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落定尘埃】【男主肺病腹痛】

我不知道那日我们是如何走回了清溪山馆,我只知道,当守望在门口的蔡英见我们如落水鸡儿一般回来时,脸色登时沉得和黑锅底一样,“紫苏姑娘也太不该!”他板起脸子斥责我,“这么大的雨,也不牵着爷去避一避,平日里挺稳重的人,怎么就慌得和没脚鸡一样,看把爷淋的。”

胤禛一摆手制止住了他,“是我的意思,和她无关。”蔡管家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手脚不停的替他换下了湿透的衣服,又叠声命人去烧热水,“爷身上这么烫!”他惊呼道,“别是被雨浇病了吧?”

“昨晚就这样了。”胤禛换上了干爽的寝衣,显得精神好了一些,“头沉的很,你们先下去,我躺一躺。”说着便扶着一旁的竹凉椅颓然躺下,不言声阖上了双眼。

“爷,这里太凉,”蔡英忙道,“回床上躺着罢,也歇得安。”


“下去!”

“四爷……”

“下去!!”

蔡英无法,只能诺诺退下,示意我去熏笼上抱一床被子来,我蹑手蹑脚的替他盖上,却冷不丁手腕被他滚烫的掌心牢牢握住,“小苏,”他喃喃道,“留下来,陪我。”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2 18:04:00 +0800 CST  
冰凉的绞丝银镯和他滚烫的掌心,一并紧紧地贴在我的手腕上,他的热度仿佛比昨日更高,连鼻翼都在微微的扇动,仿佛心神皆乱的模样,见他如此,我心里又痛又怜,不由掏出手绢,轻轻拭去了他额角的汗水,“四爷,”我柔声道,“您眯一会儿,我给您念几首情致舒缓的古诗,权作解乏吧。”

他没有言声,我便选了陶潜的诗,缓缓吟哦道:

‘尔从山中来,旦晚发天目?

我屋南山下,今生几丛菊?

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

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


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

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

出门万里客。中道逢嘉友。

未言心先醉。不在接杯酒。

兰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负。

多谢诸少年。相知不中厚。

意气倾人命。离隔复何有……

也许是最后一句“离隔复何有”,惹起了他无限忧思,他只是仰面躺着,却有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涌出,顺着滚烫的面颊缓缓流下,“小苏,”他哑着嗓子喃喃唤我,“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他从袖中掏出的黄绫面的折子,才发现那乃是胤祥为自己写的辩折,折子最后是康熙的红批,却是一笔狂草。

“胤祥果系忠孝之人乎?朕看未必见得,不然何以兴兵构难,出此形同狗彘之举,朕思其祸更甚胤礽,着筑高墙圈禁起来,朕有生年里,不得放出。”

我愣愣地望着这份红批,只觉剜心一般地难受,在古代,给一个人不忠不孝的评语,无疑等于废弃了他一生,我眼前突然浮现出胤祥的笑容,他是至纯至洁的忠义人,直到太子被废前一刻,还念惜着往日里的情分,皎皎者易污,挠挠者易折,偏是这样如美玉般品性的人,却得不到上天的眷顾,那一刻,我真真想学窦娥般呼喊一声:“地也,你不分好歹和为地,天也,你错戡贤愚枉做天!”

我想胤禛心中的不公,不会比我更少,只是写下那道圣旨的人是他的君父,令他无从辩,无从怨,无从怒,他只能把所有的愤懑都压在心里,化成滚滚的高烧和一身的病痛,这一切,仿佛是他无声的宣泄,他心中的苦,我也可以尽知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2 19:31:00 +0800 CST  
“小苏,”昏沉中的他,收了我手中的烫金折子,随手放回了枕边,“这道折子,不要教胤祥知,也不要让可珊知,伤了他们的心,不好。”

我含泪点了点头,却见他执过我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颊上,我心里一惊,想缩却抽不出来,只能由着他执着,“不知为何,”他说道,“与你一道,我便没来由安心很多,再烦难的事也能静得下心,这是你的长处,别人比不过。”

他素来沉如潭水,几时说过这般掏心窝子的话,我怔愣了一会儿,不由有些面红耳热,甚至心里有小小的期许,期许我所盼望的事能够成真,只听他缓缓说道,“把你留在身边实在屈了你,也叫府里那一干子婆娘们嚼舌根,回府后,我以师礼尊你,可好?”

