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第九章·Chapter.09


请指引我靠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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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黑匣子,意味着某个劳改犯将要接受伯格的提审,在被审判之前他需要被关起来隔离,直到判决正式下来。不过这种“提审”一般都够不上这词本身的庄严,我听“有经验”的犯人描述,一般的提审并不需要伯格亲自出马,大多是一个士兵照着已经准备好的判决书照本宣读(基本都会偷工减料),脑子清楚的犯人接受判决后,在协议上签字,偶尔有几个脑子不清楚的表示抗议,不过被再押回黑匣子关上个几天,出来就会乖乖签字了。


罗恩死后,我就明白黑匣子已经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我,但心理准备并不能完全阻止恐惧的来临,我被拷上枷锁,被一本正经地带到“黑匣子”前,面对我的是一间狭窄阴暗的单室:一张铺在地上的薄褥,一个脸盆,一副带水槽的水龙头和一个马池,我留意到这间单室的窗(如果能叫窗的话)只有手掌大小,开在成年男子都无法够到的高度,这也诠释了这间屋子为什么这么暗。


这样的一间牢房,其实在我的脑海里已经被描绘了无数遍,可是真的当我一步一步走进去,安慰自己的话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随着牢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蠕动。我摩挲到床铺边,抱着自己的胳膊躺下,熟练地把自己卷成一个胎儿的形状,紧紧闭上眼睛。


在近乎密封的空间里,我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依靠食物的递送来计算日子,每天的食物从墙上的暗格中递来,我只能在开格的一瞬看到递来食物的人的手,都是带着常年握刀的痕迹。逐渐地,我察觉到自己的作息开始昼夜颠倒,时常陷入昏沉,在黑匣子里,只有一束小窗送来的天光,一开始我总会仰着脸坐在这束光线底下,把手用力地伸向那窗格,可是渐渐我不那么做了,在黑匣子里连季节都是凝滞的,永远是漫长的,阴冷而潮湿的冬季。

约是十天之后的某一天,暗格准时传来声响,我麻木地走过去,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递餐的手,再接过冰冷的食盒,“谢谢。”可食盒像是被固定在了格子里,纹丝不动,我惊了一下,撤回了手,只感觉喉咙里略过一阵猝不及防的呼吸声。


暗格的对面,漫不经心地传来了我这十天来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还活着么?我是说脑子。”


熟悉的、像是永远在一条低沉的水平线上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戏谑。我站在原地,感到一股热浪冲到了我的眼眶里,我发了几秒钟的呆,轻轻说,“利威尔。”我忘了称呼他的军衔。


“活着呢。”


“那就好。”


黑匣子被打开,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的情景就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眼睛——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因为长期处于昏暗而不能接受亮一点的光。我被重新铐上枷锁,被带往审讯室。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13 19:26:00 +0800 CST  

等我终于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光线还算弱的地方。对面,正四平八稳地坐着伯格·温特,我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换来他的嘲笑。


“往往,这种出乎意料的表情是顶有意思的。”伯格回头朝站在他斜后方的利威尔调侃道。


我的目光在利威尔身上迅速地略过,便紧紧回到伯格身上——许久不见的魔鬼伯格,他依旧是衣着挺括、清瘦而目光犀利。被打理过的,灰白的头发在幽暗的室内微微泛着银色的光。他稳稳地坐在我的对面,那是军人独有的坐姿,椅子旁静静靠着那把被磨得光润发亮的拐杖。


我虽然被暗无天日地关了几天,但还没被关到头脑短路,照道理,伯格无需参与这类提审——不过是对劳教犯人下发被更新的判决书,签字画押了事。伯格的出现,意味着这场提审并非“签字画押了事”这么简单,更何况在场的还有利威尔兵长。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团长埃尔文没有出现,如果妨碍士兵作战这案子有了新的证据,那很可能会演变成当时艾伦身处地下牢房的情景,那可不是什么提审,那是灾难。


伯格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你还真守时。”
利威尔抱臂,看着我淡淡地说,“老相识的提审,我当然准时到场。”


我紧张地动了动手脚,拷在手上的铁链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舒曼·摩根,”伯开门见山,“先说说令人高兴的消息:二等兵罗恩·古斯塔夫终于在你孜孜不倦的祈祷下不治身亡了,哦,我想这个你是知道的,你就是看着他死的嘛,瞧我这记性。”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伯格则在这寂静中游刃有余地陈述,“所以,你扰乱作战的这一罪状因证据不足,无法提交宪兵处理了,而你在调查兵团的服役也已经过了观察期,所以这案子暂做搁浅处置。不过——”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眼角狡猾地眯了眯,“你之前和罗贝·查克菲尔上校勾结走私的大案,证据确凿,罗贝上周五已被处以绞刑,而你,坐牢、劳教是板上钉钉的了。”他笑了笑,“五十年,你这***就算不把牢底坐穿,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


我的身体剧烈得晃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是在幻听,我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整个人像个空荡荡的黑洞,只是这个审讯室真冷,冷得我全身都僵了。


“五十年。”我听见自己六神无主的声音在瞟,“五十年……?”


“……不是我干的!”铁链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碰撞声,“那是舒曼不是……”我狠狠地咬了咬牙,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冲动——那是舒曼不是你?你现在不就在舒曼的身体里吗?你就是舒曼,没有舒曼你的灵魂连个屁都不是,难道你要和这些人说,你是个一身正气的魂魄?借宿在舒曼这个妓女的身体里?你说出来吧,说出来,那你的下场,就会比这五十年的牢狱还要悲惨。


“那是曾经的舒曼……不是现在的……”可是我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坚强,我听见了自己胆怯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曾经的舒曼和你不是同一个人,你们干脆像细胞一样分裂了?”利威尔揶揄地说。


我直接用毫不修饰的受伤的眼神看了看他,再垂下脑袋。半晌,我抬起头,轻轻地开口,“伯格先生,利威尔兵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利威尔没说话,伯格有些好奇,允许说接着我。


“那一次露丝之城内出现巨人,我差一点被巨人吃掉,惊吓过度导致失忆,到现在,关于我过去的一切,我还是半点都想不起来,”我顿了顿,“而我的不情之请是,我希望您能够着手调查调查兵团的几个供给金主的身份:慈善的、商业的、非政府拨放的,因为我猜想,过去的我有可能是调查兵团的金主之一……如果是这样,我斗胆地问,兵团是否可以酌情减刑。”


“猜想?”伯格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似地——很好笑的那种。


我静静地说,“是的,由于记忆的缺失,我无法提供相关的证据来证明我曾是调查兵团的金主,所以这只是我的猜测,当然如果我猜错了,从而增加了您的工作负担,我也不介意在五十年的牢狱上多加个几年。”


短暂的沉寂后,未等伯格开口,利威尔便对我说,“说说你猜想的根据。”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13 19:28:00 +0800 CST  
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回答道,“我曾听军营里的士兵说,调查兵团有几个长期的赞助商,其中的一位匿名金主出手大方而且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可她却在’露丝事件’后消失,停止一切赞助。我想,一是我的入狱时间与这位金主的消失时间基本一致;第二,匿名,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方便透露,而我之前涉嫌走私,判下来要五十年的刑期,证明涉嫌金额数目庞大,肯定不方便透露太多,以免被追查到金钱的来源;第三,我与兵长您之前是情人关系——虽然这一点我深表怀疑,而且从这段日子您与我的’和谐相处’来看,我觉得曾经用情更深的一方应该是我,所以,凭着为喜欢的人默默付出的心态,做出这种可怕的矫情事儿,也说得过去了。”


伯格其实在我说话的时候就忍俊不禁,我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伯格笑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老头,他笑着用手指指我,又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利威尔。我立马把脑袋埋下去,这样就看不见利威尔的脸了。


空气里冷冽的气息骤然逼近,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一张判决书静静地呈现在我面前。


“怎么,不是很敢说么?杰瑞。”


利威尔捏着我的下巴逼我看向他,他的眼睛让我忽略了他对我的称呼。多年以后我回忆起来,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利威尔再没有叫过我舒曼。


“脸红得都快烧到脖子了。”他的拇指缓慢地蹭过我的下巴,又混又痞地说出令我更尴尬的话。


“行了你们!去去去,别在我的地盘打情骂俏,赶紧把字签了!”被利威尔挡着的伯格不耐烦地说。


“……啧,老东西。”


“你小子说什么?!”


掐准了伯格还来不及爆发的那个点,利威尔把判决书搁在我桌上,看了我一眼,扣了扣我面前的桌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从利威尔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立刻趴到桌上认真地读起判决书,一行一行地读下来,我的心直跳起来,目光越来越亮,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判决书,而是——


“臭丫头,别忙着高兴。”伯格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眼中被点燃的希望令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没猜错,你就是我们过去的那位匿名金主。所以,可以说作为回报,我已经派人到地方带走了你的一切档案资料,目前除了香邦家族,还有他们下面尼德拉·D·奥维诺可那帮乌合之众和上次拘留你的宪兵以外,所有人都以为王都的名妓舒曼已经死于那次露丝之难。简单点说,舒曼·摩根这个人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现在能查到的,只有一个叫杰瑞·摩根的丫头片子,小盗小骗被抓进来,服役期间表现突出,被我看中,期满之后留在兵团,做我的助手。”


伯格的语速很慢,似乎是为了让我更好地理解,他慢慢说起话来的口吻和利威尔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让你不得不顺着他的话点头。而利威尔则若无其事地把玩起了伯格的怀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拿起笔,笔尖移动到需要签署的一行,戛然而止。我搁下了笔。伯格的脸色瞬间就不对劲了,我露出示弱的申请,“伯格先生,我没别的意思……”我胆战心惊地吞了吞口水——你想干什么?这时候你就该管管签字,接受安排!


“……您看上我什么了?”


