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无所息(BG 长篇完结版)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1:45:00 +0800 CST  
ID:4519301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1:45:00 +0800 CST  
首发起点。
我从2013年开始在本吧写《生无所息》,连载一年后不负责任地弃坑了。
弃坑至今,三年来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修改撰写,直到现在第一卷基本完结,决定重新开贴。


▌▍▎读者宝贝须知 ▎▍▌


小说以进巨世界为背景,半脱离原著情节。
小说创作早于利威尔官方番外发布,故本文中的利威尔设定会与原著有所出入。
原女,穿越,BG,食用慎。


最后非常感谢你们能坚持到这一行。这里小N,我不是个优秀的写手,但我尊重每一位读者宝贝。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1:49:00 +0800 CST  
The Angel - Alexandre Desplat




生无所息 · 第一卷


在这纯粹黑暗的时代,你我的灵魂中,都有一团火,我们不必互相取暖,而应该去照亮更多的人。
——摘自《一代枭雄》(有删动)




第一章·Chapter.01


再见21世纪
▌▍▎▏▏▎▍▌




我从来没搞懂过卡夫卡的《变形记》究竟在讲点什么,直到那一天我睁开眼睛——且不提那些把我吓得从床上弹起来的震天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了我母亲的脸,她弯下腰,非常和蔼地朝我微笑,她温柔地用她的指尖掀开了我的被子,眯起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芬芳的泪来——


等等!难道我还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构思“下一秒”?!周遭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堪比《泰坦尼克号》的沉船前夕。屋顶不翼而飞。万丈尘灰中,视线所及一切都被二次元取代。而眼前这位目测十米朝上的裸体巨人正胸有成竹地把尖叫挣扎中的我轻松捞起——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如果非要问为什么,那或许是因为看到她长相的时候,我冥冥之中就轻而易举地把握住了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间那个微妙的点,又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典型的笑里藏刀,就像每一次收到我成绩单时的她都会在暴发之前宁静片刻,而我则会在这宁静中做好海啸来临的准备,这就是我们母女之间的默契。


我想,可能是因为在昨天的同学聚会上浪得太忘我,才导致这场梦境的真实度如此之高。不过老妈要是知道我梦中的她是这么个形象,大概会直接跳过那暴风雨前的平静吧。


“——所以说母亲大人息怒啊息怒!高考都结束了你就饶了我吧!说好的民主呢说好的这个暑假让我做一匹脱缰的野马呢!!……”我在她的五指山中越升越高,她微笑的脸不断放大,不断放大。不断放大还有那张徐徐张开的,猩红的嘴。


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颤抖着想,被自己的梦境吓哭是不是太没出息了点——可我真的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说,这一刻深入骨髓的恐惧完全没有让我觉得末日将至。
我也不敢问自己:已经被刺激到这种程度了,难道下一个镜头,不该立刻切换为我在随便哪个时间被噩梦惊醒时的特写吗?


天地间是尖锐的呼啸声和惨叫声。当我的目光一刹那划出涣散轨迹的时候,我望着不远处,一个嚎叫着的男人像蝼蚁一样被巨人握在手里。那个巨人一手捏着他的脚,一手捉住了他脆弱地挥动着的双手,然后上下一扭,像拧毛巾那样。咔嚓。


咔嚓。

是那种全身的关节、骨骼、胸腔、头颅一起粉碎的声音。


“……救……救……”我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气息。十多米的高空里,回荡的惨叫声那么多,那么响,不缺我一个,所以我毫无选择,只能坐以待毙。


而最后,我是在已被送到她嘴里的时候,才开始没头没脑地对着这个酷似我母亲的巨人哭起来的。


“别吃我啊妈!!——”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1:58:00 +0800 CST  
我叫吴悠。出生于21世纪的三次元世界——我知道这样自我介绍有些不正经,不过具体原因我也没心情解释。为我取名的人是我的母亲,她是个地道的日本女人。我出生的时候,她的中国话说得还不怎么字正腔圆。她用额头蹭蹭怀里正胸有成竹地啃着小拳头的我,声音里还沁着少女的香味,“你叫吴悠,无忧无虑。”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庞大的脸正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焦烂腐臭,我吓得立马往后挪。
她还在盯着我。她还在朝我笑。她后颈处淌出的一地黑血让我瞬间我醍醐灌顶。


我抬头,环顾四周的一片废墟,那些分崩离析的残骸依稀告诉我这里曾是一个小镇。大群飞鸟掠过头顶,凄厉的叫声像是要撕裂整个天空。我下意识地仰起了脸,想起了尼采那老疯子的话——当我凝望无底深渊时,无底深渊也在回望我。我想这一刻的我和头顶那抹二次元的浩瀚天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醉生梦死的蓝,轻而易举地宣判了我的死刑——看来我是穿越到了《进击的巨人》这部灾难片当中——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更直接、更精准、更煞有介事的方式来陈述上面这个事实。


我用一个艰难又不雅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同时听见了全身的关节都在嘎吱作响,不远处的那个巨人已经变成了一具蒸汽缭绕的干尸。我不敢再看她的脸。


冷静。冷静。吴悠,除了冷静你没有别的办法,所以给我振作起来。


我抱着头一遍遍自我说服,直到等心情稍许平复。我是在睡梦中穿越的——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一点,然而左手边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木屋应该就是我穿越的地方,距离它五米左右处笔直地立着一棵幸免于难的老梧桐,它不怒自威地望着我,好像在告诉这个狼狈的小姑娘——它就是这个小镇的历史。


虽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但至少我该记住我穿越的时间地点——我拾起脚边的一块砖,然后跑到那棵梧桐树上,用尽全力地刻下一个“吴”字——“妈呀!”脚踝突然被人抓住,冰冷而粘稠的感觉让我尖叫出声,低头,是一个小男孩,他悄无声息地爬到了我的脚边,身后拖出一地血渍——我顿时睁大眼睛用力捂住了嘴。


他的下半身……没有了。


“救、救……”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在抽气。
我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呆滞地望着他已经发黑了的稚嫩的脸。


“……救救我……”他一点一滴地垂下脑袋,“爸爸妈妈……全部…被吃掉了……”他的手渐渐脱力。


我想都没想地瘫软到地上,先闭上眼睛,然后猛地把他血肉模糊的头颅摁进自己的怀里,我抱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满地的尸体和人的身体零件,然后他的断气在寂静中又给了我当头一棒。


天、天哪。


我见了鬼似地推开怀里的尸体,拔腿就跑。我拼了命地跑,深深地呼吸,用灼热的血液融化长驱直入的冷空气。我跑了很久,腿上溅满了腥臭的血,可我看到的景象依旧和一开始的没什么两样——废墟、尸体、血。废墟、尸体、血……


我就在这千篇一律的景象中蹲下来,哭了。


“舒曼!”就在这时,一双漆黑的丝绒高跟鞋渐行渐近,轻,细碎的声音,妩媚得与这儿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来不及反应,肩膀就被人扳过,忽然间我对上了一张漂亮女人的脸。
“急死我了你!”女人在看到我的脸之后舒展了眉头,她用她温暖的手摸摸我的头发,口吻存着试探,“宝贝儿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我”和她是个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认识我的,她的手是暖的,于是我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它,鬼使神差地点头。


“我可怜的宝贝儿——”她捏捏我的泪脸,也许是我的视线太模糊,我竟在这个女人的眼底看见了藏得很深的轻蔑,“你不会被吓傻了吧?你记得我是谁吗?”


我的茫然给了她答案。她笑笑,红唇轻启,“忘了姐妹不打紧。”她缓慢地说,“那么——利威尔先生呢?”


