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我愣了下,笑容却不自觉地爬上了嘴角,这个不受控制的笑更让我窘迫,我别过脸,布兰登却更得意了,这得意使他一把抢过我的煤车,而这大脾气的煤车竟被他轻而易举地牵制住,车轱辘麻利地滚起来,再不听我使唤,跟着布兰登飞快地跑远了。我眼明手快地冲上去要抢,一次不行,两次不行,我只能小跑着跟着布兰登,留意着车上被颠得可怜巴巴的煤块。


“喂……喂!”我一手扶着被颠得摇摇欲坠的煤块,一手去拍布兰登的后背,“你……噗哈哈!”想不到我一手的煤灰在他衣服上印了个五指印,玩心四起的我当然忘了要说什么,坏笑着又拍了好几个黑手印上去。背对着我的布兰登很快感觉到我在恶作剧,便腾出一只手来抓我,两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很快就到桥底了,我想着已经麻烦了布兰登一段路,刚要劝他让位,没想到他突然站定。


“不好不好……”布兰登像被电击了一下似地,飞快地一弯腰钻出车杆,“我先撤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而在不远处,我看见一身军装的利威尔从桥上走下来。


我左右望了望,想把煤车往边上拖些把干净的大路让给他走,结果心一慌使错了劲,车没走几步,车上的一堆煤炭没转过弯,被粗鲁的惯性冲散倾斜着全都摔在了地上,一片狼藉,我只好万念俱灰地蹲下来开始捡煤块。脚步声循序逼近,我的脸上擦过一阵风,视线里那双陈旧的军靴若无其事地踩着一地的碎煤炭,那些煤炭在他脚下发出螳臂趟车的挣扎声。我撤了手,冒着冷汗看着那双军靴慢慢离开了“事发区域”,心里渐渐明白起来:眼下我于利威尔,已经是无关人等。这么想着的我平复了呼吸,才伸出手继续去捡那些还算完好的煤,可是那脚步又突然停了,我忍不住想抬头,他的声音就打断了我,


“做你的事。”


我耷拉下眼皮,默不作声地把煤块搬上车,余光里的那双军靴在不远处纹丝不动,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手忙脚乱地捡完了煤块,拖着煤车扭头就上桥。很奇怪,这一次,我像是吃错药了一样,一下子就把煤车拉到了桥顶。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29:00 +0800 CST  
每周日的晚上,所有后勤部的劳改犯都集中到食堂。在调查兵团的后勤部,普通员工都身着统一的深绿色工装,而我们这些服役的穿的都是黑色工装以便区分。另外,我们劳改犯的工装上都有编号,在显眼的背后,我是0719,只不过多数时候被我的头巾遮住了,我不喜欢被人叫编号,即使前辈们总嘲笑我们这些新人矫情。而现在,不管新人前辈,每个劳改犯都站在长桌前,个个站得笔直,闭口不言,桌上摆着简陋的食物,没人敢动。说得准确点,现在,我们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某个不紧不慢的拐杖声。我身边的几个家伙顿时站得更紧张了。


拐杖声渐渐逼近,戛然而止。


“各位,又到了我们齐聚一堂的日子。”拐杖主人的声音慢悠悠地回荡在空旷的食堂里,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不知道今天这魔鬼伯格又要用什么手段羞辱我们这群阶下囚。


“对你们这群冷血的家伙来说,这可能是一周中最搞糟的时刻。”伯格语气惋惜地说道,却没人回应,也没人敢抬头,见这情形,伯格也不发作,便开始慢悠悠地绕着食堂踱步,他那毒蛇一样的气息轻轻掠过每个人的身后。


“哈!2315!克鲁斯,原来你小子躲在这儿!”突然他一掌拍在一个有着络腮胡的男人肩上,热络地揽着他说,“你那新男友怎么样?还和谐么?他该不会嫌弃你那松弛的屁眼吧!哈哈,坐下!”


“0981女士,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丈夫和那漂亮小妞已经生下第三个孩子了!该补贴的还得补贴啊贤妻良母,来来来,坐下吧。”


“噢,你,对了,你还在偷偷往家里寄钱吗?7460,你那皮包骨头的老母怎么还不升天呢?给我坐下!”


“3461,你个小垃圾,瞧瞧你的翘臀……噢,就是这样,快动动,对了,啊。”


一番羞辱后,伯格才让劳改犯全体坐下。


得到可以吃饭的命令后,大家这才畏畏缩缩地拿起汤勺。对着面前卖相可怜的干面包,饥肠辘辘的我刚伸手拿了一块,伯格就绕到了我这儿,我的心脏不动声色地收紧,任由伯格嫌恶地把我的面包打落在地,抓起了我的手。


“啧啧,瞧瞧这手,脏得跟畜生一样啊,小婊子。”伯格老当益壮,一用力就把我拖出了椅子,像大甩卖一样向大家展示我黑黢黢的双手,“看看,都看看!这可是地下街的舒曼美人的手,你们这些杂种做梦都看不到!现在给你们大大方方地看看!”


我看着劳改犯们有的心有余悸地躲开,有的看也不敢看伯格地使劲摇头,而我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已经麻木了,就这么被伯格揪着,戏弄着,看着这些的脸孔,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直到伯格耍够了,我才被他轰回原来的位子上。我揉了揉手腕,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面包捡起来,撕掉脏了的一部分,在魔鬼伯格皱着眼皮的瞥视下,默默地啃着剩余的面包。


别人我不管,我只觉得我的手很干净,即使十指全染上了洗都洗不掉的黑色,但至少它们现在是我的,是理直气壮的。


饭后,所有劳改犯都照老规矩趴在桌上写自己的“劳改日记”,这也是伯格统治下的惯例之一,照伯格的原话就是“爱怎么写怎么写,想怎么骂怎么骂,任何劳改犯不会因日记中的内容受到惩罚,写完统统上交。”事实也的确如此,据说有个前辈某天在日记上写道“伯格·温特是个狗日的太监”,第二天包括那之后他也是平平安安的。可即便如此,大家也还是不太敢把对魔鬼伯格的真实想法透露在面前这张纸上,据说大家多是鬼画符(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写字)或偶尔一本正经地抒发一下对家人的思念和对人生的感慨。


有时,也挺像那么回事。


多数时候我对这种事都是能混则混,该敷衍的绝不认真。但今天我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脑子里全是这几天拉煤时的狼狈情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攥着笔,仍然一个字都没憋出来,因为有个念头开始在我脑子里打转,作斗争,可真是奇怪,有时候当你正在挣扎起某件事来,不是因为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是你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


我转了转笔,飞快地在这张粗糙的纸上写道,


“不论是否能被看到,我在这张纸上所做的努力,希望日后它能适当地为我将功折罪,如若不能,在可行的情况下,我也希望它能为人们的生活增添便利:三轮车/自行车(两种小型代步工具)设计草图如下……”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32:00 +0800 CST  
第六章·Chapter.06

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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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跑,我知道谁敢挡我的路都一律格杀勿论,急促的呼吸所带出的大风都是司空见惯的声音,我就像枚燃烧弹那样冲向食堂——呜呜吴悠,你又错过午饭时间了!