在巨大的心理斗争下,我轻轻地问出了上面这句话。


“你看,我现在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倒霉的阶下囚,底子也不干净,只会没日没夜地拉煤干活,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一个角色大费周章?如果您想要回报我,请放了我,我会感激您的。”


我被拷着的手紧紧地攥着,用来逼自己不能后悔,就算说错一句万劫不复,我也不能在任何时候被人轻易牵着鼻子走,巨大的利益就像的深渊,一旦低头,很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时利威尔放下了怀表。
伯格原本一丁点表情都没有的脸,忽然笑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13 19:31:00 +0800 CST  
走出监牢的时候已过黄昏,天空早起了汪洋的黑云,稀疏地泛出几颗星,我想起刚进调查兵团的时候,我时常在夜里、在凌晨,对着这些星星祈祷明天能好过一点,可是就在这一天之内,我摆脱了舒曼,摆脱了0719,也摆脱了那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劳役。我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一个人走在浩大的夜空下,像一点渺小的萤火,不知道能回哪里,反正囚舍是回不去了,想到这的时候也意识到以后再也不用闻杜莎的臭脚了……我低下头笑了笑,眼泪流进了嘴角。


我成了魔鬼伯格的助理,工作内容从照顾伯格的生活起居,到协助调查兵团后勤部大大小小的事务,总而言之,就是满足魔鬼所提出的一切合理(及不合理)的要求。我装模作样地提着干瘪的行李,从女囚舍搬进了女兵舍,和三个勤务兵、两个医疗兵住在一起,她们中也有和我一样未入军籍的穿着没有标志的军用服。兵舍的硬件比囚舍规整许多,屋子朝南,双层床,有公共浴室。软件上,这里完全不像女囚舍,没有被丛林原则浸透的阶级分化,所以不存在那些作威作福的牢头看你不顺眼就抢走你的面包,逼你刷厕所再让人把你狠揍一顿。而我们宿舍是这样的:夏绿蒂·佩里,医疗队二等兵,白衣天使,曾经是调查兵团大部分男人心里的温柔乡,不过性格内向,很少吐露心事,今年刚和老家的亲梅竹马订婚,更是两耳不闻窗外声。艾丽卡·伍德森,勤务员,哥哥是调查兵团组装部队的分队长,借这缘故她做着军营里相对轻松的活,而她的心思更多花在了八卦军营轶事上。沙曼卡和崔西是同进同出的好朋友,她们两个都是勤务兵,沙曼卡喜读书,性格孤傲,爱憎分明,颇有些愤青的特质,而崔西则是个好脾气的姑娘,不过遇事没什么立场,她一般都听沙曼卡的。在这个宿舍,几个姑娘有个死敌:朱莉·斯特朗格,医疗队的三等兵,据沙曼卡的有色描述,朱莉是军营里有名的“肉铺子”,和她睡过的士兵几双手脚都数不过来,不过她和军妓不同,她不收钱,因为她乐意。


“更过分的是,她还抽烟,搞得屋子里乌烟瘴气的。”一天艾丽卡绘色绘色地对我说,“不过她可不怕违反军规,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肯定是爬过了哪个上级的床。”


而我这个新人大概在这些舍友眼里暂时只有一个印象,就是“很忙”。我待在兵舍的时间很短,早出晚归的精神从服役时期延续下来。谁都知道调查兵团的后勤部部长是个喜怒无常、性格阴桀的老头,所以她们很快习惯了我这个整天见不着人的舍友——这不,我一上任,魔鬼伯格便有了新点子来娱乐我。


“也不是什么累人活,我最近养了只猫,你帮我打理打理就行。”


正戴上口罩打算清扫魔鬼老巢的我突然惊恐地望着他,“我最怕猫……”结果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就败下阵来,“……遵命。”


柏格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我出去一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否则亨利会逃走。


“是。”这猫的名字真霸气。


木门被无情地关上,我发出了人生中最悲壮的一声——“嘁”。


结果我刚走进浴室准备洗抹布,一团灰色的毛球就滚到我脚边,“喵——”这叫声……还、还真、真销魂,“啊啊啊——!”我刚说什么来着?我最怕什么来着?!


那团毛球紧贴着我的脚踝,理直气壮地盯着我,叫了一声又一声。我就这样硬着头皮把抹布洗干净,然后跨出浴室,结果这毛球就跟出浴室。我咬着牙加快脚步,于是这毛球也加快了它小短腿的速度,跟过来跟过去的——不能忍了!


“亨、亨利……”我终于蹲下来,试图让我的手去碰它毛茸茸的身体,可这坏猫就像识破了我的恐惧似地,瞬间发出那鬼哭狼嚎的一声“喵——”要命啊!


我在它扭头的一霎逃到不远处的衣柜后面偷偷瞟着它。就见这小亨利两耳一动,忽然发现我不见了,然后它开始满处找,“喵——喵——”你是什么亨利啊,你简直就是小柏格,小魔鬼!


两记短促的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柏格,我进来了。”你们猜是谁?天呐,这还用猜?那你们说他看到我现在这幅鬼样子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一动不动地藏在衣柜后,望着那小魔鬼步步逼近,于是卯足了力,“柏格先生不在!兵长开门小心啊!”


于是,正在纳闷着“开门为什么要小心”的兵长大人直接走了进来,“大清早的吵死了……”而他所看到的,就是一个莫名其妙从衣柜后冲出来还未看清什么表情的女人,尾随其后的是一只又小又胖却杀气十足的灰猫,那女人连蹦带跳地逃进厨房,随即就是一阵宋字一号的尖叫连带着刺耳的狂轰滥炸——大概是碗柜翻了,兵长很淡定地想。


然而接下来的寂静却让他蹙了蹙眉,他径直走进房间——当然没有关门的习惯。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13 19:32:00 +0800 CST  
“杰瑞,出来。”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噪音。女人呲牙咧嘴地冲出来把门关上。


“啧。”利威尔一脸黑,显然对我相当不满。


“兵、兵长大人……坐。”被迫开启生存模式的我已经顾不得要什么形象,我提着亨利肉肉的后颈让彼此离开一段距离,然后无望地看着这个挣扎中的小胖子。


“嗯。”他附身,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我在这等伯格,你做你的事,不用理会我。”


我站在一边,近在咫尺的利威尔让我有些恍然,他的举手投足多多少少还能体现出这是一个在地下街混了很久的男人,可是很奇怪,他从上到下,直抵眼神深处都没有一丝堕落的痕迹。


“怎么,”他见我拎着亨利僵持不动,又开口了,“你怕猫?”


“……有点。”


“有点么,”他微眯的眼睛从杯沿后露出来,“我记得你过去养过猫。”


我含糊地应了声,放下亨利,目光紧紧跟随着它是为了掩饰心虚。亨利不再乱动,只是好奇地仰着脸,专注地打量着这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喵——”它的叫声很微妙地在空气划开一道口子。


见亨利终于不再跟着我,我便识趣地退到厨房收拾刚刚的残局。心又紧紧地绷起来,每每与利威尔独处,即便彼此之间隔着偌大的空间,我都觉得像有什么在削弱我的抵抗力,让我变得软弱,变得不会说话。之前刚遇见布兰登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可这感觉却随着日子逐渐递减,最终变成相处时的舒适快乐。我不知道这感觉究竟是来源于我对舒曼与利威尔过去关系的忌惮,还是对这个人类最强本身的敬畏,我只清楚,自己不喜欢这个感觉,也招架不住。


“臭丫头!躲在这磨叽什么?!”伯格五雷轰顶的训斥和背上的重重一击突然斩断了我心里紧绷的线。


我呲牙咧嘴地摸摸被踹的地方,转过身温顺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好。”


“我离开之前交代你什么?”伯格质问我。


“……打理亨利?”


“妈的,你耳朵聋了?我叫你别让任何人进来!”伯格抡起拐杖又狠狠给了我两下,“进来了你居然也不看着他,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茶叶,又让这天杀的臭流氓给抢走了!”


“这话说得也未免太无情了吧,魔鬼头。”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瞥了我一眼,冲伯格示意了一下,“走了,别浪费时间。”


伯格孩子气地瞪了利威尔一眼,眼睛黏在他手里的茶罐上不肯松,“臭丫头跟上,本来想让你待在这里打扫卫生,现在我更觉得你该跟我们出去,醒醒脑子。”


距离上一次墙外调查已有些时日,近来军营气氛平和,团长埃尔文正忙着跟政府和记者周旋,试图抓住机遇给调查兵团多争取些正面名声,指不定还能多获得几批质量过硬的武器,今年招生还能多添几个壮丁。


伯格和利威尔正在我前面,边走边说着话,不时还能传来伯格的笑声,看上去像是在闲聊瞎扯,但实际上却聊着我这个助理不能听到的内容,我被伯格要求与他们保持在一米之外的距离,慢吞吞地跟着他们。调查兵团的上层不会有真的闲适的时刻,我想这整个兵团也是。想到这里时,一群汗流浃背的调查兵正排列整齐地小跑进了模拟训练基地,其中有个士兵看到我,刚要冲我吹口哨,一见我前面的利威尔和伯格,便迅速收手跟着队伍跑远了。


这时利威尔的声音传了过来,“魔鬼头,我不习惯有人跟在后面,你是想招个摆设么?真遇到什么事她连肉盾都算不上。”


“你知道的,这丫头进来就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伯格顺着他的话,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


看伯格和利威尔停下脚步,我也在一米开完停下来等着他们,想不到,我从伯格的脸上探查到了让我背后发凉的神色。


“坑走我的茶叶,利威尔,你得卖我个面子。”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13 19:34:00 +0800 CST  
第十章·Chapter.10


生活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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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的意思,是想请利威尔来教授我格斗技能,而利威尔竟同意了,无话语权的我还来不及唏嘘这罐茶叶的力量,就已经开始唏嘘自己往后的日子,只不过我没想到,就在第二天天未亮我在女兵舍正睡得不省人事时,打足鸡血的利威尔直接冲了进来。首先是艾丽卡一阵花枝乱颤的尖叫吓飞了窗外的一群鸟,紧接着被吵醒的沙曼卡骂骂咧咧地在床头找眼镜,睡在我对床的夏绿蒂正急急忙忙开始穿衣服,唯一一个冷静的是朱莉,她和利威尔一样操着旁若无人的姿态,坐在床上裸露着肩膀眯起眼睛看着利威尔,过了会儿才推了推我。


利威尔见我终于惊悚地从床上弹起来,扔下一句,“五分钟后训练场见。”便扬长而去。



黎明未至,天还是黑的,整个兵团还半点未有苏醒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非常清冷的气息,是那种很难形容的甚至有些残酷的清冷,我觉得这倒特别像利威尔身上的味道,不过此时还没完全清醒的我,就像刚刚被闷头打了一棒似地没头没脑地冲出了兵舍,一路像燃烧弹一样冲向训练场。