我突然仰起脸,“知、知道……”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就像个诚实的白痴。


“那就好。”她似乎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走吧。”她站起来,拽了拽我的胳膊,“领家告诉我,利威尔先生今晚会来。说起来,你也有三年没见过他了,开心么?不过我看你这样子,也不提开不开心了,舒曼我告诉你,说到底,你呀,就是犟,谁的话也不听,出事了倒老实了,你说在我们希娜,那么厚的城墙,巨人进得来么?啧啧,瞧瞧这……”


女人自顾自地说着话,我紧紧地跟着她,从后面看着她那金色而饱满的卷发,以及不断从她嘴里涌出的白雾。我用手碰了碰冻红的鼻尖,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她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我在这大冬天只穿了一件睡裙。不过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用那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攥紧了我的手腕,让我跟着她走快些。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06:00 +0800 CST  
“——人家早就是什么调查兵团的兵长了,哪像我们,一辈子都要待在地下街腐烂发臭!”她边走边点燃一支烟,然后递给我一支,可没等我反应又收了回去,“哦,我忘记了,我们宝贝儿不抽我这劣质的烟。”


我悻悻地垂眸。


她领着我沿着驻屯兵团修筑的绵长的炮台线走,七绕八弯地穿过了两三个小镇,正在我累得想要停下的时候,我听见了从城墙那边传来的骚动声越来越响。50米高的城门上,希娜之墙的标志在如血的残阳下熠熠生辉。


“让我们过去吧!我们的家人在那里!”
“求求你,求求你们!巨人要来了!巨人已经冲进露丝之墙了——”
“……王政府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她带着我灵巧地挤进了堵在城门口的人群,人们看到了我们的打扮——准确地来说是她的打扮——都纷纷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显然地,她年轻却风情万种的脸庞,放肆的卷发以及身上的貂绒大衣已然和周遭的所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别无选择地紧挨着她,虽然目前我唯一清楚的是这个女人属于地下街。可她究竟是什么人?


“没有王都的居住证,一概不得入内!”城门的守卫们恶狠狠地用枪杆驱逐着不断涌向前的人群,他们紧蹙着眉头,在人们的哀求与谩骂声中不断施加命令与恐吓。他们望着在灰飞烟灭中哭泣的国民,袖章上的红蔷薇在夕阳下仿佛快要滴出鲜血。


“哟,里昂,你干什么嘛,这么凶。”她一边嫌恶地挤开身旁一个满是煤灰的老人,一边翘着屁股蹭上那个横眉立目的士兵,她靠着他,指尖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的嘴唇。她抽烟的姿势透着一种猫一样的性感。


那个叫里昂士兵明显有些招架不住了,不管不顾群众的哄闹,他像被打了兴奋剂地盯着她,“罗琳?!”他拉过她的手将我们带离人群,殷勤得就差帮我们提裙子了。我看见他布满茧子的大手不停地摩挲着她雪白的手背,然后不动声色地下滑,揽过她的腰,最后在她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小东西。”


我瞪大了眼睛。


“她们是谁?”
“天哪,你连‘艳妓罗琳’都没听过?!”
“罗琳和舒曼。这两个女人都是王都地下城的名妓。”
“罗琳的风骚是出了名的了——她旁边那个难道就是舒曼?!老天,居然能在这看到……”
“妈的,都是千人睡的婊子!”


我像是静止了几秒钟,才明白那些人在说什么,我想我的脸应该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罗琳就在这时亲昵地挽过了我的胳膊,她对民众的惊叹与谩骂充耳不闻,那张王都居住证静静夹在她莹白的指间,她的微笑顾盼生辉,“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当然,当然了。”那个叫里昂的士兵笑意盈盈。


我突然间像是触电了一般甩开罗琳的手。


“宝贝儿你怎么了?”罗琳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她的表情很夸张,每一个都像为了引人注目,这让我嫌恶。


我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我感觉我的身体——不这他妈不是我的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再向后退三步大概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冲进人群间的那个空隙了。逃吧,我对自己说。你以为跟着这个衣着光鲜的婊子你就有活路了吗?不,你也是婊子,吴悠你在这个进击的世界里就是个妓女。冷静。冷静。舒曼是舒曼,你是你,你不过是借用了她的身体,你会还给她的,你一定要还给她……然后回到那个至少能容得下你的世界。吴悠你不要再为了板上钉钉的事痛心疾首了。就现在,别管能去哪里,只要不跟着这个罗琳走。逃吧——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08:00 +0800 CST  
“舒曼!”随着罗琳的惊叫声,我眼前一黑。


四周瞬间混乱起来,我捂着后脑勺,撕裂的痛楚和粘稠感麻痹了我的大脑。我不知道我的头顶什么时候多出一件外套,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扯进了希娜城门,耳边回荡的不是里昂的“快走!”,而是激愤的人群中传来的辱骂。


“凭什么让她们进去却不给我们开门!”
“这两个贱货就该下地狱!”
“我们不想在这里等死——”
“天杀的政府!你们想要逼死我们这些平民吗?!”


钝重的铁链声带出震耳欲聋的寒风,城门在我的身后徐徐下降,那些露丝之壁的人们被别无选择地隔绝在高墙之外,天地一片萧杀的气息。城门落地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了对面的一个小女孩——以大人们千疮百孔的脸为背景,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漆黑的大眼深不见底地盯着我,像一个漫长而荒凉的电影慢镜。
天色渐晚,希娜之壁上的女神像缓缓地垂下了仁慈的双眸。她俯瞰着这场人间闹剧,神色犹如神界的暗喻,宁静而安详。






第二章·Chapter.02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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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的夜晚还没有那些醉生梦死的霓虹灯。


我跟着罗琳走到了地下城的某个入口,我知道即将前往的定是另外一番不同的世界,而我可以保证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三教九流的汇聚地总是热闹得不像话,毫无章法的建筑构出迷宫一样的地形,然而如影随形的穿堂风却阴冷得令人惴惴不安。


在这里,我不停地嗅到潜伏在这繁华里的龌龊肮脏的气息,我不断加快着步伐。


男人们吐掉嘴里的烟,朝我们走过来,眼神很野很欲望,他们嬉皮笑脸地将我和罗琳围住,用下作的话来挑逗这两个出了名的婊子。罗琳依旧谈笑风生,用握着烟的手不动声色地挡开男人不安分的手脚。而我则紧紧拽着罗琳的貂绒衣摆,像是被点穴了似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可是我忽然发现,那些男人并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他们的意淫只停留在那些浑浊的目光当中。


然而这在我心里依旧是血淋淋的屈辱,我听见自己的牙关被咬得嘎吱作响的声音。后脑勺持续的阵痛一刻不停地提醒着我去回想那些恨不得宰了我的愤民,还有那个小女孩漆黑的眼睛——但我得活下去,或许死亡能够让我回到我的三次元世界,但这赌注实在太大。我不想玩命,所以我目前必须——并且别无选择地,屈辱地活下去。


煤油灯照亮了这条巷子,那里传来了女人风骚的嗔笑与嬉闹。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暴露而鲜艳的裙子,空气里浮动着廉价香水的刺鼻味道。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带到巷子尽头的一栋别墅里。


“怎么这么慢。”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他绿得近乎透明的眼珠子让我联想到蜥蜴,加上那西装革履的样子使我直接联想到四个字——衣冠禽兽。我想他应该就是所谓的“领家”:这儿的头。


“——这可怪不得我,亲爱的。”罗琳尾音上翘,“我们宝贝儿受伤了。”


“哪里?”他蹙眉,然后没轻没重地扯过我,上下检查着我的身体。被摸来摸去的我差点条件反射地要伸手打他——我是说差一点,实际上,我就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被他来来回回折腾。


“伤口在后脑勺。”我咬着牙说。
领家了然一笑,“这好办。”他伸手一把扯散了我绾着的长发,疼得我倒抽冷气,“小婊子……”他揪住我后脑勺的头发,“别他妈给我装矫情,你擅自去露丝这事我明天再跟你算账,今晚的客人是谁我想你应该知道。马上给我去收拾干净!”