我惊得手一下子凉了,“四爷言重了。”我急急分辩道,“我不过一介弱腕,怎敢恬居师位,岂不是折煞了我?其实四爷肯如此待我,我已是很知足了,还请收回刚才的话罢!”

他淡淡一笑,“你不肯也罢。但今后府上人,皆以先生称你,这般可好?”

我还是不敢受之,忙是一转身跪了,又磕头请辞,他见我决绝,也不说什么,只是道,“罢了,起来吧,都由着你。”

我至此才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失落却一下子涌上来,想这些日子来生死相随,在他心里也不过只是个襄赞帏幄的智囊,或许他对我敬重,但绝不是爱意!“紫苏,”我在心里暗暗嘲讽自己,“他的身边,何尝少过红袖添香的枕边人,你还是息了这个念头,安心做你的‘女校书’罢!”

如此想着,心里也渐渐平静了些,明日便是圣驾回京的日子,他虽是病势沉沉,却也要一并回京,想来时兄弟两人,回时却孑然一身,又如何不让人触景生情呢?他瞑目静卧着,窗外依旧是倒水一样的潦雨,雨打芭蕉,惹起一片惆怅的情思,我守着他静静的坐着,仿佛大雨罩住了整个儿世界,把所有的物事都隔离开了一般,“四爷,”我在心里暗暗想着,“今天这么大的雨,圣旨不会再来了,苦闷和迷惘,可以尽情的袭来,但是雨停的时候,却要马上离去。”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00:34:00 +0800 CST  
如此伴随着粼粼车马,我们又重新回到了京城的雍王府,早有家人得知了他重病的消息,因而还未到府,便有福晋带着年氏,李氏,宋氏,合并弘时,弘历,弘昼几个世子,在门口久久相迎了,他的车驾一停,登时便有坐辇过来,几个长随合力一搀,驾着坐辇直向逸风轩而去。我因走在后头,此刻也不宜露面,因而等到人散了才入了府,孰料身后突然有人道,“紫苏姑娘,请留步。”回头望时,叫住我的人竟是福晋乌拉那拉氏,身后立着一个妇人,却是面色又青又白,我似乎觉得她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紫苏姑娘,”只听福晋道,“有件大事,一直等你回来很久了,四爷身子不好,我也不便去惊动他,既你来了,请和我一同走一趟吧。”

我疑惑地跟随着她走进内院,沿着深深古柏织成的小径,直来到一个清幽的院子里,里面乃是两间青瓦小房,“这便是宋氏的住处了,”福晋道,“紫苏姑娘,里面请。”

宋氏!我登时明白了今日的缘由,难怪那个年轻的妇人如此面熟,她便是我第一天接产的产妇,如今把我唤来,不是因为母亲便是因为孩子,而见她一脸憔悴的面容,我猜的到,出事的应该是孩子,电光石火的一刹,我突然想起,那日满月酒上,那孩子脸上的一抹不寻常的青紫,难道真的是先心?我心中惊惧不已。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11:57:00 +0800 CST  
我推门入室,却见奶娘抱着孩子,向我躬身问好,我从襁褓中结果婴儿,按理孩子应有9个月了,但从体重,身长等生长发育来看,仿佛只有半岁左右的模样,但最触目的不在这里,而是孩子正在发烧,他的呼吸十分粗重,鼻翼都在微微扇动,显然小孩儿十分难受,不时嘤嘤的哭啼几声,虽是软弱无力,但嘴唇和指甲的青紫,依然十分鲜明。

我心中的第一感觉,便是孩子危在旦夕。只听宋氏带着满面愁容,徐徐说道,“自打他生下来,小病小灾便从没断过,前日里奶娘抱出去吹了风,回来就开始发烧,看了很多大夫都不好,今儿晨起,便是连哭也没力气了……”她说到这里,仿佛已是身心绝望,一低头掩住了脸,竟开始嘤嘤啜泣起来,我知晓为娘的苦痛,但也不知从何劝起,只能解了孩子的襁褓,细细检查起来。

我用小鱼际肌轻触心脏的每一个瓣膜区,果然胸骨左缘二四肋间有着明显的震颤,俯下身子近耳去听,也可听见响亮的收缩期杂音,既可触及震颤,又能经耳闻及,这样的杂音应该也有5-6级了,再加之孩子哭闹时的发绀,应是有着右向左分流,不会是法四吧,我在心中暗暗想到。