气喘吁吁地跑到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庆幸利威尔还没到,我撑着膝盖口干舌燥地调整着七上八下的呼吸,突然感觉到什么,一回头,利威尔已经站在了我身后,这架势就像他在我身后已经站了很就似的。


“从今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在这里与我汇合。”利威尔立了规矩。


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是,兵长。”


利威尔先简单交代了大概的教学计划,然后让我绕着军营跑上两圈热个身,绕着整个军团跑圈,这对我来说可不能算热身,不过这不是第一次,去年伯格因“自行车事件”罚我绕着军团跑了一下午,虽然那是个难以咀嚼的噩梦,但起码让我现在的我有了个大致的心理准备。可不同的是,当时的我穿的是粗糙但舒适的布鞋,减少了跑步时的不适感,但如今我穿的是又重又硬的军靴,虽说这皮靴会越穿越跟脚,但我和它尚处于磨合期——不难想象,接下来的我要承受的不仅是体能上的煎熬,更是双脚的磨难。


可这只是第一项任务,如果这个指标完不成就会直接拖累整个训练计划。为了在规定时间内跑完两圈,我在一开始就加快了速度,导致第一圈还没跑完就呼吸不匀开始跌跌撞撞。脚在石头一样的军靴里磕磕碰碰,疼痛开始尖锐地叫嚣,面前只有不停起伏的地平线,路线仿佛越来越长,我咬着牙重重地喘息,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拖泥带水,跑出了歪歪扭扭的路线。


终于到了第二圈。
过了一个分水岭,第二圈更加漫长艰辛。跑着跑着我终于有些支持不住,速度逐渐慢下来,这时候脑子已经一片混沌,利威尔刺耳的训斥突然撞了进来,


“我让你走路了吗?”
“不想往上爬的话就滚回去拉你的煤,然后一辈子烂在煤堆里打滚。”


不想再回去。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这几乎成了我在混沌中唯一的指明灯,利威尔的训练不是闹着玩的,一项不达标就很有可能被打回原形,再想翻身也无人理会。我呲牙咧嘴地支撑起意志力,拼尽全力地吸气和呼气,拖着早就磨得劣迹斑斑的双脚往前跑。我想起曾经拉煤的时候我怎么也上不去的那座拱桥,那个不断浮动的顶点,那时候我咬着牙,汗水流进嘴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吴悠,不为别的,只为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不为别的,只为顶点就在你的眼前。


你说什么都要跨过去。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7:19:00 +0800 CST  
“时间到。”


我最后一步几乎是用扑的,直接摔到了地上。我的脸贴着粗糙的大地,感觉心跳像滚过地面的响雷,几乎毫无衔接,利威尔走过来,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没人让你休息。”他把我带到训练场的一边,那里陈列着几架被磨得光滑锃亮的杠杆与平衡架,利威尔让我站在一台石阶一样的器械上,将我的双脚固定,然后让我弯下腰用手去够石阶下的地面。我的身体还未从之前的长跑中缓过来,站在台阶上两脚直软,我弯下腰伸着手臂,只觉得地面离我的手很远很远,酸痛从小腿的胫骨开始蔓延,这时候,利威尔把手放在我的后腰,开始慢慢施加压力,将我的整个上身往下压。疼痛循序渐进,直到无法忍受,我的身体开始发出强烈的抗议,两腿直抖,我实在痛得不行,叫着收回手,可利威尔不松手,更是重重地把我压了下去,我疼得直冒眼泪,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我再次伸手,颤颤巍巍地去够地面,利威尔的手仍在继续施加力道,只不过是个简单的拉伸运动,对我来说却漫长得要命,疼痛无边无际,令人无法招架,但是我必须招架。痛死了。不行了。放弃吧。这些消极的声音在痛苦中不断爆炸。就快碰到了。不能放弃。坚持住——而这些积极的声音在极度的痛苦面前,就如螳臂当车。


“给我坚持住。”


另一个声音传进耳朵里,像来自一个和痛苦毫无关系的世界,毫无防备地,我僵硬的手指终于感觉到了粗糙的大地。就这样,利威尔又带着我做了几个拉伸运动。他只带我做了这一次,之后的晨跑与拉伸就全凭我的自觉,不过他事先交代了,要是让他发现我偷懒,他就再不会教我,没有例外。




第一次热身与拉伸费了些时间,接下来利威尔开始教我发力的基本功。我发现他的教法明显不正统,但是条理清晰,注重实战,告诉我技巧与要义之后,大部分时间是让我对着沙袋反复练习一个动作,他在一旁观察,偶尔进行纠正。学近身格斗术,一开始只能先从体能锻炼起来,把拳腿练顺畅,会正确出力,平衡地控制身体的各个部位,再在动作正确的基础上加力提速。这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有了这个基础,才能进行假想敌练习,接着学冷兵器知识,认兵器用兵器、进行对手配合战,最后开始真正的搏击训练。


不知不觉快要日出了,军团开始苏醒迎接一天的热闹与臭汗。调查兵们从宿舍鱼贯而出,跑步到训练场集合,大锅炉轰隆隆地烧了起来,车间附近也稀稀落落地出现工匠的身影,改造的囚犯们穿着统一的工装排着队一个个从小门里钻出来,开始各司其职进行一天的工作。


我气喘吁吁地完成了今天早晨的训练,为了不变成肌肉女又横七竖八地拉伸了一番。


“给,辛苦了。”


抬起头,佩特拉正拿着两个军壶,一个递给我,一个给利威尔,笑容温和。我道了谢,接过军壶咕咚咕咚给自己灌水,利威尔接过军壶,无语地看着把自己灌得开心得不得了的我。我仰着头,把最后一滴水也抖进自己嘴里,过瘾地抹抹嘴角。


“你这女人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然能让兵长亲自教你格斗术。你可得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练习!”奥路欧叉着手臂愤愤道。


我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虚弱地笑着地说一定。


“这是伯格先生的副手,杰瑞·摩根。”佩特拉的大眼睛责怪地看了奥路欧一眼,然后笑着对我说,“我是佩特拉·拉尔,我们之前见过,杰瑞,我们还没好好认识一下。”


“啧,本人名叫奥路欧·博扎特,”奥路欧的语气开始微妙地转变,“杰瑞?谁给你取的男人名字。”
“你好,根塔·舒尔茨。”
“我是埃尔德·金。”


“终于认识了。”——伟大的利威尔特别作战班。我发自内心地感叹,然后拧上水壶正了正身,大方地、带着敬意地笑着说,“你们好,叫我杰瑞吧,很高兴认识各位。”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7:20:00 +0800 CST  
我全身酸痛地跑到浴室,迅速用冷水把一身臭汗冲走,然后换上干净衣服跑到伯格那儿报道,开始一天的正式工作。后勤部的管辖范围包括物资经费、医疗救护、交通运输、装备维修、营房基建。我的工作机动性很大,刚上手那阵子非常辛苦,经常忙得晕头转向。我曾遇到打扫伯格的屋子不过关、给亨利洗澡被抓得一身伤、检查各改造区的劳动进度顺便与劳改犯斗智斗勇、运输部门的反馈信息整合有漏、送到供给处的物资单和实际物资不符等等等等的问题,不过伯格是个很尽责的魔鬼,随着相处的时日渐增,我发现他实际上是个极具矛盾性的的人。他在军团是出了名的性格暴戾,狠毒老辣,但他非常自律,读书多,心很细,也会关心他人。他带我去库房和工人攀谈,越过工头了解底层的真实情况,顺便和工厂大婶打情骂俏;他与我在维修部队跟着维修兵学习不同武器的组装;肚子饿了就吃囚犯吃的干面包;他红着眼睛和会计通宵核对账目;他带我去供给处,亲自检验物资的品质;他像恶作剧一样冲到厨房突击检查卫生状况;他与我在医疗站给受伤的士兵换药,翻开随身携带的牛皮本记录伤患情况,再回去教我如何有效整合各部门的反馈,制定更有针对性的改进方案。


而我所学到的,不仅仅是如何把工作做好,而是如何做个更高效的人,如何想办法压缩现有的工作量和工作时间来应对层出不穷的问题,如何提高每个24小时里每一分钟的质量,说到底,是学一种习惯。好的风骨都是从习惯而来。


“臭丫头,都学着点。”


不过利威尔开始教我格斗术后,伯格适度减少了我的工作量,每天下午我能挤出一个多小时训练。利威尔并非每天下午都来,他不来的时候,我就自己对着沙袋练习补短。晚上,调查兵、工匠和劳改犯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屋各自休息或娱乐。我则和每天凌晨一样,在训练场等利威尔,继续每日的炼狱式格斗课程。这一段时光里,我把每一天当三天用,在别人睡梦香甜、鼾声如雷时,我沿着凌晨的微光呼哧呼哧地长跑,在一下一下无止境的出拳、踢腿练习里咬着牙突破体能的极限,两眼昏黑地进行着假想敌搏击,像挤毛巾一样消耗完最后一滴力气,全身瘫软太阳穴发麻但是几分钟后还得站起来,从头来过,从头来过。


从凌晨到黑夜,利威尔一直在花时间和耐心。每每我练习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回头一看他依然在。平日里利威尔总是一副对事物没什么耐心的样子,我头一次知道他可以这么耐得住性子。每天结束训练后,浑身是汗的我都会自觉与他保持一些距离,然后对他彻头彻尾地鞠个躬,感谢他一天的教导。


有一天,训练结束后我向利威尔鞠躬,发现他的腿正朝我移动,我纳闷地起身,视野突然暗了两个光度,利威尔冷不丁地将他的手放在了我汗水黏腻的额头上。我垂着眼睛,吓得不敢动,可心跳得直快,利威尔的手从我的额头慢慢往下滑,抚过我的耳朵来到我的后颈上,微微往前用力,可是当我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他的表情细微地僵了一下,像是猝不及防地意识到了什么,手便放开了。


这些艰辛的、发光的日子有条不紊地流逝而去,在我的人生里刻下铮铮的印记,我的脑子里塞满了工作和训练,所以当我再次见到布兰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布兰登长高了些,和先前相比也晒黑了不少,这令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少年气,不过他咧嘴一笑的样子丝毫没变,他一路眉飞色舞地和我讲着班里的趣事,学各种上司说话的腔调,还偷偷告诉我米克班长看上了他,打算把他挖到他的先遣队去。巧的是,那天晚上正好是法比安的生日,我便与布兰登约好,晚上一起提着从随军家属区买来的蛋糕和朗姆酒去给法比安庆祝。