“师傅!……亲爱的师傅,还有没有剩下的面包?”我凶声恶煞地趴到领餐窗口前,却用最温暖柔和的声音说话,着实把那憨厚的大叔吓了一跳。


他一定是觉得要是自己说“没有”,那这姑娘下一秒就会面带微笑地掀桌。所以他先慢条斯理地抹了把额角冒出的汗珠,表情似是在说“你冷静点”——接着他为难地开口,“姑娘你下次应该早点来的……”


一时间一种名为“万念俱灰”的阴影笼罩了我,以至于我没发觉自己肩膀被人没轻没重地一拍,“舒曼?舒曼!”


我扭头。是杜莎。和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愉快的脸。


“就猜到了你会来不及吃饭,我顺便帮你领了。”她看着瞬间被点亮的我说道。


“天呐杜莎,感谢感谢。


“哪的话!”她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自从上次我用领巾勒了玛克丽的脖子后,我渐渐发现,她们对我倒是没有先前那么鄙夷了。起码,她们不再当着我的面骂我,有的反而来主动来找我说话。这世道。


我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看着面前正毫无防备吃着午饭的杜莎,随即语锋一转,“你是不是把我的汤喝掉了?”


“……啊?”她似乎没想到我这么不客气,开门见山就刺了她一句,她尴尬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喝汤,再说今天中午是我最爱的秋葵汤——亲爱的舒曼,我帮你领餐也不能没有酬劳对吧?”


“说得没错。”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那今后我的汤都归你了,条件是你帮我领餐,考不考虑?”


“好啊!”她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


取舍真是一门学问,干面包虽然难吃,但起码每天都能填饱肚子,再不济也总比有了上顿没下顿要好。我像个世外高人那样悠然地舒了口气。


“成交。”


一种简单的融洽就在这一天建立了。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会和杜莎一起吃饭;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终于能够融入调查兵团后勤部的生活;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离这个世界又近了一点。原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也能引起一种了不起的蝴蝶效应。


不知道为什么,往后的日子就像沾上了运气的光,马不停蹄地驶去。在煤场有乔治一家的照顾,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汤姆帮倒忙。吃饭时间,有喝着两碗汤心满意足地等着我的杜莎。在调查兵团偌大的背景下,我是一只快乐的蝼蚁, 起早贪黑忙忙碌碌,晚上洗完澡倒头就睡,连梦都不做一个。


就在这段日子中的一天,一个陌生的脸孔找到了我,只说了一句话,


“伯格先生找你。”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7 20:56:00 +0800 CST  
前脚跨进魔鬼柏格的房间,一只咖啡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我旁边的门框上粉身碎骨,还未反应过来,魔鬼的破口大骂就直冲耳膜。


“难喝得要命!你会不会泡咖啡啊你!”别看他暴跳如雷的时候像个小孩,其实这老家伙精明得很,平日里步伐矫健、军装笔挺、眼神睿智,一点都没有别的老头应有的迟钝。


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看着那端咖啡的可怜女人默默拾起瓷碎片。


“重泡!”魔鬼烦躁地抬眸一瞪,看到杵在门口的我,表情像变天一样地笑了起来,“舒曼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没看错的话,这笑容用“憨态可掬”来形容,不算过分。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魔鬼这是又分裂了?


我的脸上凝固着高密度的“我要完了”,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低眉顺眼地说了声,“伯格先生。”


捧着一堆碎瓷片的女人与我擦肩而过,小心翼翼地和我交换了一个悲悯的眼神,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回过神,正看到柏格在擦着桌上的咖啡。我没有看错的话,他一手拿着抹布,一手还扶着腰——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做出老人应该做的动作,于是我立马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抹布,麻利地把桌子上的咖啡擦干净。


“你倒也勤快。”他看着我说。
“应该的。”我抬头狗腿一笑。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揶揄,“舒曼啊,我还真小瞧了你。”


随着我心里咯噔一声,伯格却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张图纸拿到我面前,“是你画的?”


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想不到几百张“劳改日记”,他真能发现我的。


“有意思,有意思。你过来坐。”伯格热情地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戴上眼镜,拿着我那简陋的设计图向我讨教起来,“和我说说,这是什么?它的轮子会自己动起来吗?”


我受宠若惊地说不出话来,我从未见这样的伯格,他弓着背,把图纸凑到我面前,透过浑浊的眼镜片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它,他苍白老态的脸上浮现出精神焕发的红晕,激动的语气里居然还夹杂着小心与缓和,像是避免我紧张害怕。


心疼与尊敬像热气一样在我心里升腾起来,我眼睛一红,调整了情绪向伯格解释起来,“这个是踏板,人骑上鞍座后,用脚踩踏板为动力,牵动链条,拉动后轴,使车轮转动起来……”


我耐心地将三轮车与自行车的结构为伯格解释了一番。这场叙述,冥冥之中将我与自己原本的世界牵起了一条若有似无的羁绊,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条引线,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轻轻地看着伯格捧着图纸看了很久,一言不发。


“这样。”良久,伯格放下图纸,对我说道,“你再画几幅,清楚的,细节的,能派上大用场。”他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我给你纸笔,你这两天什么都别干了,就做这个。”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7 20:58:00 +0800 CST  
伯格言出必行,免去了我一周的工作,我如获至宝地捧着纸笔,兴高采烈地和乔治夫妇打了招呼,在白天无人的宿舍里写写画画。夜晚,善良的乔治夫妇怕我熬坏眼睛,给我送来了一盏煤油灯,我怕在寝室画图会打扰累了一天的室友,便提着煤油灯躲在马厩附近的石墙后面作草图。在那之后数个寒冷的夜里我压抑了酸痛的眼角和冻僵的手指,而我的心却在一刻不停地喧响,这喧响不为别的,只为伯格那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的目光,只为来自于这个时代的求知与渴望。


我一晚一晚地待在马厩那儿画画,直到一天晚上听到了好几个人骑着马来到马厩,年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吵吵嚷嚷,我本是在继续奋斗手里的“曲柄链轮”,却发现那声音还真有些耳熟,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利威尔班一行人与韩吉,出乎意料的是韩吉本尊非常高挑,颜值还挺惊人。他们把马拴好后,韩吉和奥路欧便斗着嘴一起离开了,衮达和埃尔德也非常默契地结伴而去。留下利威尔和佩特拉仍在马厩。


我歪了歪脑袋,立马反应过来,躲回墙后,将出现了些褶皱的图纸摊在膝盖上一点一滴地抚平,然后把脑袋抵在粗糙的墙边,望着那轮铜钱般月亮,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兵长,今天辛苦了。”佩特拉的声音是春风吹又生的轻柔。
后者“嗯”了一声,“你也是。”


“我不觉得辛苦。”佩特拉甜甜地应着,“兵长……”忽然又欲言又止。我忍不住偷偷笑了:欲言又止,这是陷入爱情的女人典型的表现。不对,我这是在干嘛?偷听?不用想现在我肯定挤着一张脸,内心思想斗争激烈:我怎么如此猥琐?怎么可以偷听人家劈情操呢!——应该直接偷看啊!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就在佩特拉欲言又止间,利威尔非常高情商地说了句,


“早点休息。”


我(哔——)就这么完了?!