现在我正坐在这栋别墅的某间书房里,一点一滴地看清了这里奢侈的摆设。这个领家非常有钱,有钱人在地下街都有话语权,问题只在能说得上多少话,权力不是钱堆出来的,可要是没钱,权力也好公道也罢,什么都别想谈。在这个时常被巨人摧残,被战火和死亡笼罩的世界里,法制已然是奄奄一息的存在,而中饱私囊才是这些人的生存之道。


可目前我哪有功夫去慨叹?虽然我在这条长裙里穿了裤子,在裤子口袋里装了手枪,在两条大腿上绑了四圈钞票并且把舒曼房间里所有值钱的玩意儿都藏在了身上——我还是自身难保。


某个稳健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不徐不疾。然后我抬眸,终于见到了这部灾难片中的第一个人物——利威尔兵长。
正如漫画里的形象,他并不是个高大的男人,利落的黑发,眼神锐利。雪白的领巾一丝不苟。他脱下皮外套抛给一旁的女仆,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煞气。


“许久不见了利威尔,听说你在调查兵团混得可是风生水起啊。”领家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只是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红酒轻轻摇晃。


他却并不计较,径直走到我边上坐下来。随着沙发一沉,我心里咯噔一下。


“客套话就免了,尼德拉。”利威尔翘起了二郎腿,“送往露丝之壁卡拉尼斯地区的物资都要经过你的克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呵。”尼德拉眼中的奸诈一闪而过,“你现在怎么连这档子事都管起来了?看来调查兵团闲得很啊。”他酌着红酒,“我只是按照规矩办事,你与其在这里和我墨迹,不如去把希娜之壁的城门再加加厚。”


利威尔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神色捉摸不透,“我希望,送往灾区的物资,上头给多少,那边就能拿到多少。尼德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12:00 +0800 CST  
“别这样嘛利威尔……”尼德拉不动声色地向后靠去,脑袋陷入了柔软的沙发背,“你现在和地下街还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你的职责是杀巨人,拿官饷,”他嘲讽地勾起嘴角,“就高抬贵手对我们这些’猪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好歹,我以前还赏过你一口饭呢。兵长大人,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他说得缓慢。


利威尔看了他一会儿。


“王政府已经下令封锁希娜之壁的大门,把露丝之壁的难民拒之门外。”他淡淡地说。


“那太好了。”尼德拉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我们没有必要将宝贵的粮食分给那些没用的废物——你想想,一旦那些废物涌进希娜之壁,这儿岂不是乱翻天了?”他懒洋洋地搂过此时蛇蝎一样缠绕在他身旁的罗琳,罗琳抬头看了他一眼,用和他一模一样的神情笑看着利威尔。


“所以,你为了抬高露丝之壁的市场粮价所大量购买的粮食也运不过来了。”满意地看到尼德拉一瞬间节制的铁青脸色,利威尔接着说,“我会将那些粮食全数送往卡拉尼斯,这可比政府下发的多太多了。”利威尔不咸不淡的口吻里甚至带着些痞味,“你说呢。”


“这……”尼德拉忽然笑得十分勉强,“这我当然乐意……其中的一部分,就当是我发了善心捐献给他们的吧,你做主就行,但愿那些废物对我感激涕零。可兵长大人,我是个生意人,你要是把这批粮食全给送了,那,”他恰到好处地笑了两声,“那我这老脸也别想在希娜混了,这事,我们接下来好好谈……舒曼。”


我闻声,立刻收敛起脸上任何细枝末节的憎恶,抬眸看向尼德拉。


他挑眉,“愣着干什么?难道不想为你的旧情人倒上一杯吗?”
“旧什么咳咳……!”我承认我是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是是。”我在三道各有千秋的视线下反应过来,“波澜不惊”地拿起桌上的红酒瓶,然后听到了尼德拉的讪笑声。
“——知道你要来,我们宝贝儿今天可是死里逃生地从露丝之壁赶来的,走之前还忘了拿居住证,别说人了,命差点都丢在露丝了。”


“糊里糊涂的,”罗琳娇媚地眯了一下眼睛,“肯定被吓着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是么。”余光中看到利威尔瞥了我一眼。“我知道,”不过他迅速地言归正传,“那些饿死病死的难民入不了你尼德拉的眼。但是你别忘了,”他顿了下,我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了些狠劲,像是不想再忍了,“只有他们活着,你的命才值点钱。你把他们当成废物也好,肉墙也罢,可是没有他们,你会发现自己屁都不是、一钱不值。”


机会来了。晶莹剔透的葡萄酒不紧不慢地奔向玻璃杯,我从一开始就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在尼德拉和罗琳都专心致志于兵长大人那边时,我全身的血液都寂静而极速地涌向了握着酒瓶的左手。我抢在尼德拉说话之前——记得要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啊!”


裙子上一滩红酒还来不及被布料吸收,我赶忙站起来,顺便溅了几滴到旁边兵长大人雪白的领巾上,我抱歉地看向一脸青色的尼德拉和一脸幸灾乐祸的罗琳,“我……”


“出去!”领家终于发作。
“是!”内心澎湃如刑满释放,我乖乖退至门边,迫不及待地转身——
“等等。”冷调子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我只好机械化地回过身。


只见兵长大人潇洒地解下了脖子上的领巾,甩了过来,“给我洗干净。”


我讪讪地接住从脸上滑落下来的可怜的小领巾,“……是。”什么表情,这么黑。


“舒曼小姐,您这是——”长廊上的女仆疑惑地朝我走来。
“丢个垃圾。”我晃了晃手里沾着葡萄酒的白丝巾。
“请直接给我去扔吧。”
“……额不用,我还要上个厕所。”没等她回答我就一溜烟撤离了她的视线。这女人的眼神真难搞。


我猫到一楼大门边上的柱子后面,谨慎地打量着守在门口的家仆,他们闲散的样子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不好了——”我义无反顾地冲过去,“领家大人有危险!那个利威尔兵、兵兵长正持枪对着他呢!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还好不容易地挤出了两滴眼泪。正因为是孤注一掷,我的演技才能如此四平八稳。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13:00 +0800 CST  
“……兵、兵长大人?!”
“在在在哪里?!舒曼小姐你别急——这时候千万不能急……”
他们比我还要惊慌的反应让我松了第二口气,“快去啊!在三楼书房!!”我咬牙切齿地推着他们,这世上懦弱的人还真是千姿百态——其实也可以算我一个。


我又来到了这个莺莺燕燕的巷子。
那些煤油少得可怜的灯根本照不亮出路,我只得硬着头皮凭着之前来这儿的记忆摸黑。我一边奔逃一边扯开了这条笨重的裙子。七绕八弯的,而路却反而越来越清晰——我从小到大从未这样庆幸过自己不是路痴。
然而不幸的是,跑了没多远,我却因体力不支而停了下来,我扶着墙一边喘息着一边哆嗦着,就在这时,一奇怪的声音忽然窜入了我的耳畔。我听到了隐隐发出的女人的声音以及——男人……的……


“不!不!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啊!”
“放开我!你会得到报应的!不!——”


我终于听清了那个女人在说什么,我想都没想就毛骨悚然地摸出了裤兜里的手枪——说实话我根本就没用过这玩意儿。我慌张地对着这把枪乱七八糟捣鼓了一会儿,便悄悄地挪过去。


月光很宁静,若无其事地照在紧挨着墙的,正疯狂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身上,男人狠狠勒着女人的腰,像野兽一样粗鲁地抽动,被他压着的女人满脸是血地在哭嚎。
我管不了别的了,只能紧紧地咬着牙伺机救人,此时此刻我的眼睛一定是通红的,就这样我悄悄地将食指放在了扳机上,这个快活的禽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危险的目击者——即使这个目击者不会用枪。


“……你会下地狱的!救命!救命!你……你不得好死救命啊!——”


可我的手在抖。我根本瞄不准那个强【百度】奸犯,这时候我听见了骚动声,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意识到一道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我的身后,用手帕捂住了我的嘴。


砰!
枪声在耳边响起,那个强【百度】奸犯像是触电了似地戛然而止,鲜血大滩大滩地在他的身后晕染开。他缓缓地倒地,眼睛是睁着的。


“死在做【百度】爱的时候难道还不能瞑目么。”熟悉的,冷调子的声音。
身后的人很快就松开了我,我像根木棍一样杵了一会儿,猛地地回过头。


“兵长?!”我惊讶道。
“是我。”


仿佛一下子脱力,我忽然有些脚软,可那从远处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骚动声让我的全身血液再一次涌向脑门。


“抖什么,没出息。”利威尔小心翼翼地擦着枪上的血渍,看也不看我,“你出来做什么,尼德拉在找你。”他语气平静。
可我来不及去回应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扒下这罪犯带血的厚大衣,我的动作麻利却粗鲁,于是兵长大人再次发话,“你做什么?”