法比安早早地等在了他的小木屋门口,一边腼腆地说着“破费了”一边殷勤地请我们进去。


法比安的小屋令我大吃一惊,窄小残旧的工房五脏俱全,房柱、家具、杯碗全都是木头做的,虽然造型都非常简单,但不论是从切割还是雕磨都能多少感觉出主人的精湛手艺。靠墙的一张大木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木头小玩意儿:木头星盘、小木人、带闹钟功能的怀表、沙漏、流水小车、自由之翼小刻章……我和布兰登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张着嘴巴小心翼翼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法比安苍白的脸上浮动着激动的红晕,他笨拙地给我们递来刚煮好的热茶。


我们在屋子的后院搬上桌椅,坐在树底下喝酒聊天。法比安借着酒劲话特别多,他噼里啪啦地和我们讲他在调查兵团的过去。原来法比安本来是调查兵团雇用的木匠,隶属于工兵劳役队,然而他却老爱把自己的责任抛在脑后,整天躲在工房里自言自语地捣鼓着自己的小发明,他能连续好几十天都像着了魔一样,当别的木匠和泥瓦匠们在工地里累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他却在小房子里大肆炫耀他的新发明:一个木头星盘或者一个带闹铃功能的木怀表——起初,他的工友们觉得有趣,怂恿他做更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再拿出去炫耀或向女兵们献殷勤。不过久而久之,法比安的古怪开始令他们厌烦,某个深夜,点着如豆的煤油灯,法比安得意地向准备睡觉的工匠们说,“来吧,只要你们能想得出来的,我都能给你们做出来,不管是什么!”他因激动而颤栗的热情却遭到同伴们不约而同的排斥,三天后,他的宝贝工具箱被砸得粉碎,他被赶出了集体宿舍,挨了几下子军棍,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兵团的最北郊——赖进了猪圈旁的小茅舍里。


我捧着盛朗姆酒的木杯,安静地看着法比安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猪棚,他对着大智若愚的猪们自言自语地叹息,“被赶出来也好,没人打扰。”


布兰登偷偷用胳膊顶顶我,我扭头与他相视一笑,法比安发现了,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呀,看看我,只顾着自己说了一大堆……”


“这不是坏事。”我拿起杯子碰了碰法比安的,“总比躲在这屋里一个人发霉要好得多。”


“倒是你啊,舒曼。”布兰登迫不及待地将话题转向了我,“怪不得我这么久没见到你,我打听到你已经不拉煤了,劳役们都在议论你到底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伯格先生的副手,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说来话长了布兰登,”我冲他眨眨眼,“是女神保佑我走了运。现在军营里知道我原叫舒曼的人不多,以后叫我杰瑞吧,多合适的名字。”我顿了顿,“平凡中透着一丝贫穷。”


布兰登和法比安同时寂静了一秒钟,突然爆发出笑声,我留意到他们的杯子差不多都空了,再为他们盛了些朗姆酒。布兰登似乎有些醉意地挥挥手,开始朝我们模仿米克,他双手叉腰,眯着眼睛凑到法比安跟前,皱着鼻子前前后后对着法比安一顿猛嗅,法比安不再拘谨,终于像个普通男人那样大笑着扬言要揍他,布兰登嗅完后双手抱胸,表情仿佛正在做一个生死决定,“小子,你是个猎杀的料,别在增援部队混吃等死了,来我们先遣队试试水咋样?”


这下轮到我和法比安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米克班长要是知道你这么学他,下次出壁肯定要把你丢出去喂巨人!”


布兰登来劲地继续动动鼻子,一脸深情地大喊,“小子,我舍不得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法比安迫不及待地将蛋糕拎出来,“来吧来吧,饿死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7:48:00 +0800 CST  
我们三个七手八脚地解囘开牛皮纸包,香喷喷的牛油蛋糕像个初生的婴儿似地被我们剥了出来,我刚想着是不是还要许愿,布兰登和法比安就杀气腾腾地直接把手掏进了软囘绵绵地蛋糕里,各自挖了两大块往嘴里塞。我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顺便抱起剩下的蛋糕残骸打算开溜吃独食,布兰登眼明手快地扑过来要抢——他明明还有满满的蛋糕在手。


我们在法比安的小院子里嘻嘻哈哈闹个不停,边上的几头猪宽容地望着我们,目睹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笑声、能量和时光。那时候的我突然很怀念一个叫照相机的东西,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欢乐从来都是一去不返。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伯格带上我外出,他没有透露这次出门的缘由,我却留意到他一大早便洒上了平日里从来不用的香水。我们清晨出发,从军营所在的郊外骑马来到集市,人口聚集的市场很早就热闹起来,商道两旁已经有小贩摆出热腾腾的面包,刷上甜美的枫糖酱热情地吆喝。屠夫们挑着刚杀完的新鲜的猪肉,陆陆续续来到摊位前。来到城区后伯格便放慢了前行的速度,我们骑着马慢慢穿过逐渐苏醒的街巷,踏过铺着鹅卵石的广场,来到露丝城北的一所教会学校。这所学校坐落在远离喧闹的小山脊脚下,但它的位置比起更远的村落来说还不算偏,伯格说,每天这座尖顶教堂的钟楼都会响起早祷与晚祷。


我和伯格抵达时正逢下课时间。穿着黑色袍服的孩子们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欢声笑语将原本的清净一扫而光,孩子们调皮地开始捣乱那些跪在教堂前清凉的阴影里诵念祈祷文的修女们。


“噢,雷斯老师,看在女神的份上您该管管他们。”一位上了年纪的修女闻声赶来,她有着令人意外的挺拔的身材,头发灰白却步伐轻快,她双手合起为孩子们祝福,微微皱起眉头对来人说道。


“又给您添麻烦了,曼德波拉长老。”捧着一叠书跟着过来的年轻男子温和地笑,“但下课期间,作为孩子们的朋友我很难插手管囘教。”


“就是!曼德波拉长老,请不要指责雷斯老师!”
“雷斯老师在下课的时候是我们的好朋友,上课了才是老师!”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簇拥着男子,为了维护他而胆大地朝不怒自威的老修女嚷嚷着。修女并不恼怒,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男子,低头故意作出威严的表情对孩子们说,“那看来该由我来给你们做规矩了。”


雷斯老师在孩子们乱哄哄的抗议和卖乖中留意到了门口的伯格,他眼睛一亮,快步朝我们走来。我由远及近地看清了这个高个青年,他约二十来岁,穿着得体干净的白衬衫和灰色马甲,湛蓝的眼睛里流露出博览群书的温润,整个人清晰地诠释出良好的教养。只是一时间我觉得他的样貌有些似曾相识,但具体像谁,我说不上来。


“奥德里奇,这老处囘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啊。”伯格熟练地拥抱了他。


“许久不见,温特老师,我太高兴了。”年轻男子仿佛早就习惯了伯格的糙话,充耳不闻地与他拥抱后,对我颇为亲和地笑了笑,“这位是……”


“杰瑞·摩根,我的副手,目前正朝保镖方向努力发展。”伯格回答了他,顺道也介绍,“丫头,这是奥德里奇·J·雷斯,这所学校的数学老师,我过去的学生。”


奥德里奇在听到“保镖”时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被温和取代,这温和让我联想起安静的湖水,不论投掷什么进去,泛起一点儿涟漪后最终都会沉入水底,这不,他温和的笑容又像惯性似地再次爬上了眼角眉梢。


“幸会,摩根小姐。”
“您好。”我与奥德里奇礼貌地握了手。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7:53:00 +0800 CST  
伯格不多寒暄,直接问奥德里奇,“人到了?”
对方点了点头。
伯格睨了我一眼,抬抬下巴意识奥德里奇带路。


奥德里奇带着我们沿着教会学校高高的石墙往里走,学校的喧嚣被逐渐甩到了后面,在教学楼和教堂之间狭窄阴凉的甬道里,伯格的拐杖掷地有声。我默默地跟着走,一边心存警觉一边好奇伯格究竟要去见什么人。奥德里奇回头看了我一眼,短暂地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再扭头继续带路。


“快到了。”他对着前方说。


“奥德里奇,我想了想,”伯格边走边思忖起来,“这次丫头不必进去,你就带她在学校里转转,等我出来。”


“好的,温特老师。”


我们来到一间粗糙的石屋前,矮小的石屋在高墙的阴影下显得尤其不显眼,它的西面就是教堂的侧室,偶尔有修女来走动打扫。奥德里奇敲了敲厚重的木门,两长两短的敲击声,木门里的窥视孔中突然出现一个灰棕色的眼球,它灵活地转了转,迅速地将来人扫了一遍,便打开了门。


开门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直到伯格进去我都没看清屋内的情形。奥德里奇为他们关上门后,带我走了另外一条道离开。


“你应该很纳闷吧,杰瑞?”奥德里奇的脚步不动声色地放慢,似乎是为了给我思索的时间,“我这样直接叫你的名字,但愿你不会介意。”


奥德里奇如沐春风的礼数反倒令我有些不自在,我忽然怀念起了军营里那个说话从不客气的上司,“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笑了笑,“不介意,奥德里奇。”


“温特老师告诉我,你是他新聘的副手。据我所知,温特老师已经很久没有聘用助手了,杰瑞,你很幸囘运。”奥德里奇的眼睛流动着真诚的光。


“的确,跟着伯格先生能学到不少东西。”我点头附和,言归正传,“但今日的外出,如你所说,我的确有些纳闷。”我顿了顿,向奥德里奇投以同样真诚的目光,我想伯格让奥德里奇带我在这“转转”,应该是默示我能从他这儿获得些信息,“伯格先生这次来见的是何方神圣?”


“一些不便以军人身份会见的商人,还有一位他十分想见的人,”奥德里奇说,“杰瑞,温特老师的副手必是他十分信赖的人,所以关于温特老师——不用担心,你日后会有许多机会增进了解。今天温特老师应该是想让你知晓,你不仅需要作为他的助手支持调查兵团的后勤事务,同样重要的是,温特老师会代表他的家族出面许多兵团之外的事,而这些事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需要你的协助。”


“……温特家族?”虽然走进伯格的日常生活后我发现了他博学大气的另一面,但我从未去好好想过他是什么出身。
“每天的晨报会是个获取信息的好渠道。”奥德里奇驯鹿一样敦厚的眼睛笑看着我,实际是在提醒我已经和外面的世界脱轨。


我沉吟了片刻,谦虚地说,“受教了,对了,”我笑了笑,表示出感兴趣的姿态,“伯格先生之前提到,您和他原是师生关系?他教你什么?”