“姑娘,”宋氏突然道,“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我正在叩心界,却发现孩子心界的左缘分外向下,将每个标志连在一起,倒似一个靴形心的模样,肺界里虽没有浊音,但如有听诊器,我相信少不了干湿罗音——法四的孩子如此脆弱,甚至禁不起一场肺炎的打击。

“夫人,”我如实相告,“如果孩子能退烧,以后小心抚养,可能期之成年,但如果高热不退,应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12:42:00 +0800 CST  
我话音刚落,宋氏便几乎不能自持,只见她突然面白如雪,一个踉跄,差点晕厥过去,而乌拉那拉氏也是双手合十,瞑目念佛,见此情状,我有些后悔自己话说的太急,果然,宋氏一把牵住我,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姑娘,”她哭道,“当初是你救了我,现在就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我心里一惊,忙全力扶起她,“夫人,”我说道,“世子的病,我自然会竭尽全力,但如今病势深沉,危悬一线,还望夫人心里要有准备。”

宋氏听了我的话,只是嘤嘤啜泣,倒是福晋更有主意,命人将以往医生的方子尽数拿给我看了,那方子有厚厚一沓,从清凉解表的银翘散到清热解毒的麻杏石甘汤,再到清肺豁痰,平肝降火的龙胆泻肝汤,可谓是方已用尽,药已用遍,尽管我中医十分粗浅,但也觉得实在没有了更好的办法,其实,从西医谈来,正是法四导致的肺动脉发育不良,肺血不足而使患儿易感肺炎,而肺炎的感染又进一步加重了全身缺氧,如要解决现在的危象,需得从控制感染开始,即是强有力的抗生素。其实在那样的年代里,细菌对每一种抗生素都是敏感的,只要一剂简单的青霉素,就可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就如链霉素刚刚用于抗结核时,曾取得了那样辉煌的战绩。许久之后,我曾于小满谈过,链霉素,早已是结核的二线用药了,但在数百年前,却是海市蜃楼般不可触及,只要有链霉素,也许之前的日子,就不会那般苍凉沉郁,只要有链霉素,许多悲欢离合都会更改,只要有这么一支小小的,不起眼的针剂。

小满的面色渐渐深沉起来,“苏苏,”她说道,“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诚然,我们作为医生,看着本能治愈的病终告不治,是一件剜心般痛苦的事,但是,人为何会生病,为何会生这种病,又岂是我们所能说清的,天道有常,不因尧存,不以桀亡,人的命运,又岂会因一念而更改呢?”

“姑娘,”福晋在我耳畔道,“你看这些方子,有什么还要用的药吗?”

我摇摇头,“现在他还能喝得下去么?”

宋氏哭道,“连奶水也喝不下了,全都原封不动的吐出来,更不用说药汤了。”

我望着娃娃额头凹陷的静脉,望着他深深的眼窝,知道孩子的脱水已经很严重了,可是从何补液,如何来补,却是我无法解决的死题,“如今在吃什么药?”我问到。

“还是麻杏石甘汤。”

“既喝不下,便从肛门里灌吧,好歹能吸收一点。”

宋氏和福晋,纷纷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好像在看从地下钻出来的怪物似的,见此情状,我也不由低下了头,“这也是非常之法,算用在非常之时吧。”

乌拉那拉氏毕竟老成持重些,只一叹道:“他日若没有你的非常之法,她们母子也不得活,今日便试一试,但愿同那日一样。”宋氏听了,也只能道,“全听福晋和姑娘的。”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20:20:00 +0800 CST  
那日我们三人守到半夜,才勉强灌进去了一点,见天时已十分的晚了,福晋便将我送将出来,“紫苏,”她问我,“宋氏是生母,经不得这样的事,你但说于我,是否能备下寿材了?”我沉吟着点点头,“福晋,恕我不恭敬,世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也许明晚,也许后日,左不过五六天。”

乌拉那拉氏合十念了声佛,面色也忧戚起来,“主子子胤单薄,长成的儿子只有三个,本盼得宋氏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不料福分竟也是这样的薄,也罢,人世何苦,不如这般匆匆走一遭,有你这句话,我便吩咐人去备下了。”

福晋的一番话,倒让我一时无言了,我跟在她的身后,恭谨地随她前行,果然,她冷不丁转头问我,“主子的病现如何了?可有大碍没有?”