我简明扼要地回答他,“逃。”


“……”
“看在那什么旧情人的份上——”我七手八脚得来不及去抹额头的汗,“……啊不对不对!看在你是我偶像的份上!帮我秒杀那群人吧兵长大人。我会帮你洗领巾的这条手帕也是不过能不能还给你就不好说了——”我裹起那件血腥味十足的宽大外套,准备以世上最拼的百米冲刺落跑,“大恩不言谢!江湖上再见——!”


“站住。”结果被一下子扯回原地。


我大骇,“你干嘛?!”这架势,难道他要做帮凶把我绑回去丢给那万恶的尼德拉?!这完全不符漫画英雄人物的一般走向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回去做妓女,“啊啊啊你放开我这个良家妇女!……”


“吵死了,你究竟发什么疯?”利威尔可能觉得不是他听错了,就是我有病。


“我不能回尼德拉那里!”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胳膊,“一句话,你帮不帮我?”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16:00 +0800 CST  
第三章·Chapter.03


风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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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的发明还没有降世之前,即使是王都,在这样寒风笼罩的深夜里也是静悄悄的,它就像这儿的居民一样会在差不多的时间熄灯睡觉——我甚至可以在这夜深人静中听到它毫无防备的绵长的鼾息。睡是死的兄弟,它明天还会活过来。


就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我非常毁气氛地提出以下这个问题。


——如果说在利威尔的“热心帮助”下远离了尼德拉的老巢算我走运,那现在的情况又该怎么解释?


现在,如果你将镜头拉近,你就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那沿着铁路一路狂奔的一匹黑马,策马者似乎正沉浸在速度所带来的快感中,在夜色里放肆地加速,不过,如果再次将镜头拉近并且稍稍后移。好了,现在出现在你们视野里的那个头发凌乱、表情狰狞、在马背上颠得痛不欲生的家伙——就是我。
本就因为马背上居高临下的高度而害怕,接着又是初学者难以接受的颠簸和极速。即使这匹马是由身后的人来操作,可我实在没法对抗这种突如其来的高难度挑战。浑身散架了似地疼。我要疯了!


就在这时兵长大人靠过来,不满地在我耳边说,“上坡俯身,下坡后仰。蠢货,你的马术也是在床上学的?”


“——你流氓!”我面红耳赤地尖叫,不过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地俯下。内心哪是一个“冤”字了得。


于是在这段颠簸又尴尬的骑行路上,我又要心疼被颠得惨不忍睹的屁股,又要醒着脑子和在身后策马的利威尔保持些距离。一路上,他沉默不语,于是我就积极地肩负起话题开启工作,以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痛苦中转移。


“兵长,兵长!”风太大,所以我只能用吼的。
“听见了。”
“我们这是去哪——”
“去我那。”


?!!!
去我那?去我那?!
去、去、去去去我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觉得正确的剧情走向应该不会是这样,但我还是衷心地希望自己现在可以潇洒地手一挥甩出一张大钞说,“师傅您就这路口靠边停吧,不用找了!”


“想什么呢。”此时利威尔腾出一只手,扣住了我的脖子强迫我靠着他,“别乱动。你这幅样子让人想做都没冲动。”


你这幅样子让人想做都没冲动
让人想做都没冲动
想做都没冲动
……


一阵炫白的,就像正午日光的眩晕终于过去。我两眼一翻瞬间失去了知觉。




身体像是处于一种濒死的谷底,无声无息的黑暗在一点一滴蚕食着我的手脚,而我的灵魂却轻盈地飘离了肉身,那种醉醉欲仙的感觉令我灵魂的声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


“真能睡啊。”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像细长的触须似地伸进了我深不见底的昏睡中,先无视吧,我太累了——就这样听着自己的话,我慢慢地忘记了那个声音,可是突然间,身边的黑暗像个真空包装的薯片袋那样用力爆开。我蓦然睁开眼睛。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18:00 +0800 CST  
一间陌生的屋子。


我挣扎着爬起来,马上后遗症使我浑身酸疼,但此刻胃的抗议已经夺去我其余的思想,鼻子抢在意识之前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食物气味。可我整个人昏沉沉的,要知道人在昏沉的情况下管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决定翻身下床,赤着脚开始循着香味走去。此时此刻我真觉得自己是只在森林里穿行的动物,就算我不知道那香味从哪来,我也本能地想把它塞进嘴里。我离开屋子,不动声色地走下楼梯,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散了我的一些昏沉。渐渐地我开始惊讶于这房子的干净程度——我是说,陈旧与洁净并存,相当难得。


香味越来越强烈,我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穿过一道木门,我却冷不丁撞见了利威尔的后脑勺。
他正背对着我坐着,四平八稳地端着一杯茶。


“哟。”他的后脑勺说话了,算是打招呼。


“哟、哟……”我蠢破天际地学他打招呼。


他面前的桌上静静地搁着一个油皮纸包,两杯茶。而我则赤着脚站在门口,对着那鼓鼓的油皮纸包吞着口水。


“坐下,吃吧。”


他话音刚落,我就噔噔噔地跑过去,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也不顾他一脸嫌恶地看着我的光脚丫。我急不可耐地拆开了纸包,“啊,烧饼!”天知道此刻的我有多丢人。可我实在是太饿了。


我就这么一口烧饼一口热茶地进食,而利威尔也就这么坐着,看不出情绪,隔一会儿端起茶杯抿一口。屋子的空气有种欲说还休的味道,犯起尴尬症的我只好猛啃烧饼,装作烧饼外的一切与我无关。


当我把最后一口烧饼满足地咽下去后,利威尔终于开口了,


“吃饱了吗?”


“吃饱了。”


“吃饱了明天就使使力气,滚回尼德拉那里。”


我愣住了,几粒饼屑子从嘴角掉了下来。


利威尔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瞥了呆滞的我一眼,便把自己的和我的杯子都拿走了。


接着我就我听到水声,还有杯子间轻碰的声音。清脆,很好听。我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抠着那无辜的木纹,这时候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我都能听见,各式各样的声音,还有嘴里残留的烧饼味道,这些感知的最后是利威尔离开的声音,


“用脑袋想想你现在的处境,我走了。”




身上的毯子并不能驱赶严寒,我依然觉得很冷。


此刻我躺在这间屋子的床上,这里淡淡的木头香味无法让我安心,我扭过头,看到了窗外漫天的星斗,知道明天会更冷。不过呢,现在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来供我思考出这个世界的生存攻略了。
首先,这部动漫的多数情节大概都在围绕调查兵团和搏杀巨人两个主题。依我看,最精彩的就是最危险的,那么调查兵团——不考虑。
其次,在这些情节中巨人虐杀平民的镜头也不少,怎么残忍怎么来——我胆颤地伸手碰了碰鼻尖。我真的忘不了刚穿越过来时所遭遇的那一幕,忘不了在十米的高空中咫尺面对一张血盆大口,忘不了被扭断全身的那个男人,忘不了那张狰狞的却微笑着的脸……我捂住嘴,克制住瞬间在身体里翻涌起来的恶心感。我好恨,因为每当我想起我的母亲时,那头巨人腐烂的脸就会非常及时得占据了我的大脑。它竟让我最原始最深沉的思念开始变质,而难过的是,即使如此,我依然非常思念遥远时空中那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那是种轻轻一想就会心痛的思念。


我的目标是回家,就算——就算这个目标是一个奢望,是一个“不可能事件”,就算是出于一种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那么被认作为妓女也好,我得活下来。


于是我擦干了眼泪,伸出手,在虚无的空气中写下了三个字,中文的。


宪兵团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21:00 +0800 CST  
第二天一早,我本想很女人地把这房子打扫一遍再离开,但一秒钟后就自行打脸,这里完全没有能让我插手的地方。当然,我也不敢去碰这儿的哪怕一个摆设。可就在我把自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我好像听到了很急促很整齐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突然撞开,一排士兵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纳闷或者害怕,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泥泞的军靴直接踩进了这间屋子,以至于没明白其中一名士兵抑扬顿挫的宣告,还有那些直接对准我脑门的尖刀与黑洞洞的枪眼。


“你是舒曼·摩根?”