“历史文学。”


不知不觉走出了巷道,奥德里奇带我来到教堂前的一片草坪,我们席地而坐,面朝着教堂边上清凉的喷泉池。“他是我最重要的老师,”起起落落的喷泉水倒影在奥德里奇清澈的眼仁里,他侧面宁静,看上去像是半陷入了回忆,“他是我小时候的家庭教师,我们两家是世交,温特老师第一次来我家做客时我父亲都还没出生。从我有记忆开始,温特老师就经常出入我祖父的书房,他们经常聊到深夜。等我大一些的时候,温特老师就带我去他的庄园玩,他的家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书城,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书,那天温特老师偷偷带我去翻找那些记录野史和趣闻的书目,要知道那些书可都是受贵囘族所唾弃的,也许是出于男孩子的猎奇心,我回家便央求祖父请温特老师来督促我的功课,其实为的是能够频繁出入温特老师的庄园。”他说到这笑了笑。


“结果呢?”


奥德里奇看向我,眼睛里含囘着绘声绘色的笑意,“结果祖父将我训了一顿,不过,温特老师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他第二天一大早便主动来拜访我的祖父,请他同意由他来做我的家庭教师,他表示正巧他的庄园里也有活需要聘用老师,我的祖父便顺水推舟,将我原本的老师给推荐了过去。”奥德里奇的语速拿捏的很好,我发现在说起伯格的时候,语气更加温和而真诚,“我们做了五年多的师生,直到温特老师参军,其实在参军之前,温特老师一直是位才华横溢、闲云野鹤的贵囘族,他在政囘府从事翻译工作,即便为人有些清高,但他依然颇受首脑的爱戴,然而在参军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奥德里奇话语的温度骤然下降,他的下颚僵了一僵,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于是我轻轻地接话,“军旅生涯对一个人性格与心性的塑造虽是强硬且不可逆的,但如今伯格先生将调查兵团的后勤部治理得很好,他懂得将智慧充分运用在管理中,我想他是热爱这份工作的。只要一个人能每天快快乐乐地忙碌,又有什么可值得叹息呢?”


奥德里奇垂下眼睑,像是被我的话所宽慰些似地笑了笑,他抬起头发现我正一本正经瞧着他时他的笑意更深了,“杰瑞,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成为温特老师的朋友?”


“哈?”我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我只求神保佑少犯错少挨些拐杖就满足了——”


“我是认真的。”奥德里奇镇静却富有信心地打断我。我愣了下,贵囘族应该很少会打断旁人,但奥德里奇的口吻却令人想要认真听他说下去,“现今你是与温特老师接触最多的人,我明白,他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坏毛病会使得旁人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但是温特老师选择你一定有他的道理。他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也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上司,不是么?所以我希望你摒弃前嫌,率先向温特老师打开心扉,宽容他,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我不知道初次见面就对你说这些是否为难了你,但我相信你愿意去做,杰瑞。”


这时一阵微风恰到好处地传来,使得奥德里奇的笑容更加令人难忘。在他仁慈的浩瀚的目光里,我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被不知不觉地引向另一个高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跌跌撞撞,一些善意的指引就会变得弥足珍贵,所以我由衷地高兴能够认识奥德里奇,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哪怕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心怀感动地说,“我尽力,奥德里奇。”


“愿神保佑你。”


我微微一笑。


“愿神保佑我们。”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7:57:00 +0800 CST  
第十一章·Chapter.11


心上的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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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次去教会学校后不久,我便在伯格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这是一名希娜城区上尉举办的舞会,埃尔文、利威尔与伯格收到邀请,上尉点名希望利威尔士官长前来参加,利威尔没有推辞,反倒是一向不轻易拒绝社交的埃尔文找了个理由缺席了。
伯格计划带上我作为副官出席,所以提前叫我去裁缝店做条上得了台面的裙子,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怎么出过军团,更别说参加什么资本主义的舞会了,我心里即是害怕也有期待,去裁缝店前,伯格叫住我交代道,


“和坎贝尔先生说做条半身裙,你上身就穿这件。”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面料普通的白衬衫,有些纳闷,不过还是点点头照伯格说的做。


舞会设在游船上,这条名叫赫雷米亚男爵号的巨型白色游船正静静停在希娜与露丝的交接河畔,夜晚刚至,天空像是浸透了颜料水的油布,河畔的风有些湿囘润。我一下马车就惊讶地看见已有好几十辆漂亮的马车整齐地停在岸边,马夫们正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数着刚挣的铜板,盛装打扮的莺莺燕燕挽着她们西装革履的丈夫,他们说话轻声细语,高昂着脖颈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船。


伯格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像平时那样拄着他那爱不释手的拐杖——我甚至怀疑这拐杖很有可能是魔鬼伯格的武器,不过今天的魔鬼潇洒得让我不想去腹诽他。他戴着贝雷帽,身穿亚麻套装,怀表的金链挂在背心上,头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要不是拄着拐杖,他从背后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位年轻挺拔的绅士。我正想着“背影杀手”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手臂就被人碰了碰,发现伯格正皮笑肉不笑地架起胳膊,我立马胆战心惊地挽上去,回头不自觉地去瞟和我们一个马车的利威尔,却发现利威尔正盯着别处。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个胸器晃人的金发女人边摇着孔雀扇边走上甲板。


我讪讪地撤回目光,头也不回地挽着伯格往前走去。


“温特,利威尔,好久不见,你们好吗?”


一位四十岁上下,身穿浅灰色西服的男子热情地过来迎接,他身材健壮,皮肤黝囘黑,有着很深的眼窝,笑起来却平易近人。“新面孔?还是很迷人的面孔,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认识你?”他一下子便留意到伯格身旁的我,笑意更深。


“这位是桑达·雷诺巴·安东尼奥上尉,此次舞会的主办方。”伯格客气地介绍道,“杰瑞·摩根,我的得力助手。”
“您好,安东尼奥先生。”我温顺地行了礼。


“叫我桑达吧,温特的眼光我非常喜欢。”桑达抬起我的手背吻了吻,我表情没变,垂下眼睛发现耳朵有些发烫,我想我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些贵囘族礼仪。桑达又转向利威尔,顿时爽朗地笑开,像老朋友那样拍拍他的肩膀,“稀客!我还想着你会不会买我这个面子!最近好吗?”


利威尔操着游刃有余的清冷口吻,“还不赖。”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8:00:00 +0800 CST  
桑达又去忙着欢迎其他纷沓而至的客人,我静静待在伯格身边,船上的客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囘女犹如飞蛾般穿梭于窃窃私语、香槟与摇曳的水晶灯光间。自助餐桌上的各色菜肴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蛋糕依次陈列,乳猪和烤鸡色泽金黄。我们来到酒吧,利威尔熟门熟路地要了杯威士忌,我与伯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装作没注意他,却察觉到他正端着酒杯,若无其事地盯着我,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并没有收回视线,依然正大光明地看我,我反而没出息地回过头,开始一本正经地和伯格讨论这一排排烈性酒的品种。这时候不远处一个高个男子看到了我,正带着惊觉的表情快步走了过来,利威尔警觉地凑过来,眼睛望着杯子里的酒,却低声对伯格说,“康拉德那个咸湿佬认出了杰瑞过去的身份,他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聊聊他在东郊别墅的情妇,他就会闭嘴了。”话音刚落,利威尔的手已经递到了我面前,他的另一只手已稳稳地放下酒杯,对我做出了一个到位的邀请手势。


我察觉到那个叫康拉德的男人已经步步逼近,立马递过手,跟着利威尔进入舞池。


Waltz No. 2 from Jazz Suite No. 2 - Dmitri Shostakovic...






“留神。”利威尔很快注意到我不会跳舞,提醒道。


我们处于舞池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周舞步来往,裙裾飞扬。旋律是华尔兹,来自聚会上的一个配备齐全的乐队——双簧管、萨克斯、长短号、大小提琴、高低音鼓一应齐全,所以我可以感觉到那些音乐的轻重就像富有生命,而你的舞蹈则是对这生命最大的敬意。利威尔主导着舞步,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我的手静静地被他握在掌心,他揽着我的腰,淡淡地可是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我的心横冲直撞地跳起来,又被强制地压下去,我移开视线,越过利威尔的肩膀,看见康拉德背对着我与伯格交谈着什么。


“看着我,什么都别想。”


利威尔突然揽紧了我的腰,把我拉得更近,我的下巴磕在了他的肩膀上,抬起头,发现他正毫不避讳地紧追着我的眼睛,目光仿佛猎豹。我咬着嘴唇,还是闪躲他的视线,却被控制得动惮不得,没有办法,我只好抬起头,硬碰硬地与他对视——真是的,我在心里说,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支舞,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吗?这腹诽倒给了我些勇气,我下定决心地高昂起脖颈,专注地,甚至有些挑衅地望着他,我渐渐跟上他的舞步,我的自信也一点一滴地堆砌起来。


“你的蠢笨已经到令我刮目相看的水准了。”


想不到利威尔又主动开口了,这下在我心里倒有些撞枪口的意味。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说我蠢?利威尔。”我脑袋轻轻一歪,迅速地反问他,同时也一边留意脚下的舞步,“即便是上司说话也得凭点根据吧,你总不能让我什么时候都觉得你在开玩笑。”


他微微眯起眼睛,舞步缓和但是语气傲慢,“说你蠢的时候我是再认真不过了。”


我不打算顶嘴,但忍不住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还习惯么,这阵子。”


我抬眼笑了,“能不习惯吗,越挫越勇,越勇越挫。”


利威尔淡淡地沉吟了声,“有这样的心态就行。”