“四爷的病,病起于心,是忧思太过,化成了内火,说到底,还是十三爷的干系。”我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朝堂上的事,我们妇人不懂,只能徐徐劝四爷看淡些,放下些执念,也就解脱了。”

乌拉那拉氏复杂的望着我,“你口中说自己不懂,心里却是通透,但皇宫后廷有块大铁牌子,上面写着后宫及内监干政者,杀无赦,可见政治这东西,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玩的起的。主子很是看重你,这是你的福分,等我改日回了主子,让你循宋氏,李氏她们的例,一同在王府中伺候吧。”

我心里一惊,已是听出了福晋话中敲打之意,若此刻不低头,只怕在这王府中难留了,“福晋,”我止住了脚步,躬身蹲下一个万福,“紫苏僭越了,我是什么牌位上的人,怎能和几位夫人相提并论,于理上,我是内务府分来的奴婢,纵使主子看重我一点,也万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紫苏在闺门中也曾上过女学,不过是诗书聊以自娱罢了,怎敢以此自矜参赞朝局,他日扈从畅春园,亦不过陪四爷稍作解闷,先既已回了府上,自然听凭福晋,不敢自专。”

乌拉那拉氏面色霁和,显然是满意了我的低姿态,“姑娘过谦了,”她说道,“四爷不把你当奴婢看,我们怎敢作践你,主子回府虽在病中,还不忘叫府里人以先生待你,所以从今后,你也不必住在年氏那里了,我叫人把海棠院打扫出来,你就在那里睡吧。”

不知为何,我心里荡起一阵酸涩,胤禛这一举动,无疑再次把我推到了整个王府的焦点中,海棠院是何等深的内苑,难道真要让我从此面授机宜吗,显然福晋对此是不快的,府中的旁人,亦不会中意于此,一下子,我在府中的路,就更加孤单傲岸,步步艰险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21:03:00 +0800 CST  
福晋把我送出院子,便止住了脚步,留我一人摸黑回到了海棠院,彼时夏深,海棠早已不见,远远望去,不过是一片黑峻峻的树林罢了,正当我穿行在树影闲枝中时,身后有人叫住了我,“紫苏姐姐!”

我回过头,微茫的月光下,立着可珊瘦弱的身影,“可珊?”我轻声道。

可珊执着一盏惨白的羊角灯,眼睛肿得老高,像是哭过不知多少遍,“小苏姐,”她说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心里一惊,大致猜出了她的意思,“你都知道了?”

她惨淡一笑,“邸报都明发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邸报上说什么?”我问到。

“圈禁了十三爷呗。”

“可有说为什么?”

“党附于太子,鸩死冷宫郑贵人,私自灭口罪吏贾平。就是这些。”

可珊说的这些事,我有的听过,有的没听过,但见邸报里没有提及调兵逼宫一事,便让我一下子释然了很多,没有了这一桩罪名,十三爷清誉犹在,虽然暂被圈禁,但为日后解禁留下了伏笔,我以手加额道:“如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十三爷重见天日有望了。”

可珊却不以为意,“圣上还有一道奏折,不知姐姐是否知道,皇上斥十三爷形同狗彘,命有生年里不得放出,这难道也是好消息吗?”

我身子惊得一仄,这奏折昨晚胤禛才予我看过,出于一人之手而入一人之目,可珊又哪里来的灵通,竟能知晓此事,真真不简单啊!

可珊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却不再往下说去,“小苏姐,”她说道,“我要走了,我要去养蜂夹道了。”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应是要陪着胤祥一同圈禁了,事到此时,我忽地生出许多不舍和依恋,“可珊,”我低声道,“苦了你了。”

可珊低眉一笑,却是目光流转,灿若星辰,那一刻,从她的眸子里,我见到了某种千回百转也不罢休的坚定,“姐姐可读过谢玄的诗?”她轻声道:“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跟着他,向死而生,虽苦犹甜。 ”

我被她这一句深深震撼,一时无语凝噎,只见可珊深情的看了我一眼,“姐姐,话别了。”