很明显我的沉默并不能阻止他们。


“关于罗贝上校的毒品走私案,我们有许多问题向你请教,带走!”


我的眼睛被蒙住,嘴塞住,手脚被粗鲁地绑起。我感觉我是被几个人用枪推搡着,恐惧吞没了我,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接着我被推上了马车,因为我闻到了马的臭味和它来回的不耐烦的踱步声,我浑身在抖,突然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身上,我听见一个戏谑的男声,


“别怕,别怕,我们只是问你几个问题,我们是宪兵,若你只是只无辜的小鸟,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那只手忽然朝我的腰上摸去,“到时候只要你……”


我皱起眉头,用力打开他的手,拼命挣扎起来。可是我面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手脚被绑着,所以我除了乱扭乱撞什么都做不了。突然间,一个狠狠的巴掌甩在了我脸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我的眼泪顺着蒙着黑布的眼睛流了出来,可是我依然咬着牙不做任何委曲求全的架势。我听见男人不堪入耳的骂声,直到另一个声音闯进来,


“队长,可以出发了吗?”


殴打停了下来,那个畜生不耐烦地吐出一句,“走!”


马车动了起来,我惊恐地想要叫喊,想要挣扎,可周身的疼痛仿佛抽去了我所有的力气,我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我只能感受马车离利威尔的房子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压抑着哽咽,把自己缩成一团。




被摘掉黑布的时候,我已经身陷牢狱。我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反正是很久,我没有进一滴水或一口食物。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努力将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我需要这种刺激,让我无视那些牢房外来来回回走动的狱兵,他们状似一本正经地审查, 指指点点,实则其中的许多人都是特意过来瞧上我一眼,就像在参观动物园,我也很配合地像只野兽一样眼神黯淡,坐着不动一声不啃。不过从他们的神态里我渐渐意识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舒曼·摩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可现在的我,需要冷静地、好好地想一想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发生的事。先是穿越到灾难现场,遇到极其像我母亲的巨人,不幸差点被它吃掉,又得知我这个身体的主人是地下街的名妓,利威尔的“旧情人”,好不容易暂时远离了地下街东巷,第二天,又被宪兵逮捕,沦为阶下囚。


如果整个故事戛然而止,加上之前名妓舒曼的跌宕风流事,倒可以拍成一部不错的电影。
但很可惜,这不是艺术,这是我人生的开始。


随后,有人将我带到了类似审讯室的地方,开始对我进行盘问。那些问题围绕着“罗贝上校”、“走私”、“东巷”与“毒品”,我就像个木偶人一样一遍遍地回答,“不知道。”然而他们仍然没有放弃我,循循善诱、红脸白脸、反复询问这些手段都用上了,而我也从一开始的“不知道”,慢慢变沉默,不论他们问什么,说什么,威胁什么,恐吓什么,我的眼睛总是呆滞地某个点,一言不发。


终于,我的态度激怒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审讯人,他拍案而起,震翻了茶杯,我却没眨一下眼睛,我想着大不了又被揍一顿。不过我得承认,我是吓傻了,可能恐惧到了某个点,思维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转不了。


“请问,”终于,我摩挲着干裂的嘴唇,细若游丝地吐出了一句蠢问题,“……如果罪名属实,我所涉嫌的部分,致死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声音,像来自某个病入膏肓的人之口。


“怎么会?!”那个激动的审讯人眼睛一亮,像是被我的话点燃了,“不!不!摩根小姐……”他盯着我,像是在说服我信任他,“你要相信我,”这不,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需要的是你的配合,只要你认真回答问题,我们定会为你陈词,所以你的供词将对我们非常重要……”


“我一定会坐牢吗?”


“这个么,”审讯人重新坐了下来,食指交错,“要看定案了,如果你能为我们提供有用的供词,我是说,有用的,那么我们会酌情考虑减刑。摩根小姐,”他似乎在我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令他得意的东西,“老实点没什么不好,接受现实吧。”


我睨了他一眼,继续不吭声,正当他即将发作,一个士兵扣门进来,脸色匆匆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这审讯人嗤笑了声,瞟了我一眼,“好吧。”他挥手让士兵离开,得意的表情重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突如其来的转变倒让我有些背后发凉,“看来比起我,有人更想见你。”


我警觉地盯着他。


终于不再被我无视的,审讯人更加得意了,他拿起了茶杯和纸笔向门走去,“哦对了,”他顿了顿,回头冲我说道,“听我手底下的人说,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可以像刚才一样努力,让他的心情更糟。”


话音刚落,这扇门对面就传来了一个阴戾的声音,“闭上你的臭嘴,然后给我开门,杰森。”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23:00 +0800 CST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直跳起来,可看到他进来时的表情,又觉得心脏被重重踩住了。


利威尔黑着脸坐到我对面。而他的美女部下佩特拉则站在一旁。


和昨夜相似的场景,我和利威尔面对面坐着,然而今天他是士官长,我是阶下囚。审讯室寂静下来,我也成了这寂静的万分之一。我不得不承认,真的接触到利威尔这个人,只觉得他像颗深水炸弹,感觉只要他想,他就能让一切彻底安静。


忽然,他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踱步到了我身后。


“昨天哭着喊着要离开尼德拉的人是你吧。”他的声音摄人。


“……是我。”我犹豫了下。


“那么现在,别告诉我你是在守口如瓶地盼着他来保你出去。”


“我不知道尼德拉会怎么做,”我喉咙颤抖地滚动出音节,“但我没做过的,我不想承认,我没……”


一声轻蔑直接打断我,“你和罗贝、尼德拉的那些狗屎勾当我没兴趣知道。但在尼德拉来之前,我倒是有个有趣的故事想让你听听。”


站在一边的佩特拉收到示意,走到我面前,看到我错愕的样子,她虽露出了一丝不忍,却也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昨天下午,露丝之壁内突然出现巨人,调查兵团受指令前来支援战斗,在战斗过程中,士兵罗恩·古斯塔夫试图救下一名被巨人抓起的女子,然而女子却大呼住手,当时的目击者称,该女子显然在维护巨人并扰乱罗恩作战,因此……”佩特拉忽然哽咽了一下,“被扰乱的士兵罗恩·古斯塔夫错过了唯一的攻击时机,被两头巨人所包围,身受重伤,如今……”


我看着佩特拉的嘴唇一翕一合,她的一字一句都像钉子一样敲进我的太阳穴,接着我觉得我产生响彻耳朵的那种尖锐的耳鸣——吴悠,她到底在说什么?