接下来我们都没了话,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我赶紧暗示自己:跳舞本就应该投入不该说话的不是么?所以现在,你没什么好尴尬的。可是这一曲旋律太长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长久地注视过任何一个人,也从不知道和这样一个男人对视会产生如此摧毁性的化学力量。我看着利威尔,渐渐地,我开始畅快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神在慢慢地沉沦下去,我放肆地、一点一滴地望着利威尔倦怠狭长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和嘴唇下不易察觉的伤疤。完了——我对自己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知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利威尔兵长。那你自己是谁?吴悠。你是一个不被接受的外星人,你明白吗?明白。所以你要与他保持距离,你听到没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吻他。
就现在。我想狠狠地吻他。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8:04:00 +0800 CST  
音乐停了,下一曲还未上演,乐队成员彼此交换着眼神,游刃有余地翻起乐谱,我有些恍惚,可就在短短的间隔几秒,我竟在利威尔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些难以克制的情绪。不陌生,原来这就是我心里摧枯拉朽的疼痛,原来这就是我每每和他相处都难以把握自己的原因。利威尔就这么和我对视着,毫无防备地,他滚烫的手从我的腰上滑下来,再度握住了我的手,紧紧地。


“……利威尔。”我嗓音沙哑地开口。


他给了我一个眉头紧锁的侧脸,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伯格那的状况,紧接着便拉着我离开了舞池,他的气势不容抗拒,甚至带着能被轻易识破的急促,我有些惊慌,但还没蠢到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没有抗拒,我说服不了自己抗拒。


利威尔一脚踹开前面碍眼的门窗,把我拉到了甲板上,月光朦胧,带着水汽的风吹得我一阵哆嗦,我被推到一个角落,墙壁很冷,他压了上来。


并不是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利威尔只吻了我片刻便分开了,他呼吸迟重,手指却慢慢地摩挲着我耳边的头发,他看着我,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仿佛想从我的表情里得到些什么,我伸出手,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但我还是鼓起勇气,用自己的手去碰了碰利威尔的脸颊,我知道我不会再像今晚一样拥有这样义无反顾的勇气,我轻轻地把手放在利威尔的脸上,不遮不掩地冲他微微一笑,他眼角一跳,突然倾身再次吻住我,仍旧不是狂风暴雨,也没有霸道和索取,我只感到温柔的情諱欲,还有情諱欲里莫名孕育出的一种唇齿相依的凄凉。


甲板暧昧地摇晃,利威尔的手缓慢地往下抚摸,从我的脖颈游移到胸口,他轻车熟路地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呼吸急促地闭上眼睛,却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松开我,然后转身背对着我,半晌,他烦躁地用脚踢了踢甲板,其实甲板上什么都没有。


“该死。”他说。


我待在角落里,像石头一样僵了片刻,才开始整理衣服和头发,我穿戴整齐地走出这个晦涩的角落,走到利威尔身后,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去伯格那儿。”我只想赶紧离开。
“你喜欢吃什么。”
“……?”

我愣了下,“烧饼。”
“最讨厌干什么。”
“给亨利洗澡。”
“最恨谁。”
“没有恨谁。”我迟疑了一下,轻轻问,“你呢?”


他终于朝我走过来,双手插兜,眉头微皱但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边朝我走来边说,“恨这些人啊,一个个都像是有性功能障碍的衣冠**。”


我一个没防备就被没出息地给逗到了,而他慢慢走来的样子使我的表情软了下来,可我心里仍在懊恼着听这家伙讲话不能太认真,他忽然说,“杰瑞,别为了我刚才的态度乱想,我要上你的话,决不会在这种地方。”


我怔怔地摸了摸衣扣,义正言辞地回答他,“臭流氓。”


利威尔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我正纳闷他究竟是不是笑了,一个浪把船身一晃,我没站稳,利威尔抓諱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近。这时甲板上陆续出现三五对男女,在灯光没全照到的黑影里喁喁情话,我一边担心自己作为伯格助手的不称职,一边又不想打破这梦境。利威尔握着我的胳膊没有松手,他静静地看着我,手稍稍用力,还是松开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8:08:00 +0800 CST  
我伸手勾了勾被吹乱的头发,发现利威尔并没有要回舱的意思,就安静地待在他边上,同时在心里咬了咬牙,也准备好回去后身上多扛几块淤青。利威尔靠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他无意中在报纸上瞥见的奇闻,前几日刚从露丝护城河底翻出的古代头盔,偶尔和些不务正业的警卫踢球;他漫不经心地问我跟着伯格干有什么感想,还有汤姆与乔治一家的近况。我告诉利威尔汤姆最近看上了一个在工业区上班的女工,大约是动了真格,乔治夫妇为此很是高兴。我们从茶叶说到园艺,从天气聊到人生。这还是未破城的人类世界,虽然露丝事件仍令人心有余悸,但此时国家完整,尚未遭到巨人的大规模侵举,或者说,什么是“巨人的大规模侵举”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还没这个血腥的概念,这个温凉如水的夜晚由此而来,供人毫无防备地闲谈。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想过自己能和利威尔这样畅所欲言,这时候利威尔提起了我刚来服役的那年,我笑笑,孤男寡女虽是示弱诉苦的好时机,但我选择对那些吃过的苦闭口不谈,我对他说,其实回忆起来我还是挺感激那段艰辛的日子的,多亏这段经历让我认识了善良淳朴的乔治一家,当然还有杜莎、布兰登和法比安对我的关照。


“你感激是因为你已经走过来了,杰瑞,身处黑暗的时候,尽头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利威尔平和地对我说出了上面这句话。


我们在甲板上聊了很久,春寒料峭的夜晚,我感到温度正在逐渐下降,利威尔也看出来我有些累了,便带我回了船舱,一回到舞会,利威尔的表情立马冷下来,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我和他的热闹非凡的舞会中分开,面前的人来来往往,不同的香水味混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团渺小的萤火,在嘈杂的笑声和高谈阔论中飘游,焦急地走遍三层船舱,我终于看到了伯格,也不那么惊讶地看见了他身旁的奥德里奇·J·雷斯。


奥德里奇还是这么儒雅规整,一身白色法兰绒便装,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此时他正被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女郎缠得进退不得。伯格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并不打算施以援手。


“回来了?”伯格瞧见了我,不温不火地说。


我点点头,有些愧疚,“对不起,伯格先生,我……”


“打住,你只有遇到那流氓头子才会沉不住气、乱了阵脚,这点你改不了,道歉也没用。”伯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语气还不算坏。


奥德里奇余光瞥到我来了,本想与我打招呼,但热情的女郎正妙语连珠地对着抛着话题与媚眼,搞得他无半点抽身的机会,女郎见他这榆木样子太可爱,伸手搭在他肩上,突然凑到他耳边笑着说了句话,一时间奥德里奇涨红了脸,连退了几步。搭着他的女郎没站稳,尖叫着要摔倒,奥德里奇又赶忙伸手拉住她,笨拙地道歉,闹得对方又气又笑。


“记得给我写信呀,小老师!”


好不容易打发了搭讪的女郎,奥德里奇朝我笑了笑,没来得及和我说话,先拿了杯果汁连喝几口,舒了口气。


“嗨。”我冲他松松地笑笑,打了招呼。
“晚上好,杰瑞。玩得还高兴吗?”奥德里奇搁下杯子,转而与我寒暄。


我顺口接话,“当然,托我这上司大人的福。”


伯格充耳不闻,调侃奥德里奇,“小子,你慌什么?你那面都没见过的未婚妻还指不定在这条船上的哪个角落和别人安通款曲咧,皮克西斯的千金……流得可是那老色鬼的血。”


奥德里奇内敛地苦笑,“您这么说都让我担心起来了,温特老师。”


“不过么,”伯格眯起眼睛,“真爱总是值得守候的。”


很快又有人来与奥德里奇和伯格搭讪,几个衣着整齐的高鼻梁先生,看着像是商人,他们簇拥着奥德里奇与伯格就像簇拥起仿佛唾手可得的财富和人脉,他们热络却低身下气地跟他们说话。奥德里奇谦虚诚恳,毫无架子,亲切大方地与他们谈笑,甚至时不时地向他们请教些问题。伯格则像个久经沙场的老諱江湖,恰到好处地显示着他的价值与傲气,他和这些商人聊了几句便退了出来,留意到我对刚才话题的思索,在一旁和我聊起来,


“你刚才也听到了,奥德里奇的家里为他定下了婚事,娶的是皮克西斯司令的独諱生諱女,佛罗拉·赫塞尔·皮克西斯。”
我点点头,“这该是王都的大事。”
“当然了,不过我想你也猜到了,王政不会喜欢这样的结合。”

“您猜王政会设法干涉这场婚姻吗?”
“难说,丫头,”伯格转了转杯子里的酒,“你知道什么才算真正的名门望族?”


我静静地望着伯格,愿闻其详。


伯格睨了我一眼,竟非常耐心地说起来,“我们人类的历史总归是不安分的,土地纷争天灾人諱祸,国民一代代经受荼毒,于是在历史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为地方拼搏抗争,靠着智谋和运气保护一方水土,这样的人即便出身贫寒,也会受地方的民众尊敬,大家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们,从而继承他们身上优秀的血统。久而久之,这样的家庭便会不断壮大成家族,而这样的家族如果重视自身发展,不被利益熏心,便会被地方的民众一代代地守护。雷斯就是这样一个庞大的体諱系,它的地方势力很大,根基深厚,百年来和各士族盘根错节,可政諱府多年轻啊,换届约等于换血,所以王政要办什么事,到地方上还是离不开贵諱族协调,得罪不起。”


我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奥德里奇与这位皮克西斯家的千金好像还未谋面,他们今天都在这条船上?”