我一动不动,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峻峻的树影里,“话别了,可珊。”我在心里说道。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21:31:00 +0800 CST  
亲们是不是觉得我剧情走的太长了?很快在爱子早夭里会有一小虐,到紫苏的真正身份揭穿时才是大虐,请大家别嫌罗嗦,养肥了看噢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21:34:00 +0800 CST  
第二日尽管胤禛病势沉沉,但还是扶病去户部巡视了一趟,直至正午过了才回来,依旧着人来海棠院唤了我去,这次入府和几月前不同,以往我只是一介奴婢,无法身临雍王府机枢之地,而这次我却得以走人府中核心的书房——逸风轩。等真正面授机宜时,我才发现,胤禛身边的智囊,绝非仅我一人,除了几个打探消息,伺候笔墨的小厮之外,还有两个异能之士,却皆是伽蓝裹身的出家人,一人名为性音,一人名为文觉,见我进来,几人仿佛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点头致意而已,胤禛侧卧在竹榻上,面色依旧疲惫的难看,见我过来,忙命小厮墨玉搬了座,请我坐了。

“四爷,”我缓缓顿了个万福,口中问到,“见您面色依旧不好,身上可松快了些?”

胤禛摇摇头,却是支撑着坐起来些,我见他面色愰白,仿佛力不能支的样子,忙在他身后垫上了一个软枕,“恕紫苏多说一句,”我不由道,“您应该告假歇一歇,何苦这样勉力办差呢?”

他没有说什么,性音却接口道,“我见四爷今日烦恼,是不是为了八爷的门人黑哲硕升任礼部侍郎,十四爷的旧部德楞泰升任甘陕粮道一事啊?”

我不由深深震撼了,这位其貌不扬的和尚,幽居重门之内,连我也从未见过,竟然对朝廷上的事如此神通,能进这书房的人,又有哪个是等闲之辈呢?只听胤禛道:“这些升迁除黜之事实在平常不过,我本不关心,只是户部好歹应和我打声招呼,怎么把我聋子耳朵似的摆在那里,直到拜章明发了我才知道,实在令人寒心。”

“原来是为了这事。”文觉性音相视一笑,“四爷,您还看不清皇上的路子吗?皇上已收回了大权,决意不立太子了。不仅对您是这样,只怕眼下对八爷,十四爷都是一样。”

我于此话并不惊讶,因为百年之后,这段历史早被人详了,然而这句话对胤禛的刺激却远不止此,只见他几乎惊坐起来,“癞头和尚,你方才说什么?!”

“四爷因方而迷,没看透皇上的帝王心术啊!”性音吃吃笑道,“您还在病中,请好生安卧,听和尚讲给你听。皇上初废太子时,分封了几个年长阿哥为亲王,一并给了参赞国事之权,那是因为太子初废,要历练众位阿哥,如今太子再废,情势又是一变,如今皇权独揽,可免政务梗阻,更可免阿哥拉帮结派。不立太子,朝臣便无处可依附,也不会陷入无休的党争之中,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可以借此观察诸位阿哥心志,以最后选出一位真正位临九五之人。”

他的话深深震慑住了胤禛,却见胤禛的脸色陡然苍白如纸,又渐渐变得潮红,“难为皇上一片苦心,”他感慨道,“只是政务从此又归于他老人家一人身上,倒叫他偏劳了。”

“四爷能知晓皇上的苦处,这一点便实在难得。”文觉接口道,“因而圣心何属,便偏属于那不计荣辱,为主分忧之人,这些年圣上日渐年迈,偏偏阿哥们又一心闹家务,怎会让他不起畸零之感,因而四爷,不争是争,争是不争,淡这一味,胜过世间百味啊!”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22:46:00 +0800 CST  
听他们坐而论道,连我的心中也不免清明了许多,但惦记着胤禛坐久了身子受不住,又劝他躺下了,就在这时,只见小厮墨玉在门外张望了两下,仿佛很是焦急的样子,胤禛也发现了他的不寻常,“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他斥道,“有话还不进来禀明了?”

墨雨见他发火,忙不迭进门跪了,却是支吾着不做言语,“紫苏姑娘,福晋……福晋那头有急事,等着你过去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是什么,神情也掩饰不了的慌张起来,正想辞身离开时,却听胤禛道:“墨玉,你把话说明白了,福晋在哪里,有什么急事,当我是瞎的吗?”

他如此发问,倒让墨玉抓耳挠腮,半天回答不上一句,我见他局促的很,又知胤禛认真起来,绝不容许一点马虎,因而叩首道:“回四爷,是世子福惠这几天病了,福晋想请我去看一看。”

“福惠病了?!”胤禛惊坐而起,“几时的事,病的严重吗?!”