“佩特拉,可以了。”利威尔说,“故事听完后有何感想?‘该女子’。”


“我……”老天,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真的说过住手?……”那时候,我的确遇到了极像我母亲的巨人,该死!其余的根本记不起来了,“会不会是弄错了?……”话没说完,头发就突然被人揪住,我整个人被狠狠地往后扯去,熟悉的古龙水味开始悄无声息地缠绕我,冷得入骨。


“你要是再磨磨蹭蹭些屁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为我的部下陪葬。”


我的嘴不自觉地抖了两下,眼泪夺眶而出。


“兵长!……”一旁的佩特拉也吓了一大跳。


“把你的眼泪给我收起来,”可是利威尔眼皮也不抬,继续揪着我,“听好了,这一次,尼德拉不会来保你,你之前做的那些事足够你蹲一辈子大牢了,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去调查兵团服役,直到我的部下醒过来能说话,”他语峰忽然揶揄起来,“我衷心地希望,能从他能嘴里说出你是清白的。”


利威尔说完后才放开了我,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跟我走。”


“不是……不是不是的!”刹那间如梦初醒。我就像个小孩那样把拴着铁链的手往后缩,冲利威尔和佩特拉惊恐地摇头,“我也没有去阻止士兵救人!……我,我是冤枉的……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那是舒曼不是……”不是什么?那是舒曼,不是我。那是舒曼参与的走私毒案,不是我。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我只是……


我瞬间脱了力,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助席卷了我,我瘫倒在椅子上,任由他们把我带走。


第二天,我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被领到了调查兵团的后勤部。我也再一次被告知,在那个叫罗恩的士兵醒来能开口说话之前,我都得在这儿服劳役。

后勤部部长是个脾气很古怪的老头。不仅人格比较分裂,羞辱人的手段也是炉火纯青。所以这儿的人都管他叫“魔鬼柏格”。


“你叫什么名字!”
“……舒曼·摩根。”
“你说话轻得跟蚊子放屁似的!”
“报告!我叫舒曼·摩根。”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那个……”


“嗯?不好意思说?”他当着后勤部所有人的面背着手绕着我转了一圈,突然就用他向上级汇报那般铿锵有力的音量开口道,“地下街出了名的婊子!怎么?我问你,当你在男人身边下贱发骚快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日后会变成个落魄的劳改犯?”他揶揄的话引来全场的窃窃私语。


一阵刻骨铭心的羞耻感像穿堂风一样吹透了我的身体。这感觉并不陌生,我别无选择只能扛着舒曼这具皮囊所带来的无地自容而委曲求全。这明明不是该我偿还的孽债,却硬是一次次降临到我的头上,折磨我、踩碎我,打断我的脊梁骨——这究竟是为什么?


“有没有想过!回话!”
“……没有想过!”这段对话引得哄堂大笑。


我咬着牙任由眼泪流下来,在嬉笑和鄙夷声中抬起脸,环视一周,一个个地盯过去,他们看到我的视线扫过去时,纷纷躲避,这些色厉内荏的货色。最后我看向柏格,利落地伸出右手打向左心,狠狠一记,“报告部长!我叫舒曼!以前是最不要脸的妓女!但是现在打算洗心革面!我该怎样洗清罪孽,请部长指示!”笑。笑。再笑。不就是“我”的过去比较标新立异么。从现在开始,我未必会输的。


这一连串的话,我几乎是用吼的。
全场寂静。


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闪过柏格灰蓝色的眸子,他打量进了我的眼神深处,最终言简意赅地说,“现在开始,拉煤车,一天八次。”


“是!”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听错。拉煤车——这的确是男人干的活,可是,不这样哪对得起调查兵团的劳役,不这样哪对得起他“魔鬼柏格”的称号,不这样哪对得起这个落后时代的等级制度。


我转了转手腕,抬脚走向柏格手指着的矮门——我知道,那是犯人和牲口出入的通道。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3-30 22:27:00 +0800 CST  
第四章·Chapter.04


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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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梦到了那个瞳孔漆黑的小女孩。


我们互不相识,之间隔着一堵希娜之壁的升降门,隔着十几年的岁数也隔着几百年的历史。她站在那里,穿着亚麻色的粗布裙子,像一段失真的黑白DV录影,大大的眼睛毫不遮掩地望着你,里面静止着黑色的,没有光的湖水。
那种眼神是这个时代最原始的写照,只是这个小女孩太稚嫩,她无法像大人一样无声无息地用麻木或者倦怠来敷衍它,所以她只能赤裸裸地感受它,反射它,让周围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它——包括来自21世纪和平时代的我。


——让我真切地体会到,那是这个时代最蚀骨的绝望。


半梦半醒时我只能裹紧了身上这条破旧的薄毯子,可我感觉更冷,于是我就索性把身下的床单都裹到身上,突然好像被人碰了一下,我听见我潜意识的声音空旷得吓人,“妈妈!”


“臭婊子大半夜的叫什么叫!”身边人的一声咒骂把我惊醒。


“你也够吵的了杜莎!”


“什么啊!”杜莎烦躁地坐起来,因为是连床,她轻而易举地伸腿踢了一下边上的我,“都是这臭婊子大半夜不知道喊点什么搞得别人睡不着!”


我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深呼吸把愤怒压了下去,低低地说了句,“抱歉。”


“……这你不懂?我们的晚上就是她们的白天呀。”下铺忽然传来了女人尖细的笑声。我知道她叫玛克丽,有过偷窃的前科,现在和我一样在这儿进行劳动改造。


在这里我要说明一下,调查兵团的后勤部里,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劳改犯,不过他们中的多数都是些小偷小盗,比起他们,我算是极品了,当初露丝之壁内突然出现巨人,而在目击者的证明下我的举动又“分外可疑”,天灾时刻,对个人没什么公道可言,甚至兵团里还逐渐兴起了起我是“潜伏在墙内的巨人卧底”的流言。不过他们还没决定要拿我怎么样,我的命,还拴在了此刻躺在重症病房奄奄一息的士兵罗恩身上。


说回劳改,实际上不仅是调查兵团,在驻屯兵团的后勤部也待着几批劳改犯,他们包揽了军营里几乎所有的粗活重活,但是这样的情况不会出现在宪兵团,在宪兵团,就算是个扫地的,也得是个背景干净的人。不过政府好像很喜欢将劳改犯送进调查兵团服役,所以这里的后勤部很少对外招聘,至于原因,其实也多亏了那个魔鬼柏格的地狱式调教将这些劳改犯训得服服帖帖,根本不用再度招人。听说伯格年轻时曾是宪兵团的一个贵族上校,在他壮年时期也叱咤过一阵子,人生也不算虚度。


然而如今他为什么会隐退江湖,管起了调查兵团的后勤。关于这个原因版本有很多——有的人说他是喝酒误事而被降职,有的人说他年迈力不从心,甚至有人说他是患了绝症主动退伍——我倒是很倾心于最后一个,但他骂起人来那狂轰滥炸一气呵成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排除了这个可能。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17:00 +0800 CST  
“……我说了,抱歉。”从我一开始就非常厌恶这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作为新人我平日里也吃了她不少的闷亏。很多时候除了忍耐我没有别的办法,但这个世上,有很多没有由来的愤怒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或者说,是不受18岁的我所控制的。


“玛克丽,你到底想怎么样?”


随着一记惊天动地的惊叫声,这间宿舍的十个女人统统都被吵醒了,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趴在自己床上的玛克丽,以及骑在她身上,用丝巾勒住她脖子的我——没错,这条洁白的丝巾是兵长的,当初我洗好之后一直放在身上想尽快还给他,但现在,我要用它做别的事情。


“舒曼你干什么!”杜莎大叫着反应过来,她着实被吓了一跳。


我一动不动地僵持着这个姿势,虽然我并没有用力,但是玛克丽额角的青筋已经出卖了她的惶恐。施暴那种妙不可言的优越感让我的声音变得温柔,然而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吴悠了,“前辈,我们都是经过‘通过洗礼’的人。上面交代过的,来到这里之后过去的一切都要抛弃。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整个房间顿时只剩下窗外凛凛的风声。


“你那么爱讽刺人,那你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我开始一点一滴地收紧手里的领巾,“老娘在地下街吃香喝辣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贫民窟撬门呢。”或许是压抑了许久的愤怒一下子喷涌而出,我已经口不择言。


“舒曼你冷静点!玛克丽她人就是这样的……你、你你别闹出人命啊你!”