“他们今天当然会见。”伯格简洁地回答,“即便是出于礼貌。”


伯格话音刚落,条件反射般地朝来人举杯笑道,“穆得先生!幸会幸会。”


接着又是一群群陌生的面孔来到伯格面前,我安静地看着这些上流社会的心怀鬼胎的笑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利威尔不知去向,而这里就像一个奢侈炫丽的交际会,盛开在希娜与露丝之界平静的湖面上。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3 18:13:00 +0800 CST  
第十二章·Chapter.12


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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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天晚上那个轻飘飘的我来说,伯格话语的影响力就好比冲着真空而去的声音,毫无作用,但令我失望的是,那天之后的日子实际上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格斗课上,利威尔弄脏了领巾,我试探地问要不要帮你洗了,他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扔给我句“用不着”,当机斩断了我“洗了再还、一来一回”的臆想;和利威尔在补给室偶遇,情况也只是他换他的瓦斯,我检查我的货单,他做完事直接走人,不留一个眼神;他随大部队野外演习回来,直奔团长办公室直待到傍晚,接着与特别作战班一起到医疗营探望挂彩的调查兵,那时我正在帮忙为一个受肩伤的士兵换纱布,士兵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直勾勾地望着利威尔脸上的血痂,利威尔身边跟着乖巧的佩特拉,根塔和埃尔德扯着不识趣的奥路欧故意与他们错开,利威尔和佩特拉一起和伤员说着话,彼此轻声交谈,像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佩特拉和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忽然都笑了起来,佩特拉一边笑着一边还用手轻轻推了推利威尔,不意外,面对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像是生怀绝技,只是我远远看着这场景,只觉得如鲠在喉,满是不期而遇的失落。


“嘿,你知道你长得像谁吗?”
这调查兵肩上的伤口不浅,但精神头十足,“我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你长得可真像那传说中的东巷里的……”


“说得像你去过东巷似的!那地方,没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你连路都摸不着!”边上的伤员立马插嘴,我很好奇这些躺在病床上都不怎么老实的调查兵,真上了战场上会成什么样。


“就是啊,庞克尔你就别胡诌八扯了,你他圌妈今天演习还靠我给你打掩护呢!告诉你,一顿饭可打发不了老圌子啊。”


“托德说得不准,据说去东巷你只砸钱还不够,要想睡到舒曼那样的,在王都必须是这个。”一个调查兵一本正经地竖起拇指,摇摇头。


“你们爱信不信!我见过那舒曼!”庞克尔急了,抢在队友们插嘴之前嚷起来,“前两年我去希娜城攀亲戚,在皇家饭店门口看见她挽着个来头不小的男的出来,那身段那气质!说真的,这姑娘从侧面看和她特像……哎哟哎哟!妹子你、你轻点呗……”


我嘴上挂着抹淡淡的笑,不说话,只想赶紧给他包扎好。


“哈哈,人家不好意思啦!”
“你说你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比成那些烟花女,贱不贱?”
“可别往心里去啊妹妹,那老大粗是见你太漂亮,存心惹你的!”



把换下的纱布扔进旁边的桶里,我给这个叫庞克尔的士兵倒了杯水,叮嘱他按时吃消炎药,庞克尔左右的调查兵见我不搭他们的腔,开了两句玩笑便扯了别的话题。


我恐怕是把自己看得太珍贵了,我以为接吻只能是因为爱,不能因为别的。我一直小心地捧着我的爱情,谁都不愿轻易施舍——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利威尔和佩特拉,祈祷他能注意到我——可我忘了我在舒曼的皮囊里,而利威尔认为我是舒曼,换句话说,他认为我是个妓女。他不知道在这个妓女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连恋爱都被谈过的女孩子,她向往干净无瑕的爱情,所以她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掉眼泪,会为了他的一个吻在夜里辗转反侧。初尝禁果的她恨不得在脑海里编完往后的浪漫情节,可在这个世界,她除了自己这无地自容的倔强,什么都不曾真正拥有。现在,怀揣着这份小心翼翼的倔强,她只有一个问题——即替她自己也替舒曼问,这个问题是——


吻了一个妓女,可以不作数吗?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19:19:00 +0800 CST  
我在那之后数个失眠的夜里压抑了通红的眼角,而我的心在一遍遍咀嚼回忆中一刻不停地喧响,这喧响成全了头脑发热的我去做我过去深感不齿的事。我在格斗课上更加卖力,却被利威尔一下子识破,嘲讽我用力过猛。我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制造偶遇,等了一次又一次,失望接踵而至;我在适当的时候放下长发,戴上法比安送的发卡……然而迎接我的,不是利威尔仿若无人的无视,就是他干脆又无情的后脑勺。


我抬头,望着属于利威尔办公室的那扇明亮的窗,在心底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做这种蠢事。这时候布兰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边,笑得像随手抓来的缤纷的糖果,他揉揉我的脑袋,什么都不说,陪着我回去。成为伯格的助手后我有更多的机会与这些调查兵接触,但很多时候我还是愿意和布兰登与法比安在一块儿。比起木讷的法比安,布兰登很快从我的行为中猜到了我的心思,但布兰登很聪明,干净明朗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挂在他的嘴边,从不说破。


可我说不上来,即便我与他们走得近,把他们当成能够说知心话的朋友,我也从未向他们提过那次改变我命运的提审,也从未对他们倾诉我先前的故事,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话不谈”于我而言已经是奢侈。然而,微妙的转变却从那一天开始。那天中午我正一边咬着笔杆子一边在库房门口打转——拿到的立体机动装置配件的报价超出预算,根据单价数量与税金算下来的结果又与结算金额不符,伯格明天要审核这批货,供应商却迟迟没有回音——这是预料之中的状况,正当我琢磨对策时,吃完午饭的布兰登来找我,我的注意力全在供货问题上,三言两语地向他简单解释了这事。


“别着急。”我听见布兰登说,“我趁着午休替你跑一趟供应厂吧。”

“不用。”我当他客气,轻快地回答他,却迎面撞上他的目光。


布兰登站在距离我很近的位置,微微低头看着我,是种温和且专注的眼神。他没有笑,但笑意在眼睛里仿佛云彩般晕开。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猝不及防地软了一下。我知道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没有看错。


我就是从那天开始对布兰登装糊涂的,甚至在他面前更加明显地表示我心有所属,我主动与他聊起利威尔兵长,我知道不用假装,聊起利威尔的时候我的眼睛一定是发亮的。可布兰登也在装糊涂,他仍然像往常一样与我以朋友相处,但可怜的他就像我努力让利威尔多看我一眼一样,在努力让我开心。所以,每当我见到布兰登,都能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和随即而来被压抑着的忧伤。




“布兰登,你不用再吊在我这棵树上。”一天,我终于捅破了这层纸,其实我早该捅破了。


我们坐在那座我拉煤一直经过的拱桥下,他的脸映着粼粼河水,听到我的话后,他表情变了一下,又笑着不说话,眼睛盯着面前的河。


“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吗?”我轻轻问他。


“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反而转过头来问我。


这时候的布兰登又让我心软得没力气跳跃,我看着他蓝色的眼睛,有一瞬恍惚,这恍惚能让我错以为我从现在开始对他心动,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叹了口气,指甲一下一下掐着皮肉,“你也知道我曾经不叫杰瑞,我曾是妓女、劳改犯、拉煤工,底层的底层……但现在,我虽然未入军籍,却已经是魔鬼伯格的副手,利威尔兵长的学生。布兰登,你从中能看到什么?”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19:32:00 +0800 CST  
“我看到你的努力和踏实,舒……杰瑞,说实话,我觉得我在某个方面与你特别像,”他先是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接着长叹了口气,“你就像不在乎自己有多美丽似的,不在乎那些能够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低头,用手指蹭了蹭鼻尖,“你放弃了你的资本,一路走过来并不容易,这一点我感同身受,所以我很心疼你,”他抬起头,非常真挚地看着我,“我做梦都想让你高高兴兴的。”


我鼻头一酸,“谢谢你,布兰登。”紧接着我想起了曾经汤姆的话——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我听说他的本名根本不叫什么布兰登,你不记得当年闹得很凶的希干希纳区副区长的公子失踪案了?其实军营里传的就是他,叫纳……我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用来告诉自己别去揣测别人的秘密。


“可你没有看到,”我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继续说,“一个人从底层不断地往上爬,她会付出很多代价,她心里需要装很多事情,所以她会隐瞒你很多事,喜欢这样一个人,你会很累的。”我尽量平静地说,心里忽然决定了什么,一下子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布兰登,我听说你是高官之子,放弃了成为宪兵的机会来这儿探险,虽然事实证明你的确是个天才,即便一直逃训也能壁外调查屡次立功——别的先不谈,我希望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不再逃训。”


他因我的举动欣喜,却因我的话不爽地撇了撇嘴。


我不应该再往下说,但想到几年后的玛利亚破城,我宁愿此刻不善解人意,“你有硬碰硬的背景和超乎常人的天赋摆在那里,所以你的班长还让你三分,你要知道他是因为惜才,你再怎么说也不能因为我这种角色扰乱了你的生涯你的秩序。安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是仍抱着这种游戏的态度,”我咬了咬牙,“会出事的。”


“什么叫你这种角色?你究竟是怎么想你自己的?”听到我这么说,布兰登有些激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通过努力让自己越变越好有什么错?我喜欢你,并且不觉得累,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我也知道我比起利威尔兵长……确实有些差强人意,但是……”他泄气地抓抓脑袋,有些语无伦次,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抬起头,眼睛发亮地盯着我,“杰瑞,刚才你劝我不要逃训,是在担心我吗?!”


我瞬间脱力,在察觉到他脸上燃气的熊熊希望时我脱口而出,“你先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我答应你!”
“不是。”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19:37:00 +0800 CST  
然而我没想到那场对话居然起了反作用,窗户纸被捅破后,布兰登在意料中短暂地消沉了几天,忽然一反常态,大张旗鼓地宣布要追我,于是调查兵们的茶余饭后便有了新的话题,这些除了训练演习壁外调查之外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都心痒痒地好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天才究竟能不能拿下魔鬼伯格那俏副手。爱情真是一个很玄的东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不,忙得头晕脑胀的我一回兵舍,一大束错落的野花便率先挤到了我面前,一团团娇艳的花朵后面是艾丽卡兴奋到发光的脸,“又是那小帅哥送来的!”——我知道。


“你今天见他了吗?”刚坐下来,夏绿蒂小天使就凑过来试探地问。


我一边解放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花,一边由衷地笑着说,“我每天都能见到他。”


“太幸福了——”听到这话的艾丽卡悲壮地倒在床上,“这不公平——!”
“你太心急了,艾丽卡。”夏绿蒂像个大姐姐似地摸摸她一头的卷发,“也会有人这么对你好的。”
“指不定我的爱人现在正在追别的姑娘呢!”
“你打算接受他吗?”崔西问我。
上铺的沙曼卡搁下本手掌大小的书,破天荒地加入我们的例行八卦,“你应该问杰瑞打算什么时候接受他。”她冲我不怀好意地笑笑。


“看来家属们都对布兰登很满意啊。”我笑着用手勾勾耳边的碎发,搬出了澡盆开始准备洗漱用品,这时女孩们又开始争抢着发表意见。


傻白甜派:“满意满意!从了吧!”
矜持派:“我看还是先端着,再观察一阵子。”
一发不可收拾派:“我觉得这布兰登现在倒是很殷勤,但很难说他追到了你之后还能不能保持这个成绩,以后要是结婚了……”


这时候宿舍门被推开,速度比往常慢个半拍,吱呀一声在热闹的空气里开了道微妙的口子,朱莉慢悠悠地走进来,几个女孩忽然就不说话了,气氛尴尬起来,不过这尴尬我早已司空见惯,她们的沉默是为了提醒朱莉她是格格不入的,不配与她们聊八卦,不过朱莉一向不予理睬,她进来若无其事地做她自己的事儿后,剩下的女孩儿们便会悻悻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们建立起的尴尬,最后还是由她们来打破。


“我说你们呀,别瞎起劲了,杰瑞啊根本就没看上他。”朱莉妩媚地笑了笑,顺便毫不客气地戳穿姑娘们高高兴兴搭起来的话题。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朱莉,同时也知道她的下半句肯定不会来向我求证。


“不过这花倒是不错。”朱莉无所谓姑娘们的不搭腔,轻轻嗅了嗅已经被我错落地装进小瓶子里的野花。


夏绿蒂觉得氛围难受至极,忽然发现窗外还是一轮傍晚的夕阳,转头来发现我已经开始解发绳,“咦,杰瑞,今天又这么早就洗吗?”