一阵风吹来,我想可能我边上的煤油灯也和我一样恨铁不成钢,耍脾气似地摇曳了两下,就呼啦一下就熄灭了。
我惊了下,赶紧捡起旁边用笔压着的草稿打算撤退,没想到一站起来就撞上了个人。冷冷的古龙水味,我冒着冷汗退了两步,“报告兵长,我路过。”


“不错的借口。”
“……我一直待在这儿。”
“恩,这话老实。”
“您看老实人灯也灭了,该回去睡了。”


“急什么。”利威尔的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调侃。


我眨了眨眼。难道是这阵子我的逃避政策起了反作用?这样考虑着,我索性放松了戒备,往身后的墙上一靠,轻叹了句,“话说回来,是许久不见。”


“不简单,你也知道是许久不见。”利威尔操着他一贯的嘲讽口吻,让你分不清他说的是调侃还是正经话,“听说伯格又开始找人娱乐了,你小心别被他整死哟。”


“这次死不了。”我没忍住,笑了笑,又心有余悸地顿了顿,“兵长,”这下轮到我欲言又止了,我借着清冷的月光打量着利威尔的神色,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有些感情,如果现在不好好回应,将来可能会后悔。”


利威尔看了我一会儿,也不绕弯子,“对于任何时候都在做最坏打算的人来说,现在和将来,没什么区别。”


我望着那双倦怠深邃的眸子,深知无法再多言。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7 21:01:00 +0800 CST  
所有的画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巨大的寂静落下的时候没有丝毫征兆,我就是在这场寂静里听见了自己铮铮作响的声音,“我不认,是你耍的我。你口口声声说任何人不会因为“劳改日记”的内容受到惩罚,可我还是被打了。你装作对我设计图感兴趣,放我一周的假,让我辛辛苦苦画出这些图稿,为的就是羞辱我这个小囚犯?”我忍着翻天覆地的疼,喉咙口泛出的血从嘴角淌出来,可我继续说,“但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三轮车,我们拉煤的效率可以高上好几倍,如果有自行车,人们的生活,包括伯格先生您的生活,都起码能比现在方便些。我以为你相信我了,所以我也就相信你了,但我现在才知道,连我这个劳改犯都觉得重要的东西,在您这里什么都不是。我说完了,你继续啊。”


正当伯格要发作,一个熟悉的有些油腔滑调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冒出来,“让一让让一让!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儿!”


挤在前面看热闹的几个杂役赶忙给来人让开了条道,韩吉一边向两边的人客气地说着,“谢了,谢了,”一边上前把伯格的拐杖挪开,活络地打量了我一眼,“犟脾气的人容易短命哦。”


伯格见是韩吉·佐伊,即便生气也得卖她个面子,他支起拐杖,冷哼了一声。


韩吉对伯格的态度不仅充耳不闻,反而套着近乎和伯格说,“嘿嘿,这丫头虽然归你管,但她还是上面的怀疑对象呢,要是打出人命了,上面不好交代。”


“上面?”伯格鄙夷地横了我一眼。


“上面,就是上面。”


察觉到韩吉的语气有变,伯格还算灵敏,马上冲四周挥了挥手,没好气地开始赶人,“走走走!一个个都嫌活少?”


伯格话音刚落,杂役们就像飞虫一样一哄而散,不出半会儿便四下安静了。伯格满意地背着手,看了依然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当着我的面拿出那叠图纸,不顾韩吉的惊呼给撕了个粉碎。


“喂……喂!伯格你个老古董!你好歹也给我看一眼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能是什么玩意儿,你说***能弄出个什么玩意儿?呸!”


因为我拒不认错,魔鬼伯格命令我绕着整个兵团跑圈。这一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与往常别无二致,已经负伤的我跑得头昏脑涨,虽然是严冬,但我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我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忍无可忍地解开了头巾,一件件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直到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背心,寒风像是要把我冒着热气的身体给吹透了,现在的我无疑证实了我就是伯格口中“最不要脸的***”,因为这世上可能除了我,还没有女人敢穿成这样出门。


我继续跑,气喘吁吁、大言不惭地跑过训练场,跑过兵舍,跑过集中区,跑过威严的指挥中心。调查兵们目瞪口呆,一群一群炸开了锅,从一开始的相互推搡窃窃私语,渐渐对我放大了胆子,他们吹起了口哨,甚至还开始为我助威加油。


“跑呀!跑呀!”
“妹妹!跑累了来兵哥哥屋里休息呀——”


直到最后一点夕阳也掉在了城墙外,我慢慢地停了下来,由跑变走,但没坚持几步,就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整个人躺在了地上。乔治夫妇找到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僵了,很奇怪,我的意识仍在,诡异地像是漂浮在身体之外,乔治夫妇和汤姆七手八脚地把我抱起来,裹上棉袄,他们不断呼出的白气暖了我的脸颊,我这才听到安妮不停地问我,“孩子,能说话吗?能说话吗?”


我恍惚地望着安妮焦虑的脸,刚想张嘴,意识却先我一步地四散而去。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7 21:07:00 +0800 CST  

第七章·Chapter.07

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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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一名彻彻底底的拉煤工。一年来,我每天按部就班地干活,吃饭,睡觉。耳朵除了听煤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声音,别的什么都不听;脑子里除了想着怎么好好干活,别的什么都不想。伯格对我如今的状态甚是满意,近来也不再光顾我了。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近来对我意见大的,反而是乔治夫妇的那个倒霉儿子,汤姆。


比如,某天我和来送肉的小工在半道上扯着嗓子理论,被汤姆看见了,他居然把我抓到一边一脸惊悚地数落起我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了?”


“你现在怎么动不动就骂人呢?”


“我又不是什么良家女,骂个人算什么。”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人我不敢惹,骂一个说话没轻没重的猪倌还是在理的,为军营送肉是个肥差,他想要保住这饭碗,就得和调查兵团的后勤部搞好关系。


想不到汤姆闻言,立马就不给面子地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倒不错,你要算个良家女,这世上的良家女早就臊得个个跳河了!”


我这才意识到跟他废话简直就是智障行为。


然而不仅是我骂人的这一行为,渐渐地,连布兰登也不幸撞进了汤姆的白眼发射范围。汤姆很古怪,我刚与乔治家打交道的时候,他就油腔滑调地做出一副“你我前世有缘”的咸湿样,调情数他最殷勤,要帮忙时屁都不放一个,有时还爱叉着手皱着眉头观察我。布兰登刚对我示好的那一阵,他居然还跑来对我问东问西,像是要把布兰登的老底都给掀起来。那时我看着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游手好闲样,深度怀疑他不是利威尔曾经的部下,当年的伏击队队长。


每次布兰登像往常那样帮我把煤车拉进储煤仓后,汤姆总是瞄准了他准备和我说会儿话的当儿口,突然冒出来,
“喂喂喂!注意点啊你个臭小子。帮完了滚蛋!”


布兰登是好孩子,从不和他一般见识,嬉笑着朝我使了个眼色便扬长而去。


“嘁……”这一次,汤姆倒破天荒地走过来,吊儿郎当地扒拉过煤车,帮我搬煤。


“你好像对布兰登意见很大。”我见他难得肯帮忙,好声好气地问他。


“本来就是——”他顿了顿,“那家伙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幼稚得要命,不就是有那么点天赋吗,把调查兵团当什么了,还不如滚去当宪兵,吊个枪在城门口晃晃都有大把的钱赚。”


我挑了挑眉,温和地说,“你是说逃训吧,我有空劝劝他,你就别老对他虎着脸了。”


汤姆停下手上的活,直直地盯着我,“你不会真喜欢那个小白脸?”