身下这个色厉内荏的女人此刻正颤抖着打算做最后的挣扎,“……你再不放手我就喊……”


“好啊。”我咬着牙笑起来,“我倒是很有信心在你出声之前先让你断气。”同时我听到了已经摸索到门口打算逃出去的几个女人微弱的抽气声,“就像你们觉得我的自尊很扯淡一样,对我来说你们的命更扯淡。别忘了我可是被怀疑成了巨人卧底,那么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也顶多受受皮肉之苦,我还是会活下来,而你——”我突然松手,看着她一下子瘫软在床上,“很可能只因为惹了我而丧命。”


我从她床上跳下来,捏紧了手里的丝巾骤然大吼一声,“少骂句婊子会死吗你们!”幸好这里漆黑一片,允许眼泪的肆意。我奋力扒开呆立在门边的女人,夺门而出。


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我站在水槽前拼命洗着这条领巾,可是怎么搓都搓不干净。


太脏了。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18:00 +0800 CST  
然而明天还是会马不停蹄地到来。


很多事情都是没什么可说的,比如一天拉八次煤车这种不是人干的活。调查兵团坐落在依山傍水的郊区,离煤场还是有点距离的。第一次拉煤,来回要两个小时不到,且不说路难走,最麻烦的是要途经一座拱桥,光把煤车拉上桥就要费不少力气,很多时候都是卯足了力拉到一半又滑了回去,还得循环个好几次才成功——结果我还是啰嗦了这么多,真是……天杀的调查兵团。


我突然站定,在经过训练场的时候,抬眸眺望了一下远方的城墙——这就是人类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说不上来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它来临的时候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地站着,无能为力地等待这种感觉过去再继续手里的活。


我知道这种恐怖同样来自于我的灵魂和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相互撕咬打架。每天早晨醒来,我的灵魂就会向我的身体问候:“早上好,妓女,你今天真漂亮。”于是我的身体就会漫不经心地疼起来,它在用无声的手段报复我的灵魂。


而更让我觉得恐怖的是,我作为异类在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这完全不能用“孤独”来以偏概全,这种骨子里的寂寥让我发疯,比如昨晚我差一点就勒死了睡在我下铺的女人。这放在21世纪的话,恐怕是要判刑。
可我现在不就在服刑么?我在用我的生命,用我的血汗在赎一个莫名其妙的罪。不是我矫情,我现在真的找不到某种提醒我必须得活下去的理由了,而我的目标离我又是那样远。


“你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兵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面前,一如既往地黑着脸。
“报告兵长!对不起我在发呆。”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在面对这些上级时要用最干脆的话来回答。这就是我曾经的偶像,“人类最强”,可这些隔着银屏的热情和冲动,加之先前与他之间的种种,我的热情,早已被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磨得连渣都不剩。


兵长大人抬手敲了敲煤车杆子,“第几趟了?”


“报告兵长!今天的第三趟!”


他却反而因我的“绝对服从”而蹙眉,“私底下你没必要跟我打报告。”


“是!”


“……”


“兵长还有事吗?”


“东西拿来。”


“报……啊不,领巾在宿舍。”


“那完成第四趟之后来找我。”


“完成第四趟后如果不第一时间冲向食堂——我的饭就会被抢光!”果然,我还是没有完全学会“绝对服从”这套规矩,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又补上一句,“我只怕饿晕在您的地盘会弄脏了地板。”


“……”


“是!如果您不介意我叼着面包来找您的话。”


“……切。”于是兵长大人终于不耐烦了,简明扼要地丢下一句,“随你。”便扬长而去。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19:00 +0800 CST  
结果,我的第四趟又卡在了那座拱桥上。别说是去还东西了,恐怕这时候连午饭时间也过了。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只好又咬了咬干涩的下唇。


我弯下腰,拾起震落在地上的煤块准备放到推车上,没想到还没站稳大脑就一片眩晕。我只好坐到一边缓一缓,接着站起来,扒过车杆上桥。


一步。一步。随着坡度的缓缓升高,我的脚又开始打晃。渐渐地,煤车的整个重量都通过勾在我腰上的那根车杆施加到我的身上。我的双手死死抓着侧面的杆子,第一天完成了八次的时候,我的两只手左右加起来被磨出了七只水泡。


一步。一步。我看到我的汗水一滴滴落到石桥路上。离顶端越近,我的速度就越慢,可我只能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挪,丝毫不能松懈。因为煤车太重,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踏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顶端在浮动。


“呼……”


还是在距离顶端不到三米的地方力气全无,我的脚再也动不了,我怕稍一抬腿身体就会跟着煤车一起再次滑回桥底。汗水流进了眼睛里,我纹丝不动地抓着车杆,却感觉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坚持啊吴悠。不为别的,只为你已经爬了那么多;不为别的,只为你已经耗下的时间和汗水。你千万——不能气馁。


突然间,煤车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定在了原地。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希望似地,我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将它一下子拉上了桥顶。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次要轻松很多?正当我纳闷着,煤车居然自己往前挪了挪。我猛地回头,一个陌生少年的脸从黑黢黢的煤炭后露出来。


“继续啊。”他朝我笑。


我愣愣地回过头,大脑有些空白,直到我把车拉下了桥,才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谢谢你。”我的声音因为无力而有些陆离。


他拍掉了手上的灰朝我走过来,踩着一地的阳光,“你一个女的,他们怎么让你干这种活……额。”他走到一半,盯着我的脸傻在了原地。


我以为我这张高辨识度的脸会遭到他的鄙夷,想不到他眨了眨眼,目光明亮地说了句,“你长得真好看。”


我一怔,“我知道。”可我怎么也说不出“谢谢”。


“我叫布兰登,是增援部队的。你呢?”他爽朗一笑。


“……舒曼。”我试探地看着他,幸运的是,我并没有在他单纯的脸上观察到丝毫的异样神情。


幸好。幸好。


“很高兴认识你啊,想不到调查兵团的后勤部还出美人。”说不上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就是给人一种很真挚的感觉,无论他说的是什么。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微风吹过来。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我在调查兵团惨淡经营起的生活被毫无防备地打乱——当然这是后话了。重点是,等我想起来要将领巾还给兵长的时候,已是深夜。


“啊啊啊!我死定了——!”
“吵死了婊子!”
“你再骂句试试?”
“……我说你大半夜翻箱倒柜的干嘛啊?”


经过昨晚那一闹,杜莎对我态度似乎开始了微妙地转变。可我哪来得及思考这个——


“找笔纸写遗书啊!”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21:00 +0800 CST  
第五章·Chapter.06
命若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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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着枯叶在我面前打了好几个圈。寒冷的夜里,我缩着脖子,快步走在路上。经过模拟训练场和食堂,折过两个路口,看到了不远处的总指挥部,那是这片区域最森严的建筑,远望过去,倒像一只蛰伏在黑夜里打瞌睡的怪兽。
我冻得不行,小跑着绕到指挥部后面,看见三楼中间的一个窗户亮着,那个窗口属于利威尔兵长。我攥紧了装着领巾的袋子,忽然有些怯步。可是我的世界里没有观众,没人会可怜一个在寒风里哆嗦的姑娘,更没有人会在意她在想什么。好了,现在她深呼吸,她踏了进去。


看到我的时候,利威尔只是挑了挑眉。


“报告兵长,我白天忘记来找你了,这个还给你。”我低眉顺眼地将袋子奉上,顺便瞟了瞟利威尔的表情,因为这袋子特别丑,而且看·上·去挺脏的——没办法,我身边已经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利威尔倚着门,接过袋子。看了我一眼。


“那没什么事我……”


“进来。”他没等我回答就转身进屋了。


“……”别慌,慌乱的人没出息。于是我愣是憋出一句蠢话,“大晚上的多不好……”说出来了又想赶紧挖个地洞往死里钻,“……意思。”结果越描越黑。


“紧张什么。”利威尔说。


“有什么事吗?”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站着——当然不打算坐下,我得让他知道现在我就是一拉煤工,不能在领导办公室长待——况且,不怕人笑话,这些天我都在避免和这个利威尔兵长接触。原因很简单,我只是个小喽啰,还处于被他怀疑的状态,他要是心情不好,把我捏死了也没人知道。


利威尔却开门见山,“你没必要躲着我。”


我怔了下,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想了想,还是说,“我们本来就没啥交集啊,兵长。”


“虚的一套就免了,你是在害怕吧。”


“你们都怀疑是我害了你的部下,我知道这是你的大忌,所以我看到你,我当然害怕。”


“你怎么知道。”


好问题。你怎么知道。


他的目光深处有两个凌晨的黑夜,万籁俱寂。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放轻松点吧。”而他的平淡更让我疑惧,“不然,你怎么好好待下去。”


我看着利威尔一副熟门熟路地想要侃大山的样子,眨了眨眼,“你不恨我?”


