他第一次在凛冬的希娜城无处可去,第一次吃硬得像石头似的黑面包,那时他情愿饿肚子也不想去碰那个面包,可是他看见母亲偷偷将自己的那份藏在了明天要吃的罐头里;他回忆父亲在报纸上看到阿克曼家族的老人一个一个离世后颓然的背影,那时母亲静静陪在他身旁,长久地握着他的手;他回忆他和父亲在暴雨天一起爬上屋顶盖棕榈叶;他回忆母亲瞒着父亲四处上门找生计;他回忆父亲第一次为人擦鞋时挨的欺负;他回忆父亲在深夜的码头为走私的商人搬货;他回忆他们颠沛流离的生活,回忆这个他曾在心里发誓长大以后要效忠的该死的世界。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5 10:18:00 +0800 CST  
几天之后,孤身一人的谢库尔找到了这里,她在指指点点的人们面前用手撬开了地窖,两手血淋淋地把利威尔从里面拖了出来,那时的利威尔已经奄奄一息,饥饿、寒冷与疾病已经缠上了他。谢库尔紧抿着嘴抱着利威尔,她没有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声嘶力竭地大哭,她无声地、紧紧地抱着利威尔,浑身抖个不停。


于是这对母子就在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屋扎了根,没人知道谢库尔是如何说服了法庭,顶着阿克曼的姓氏留在了希娜之壁。


在那些日子里,为了将利威尔从死神那儿抢回来,谢库尔进了那时臭名昭著的血汗矿场,她将赚来的少得可怜的钱币全部给了邻居摩根夫妇,乞求他们在她不在的时候照顾利威尔。


在她不在的时候,贫穷的摩根太太站在利威尔床前,睨着这个干瘦得像个死人似的男孩,垫着铜板怪叫道,“给这么点钱,要照顾这么一个瘦小子!我哪有功夫!”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摩根先生在旁边看着自己的老婆,准确地说是看着在她手里蹦得一上一下的钱币,“这些钱能抵上你那死对头乔娜半个月的收入,这回你准能气倒她。”


摩根太太闻言后立刻得意地笑了,她推了她丈夫一下,眼睛却一时痴痴黏在他脸上不肯走。胡子拉渣的摩根实际上相貌出众,有股说不出的独有特点——尽管他和所有贫民窟的男人一样贫瘠而邋遢,可正是这与众不同的,迷人的特点使得他的脸和别人的截然不同——如果忽略他直勾勾盯着钱币的样子的话。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摩根,本想找机会勾引些有钱的太太从而摆脱自己的一贫如洗,可他却在计划快要实施时遇上了这个聒噪的穷女人,她和他一样来自贫穷的土地,一样没读过书,一样爱占小圌便宜却心地善良。陷入爱情的时候摩根早就忘了什么勾引阔太太的人生大计,他觉得眼前这个粗野可爱的姑**什么都好,直到走入婚姻,他才恍然——去他的爱情,还是来钱要紧!


利威尔在摩根夫妇笨手笨脚的照料下逐渐康复,一开始他还没力气说话,只是躺在床上干瞪着这个忙来忙去的傻女人,直到一天周末,那个姓摩根的小白脸也来一起折腾他了,利威尔才终于低低地吐出一句,


“谢谢。”


那对蠢夫妻一脸错愕定格了几秒,紧接着欢喜地抱在了一起,多日的照料早就让他们把利威尔的安危当成了自家事,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利威尔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小圌便拉圌屎——利威尔倒是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就能制造出“七嘴八舌”的效果,接着他又憋出一句,


“我说谢谢的意思是三个人在这里空气太闷,你们可以走了。”


……


“哎呀!你太客气了!你还生病呢可不能开窗啊。”


“我们是你的邻居,姓摩根,你千万别和我们客气啊!”


“是啊!以后常来常往,就别和我们说谢谢啦!”


“再睡会儿吧,可怜的利威尔,啊,听话,闭眼,来——你咋不闭眼呢?!”


-未完待续-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5 10:23:00 +0800 CST  
N爷在这预祝高三党们高考必胜!取得理想成绩,走上人生巅峰!加油!!!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06 18:18:00 +0800 CST  
【八】


在利威尔的印象里,战争时期的贫民窟就像注入他身体里的一管暧昧污秽的血液,在他的最深处种下罪恶的种子,他在成年后才明白,这种东西无法降服,只能克制。


做了矿工的库谢尔离开了家,她跋涉到希娜最北的血汗矿场,用狗一样卖命的效率换来厂主喷在她脸上的烟以及少得可怜的铜板,她一年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第一次回来就少了一根手指头,她说那是被矿石给砸烂了,她的两颊迅速深凹下去,摩根太太瞧见了立马下了定论,