我没说话,抿嘴笑了笑。


他见我这样,突然“腾”得站起来,“杰瑞,你有种就把那小子甩了。”


“你厉害,知道我没种。”


“当初伯格当着这么多人面打你,他尽躲在人堆里连个屁都不放!还有,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我听说他的本名根本不叫什么布兰登,你不记得当年闹得很凶的希干希纳区副区长的公子失踪案了?其实军营里传的就是他,叫纳……”


“汤姆。”我安静但是强硬地打断他,“他是谁,真名是什么,我并不感兴趣。说实话,他当时什么都不做很正常,他平日里肯来看我,肯帮我干活,对我来说就够了。人有多大能耐,就想着多大事。”


“那你呢?你的能耐呢?伯格的一顿打就把你打服了?你就甘心整天干男人干的活?和送肉的在大庭广众下扯着嗓门对骂?你就这么点能耐吗?”


此时恨铁不成钢的汤姆让我有些诧异,我拍拍他的手臂意识他不要激动,顺便也适可而止,可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像一道闪电打中了我。


“——你当初在尼德拉手下,多少官僚被你牵着鼻子走,心甘情愿为你倾家荡产,那么多年你明着暗着为我们做了多少事!现在法兰死了,伊莎贝拉死了,我废了,你他妈倒好,一场天灾,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留老大一个人!”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36:00 +0800 CST  
我缓慢地睁大了眼睛。


汤姆的眼睛像是压抑了很久之后突然被点燃了一般,“你还记不起来吗?我们都是从地下街混上来的,跟着利威尔大哥进了调查兵团,乔治夫妇当初看我能干,收留了我,但我没出息!我就算混成了伏击队队长,遭到巨人突袭,我还是吓得屁滚尿流!那时我不敢给法兰和伊莎贝拉报仇!我一直后悔,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突然抓住了蹲在地上发愣的我,紧紧地抓着我逼我直视他,可他接下来的话一句句犹如火车一样碾过我的心脏,“我是废了,我一辈子就注定和老爹老娘在这窝囊下去了,既然都说了,就让我再不要脸地说一句:我窝囊,可是你舒曼不行啊!最起码,最起码你不能忘了,要不是利威尔大哥三番两次救你,没撇下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盯着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你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是舒曼!以前的舒曼……怎么变成了个小姑娘了?你知道吗?连我爹妈都被你骗了,他们居然会觉得你只是个坦率的小丫头——”他语中带着揶揄,“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都在瞎猜,你可能根本就不是舒曼,地下街的女人,不可能有这么干净的眼神,可你呢?你这下贱的本性改不了,朝三暮四,你把利威尔大哥当什么了?嗯?”


“我没有……”


“你没有?!你现在眼里只有那个小白脸吧?你就甘心和我一样废在这里吧?妈的,舒曼你记着,我们这几个人,只有死了,废了,但没有人会真正放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要是放下了,你就是头一个。”


他突然放开了我,满意地看着我像条毯子那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去,“我还得去菜窖,这一阵子会很忙。”顷刻间,他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脑震荡,“老娘的老家送来些土特产,她说送你些,你晚上自己去拿。”


转变太快,我甚至没听清他说的后半句。


“汤姆。”可我还是坐起来,努力地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确定自己能好好说话了,才抬起头,用抬高的脖颈托起这颗狼狈的脑袋,我深呼吸之后,认真地看着汤姆,“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忘了就是真的忘了,你既然一开始就叫我杰瑞,那就别改口了。我不想替过去的自己活,恩也好,债也好,强迫我还的我没能耐反抗,但能让我自己做主的,谁也支配不了我。”我低下头,继续搬煤,“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怕。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苟且地活,如果你看不顺眼,你放马过来。”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37:00 +0800 CST  
午休,我没有吃饭,而是跑到了桥边发呆。这片河很女人,她一生中常做的事,就是用粼粼波光抚平来者的情绪。今天我理直气壮地冲汤姆说,我不会苟且地活。这话现在却被我自己给笑话了——我做不来舒曼,做不了吴悠,我在她们两个影子间来来回回,左右应付,可我终究两个都不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得穿着舒曼的皮囊,顶着她的恩怨,也得怀揣着吴悠的性情,保护她的尊严。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天真地发誓要进宪兵团,便在这个世界顺理成章地臆想出了起点与终点,可实际上都是空想。现在,我对着这条河,一点一滴地回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和情景,拷问自己,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为了舒曼的罪,奉献了自己的血汗,可是我自己呢?那位叫罗恩的士兵为了救我,在病房奄奄一息,可我来到这里之后,从未感激过他所做的一切,从未感激过任何人为我所做的一切,却在像是无尽的是非中怨恨、胆怯、挣扎。


我狠狠地甩了甩,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催促自己想想明白。我又抬起头,望着这被城墙圈起来的蓝得锋利的天空,一瞬间,我醍醐灌顶。


——我不能变成这世界上的荆棘中的一部分。


没错,这个世界布满荆棘,在巨人还未全面围吞之前就已经布满荆棘,无人死有余辜,也无人罪有应得,可不论这世界将发生什么,我都不能变成这荆棘中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不是起点,不是终点,而是我的修行。我在路上,一直在路上。


良久,我站了起来,朝着这不动声色的河水勾了勾嘴角,扭头离开了。


回到煤仓,看见汤姆正坐在乔治大叔的躺椅上啃梨,我直接走过去,半推了他一下。


“干嘛?”


“抽空帮我找找你的利威尔大哥,我想见他。”


“哟!”汤姆像打了鸡血一样从躺椅上弹起来,猥琐的表情爬上眼角眉梢,“想明白了?那什么,你们做好安全措施……”


我二话不说地照着他的小腿狠狠来了一下。


尽管在先前的“兵长躲避战”之中我战况堪忧,与利威尔的偶遇几率颇高,但老天一向可恶,好像自从我说出“我要见利威尔”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再也碰不上他本尊了。那天之后的数日,我都没再见过利威尔兵长。直到有天,一个顶着一头自然卷的调查兵跑来找到我,告诉我利威尔兵长同意我在士兵的监视下探望罗恩,还不忘义正言辞地加一句,“负责监视你的士兵正是在下,杜鲁·爱德曼。”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39:00 +0800 CST  
“这个,”义正言辞完了,杜鲁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伯格先生那怎么对付,办法还得你自己想,最近士官长和伯格先生为了内务卫生的事掐得正厉害,你新来的吧?我跟你说,这事儿每年总有那么几次,士官长对后勤和卫生要求是相当苛刻的,伯格先生呢,据说是后勤补给这边政府和赞助的贴补滞后了,这不,前一阵子露丝之墙内突然冒出几头巨人,搞得人心惶惶,物资都紧着宪兵和驻屯兵去了。”


“是这么回事啊,”我顺着杜鲁的话,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过调查兵团应该有几个长期合作的赞助商吧?倒头这么快?”我看他正说到兴头上,乘机多问了几句。


“有是有,不过说到这个赞助,我听小道消息,有个金主我们兵团多年的金主,露丝事件后就消失啦!那金主的保密工作做得可不一般,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何方圣人,不过他一没,加上那些工商头头们见风使舵,我们的供应链就开始出问题了,埃尔文团长和伯格先生天天开会,这个说了你不明白,团长和伯格先生都是想得老远的人,小姑娘, 他们琢磨的可不是几头巨人出现的问题啰。”


“说起来也是骇人,巨人不是一百年都没动静了么?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还出现在墙内,”我眨了眨眼睛,越说越光怪,“搞不好是从地底下跳出来的,那一百年都让它们睡过去了,现在才逐个醒过来呢!”