我不知如何去分辩这事,若瞒着他吧,病危的是他的亲生儿子,万一有什么不幸,他见不到这个孩子最后一面,岂不是要让他愧疚一生?但如果和盘托出,他自己也在病中,万一急火攻心犯了痰厥,又如何是好。犹疑之间,我复叩首道:“四爷,世子的病不乐观,如四爷行走的动,去见见也是极好的。”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脸上的血色陡然退的干干净净,文觉性音等人见状,忙不迭一同站起来,“四爷,”两人道:“和尚陪您过去,您且莫要焦心,若大限未到,我们自当尽力护持。”

胤禛无言的点了点头,“备辇吧。”他说到。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3 23:59:00 +0800 CST  
我们到时,宋氏的住处,已是一片忙乱,乌拉那拉氏坐镇前厅,指挥着各色奶娘仆妇进进出出,宋氏坐在床上,抱着孩子不肯放手,神情已是呆滞了,我匆匆几步上前,却见孩子面色青灰,哪里还有一丝活着的气息,探一探呼吸,呼吸已十分的微弱,而颈动脉的搏动,也几乎不存了。

我不知是不是自己初为人医,还耐不住生离死别的无奈,尽管知道这个孩子无从去救,我依然不愿他就这样逝去,因此,我飞快地解开了他身上的襁褓,漏出他小小的胸膛,平放在床上,用我的示中二指,在胸骨之上快速的按压,01.02.03……30,三十次按压后,托颌压额,口对口人工呼吸,两次呼吸罢,复30次胸外按压,如此五个循环,重新评估,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善。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无声的看着我搬弄这一套法门,不会有人来更换,因为他们不知其为何,宋氏也停止了哭泣,只是呆呆看着我,仿佛在等待着奇迹。

我一个人坚持了整整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不间断的胸外按压,即便是对婴儿,也意味着一场精疲力尽的耗竭,终于,我从孩子的身体上抬起头来,对于宋氏摇了摇头。

可怜的母亲终于崩溃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后,她突然呯得直挺挺跪下,对着我如捣蒜一般的磕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的哭声惨痛而尖锐,令闻者不忍,“他才这么大,他还没来得及叫我声娘,求求你,求求了!!”

“夫人,”我扶住仓惶无措的她,“您要节哀,世子走的很平静,想必是去佛祖哪里了,他与您此生福浅,来世必有相报,夫人节哀吧!”

然而此时的宋氏已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无神的跌坐在地上,以头痛苦的撞着床栏,我伸手扶她,却怎么也拦不住,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双大手,从我怀中有力地搀过了她,我一回头,竟然是胤禛。

他从背后抱着宋氏,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别哭了,”他紧紧咬着嘴唇,抖着手替孩子盖上襁褓,“再看看我们的惠儿,再看一眼。”

在他的怀里,宋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只听她哀嚎一声道,“四爷,我的命好苦啊!!”便整个人彻底软在了他的怀里。我望着胤禛,见他嘴角紧紧绷着,却没有一滴泪水,深知他的苦痛,已全然填塞在了心里,他闭上了眼睛,喃喃念诵起一段金刚经,性音文觉见状,也双手合十,闭目诵祷不止,一时不大的卧房里,便传满了呢喃的梵唱。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4 00:53:00 +0800 CST  
那日直到天黑,我们才将世子入了大殓,棺材盖子阖上的时候,宋氏一次次几近崩溃,幸有胤禛的陪伴,才最终一点点安静下来,那小小的棺材,就停放在雍王府的正厅中,顷刻之间,整个雍和宫,便成了彻头彻尾的雪白。

没有一个夜晚,能比此更加漫长,胤禛书房里的白烛,已是整整一夜不曾熄灭,我知道他是为那可怜的孩子守灵,当我推门进去时,他正半坐半卧在竹榻上,对着烛火默然发呆,见到我,才勉强的转过脸来,“小苏,”他说道,“我是什么做错了吗?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短短几日之内,太子被废,兄弟被囚,最小的孩子又突然夭折,凭谁也无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我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扶住他,“四爷,”我徐徐劝道,“世子早些离开,焉知不是有福的,这人世之苦,我们何必要逼他尝尽,早些解脱,也就没有痛苦了。”

他怔愣着看了我半晌,“你说的对,”他喃喃道,“世间万苦,做人做苦,世间万难,活着最难,看来我们是没福分的了。”

我听他言语中如此出世,也盼他能够早日振奋起来,“您身上热度还高,”我说道,“今天晚上可曾吃过药了?”