“在罗恩能说话前,什么都说明不了。”他把玩着空茶杯,回答干脆,“所以目前我没有理由恨你。”


“可当时在审讯室,你特别凶。”我很认真地说。


他抬眼看着我,看得很深,“扰乱作战是重罪。你犯不犯是一回事,我对你有什么看法是另一回事,不过,你也别想着我们有点交情我就会对你法外开恩,要是罗恩醒过来指控了你,我会亲自处置你。”


良久,我说,“明白了。”


“话说回来,”他顿了顿,“你以前不会问这种蠢问题,舒曼。”


“天知道舒曼是谁。”我感觉我的声音就像灵魂出窍一样,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被自己也吓了跳,我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利威尔,“我是说被巨人光顾过之后,我是谁、之前做过什么,我一丁点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正了正色,用从未有过的,一览无余的目光正视他,并祈祷他能相信我此刻的真挚,“不管士兵罗恩醒来之后会说什么,现在我就是个拉煤工,不再是什么地下街天价的名妓,也不再是你的老情人。就像我说的,拉煤工和士官长,本来就不该有啥交集。”


——你说是吗?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24:00 +0800 CST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窸窸窣窣地套上衣服,把舒曼漂亮的长发全部捆起来,裹上粗头巾。我在一片高低起伏的呼噜声中,轻手轻脚地走向窗户,抹开一小片窗上的雾气,看见了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我就在这一小格清晰的窗户前闭上眼睛祈祷。虽说十八岁的我就将今后的希望寄托于神灵有些说不过去,但人在危思中,总要依靠点什么。


外面的世界依旧冰冷,不过所幸我的宿舍与煤仓相隔不远。一跨进煤仓,就已看见乔治大叔正四平八稳地坐在仓室里抽烟。


“早安,乔治大叔。”


“噢,今天还是这么早,好孩子。”


储煤仓的看守是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姓乔治,以前都是这儿的士兵。他们为人实诚,平日里也总喜欢笑脸待人,所以我每次拉煤回来,也总是用笑容去回应他们——这是件幸福的事。我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已经变得非常容易知足,比如说,知足于乔治夫妇的一个微笑。


打过招呼后,我快步走进向那堆高山一样的煤块堆,利索地挽起袖子准备把它们中的一部分搬到拖车上。


“死老头!又在抽烟!这下可被我逮着了!”而此刻这位正火急火燎冲过来并拥有“四弦一声如裂帛”的好嗓子的胖大妈,就是乔治大叔的妻子:安妮。


“咦,这不是舒曼吗?起得这么早!真是个好孩子。”这夫妻俩看到我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可爱的乔治大妈看看正惊慌失措收拾起烟斗的大叔,又扭头看看继续搬煤块的我,恶狠狠又带点娇嗔地朝乔治大叔丢下一句“我一会儿收拾你臭老头”,就过来帮我搬煤块了——之前说了,乔治大妈非常可爱,连生气都是带着嗲味的。
现在她挪着肉墩墩的身体走了过来,虽然她穿的是厚棉袄,可她弯腰的时候,肚子上的三层救生圈还是显而易见。我一边搬煤一边愉快地发誓——我绝不容忍未来的自己会有这样一个肚皮。不过,我苦笑了下。如今的我还管什么“未来”


“哎呀不行了——”活干了一半,大妈便吃力地站起来,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后腰,“老了老了。”


我朝她笑笑,“哪有,您还是后勤部的一枝花。”


她双手叉腰摇晃着那圆墩墩的身体,笑着摇摇头,“我叫我那臭儿子来帮你吧。”还未等我回话她就朝储煤仓里大喊一声,“汤姆——”那更年的嗓门和我的母亲值得一拼。


——打住。不要提那两个字。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活。


说起汤姆,他也算个人物——我说的当然不是《猫和老鼠》里的“人物”,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在他说完,“美女你好,我叫汤姆。”后,我波澜不惊和他握手,“你好汤姆,我是杰瑞。”……扯远了,其实汤姆曾是调查兵团伏击队的一员,一年前因为旧伤复发而退伍,至于旧伤——乔治叔叔偷偷告诉我,是因为他那没出息的儿子在被兵长大人训“哭”之后还把鼻涕刮在了他的裤子上,于是他就在撒腿便跑的过程中又撞上了兵长的房门,足足在那木门上撞开了一条大裂谷,成了“也许是”轻微的脑震荡。然而惊悚的是,乔治在讲述这段心酸往事的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看出他对那间接伤害到自己儿子的鬼畜表露出任何悲愤之情,反而一再强调汤姆的没出息——我佩服。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25:00 +0800 CST  
“哟杰瑞,你该怎么感谢我?”此刻这个人物正弯腰帮我一起搬煤,而且笑得很贱,“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有点眼熟。”
“天下女人你都眼熟。”我头也不抬。


“问你个问题,你别鄙视我。”


“我鄙视你很久了汤姆,所以尽管问。”


“你多大了?”


“二十出头吧。”


“哈?我看你才十七八岁。”他越说越起劲,“喂喂,今天你干完活……”


“没空。”我抬头朝他勾勾嘴唇,然后继续像个机器人一样来回不停地重复着搬煤动作,一车煤很快装好了,我站起来,满意地看着这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规规整整的煤块们。


从前,我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独生女,成日呼朋唤友快活度日。我接受过的所有文明、教育、道德都是服务于那个粉饰太平的社会的,可那时候我还觉得,整个地球缺我不可。不过现在我清楚了,21世纪的三维世界给了我睡着的环境,我总要醒过来的。在这里,我毫无阅历,毫无防备地一头栽进这命运里,就像栽进一个深渊,可是,即使我还不能与这具身体相敬如宾,即使我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即使我作为现代人,在骨子里我不起这个落后野蛮还把我搞得狼狈不堪的时代——


我用一双黑黢黢的手抬起车杆,卯足了力气拉着煤车往外仓门走去。


——但我不想就这么认输。说什么都不想。


“嘿!”那个少年远远就看到了我,他朝我跑过来,就像上次那样,踩着一地的阳光,他浑身因为运动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量,让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你记得我名字吗?”


“布兰登。”我看着他湛蓝的眼睛。


“我也记得你叫舒曼!”他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其实我就怕你不认得我了,不是说美女大多高傲吗?来我帮你。”他不由分说地抓起车杆。


我急忙阻止他,“你不去训练吗?”


“队长刚刚被召唤走了。”他悄悄说,是十八九岁男孩独有的顽皮,“天知地知。”


“我看你还是回去比较好。”我拉过煤车自顾自地往前走。


“等等,那、那我就陪你走一段路好吗?”


我视而不见,想努力走得更快,可煤车显然不买我的账。布兰登好像并不在意我的抵触,他就像个从没尝过被拒绝是什么滋味的小男生,一个劲地追着我,和我说话。 “你为什么不笑?我看你总是一副很有心事的样子。”


“我的心事很多,布兰登。”


“那如果我希望你笑一下呢?”


“……”


“好吧,那我记下了,舒曼欠布兰登一个微笑。”

楼主 NUMENA  发布于 2017-04-03 12:28:00 +0800 CST  

楼主:NUMENA

字数:286726

发表时间:2017-03-31 05: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22 21:14: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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