“你的肚子里有虫,一定的。”


父亲被绞死后,利威尔再没和谢库尔说过话。邻居摩根那时正在修铁路,听说隔壁的小矮子还没康复就要出门揽活,他天一亮就敲开了隔壁家的门。


“谁会招个病号来干活呢,小伙计,把革命的本钱给养好才是硬道理。”摩根扛着铁锹对利威尔说。


小矮子倚在门口,当然没请他进屋,在摩根的印象里这小子见人都摆着副“你找揍”的表情,一开口就能蹦出些令人手足无措的混账话——不过大部分却是大实话。


可是这次,小矮子没急着嘲讽他,摩根只能看见他沉默的,黑黢黢的头顶,过了会儿才有个声音缓慢地飘了出来,


“我妈没了手指,麦尔斯,她不能待在那。”


利威尔在摩根的引荐下加入了修铁路的大队,他们每天早出晚归,过着劳动者酣畅淋漓的穷日子。利威尔的机灵能干很快得到了工头的留意,但他变得更加谨慎,保护母亲的信念教会了他卑躬屈膝,那年他十岁,春天即将到来。


午休,利威尔拿着干面包,蹲在长满杂草的铁路旁,一边啃一边看着不远处两个铁路工正热火朝天地朝对方头上拍砖,他顺便断定,左边那个肯定完蛋。


领了面包的摩根也加入了观战阵营,他一边幸灾乐祸地叫好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支手卷烟,利威尔瞥了眼他点烟时佝偻的脊背,他却把烟递了过来。


“用不着。”利威尔没领他的情。


“抽点吧,小伙计,这该死的日子里也该有些滋味儿。”


摩根揣着面包,看着利威尔不太熟练地夹着这根手卷烟,然后抽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口。


“谢了,滋味不怎么样。”


摩根凑过来拍拍利威尔的肩,语重心长地叹着气,“伙计,真不知道你嘴这么欠究竟能活多久。”


利威尔懒得理他,也厌恶他的脏手,他吐掉烟蒂站起来,跨过左边那具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继续干活。摩根恍了恍神,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卷烟点上,他并不为小矮子的态度恼火,说实话他其实挺喜欢这小子的,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摩根要揣摩许久又咽回去的痛快话,得罪摩根这辈子都不敢得罪的人。他这么嚣张,却又这么真实,他就这么嚣张又真实地站在你面前,一声不吭地宽容你的邪念和自欺欺人。和利威尔在一块儿时摩根经常感到耻辱,他对这耻辱束手无策,因为他没有能力改变自己,虽然他们同进同出,他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喊他“小伙计”,但他明白,这小子和贫民窟这些混吃等死的男人截然不同,他需要一个契机,或早或晚。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17 21:44:00 +0800 CST  
修铁路的工作在每天傍晚结束,而利威尔晚上的任务是去卢切罗赛港的南码头运货——没错,他走上了父亲的老路。他需要钱,足够让他带着谢库尔离开贫民窟的钱,所以哪怕是黑钱也非常欢迎。


走私的商人在卢切罗赛港南码头来回走动,他们猫头鹰一样的眼睛观察着这些运货仔。过了会儿,包括利威尔在内的十个年轻人被商人叫了过去,站成一排。


“会使枪吗?”


初春的夜仍带着令人清醒的寒意,运货仔们面对商人的质问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回答,利威尔夹在队伍里,半敛着眸子打量这个裹着厚重皮外套的红发商人。


红发商人露出笑容,他并不意外这些人的警惕,他不急着反应,先是搓了搓手,一边慢慢踱步一边说,“有一趟肥差,今晚跟着我去做场简单的交易,工作目标是保证交易期间不出任何差错,雇佣费是每人一块金币。我的要求很简单:诚实,脑子灵活,会使枪。”满意地在这些人的脸上看见了跃跃欲试,红发商人又加了句,“如果想滥竽充数,这个月的辛苦钱可就飞了。”


话音刚落,十个人中就退出了六个。


“您雇几个人?”留下的一个黑皮肤男人问道,他剃光了头发,比正常人要高大许多。


“三个,我会提供枪圌支。”


“我圌干。”


红发商人掏出手圌枪,依次让剩余的四人对着远处的沙包每人来一发,他观察着每个人的出枪动作和准度,不急着做评价,轮到利威尔时,他才发现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拿着枪在手里细细琢磨。


“小家伙,这枪不是给你玩的,回去搬你的箱子吧!”