他摇摇头,“那药吃了心里不好受,只觉得心窝子里一阵一阵的疼,就断了罢。小苏,我此刻心里很乱,阖目也睡不着,你去案上取一本经书来,替我念一念。”

我依他说的照做了,回身取了本楞伽经,打开书卷,晦涩艰深的文字扑面而来,幸得以前曾经读过,因此大致能分得出句读,待到长长的偈语全部读完时,胤禛突然睁开了双眼,极为清晰的对我说道:“小苏,你停一停。”

我以为自己念错了,忙放下书卷,只见胤禛面色惨白如纸,仿佛一点血色不剩的样子,我惊惧之间正想问一问,却见他的肩头猛然一仄,一时间,胆汁混合着胃液,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他的衣襟和被褥上,也一下子沾上了污秽,我连忙站起来,张罗着收拾了,又扶他躺下,替他净脸浣面,他仿佛很过意不去,只是嘴里轻声的说道,“小苏,对不住,我失仪了。”

“这有什么。”我说道,“你是病人嘛,还有哪里不好受,赶紧说出来。”

他想了想道,“胃里还是不受用,只怕一会还要吐,你先去拿个盆子来。”

我照办了,拿了黄铜面盆替他接在地上,扶他半坐着,替他从背后顺胃,这时我才发现,几日的光景里,他竟然瘦的如此可怜,两片肩胛骨高高的耸着,摸上去竟有些嶙峋,“四爷,”我心里一酸,不由劝道,“十三爷的事,世子的事,您要快些过去,您现在这个样儿,着实让人看着难过。”

他没说什么,不一时又吐了,这次仿佛吐的更急,也更剧烈,他背上的肌肉狠狠地拧着,冷汗打透寝衣湿了我的手,一场大吐后,他遽然躺下,把自己蜷缩起来,却用那宽阔的手掌,盖上了自己的脐周,“小苏,”他说道,“我尝以孤臣自诩,想必这回是老天感知了我的心意,要让我做一个真正的孤臣独夫了。”

我用自己的手掌,缓缓换下他的手,一圈一圈替他在脐周摩挲着,“可是老毛病又犯了,痛的厉害吗?”

他无声的摇摇头,却是一口接着一口吸着冷气,在循环打圈中,我无意间触到了他的右下腹,却不知为何,透过那厚实的腹直肌,我竟能隐隐摸到一个肿块,请允许我专业的描述它,肿块位于右下腹,大小约3×4×4cm,质硬不移动,与皮肤腹壁无粘连。这个位置应该是回盲部的部位,或者也可能是右半结肠的起点,然而质硬如许,会是Ca吗?在联想到他断续的发热,以往常常出现的梗阻,血便症状,会不会真的是一个结肠Ca呢?如此想着,我越想越害怕,仿佛他就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忽地,一滴冰凉的液体打在了我自己的手上,竟然是我落泪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4 12:42:00 +0800 CST  
他看见我落泪,些许有些惊讶,忙支撑着坐起来,“怎么哭了?”

我连忙抹去眼泪,但泪水却止不住的涌出来,越擦反而越多,胤禛见状,忙拿开了我的手,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我,“小苏,”他说道,“这些日子,是让你太操劳了。”

他素来如泰山般稳健,如潭水般深沉,如此突来的细腻,却让我一下子诧异了移时,只听他继续说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出不了事,你早些去睡吧,不必陪着了。”

我摇摇头,“您等一等,我去给您请个大夫,虽是老毛病,也不能这样拖着,延医用药还是必须的。”

他却淡淡的笑了,“这早晚,何必惊动呢,你自己忖度着开方也就是了。”

我执意不肯,还是摸黑去了,城北有一家怀春堂,里面的老大夫陈诚是我家的故交,在府中时曾与他见过几面,仿佛学识很是可以,因离王府不远,我便选了这一家,其实这样的事,派一个小厮去一趟也就足够,只是关于胤禛的病情,我私心里有许多疑问想请教这位大夫,因而不管胤禛的反对,我还是独身一人出行了。