“你懂个啥!”我这话成功激到了这位调查兵,他叉着手朝我冷哼一声,像是对我这无知又偏爱煽风点火的蠢拉煤工气不打一处来,“巨人要都埋在地底下,我们调查兵是吃屎用的?!感情我们吃了官家的饭都出墙观光开发旅游景区去了?你们这群愚民,没尝过我们刀尖上舔血、动不动就巨人牙缝里兜一圈的日子!尽知道在背后捕风捉影瞎起哄!”


“不瞎起哄哪叫愚民呢?不在刀尖上舔血,哪算得上调查兵呢。”我瞧着杜鲁一副想揍我却下不去手的表情,打算将忽悠进行到底。


几天过后,我依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了马厩。不过杜鲁来得比我早,一见我,二话不说地掏出条黑布,把我的眼睛给蒙上,“对不住了啊,我们当兵的手脚重,你担待着点。”


我安静地站着,闭上眼睛任由他绑。


“看你手上的茧子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杜鲁很爱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想安慰我,“不过,你这姑娘倒是鬼气啊,我上次琢磨了下你的话,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你说老百姓要是一个个都深明大义起来,那场景,太恐怖了。”


我笑了笑,“我随口说说的,可不值得琢磨。”


把我折腾好了,听声音,杜鲁像是去牵马了。我杵在原地,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五味杂陈。过不了多久就要和那命悬一线的救命恩人见面了,心紧紧地揪着,痛苦与愧疚就在前面等着自己,我却不能为这愧疚做点什么。


“士官长!”


听到杜鲁声音的时候,像算准了似的,一股冷飕飕的压迫感隐隐传来,失去视觉的我可能要比平时敏锐——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位祖宗,每每以为不会见的时候,准要出现。这么腹诽着的我挪了两小步,把耳朵往声源那悄悄凑了凑。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45:00 +0800 CST  
“别费劲了,我。”利威尔的声音突然在我面前放大,把我吓了一跳。


“改变主意了?”我冲着他旁边的空气问道。


那股豹子一样的气息在我面前停了停,却又淡了,紧接着我听到利威尔对杜鲁说,“归队。”


还没等我纳闷,整个人就被架了个空,一阵眩晕的我头朝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像只麻袋一样被人扛了起来,接着一把扔到了马背上。利威尔翻身上马,坐到了我后面,调整了下姿势,毫不客气地贴上了我的后背,虽说我的身体不是什么纯情的主,但突然这么来一下,我下意识地扭了下,这一扭,身后的人好像更不悦了,


“啧,给我安分点。”


来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升得正高,把眼前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们照得晃人眼。我刚摘了黑布,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就发现利威尔等也不等我,迈着大步地往前走了。这位兵长大人的监视风格,说白了就是——老子不管你,谅你也不敢给老子轻举妄动。这么想着的我立马乖乖地整整领子,启动狗腿模式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利威尔今天穿的是便服,深色大衣和长裤,都是最基本的款式,大衣还是连帽的,这让他看上去没平日里那么让人生畏,甚至从背后看过去,倒像个干净规整的年轻人。


跟着利威尔走进住院部,这里的情形让我的心情惶惶然下沉,吊着瓶瓶罐罐的患者一排排地躺在走廊上支起的躺椅上,长长的走廊两边躺满了患者,每个人的表情里都有着被狠狠摔打过的痕迹,护士们捧着装着药罐和消毒剂的盘子来来回回,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医院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还是这家医院每天都这么紧张。我望着这些灰暗的脸孔,望不出个答案。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注意到了我们,眉宇间跳过一丝惊惧,便急着转过身闪进了一间房间,利威尔停了脚步,不一会儿,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从房间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出来的是原先的那位护士。这位医生远远看见了利威尔,热情地朝我们打了个招呼,便笑着走了过来——不过笑得挺吃力的。


“利威尔士官长,您又大驾光临啦。”医生搓着手,赔着笑对利威尔寒暄了句。


“又见面了,詹姆斯医生。”利威尔问,“我的人情况怎么样?”


“放心放心,这边请,先到我的办公室来说吧?”


“不用了,直接去病房,我带人来看他,边走边说。”


医生这才正视了我,迅速地冲我打量了一个来回,转而客气地说,“我是没问题,不瞒你们说,您部下的家属在那儿,呃……农村来的,不太懂事,情绪么也不怎么稳定,我这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要不这样!我先把他们请出去,您再进来?”


利威尔的表情没怎么变,牙根却隐隐地跳了一下,我心里暗暗捏了把汗,顾不得合不合适,直接问医生,“您多虑,病房在哪?我们自己去好了,不劳您指引。”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48:00 +0800 CST  
走进罗恩·古斯塔夫的病房的那一刻,我的脸上还依恋着方才的镇静,可是心却像被一刻巨石重重砸下,砸进无底的深渊里。


那个叫罗恩的男孩儿不过十六七岁大,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脸色是奇异的苍白,绑得像个木乃伊,露出的少的可怜的肉上插着形形色色的管子。一对憔悴的夫妇守在床边,抖抖索索地依偎在一起,像是刚刚经历完一场大难,丈夫胡子拉渣,双眼颓废,妻子头发凌乱,两个眼睛肿的像核桃。


詹姆斯医生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这对夫妇,他不敢靠近利威尔,只在我耳边说了句,“刚闹完。”


我没忍住的嫌恶与悲痛写在了脸上,詹姆斯意识到了,只好走上前,“先生太太,这位是调查兵团的利威尔士官长。”


那位丈夫猛地抬头,一脸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倒是他的妻子像是被什么打中了似地,突然朝我们扑了过来,“士官长!士官长!——”


她狰狞的表情把我吓了一大跳,包括已经自不量力挡地在利威尔面前大喊着叫保卫的詹姆斯医生。


“我的孩子还活着!还有口气在!可他们居然说这里的病房和病床不够,准备活活放弃我的孩子啊——”


丈夫见状,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把箍住哭疯了的妻子,一个劲地哽咽说,“你别说了别说了……”


看着这个场景,利威尔猛地甩开了詹姆斯医生,阴戾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我整个人紧绷起来,因为我从未见过利威尔这样的神色,尽管他平日里也是眉头紧锁,看不出什么愉悦,但此刻,他毫不客气地露出这种能把人生吞活剥了的眼神,还是头一次。


“利威尔兵长,我是准备来通知您的。”撞倒在一边的詹姆斯医生可能很少受过这样的待遇,他鼓着胸口,看到利威尔这样的表情,也只好忍着气不敢发作,他站起来整了整衣领,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操着医生高傲的口吻对利威尔说,“不瞒您说,您这位部下的情况还是老样子,靠营养剂吊着一口气。至于这个村妇所说的情况,我看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