利威尔从他手里接过弹圌夹,上满子弹,然后“咔嚓”一声给手圌枪上了膛,这才从容地回答他,“哦,原来是这么用。”


“别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小东西!”黑皮肤的男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径直对商人说,“要我说,您就让小东西滚蛋,剩下三个正好。”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17 21:45:00 +0800 CST  
红发商人正视利威尔,此刻他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小子,我刚才交代过在我这滥竽充数的代价是什么。”


“我不需要这玩意儿。”利威尔把枪丢还给商人,同时也毫不客气地回视对方,他目光沉静,并无半点退缩。


“真是够了!”黑皮肤的男人低声咒骂着,一边撩起袖子一边朝利威尔走过去,“哪来的不知分寸的东西,肯定是**生的……”他没想到的是利威尔也正朝自己走过来,眼里带着火,他被这眼神给扎扎实实地惊了一跳,就在这当口利威尔已经来到他近身,一个生猛的肘击精准地砸在他的脾上。动作太快,周围的人都还没意识,只感觉眼前一阵风,那黑皮肤的男人已像山一样轰倒下去,直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捂着肚子在地上无声地打滚。


利威尔没有就此放过他,他拽起他的衣领对着他恶狠狠地连揍三拳,然后提起他鼻青眼肿混着血的脑袋往地上“咚”得一砸。沉重的闷响像是砸痛了所有人的神经,风钻进利威尔单薄的衣领里,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可他非常清醒。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抬眼看向已经把声音哽在嗓子眼的红发商人,他看了他片刻,才对他说,“放心吧,死不了人。做保镖我一个人就够了,雇佣费是三块金币,您有异议吗?”


红发商人沉着气盯着这个还没成年的黑头发小鬼,一张难搞的新面孔。他之所以要在这群没前途没背景的家伙里挑选保镖就是为了不声张这次交易,他想这聪明的小鬼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是栽了,然后他笑着对剩下两个杵在原地没缓过神的运货仔挥挥手,意识他们走。


利威尔犹豫了下,还是抬起头望了眼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像摩根一样高大却佝偻的背影,他们重新搬起沉重的货箱,一声不吭地挣扎在这寒冷的夜色当中。


第二天天亮,贫民窟比往日更加嘈杂,麦尔斯·摩根吵得离谱的声音在利威尔家的门口炸开。刚提上铁锹准备出门的利威尔皱起眉头,他烦躁地打开门,却发现摩根像风一般从他面前闪过,和他一起的还有这条街上的十几来个居民,他们闹哄着顺着人群往前冲,兴奋得像跳上甲板的鱼虾。


“噢!小伙计!”跑出好几米的摩根费力地回头冲利威尔大喊,“卖赎罪券的教徒来了!快跟上——”


利威尔不爽地回敬了他一个后脑勺,两秒钟后,他突然扔下铁锹跟了上去。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17 21:46:00 +0800 CST  
处于极度兴奋的摩根忽然觉得有只手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胳膊,他以为是与他争抢的居民,骂骂咧咧地伸手打过去,却发现是利威尔。


“你干啥?!”摩根没好气地挣脱着他的钳制。


利威尔在拥挤的人潮中死死拽着摩根的胳膊,矮小的他在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对摩根吼道,“回去!傻圌子才信这些教徒!”


“——你才是傻圌子!别抓着我!”


人潮填满了狭窄鄙陋的街道,从四面八方逐渐朝一个中心靠拢,那中心是一辆高大的白色马车,从马车上走下来一批穿着白袍的教徒,他们戴着宝石戒指,浑身散发着沐浴后芬芳的味道。贫穷的人们蜂拥而至,利威尔被迫往前走,他只觉得一股可怕的力量在背后恶狠狠地推着他,令他无法动弹。这时一个妇女在他身边轰然倒下,淹没在人们的踩踏中,他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利威尔在密密麻麻的成年人之间费力地呼吸着,他的手紧紧抓着摩根,摩根也意识到了他的安危,反过来同样紧紧地抓着他。


——在希娜女神的眼中,没有贫富、高低,与贵贱。


——不管你居住在贫困区还是高楼大厦,你们都是希娜女神的孩子。


麦尔斯·摩根抓着利威尔不顾一切地往前推挤,视线的边缘,教徒洁白的袍裾仿佛近在咫尺,他们已经在颂扬女神了,可他看不到他头顶光秃秃的树枝正在瑟瑟发抖地向上天乞讨,而上天从不施舍。摩根只有一个目的:他要抢到赎罪券,为了他怀圌孕的妻子,为了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天呐——摩根在心底感叹——这些教徒好久都没来了,他无法预测他们下次来临是什么时候,他还以为女神放弃了这里。总之,他像所有人一样,几乎带上了所有的钱,只为买到这张神圣无比、灵通无比的赎罪券。


——然而在审判日,女神会毁灭邪恶。


——审判日即将到来了,朋友们,这罪恶之地将接受判圌决。


“麦尔斯,听我说,听我说,”利威尔仍然不放弃,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压抑出来,甚至略带伤感,“神不会为了谁更虔诚而偏心谁,你老婆还怀着孕,你们需要这笔钱。”


“小心!”摩根一边高举着钱袋一边照应着矮小的利威尔,“你该为你圌妈想想,你们也需要赎罪券!你还小呢,但我们很有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这些教徒了!——我要买!这里!这里啊!”