我一边放下被束缚了一整天的长发,甩甩脑袋,一边哀怨地扁着嘴,“我今天已经出了汗,晚上要训练,得在训练之前把自己弄干净,”收起发绳,我抱起澡盆一边往门口挪,一边足足地感叹这就是我每天在宿舍最长的生存时间,“——晚上训练完了还得再洗个澡,啊,让我淹死在澡堂吧。”


洗漱完毕后走出女澡堂,这时我感觉时间已经不早,想了想还是准备抄近路小跑回去,我非常喜欢那条通往兵舍的长长的甬道,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熏黄的光暧昧地缠绕着两边的树木枝叶,在忙碌的日子里,这让我稍稍体会到了些“生活”的味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布兰登,我远远地看着他,放慢了脚步,他注意到我来了,走过来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身高带来的阴影让我的视野瞬间暗了几个光度,所以我没看见,他此时眼神里那种欲言又止的冲动。


我把澡盆抱在胸前,扬起脸,他倒不自然地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身上还冒着热气的我。


“你好呀,跟踪狂。”我说。
“什么——”布兰登倒抽一口气,故作受伤地说,“这么快就被嫌烦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告诉他,“别学汤姆,***是会传染的。”
“遵命!”他立马卖乖,“我就来看你一下,明天轮到我们班野外演习,两周后回来。”
我点点头。


布兰登见我没再说话,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似乎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像鼓起勇气一般从上到下打量着我,不过他的打量并没有让我觉得不适。我仍然是抱着木盆看着他,嘴角仍挂着些笑。


“好了,我记住我走之前你长什么样了。特别奇怪,我总是记不起来你的脸,晚上睡觉的时候,越想起你,闭上眼睛就越看不清你的样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都这样?”布兰登就像正在研究某个世界之谜,可我却越听越不自在,同时察觉到自己的脸又不争气地发烫了。


我们又短暂地聊了会儿,布兰登拿准了时机冲我微笑地说,“那我先走了。”


我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演习当心,安全地回来。”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19:41:00 +0800 CST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很健康的羞涩,冲我淡淡地点头后他转身朝那不远处的训场跑去,他奔跑的样子就是个大男孩。


微笑逐渐染上我的眼角眉梢,其实布兰登和我初见时一样——我想起刚开始拉煤时他像救星一样出现的场景,踩着满地满地的我最爱的阳光。然后我就在那夕阳最曼妙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利威尔像往常那样走过去,他目不斜视地与布兰登擦肩而过,当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突然看见了布兰登已经跪在地上,他的身体弯曲成一个令人揪心的弧度,双手捂着肚子像是要把它塞进自己的身体里,与此同时,一条鲜血像蚯蚓一样从布兰登的嘴角蜿蜒地溢出来。


训练场上刮起肃杀的风。我毫无预料、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发不出一丝声音。


利威尔用他的脚把布兰登的脸踢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布兰登·路易……”


“啊,我知道。”利威尔在很耐心地听完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于是布兰登的脑袋在被重重踢飞之后又缓缓落到地上,他用发抖的双臂护住脑袋的时候利威尔又静静地补了一句,“为了防止误伤我再核实一遍。你,哪个班的?”


“增、增……援部队,四班……”


“我记得这个时候,增援四班正在模拟区域进行明天的演习准备。”利威尔又用脚轻而易举地把他的脑袋拨弄过来,像是在踢球,“那就不用废什么话了。”话音刚落,他就把“足球”整只跺在脚底,跺了一下,两下,三下,在第四下的时候他把布兰登脸朝下踩在铺满碎石的沙场上,他的脚踝开始旋转,少年撕裂的惨叫声适时响起。不错,在他的意料当中——所以他没有停下。他请君入瓮之后,他继续。


训场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个士兵跑过来时撞到了我的肩膀,在他匆忙回头说“抱歉”的时候我已经瘫软地跪坐在了地上,前一秒还在冲我傻傻地笑的布兰登此时已经浑身是血地在地上打滚,我眼睁睁地看着,一种恐惧刹那间深入骨髓,在我的心室里蓬勃生长遏制了我的呼吸,我望着兵长的疼痛管教,布兰登的嚎叫让我想起了工人锯木头,可渐渐那叫声没有了,随即而来的是一记接着一记的闷响,那种沉重的闷响我只在电影特效里听过,所以我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是为了遏制住灵魂深处的恐惧,我的牙齿在剧烈地打架,“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杰瑞?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听到柏格的声音,直到他用他的拐杖狠狠敲到我的脊背上,“死丫头,我跟你说话呢!”


我不管不顾脊背的剧痛,狼狈地爬过去扯住柏格的裤脚,“伯格先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布兰登……再这样下去他会……会死……”


“那又如何。”柏格不动声色地移开脚步,慢悠悠地注视着这场暴行,“上苍有眼,那混小子活该。”


“增援四班的班长,尼斯·托奇。”利威尔慢慢地起身,脚从布兰登身上挪开,他挺直了腰杆,双手抱胸仿佛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你该不会正躲在哪个角落吓得哭鼻子吧。”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19:45:00 +0800 CST  
周遭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深知眼下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他们甚至不敢面面相觑。现在,他们心有余悸地瞥着那瘫倒在地上发着抖且已经面目全非的布兰登,有的则冒着冷汗强作镇定地望着利威尔,一些人索性埋下了头,生怕被这个出手狠厉的士官长看出了什么。这个凭空调来的士官长一时间令他们所有人感到恐惧,尽管他平日里没什么架子,对士兵们抽烟喝酒违反法纪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望着他军靴上张牙舞爪的血渍,他们个个都成了紧绷的弦。



这时候一个留着络腮胡渣的士兵默默从人群里脱离了出来,他个头很高,一张长脸五官深邃,给人性情严苛的印象,但他那高鼻梁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早已出卖了他的胆颤,他和利威尔一样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冷白皮肤,不过此时他的脸可白得瘆人。


“报告利威尔兵长!”他来到利威尔跟前,瞟了一眼地上的布兰登,手抖抖地行礼,“在下一等兵尼斯·托奇,增援队四班班……”


利威尔淡淡地打断他,“行了。”他的眉宇间结着冰冷,视线不徐不疾地扫过尼斯,“这件事在半年内已经发生了不下五次,一等兵尼斯。如果你是想靠纵容来获取他的信任与忠诚,那就给我睁大眼睛看着。”话音刚落,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利威尔再次抬脚朝布兰登狠狠地剁下去,在一记记令人发指的闷响后,他平静地说,


“一次还清你所欠下的管教,不过是多流些血罢了。”


他弯腰揪起布兰登的衣领,用膝盖朝他的腹部用力顶去。接着布兰登就像只布偶似地被他甩开,布兰登的脸被砂子和血糊得分不清五官,浑身是伤的他只剩下一张嘴僵持着张开的动作。他的班长尼斯站在他边上,换句话说是利威尔将布兰登扔在了尼斯脚边,尼斯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利威尔,绷着下颚别过了脸。


“伯格先生我求您做点什么吧,求求你了,求求你……”我眼睁睁地看着被踹得面目全非的布兰登,只觉得血液全都涌上了脑袋,我紧抓圌住伯格的裤管不放,眼泪婆娑地一遍遍哀求他。


柏格的脊梁骨挺得笔直,视线落在那聚集着士兵的训练场,所以他并没有看到我通红的双眼,并没有感觉到我哀求了无数次后正慢慢地放开他的裤脚,然后慢慢地握成拳,他更没有感觉自己的身影已经淡出了我的视野——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恨铁不成钢地喝斥了一声,“丫头你给我回来!”


是的,观众们,我已经踩上了你们认为我一定会踩上的雷区,但请不要期待接下来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要发生——我不知道我的速度为什么会那么快,可我来不及护住布兰登,我只是伸长了手臂护住了他的头颅,于是利威尔那带血的军靴就在我的胳膊上戛然而止。


巨大的寂静落下的时候没有丝毫征兆,我就是在这场寂静里听见了利威尔杀气腾腾的声音,“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杰瑞。”


这个寂静让我有时间将整个人挡在已经蜷缩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的布兰登面前,我的手臂圈住他发抖的肩膀,他的脸埋在我的手臂后面,我也在发抖,因为我感觉得到利威尔那种杀人的眼神。僵持,对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悲怆地想,从今往后,我再不可能与利威尔有任何瓜葛。


突然间,疼痛在周圌身肆意,落在我身上的不是拳脚,而是魔鬼柏格的拐杖,“你今天是不是被门夹了脑袋?!要是你还想要这个部圌长副手的职务,就***回去!立刻!你听到没……”


我也熟练地把身体蜷成一小团,像一个拱桥那样罩在布兰登的上面,我一边承受那些劈头盖脸的棍棒一边听到了令我脊背发寒的警告,我的手一动不动地放在布兰登的太阳穴上,拐杖一下接一下地砸下来,砸在我的骨节上,我的手很快鲜血淋漓,我疼得发疯,死咬的牙关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痛吟。


“够了,柏格。”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29 19:54:00 +0800 CST  

楼主:NUMENA

字数:286726

发表时间:2017-03-31 05: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2 21:14:32 +0800 CST

评论数:323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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