利威尔的脸上凝固着冰冷,他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罗恩,冲我扔下一句, “待在这。”就随着医生离开了病房。


罗恩的父亲将妻子扶到椅子上,便快步走到我面前,用双手抖抖索索地握住了我的手,祈求地望着我,“姑娘……姑娘,我女人不是有意冒犯士官长的,她不懂事……我们知道天灾人祸,医院的物资紧得很,但我的儿子还有口气在,还是个大活人呢,你们救一救,救一救,啊……”


我强忍着挖心的难受,扶着他坐下,托住他手臂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粗布下的瘦骨嶙峋。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51:00 +0800 CST  
这对乡下夫妻又依偎起来,垂泪望着病床上像是熟睡了的少年罗恩。我站在罗恩的床前,感觉身体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哀恸,这哀恸又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快要把一切给吸进去,可我不能就这么被吸进去。来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走廊上伤员患者被摔打的眼神,护士机械化的面容,詹姆斯医生的无可奈何,还有利威尔走时的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罗恩的床前,抓起柜子上的一杯水泼在了他脸上,在他父母惊惧的叫声中奋力地抽打他的脸颊,掐他的人中。


“你快醒醒!”
“罗恩·古斯塔夫!”
“你快给我醒醒啊你再不醒来就没救了啊!”


我顾不得那么多,扑上去一边拼命地摇晃这个病床上的男孩,一边狂喊他的名字,此时的罗恩被我折腾得像个快要散架了的木偶,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悔恨和焦虑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你这是在干什么?!”房门被推开,詹姆斯医生眼明手快地指了两个护士把我拉扯到一边,我动弹不得,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我只感觉到大脑轰得一声。


利威尔进来的时候和刚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他没看我,径直走过去,一手按住丈夫,一手按着妻子,那对夫妇一开始还愣住了,察觉不出个所以然,可当詹姆斯医生和护工开始拔掉罗恩身上的管子时,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挣扎,哭喊,嚎叫,在利威尔的控制下却像两只被咬住脖子拼命反抗的食草动物。罗恩被清理干净后,詹姆斯医生举着听诊器让大家停一会儿,就在这“一会儿”中所有人的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时间的流逝,随后詹姆斯医生戴上听诊器在罗恩的左胸上探了探,便摘下了听诊器,意识护工为死者盖上白布,他面向神情恍惚的这对农村夫妇,面色平静地说道,


“罗恩·古斯塔夫,死亡时间:三月十七日,上午八时26分。”


利威尔松手后,下一秒就招来了罗恩母亲的哭嚎和拳打脚踢。医护人员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利威尔揪着衣领狠狠甩到了一边,这名农村妇女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哭了出来,把一生的力气都用了出来,一记一记打下去的闷响。她的手打得通红,把自己都打瘫在了地上,手打不到他了,她就用脚狠命地发疯地踢他。利威尔任由她殴打,脸和脖子上很快又是指甲印子又是淤青,可但凡是谁要上来劝阻这疯魔了的妇人,都被利威尔不管三七二十一揪起领子甩开。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52:00 +0800 CST  
在紧缺的物资与时间压力下,能决定一个人是否能活下去的,不是他跳动的心脏,而是他的抢救价值。没有抢救价值的士兵只能被丢在一旁等待死亡。这样的事,在当时的利威尔心里像明镜似的,他知道这别无选择,再痛也都是把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的事。可是对于当年的我来说,即便有这样的预见,在巨大的悲痛下我也难以招架。


不过没有关系,在往后的岁月里我会慢慢习惯的,而事实,也的确印证了这一点。


罗恩父母在得知了罗恩因救我而牺牲后,情绪稍许得到了控制,但仍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楚中。罗恩的父亲抱着泣不成声的妻子,悲悯地望着我,许久才气若游丝地对我说,


“一命换一命,我家儿子是军人,他入伍的那天我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们不要你赔我们什么,你只记得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做坏事……”


利威尔在一旁,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不吐一字。罗恩父亲语毕后,他才走过去,郑重地向这对农村夫妇行了军礼。离开病房后,利威尔找到一位身形健壮的护工,这名护工似乎与他很熟,向他简单地问好,利威尔熟门熟路地给了他一个信封,告诉了他罗恩的名字,他便点了点头,推门走进了罗恩所在的病房。


随后,利威尔进入办公室,向詹姆斯医生询问下一位伤兵的情况。


傍晚,我跟着利威尔离开医院,我们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利威尔的马跑得比来时更快,速度带出的风也更加割脸。罗恩的徽章静静躺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回到兵团后,他直接去了模拟演习地,我则回到我的劳役房,只是身上背了条人命,每一步都特别重。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19:56:00 +0800 CST  
第八章·Chapter.08


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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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的离世,预示着我的嫌疑(也许)死无对证,而调查兵团并没有很快对我产生动作,同时,我对自己的怀疑也越来越深,我很清楚地记得来我到这个世界所看到的第一个巨人,的确长了一张我母亲的脸,就此推测,我当时如果真试图阻止对这头巨人的斩杀,也极有可能。


可是那头酷似我母亲的巨人,在当时就已经被罗恩杀死了。


察觉到自己又陷入了沉思,此刻正拖着煤车的我赶紧甩了甩头,试图用这个来提醒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一心一意把拉煤的活给干好,至于别的想也没用,像我这样一个手无寸铁还背着一身罪名的人,现在所承受的每一段经历都至关重要,没有改变现状的资本,起码得赚起吃苦和观察的本钱。


“0719,0719!”


一个怯怯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纳闷,循声一看,是个眼生的男子,他站在一排草丛后面,不合身的皱巴巴的衣服显得他畏畏缩缩。我搁下煤车,用手指了指自己,歪歪脑袋,在得到他一个劲点头之后,便打算过去,没想到他一见我要过来,立即麻利地跳过草丛向我跑来,随着一阵混合着焦油、橡胶和木头的风,我看清了这个三十岁左右,脸色憔悴、眼眶深凹、胡子拉渣的男人。


“我叫法比安·巴尔贝斯。”他吸吸鼻子,搓着手,试探地问我,“我没什么别的事儿,只想问问,方便给几块煤吗?”


照道理,我只负责运煤,煤块的具体分配我不管,而且从我拉煤开始,每一辆车的煤块数量都被计数,尽量避免缺斤短两。不过我看出了法比安此刻藏在眼睛里的不自信,更注意到了他身上破旧的调查兵服,“你好法比安,叫我杰瑞吧,你是哪个班的?煤炭少了的话,有空问问班长或者后勤员。”我客气地说。


“不不不!”法比安赶忙摆摆手,“我,我不是士兵!我是说,我曾经是,现在不是了……”他僵硬地表达着,“我现在就一喂猪的猪倌,去年我犯了事,被开除军籍了,这不……我现在不归军队管,黑心的厨子把我的那份煤全抢走了,所以……”


我算是大致听明白了,想了想,转身从车上搬下一些煤,塞进他怀里,“就这些,没多了,你别看我整天满车满车地运,可都是别人的,这是我的份,分你些吧!”