“……麦尔斯!”


——你们的罪恶与污秽都将被一览无遗。


——女神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无人能够骗过女神,这形同亵渎。


利威尔最后还是在混乱之中与摩根分开,他奋力地挤到人群边缘,抓着铁栏杆翻上了二楼的屋檐,他红着眼睛往上爬,翻过窗台,风在他耳边呼啸,他越爬越高,可怕的人潮离他越来越远。他一生都将记得这些穷人高举着自己的钱袋讨要赎罪券,那些被渴望所点燃的呼号,以及那位妇女倒下时凄惨而迷茫的眼神。


几个月后,在826年春天最浓郁的时刻,一声明亮的啼哭从摩根家传了出来。摩根的太太为他生了一个健康的女婴,但摩根却提不起劲,他一直都想要个儿子,他们为这婴儿取名为舒曼·摩根,用的是原本为期望中的男孩所准备的名字。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17 21:48:00 +0800 CST  
【七】


在舒曼五个月大的时候,谢库尔回了家。她的状态似乎比上次回来要好多了,苍白的脸泛出了柔和的气色,铁青的眼圈也淡了些许。她甚至比摩根夫妇更喜爱这个新生儿,回家的第一天就将舒曼抱回家逗弄。也许是有了儿子的她对小女孩有种莫名的向往,她抱着舒曼在屋里慢慢地走动,十岁的利威尔待在一旁收拾母亲带回来的包裹,他时不时地看看她。利威尔已经许久多没见过这样的谢库尔了,她抱着小舒曼,安详、柔和、宽厚这些生机勃勃的东西在她怀里生长起来,以一种强大而温暖的力量。


“这个孩子长大后会非常漂亮。”


“是么。”


这就是在利威尔的父亲离世后,这对母子的第一次对话。


谢库尔在家逗留了近一周后再次启程。她在临行前深深地拥抱了利威尔,在逆光中利威尔看不清她的脸,只有她温热的眼泪打在了他的脸颊上。


“一切都会好的,利威尔。”她说。


827年,达理斯·扎卡里发动宫廷政圌变。在那匹著名的沙场野狐——达特·匹克西斯的拥护下,革命派推圌翻了由贵圌族和教会联合建立的傀儡政圌府,并企图依靠议会等外交手段掌握三大军团的最高统领权。在那段时期,几乎所有喊着口号闹着革命的人类都在以正义为幌子行谋取利益之实。在前朝的人亡政息之后,这个国家的每一圌党每一派都企图建立有利于自己的国圌家圌机圌器。


平民出身的达理斯·扎卡在政圌变中险胜,然而对他来说,更艰难的路还在后头。


亚鲁凯鲁贫民窟在摇摆不定的政局下苟圌延圌残圌喘了三年。这三年中,利威尔混成了卢切罗赛港南码头的监货头,尤其擅长防止杀人越货这档子事。他在三年内中过四次枪,进过一次局子,最后都平安无事。麦尔斯·摩根瞒着太太加入了由贫民组成的自卫队,自诩终于混出了些样子。利威尔有时会去摩根家吃饭,那是三岁的爱哭鬼舒曼最开心的时候。她会像个小主人似地有模有样地牵着“隔壁大哥哥”的手迈进屋,再把他乖乖安置在饭桌旁,接着利威尔就会不动声色地塞给她一颗玉米糖,他知道这是她的最爱,而摩根夫妇却不许她吃。


“谢谢你大哥哥,你对我最好了。”


“这话不对,***对你最好。”


“不,他们不好,总是吵架。”


小舒曼轻手轻脚地从凳子上起来,爬到利威尔的身上,再伸出软软的小手捂住他的眼睛,她的胆子很小,这一系列动作像是费了好大的劲。十三岁的利威尔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折腾,直到被捂住眼睛他才不满地从嘴里“啧”了声,他不喜欢一片昏黑失去方向的感觉,哪怕是小一会儿,这让他心神不定,可小舒曼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会对爸爸这么做。”


——这小鬼。利威尔猝不及防地笑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6-17 21:49:00 +0800 CST  

楼主:NUMENA

字数:286726

发表时间:2017-03-31 05: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2 21:14:32 +0800 CST

评论数:323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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