法比安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我看他没什么别的事,就打算拖起煤车继续赶路了,法比安见状,一拍脑袋,请我在原地等待片刻,便兴冲冲地抱着煤炭跑开了,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来到我面前,手从背后绕过来,手掌摊开,他粗糙的布满纹路的手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小巧的木雕叶子。


我像被黏住了似地凑了过去,惊叹这枚叶子的精细程度:纹路清晰流畅,篆刻地恰到好处;叶尾微微翘起,仿佛轻风拂过。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是个女孩儿戴的发卡,我自己做的,拿去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真的?”我抬起头笑看着他,发现法比安此刻眼睛亮亮的,不过一会儿又像风中的烛光似的黯淡了些,他垂着脑袋说,“之前看上个医护队的女孩儿,想做个小东西送人家,结果东西没送出去,人家看我这样……扭头就走了。”


“要是亲眼看见你有这样的手艺,她一定会改变主意。”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20:00:00 +0800 CST  
夜晚,在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我躺在床上,借着月光,摩挲着手里的这枚叶子发卡,原谅我见识浅薄——这样的工艺,放21世纪都很少见,还有这个法比安,明明是个猪倌,竟然是一身的木头味,可这时候困意猝不及防地袭来,我并不拒绝,把发卡收了起来,轻轻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口,我的床离窗最近,我当然成了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被吓到的人——天知道汤姆什么时候猥琐到了想来夜袭女寝(还是女囚舍)。我缩在被子里,瞪着一双眼睛警告地盯着他,却发现他也隔着玻璃窗盯着我,兴奋地冲我挥手,我装作没看到,眼睛一闭整个人缩进被窝,窗口却传来贱贱的、颇有节奏的“嗒嗒”声,我怕他再这么下去要吵醒管教,腾地一下坐起来,过去开了条窗缝,气急败坏地小声冲他说,“干什么你?”


汤姆油腔滑调地笑着,冲我勾勾手指,“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我白了他一眼,还是凑了过去,“难道不能明……!!”


没想到汤姆直接开了窗,手猛地伸过来,不等我说完,把我整个人都拽了出去,结果这货只管把我抓出去,根本不管我接下来的死活,于是这就成了他用力过猛,把我拉出了窗户后还顺手将我扔在了草地上。此时的我赤着脚,在初春的冷风里只穿了条打了补丁的睡裙,还啃了一嘴的草皮,不过没事,我已经自觉把汤姆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并庆幸他不是乔治夫妇的亲生儿子。


当这个衣衫不整、一脸懵逼的我被汤姆强拉硬拽到乔治家的时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安妮大妈,那时她正好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烤鸡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的样子时,先是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把烤鸡往边上一搁,冲过来一手把我扯到她身后,一手灵活地去打汤姆,“这个不懂事的混小子!怎么把人家姑娘家就这么带过来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而汤姆则躲得游刃有余,可见这样的戏码在乔治家已经上演了不知道了多少遍,“老妈你别急呀!是你说今天要帮她收拾收拾的你忘了?再说了她一个劳改的大晚上能出来吗?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哎呀别——”


“还嘴硬!找打!”


汤姆嬉皮笑脸地和安妮调皮了一会儿后,结结实实地让安妮在自己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十分配合地“哎哟”一声惨叫,就留下句“老妈她就交给你了”便进了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倾泻出来,汤姆活络的背影转瞬就融入了这热闹中,和几个举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调查兵吆喝着搂到了一起。面对这热火朝天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却突然看见了利威尔正坐在那儿,神色淡淡。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20:02:00 +0800 CST  
“今天是我那臭儿子的生日。”安妮大妈体贴地为他们关上门,脸上藏不住的高兴,“年轻人要多聚聚才好!不过你可得帮我提醒着汤姆,别玩得太过火。”


看得出,安妮今天是真的高兴,为儿子忙里忙外到大半夜。她热情地把我拉到她和乔治叔叔的房间,为我找出了她年轻时穿的衣裙给我穿,然后把我推到镜子前左照右照。


“真美。”安妮扭过头,“你说呢邓普斯?”


乔治大叔稳稳地托着烟斗,看到我时他的眼神一滞,他沉默地看着我,缓慢地点了点头。我也笑了,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而是年轻时捕获了他的安妮,所谓怀念,大抵就是这一刻。


“别担心,今晚就好好享受青春吧,我们已经腆着老脸和看守打过招呼了——再让我看看!”捣腾完了衣服,安妮又兴奋地端详着我的脸,她拿着口红,想下手,又迟疑,我则安静地坐着,乖乖地任她发挥,见她这么来回犹豫了几次,最后又把口红收了起来,我狐疑地转过头,从铜黄的镜子里看见了舒曼。这么久了,我与舒曼的身体已经逐渐地相处起来,但我还是喜欢把她的头发用厚头巾裹起来,再把整个人塞进粗糙肥大的工服里——换句话说,我习惯的是这样的舒曼。


而此刻,舒曼的长发被自由地放下来,贪婪地散落在背上,露出美好的修长的脖颈,我抬起头,轻轻咬了下嘴唇,镜子里的舒曼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像是在冲我示威:吴悠,你这样糟蹋我的身体,是犯罪。


“哟!——”
一推开门,浓郁的酒肉味迎面而来,紧接着是毫不意外地一阵起哄。


“稀客呀——”
“哪来的姑娘~”
“她她她!上次那个被“魔鬼’罚跑圈的0719号!脱得……”
“哇塞,汤姆!发达了啊!”


汤姆慢吞吞地站起来,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嘚瑟模样,放下啃了一半的烤鸡腿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一把揽过我,冲着那个嚷嚷着我的跑圈事迹的调查兵说,“叫什么0719!人家有名字。介绍一下啊,杰瑞,我冤家,你们大……”嫂这个字被我一肘击给咽下去了,接着,我听见了自己狗腿而平静的声音就这么闯进了这场骚动,“大哥们吃好喝好,小的杰瑞,有事吩咐。”


“喂。”我话音刚落,某个声音幽幽地传过来,“安妮不是把你带去折腾了么,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我低眉顺眼地回答利威尔,“安妮尽力了,让您失望。”


是的,我还是跑回去偷了工服穿上,没有裹头巾,但把头发全部都绑了起来。


汤姆挑着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脑袋,“别伤心!现在的你被老大嫌弃也不是第一次了对吧!”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20:07:00 +0800 CST  
我的出现不能说是个插曲,这些酒过三巡忘了规矩的调查兵暂停了吃肉斗嘴,都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我,随着我走到一个角落坐下,他们的眼神也跟着我落下。


“妹妹,说说,你犯了什么事儿?”


终于,一个留着短胡茬的调查兵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紧接着,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调查兵们炸开了锅地开始七嘴八舌地猜测讨论,话题无外乎是好奇我怎么进了劳役队,又是怎么豁出去在冬天围着军营“裸奔”的(在这些古代人眼里还是用这个词比较贴切)。而我则打算将装傻进行到底,用微笑应付层出不穷的问题,同时拿起盘子开始一个劲地装食物,对他们的调侃充耳不闻,反正汤姆是今天的主角,他们不会对着无聊的我纠缠多久。


“真能吃啊。”身边掠过一阵风,利威尔在我身边放下个干净的垫子,席地而坐。


我扬起脸,鼓着一张塞满食物的嘴,想从他脸上的细枝末节探探他的心情,得出个还不错的结论 。


“蠢死了。”他嫌恶地瞥了眼我盘子里油腻腻的肉,不再看我,在我边上一口一口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调查兵们虽然都喝了酒,但一个个都没喝到傻,他们发现平日里性情桀骜、阴晴不定的士官长出现在这个当口,都识相地把过火的玩笑给咽了下去,不过他们倒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我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孩,继续起哄我,我倒是从这点推测出,他们在私底下好像并不特别惧怕利威尔兵长——也是,王都地下街的出身,真的论玩,玩大的,我看利威尔肯不肯带他们都另当别论。


“别端着啦,今天汤姆生日,给个面子表示表示?”


“就是!”这时定少不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汤姆,“我说,老家白混了?你今天要想蒙混过关,告诉你,老子可不答应!”


我听懂了他说的“老家”指的是什么,有些尴尬,但面对这群热情的调查兵又觉得自己这样扭捏不像回事,我轻轻地眨了眨眼,接着放下叉子有些难办地揉揉脑袋,顺便卖个关子,“那要不……我唱首歌给大家助助兴?”


回答我的当然是齐刷刷的叫好。


这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人生的一大优势就在于脸皮厚,这不,得到莫大鼓舞的我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要不你就先放下你那劳改犯的身份吧,做一回吴悠,既然他们想看的是有趣的女人,想听的是动人的歌,想玩的是热闹的场子,那你就不要装模作样地拒绝,就像在那些你曾游刃有余的派对中一样,你本来就至情至性。


我用手轻轻重重地拍起木桌,顺着节奏,大方地唱起来,

“珍重吧,我的挚爱,
天一亮,我就得启程,
一路去往露丝之城,
又或是王都边境,
愿你珍重,我的挚爱,
某年某月,总会重逢,
辞去非别离,
虽悲伤如我,
但真爱会为我守候,
诸般不顺,狂风呼啸,
雨点也变成冰雹,
幸运的话,或许马车还能开往西去的大路,
尽管前路难行,
愿你珍重,我的挚爱……”【注1】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20:14:00 +0800 CST  
这是安妮平日里干活时经常哼的小曲,我一边唱着,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每一双来不及藏起秘密的眼睛,他们和我一起愉快地拍打桌子,跟着歌声晃动着身体,一些人打错了拍子,就冲身边的人嘿嘿一笑,像贪玩的没长大的男孩。


高高兴兴地唱完了这首歌,我便不自觉地看向利威尔,一切仿佛顺其自然,直到我发现他竟也在看着我,我像被抓了个现行,立马低下头,有些恍惚地觉得,刚才利威尔的表情里似乎有些东西,可以称得上柔和。


正当我为了这“柔和”心跳激烈地紧锣密鼓时,身边突然发出一记短促的嗤声。我的心又失落地坠了下去,利威尔的确情商很高,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不,他这声轻蔑又把我打入谷底。


汤姆和其他调查兵们继续拼酒拼肉聊侃之前的话题,酒杯叠碗的碰撞此起彼伏,脏话笑话像不停转滚的雷,一爆一个响。我又变回了那个小心翼翼的0719,安安静静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旁边的利威尔也一言不发,偶尔有士兵过来敬酒,他都不拒绝,用酒杯与对方的轻轻一碰,宽容地听着对方胡扯一番对自己的尊敬或大胆地调侃。一阵阵哄笑声中,我觉得我和利威尔之间的气氛依然诡异——虽然这只是我的感觉。盘里的食物被解决了一大半,我心满意足地眯眯眼睛,困意不知不觉地来临,我轻松地想,我还没祝汤姆生日快乐。


这时一个涨红了脸的士兵举着两杯酒凑了过来,“妹妹,歌唱得不错,但你今天还没喝过酒吧?第一杯就敬给我好不好?!”


我看他的眼睛里已经荡漾着一种“老子已醉天下无敌”的嚣张神情,拿过他的手里的酒杯,垫了垫分量再闻了闻,便起身走到正侃得不亦乐乎的汤姆那里,拍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的汤姆先是有些意外,立马切换成一幅惊恐表情,眼睛瞥了瞥不远处的利威尔,又莫名其妙地在我和我手里的酒杯之间来回瞟,“你干嘛?”


“冤家汤姆,生日快乐!”我被他一连串的表情逗得笑眯眯,然后碰了碰他的酒杯,一仰头把杯子里的蜜酒一饮而尽。


汤姆的脸上凝固着高密度的沉寂,片刻后,他爽快地笑了起来,“好吧,算你过关!”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短暂地坐了坐,见利威尔手里的酒杯已经被茶杯取代。


“兵长,我先失陪了。”想着自己也没必要长久地在这儿待下去,我和利威尔打了招呼,刚想站起来,一阵汹涌的眩晕把我猛地拉回原地。意识到这阵眩晕的来源,我冒着冷汗想:不会吧,舒曼怎么说都应该是个会喝酒的人, 就算不会喝,也不至于被一杯甜酒放倒。紧接着,老天就像听到了我的腹诽似地,加倍地让我难受,我渐渐背脊发凉,为了不让自己摔倒只能两手死死撑着地板,可是眼前的盘子却开始不争气地打转,像咖啡上的拉花,慢慢地融化成一个旋涡。


这时一只手隐隐地握住了我的手臂,沉静有力,不过这感觉只维持了一小会儿,慢慢“握”变成了“钳制”,压迫的气息从背后袭来,把我这个吃力的不倒翁支撑起来,我听见利威尔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和周遭热闹的气氛截然相反,“……喂,别给我装死啊。”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抓着最后一点力气,气若游丝地反驳他, “没有,兵长,我喝醉了,都怪那杯酒……”


于是第二天醒来,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汤姆那张放大的矫情的脸,“没有~ 兵长~人家喝醉了,都怪那杯酒~~”


“……”我闭上眼睛,像拍苍蝇一样把他的脸挥开。


“死女人,我的床你睡得倒舒服!倒霉的本人已经帮你拉了三趟煤了!”汤姆气急败坏地伸出一双被染黑的手,往我脸颊上狠狠抹了一把,我却突然被他的话打醒,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惊恐地开始套衣服。


“这还差不多。”汤姆又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喂喂,你昨天真够闷骚啊,要不要我来给你回忆一下你那时候的样子,妈的像吃了春药一样,兵长~~人家好无力!人家喝醉啦~ 你信不信,老大那时候绝对有生理反应……”


“啊——”我简直想拿胶布把汤姆的嘴封起来,可事实上没出息的我却是脑门发烫地把脸蒙在衣服里尖叫,“别说了!——”


这一天,得逞的汤姆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埋头运煤。


可是,正在我天真地以为接下来的几天都会这么风平浪静时,一个个头魁梧的士兵找到了我,那是魔鬼伯格的手下,负责监管劳改犯的兵卒。


“0719号,准备进黑匣子。”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20:17:00 +0800 CST  
【注1】旋律引用Bob Dylan的Farewell,个人觉得很适合,感兴趣的宝宝建议网易云音乐搜2分06秒的版本,百度版有毒,超难听。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9 20:25:00 +0800 CST  

楼主:NUMENA

字数:286726

发表时间:2017-03-31 05: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2 21:14: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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