彼时天黑不久,大街上还是热闹非常,沿路的酒肆歌楼都张灯结彩,开门迎客,管弦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想来京师自古繁华,真真是此句不差,沿着北大街一直走,尽头处便是有名的胭脂胡同,也是整个北京城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还未相近,缱绻温柔的脂粉香气便幽幽传来,的确是酒醉金迷的温柔乡,胡同口上,也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拉客的老鸨,等着自家主子的小厮,拉车的,卖小吃杂耍的,唱道情耍大鼓的,黑鸦鸦挤成一片,我许久不曾出门,见此还有些新鲜,略驻足了一会子,便向深处的小路行去,忽地拦路出来了一个妇人,也未看清她是谁,便向我深深一个万福,一面扭着起了身,一面嘴中道:“难怪昨日喜鹊儿狂噪,今夜灯花儿爆跳,原来是紫苏小姐来了,小姐有日子不见了,可是忘记了梅娘啊?”

她的话说的如此轻佻,不由让我仔细打量起此人,只见那妇人约四十上下的年纪,却是化着红妆,看起来十分娇艳,一双吊梢眉,一对含情目,风情里别有一种精明,在加之她的穿着谈吐,仿佛是一位青楼里的妈妈无疑,只是她怎么会认得我呢?

我冷冷地睃着她,却让她难堪起来,“紫苏小姐,”她继续谄笑道,“您可别这么看着你梅娘,姑娘们怕您,梅娘心里也怵着您,这些日子生意是清淡了些,自打留下镇事发,上好的玉蛹都少了几成,但老身这儿还有几批小手,都是好相貌的孩子,姑娘可有要的,赏脸来看看?”

听到这里,我心中真个又惊又诧,玉蛹和小手对我不算陌生,那仿佛是江南盐道任伯安的勾当,怎么与我也有关,难不成我也是个买卖人口的老鸨吗?只是眼下不好揭穿,于是我只能乔张声势道:“往日看你也算精明,这回罢了,现在货有多少,都从哪里来?”

“是了,”那妇人回道:“自刘爷出了事,任爷就谨慎了许多,江南的女孩子是没有了,但黔贵哪里的还有一些,只是她们话和京城这里不大一样,还要好好教习教习。”

“带我去看看。”我沉吟道。

“姑娘这边走,”梅娘仿佛喜上眉梢,一边把我往巷子里让,一边道:“上次的绿萍,十三爷可还喜欢,有在府里留用吗?”

听她说起胤祥,我的心里不由一紧,绿萍是何人,我从未听说,以前的紫苏,又为何要卖人口到十三爷府上呢?忽地,我想起了西园旧主的诗,倘若我没有推错,西园旧主乃是胤礽,那是紫苏为胤礽效力,安插眼线给胤祥吗?这实在太可怕了,让我不由惊出一背的冷汗来,只怕这梅娘再说些什么,我于是喝到,“打听这些做什么,于你相干吗?”

那梅娘遍身一缩,仿佛十分畏惧的模样,“是是是,”她顾自打了嘴,“老身僭越了,姑娘莫怪罪,我不问就是了。”

正说着,我们已来到了教坊门口,几个年长些的教习乐师看到我,也是忙不迭躬身想让,仿佛都很敬畏的模样,我心里生疑,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几步上了楼,但见十来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跪成一片,有胆子大些的,抬头望着我,胆小的,便是低头看着地缝了。

我睥睨了一眼众人,却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忍,“都太小了些。”我说道,“好生教习着,不可虐待她们,三餐要吃饱,睡觉要暖和,可听见了?”

“是了,”梅娘道:“老身何等人,敢虐待这些娃娃,改日姑娘提携了,还不是各个王府官老爷府里的贵人,哪是我这种贱命能得罪的起的,姑娘放一百个心吧。”

听到这里,我终于有了大致的眉目,却是手心里渗满了汗,我记忆中的紫苏,工音律,善诗词,虽与太子有着私相授受的瓜葛,却不曾想竟身涉这样龌龊的行当,再看梅娘和几个教习的态度,便可知她是怎样杀伐凌厉之人,这一切太可怕了,倘若被胤禛知晓,我的一切就全无了。如此想着,我已是拐下了楼,却在楼梯角里,有一阵铮铮的琵琶声传来,一个歌女的声音响起,唱得乃是秦观的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那歌声裂石穿云,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许久的平静后,只听一人沉声说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何等贴切,杜樊川深知吾心啊!”

我望了望梅娘,“这是什么人?”

“姑娘果然是长久没来了,”梅娘说道,“这楼上的姑娘嘛,名叫满庭芳,三个月前才到京师,端的好嗓子,好才情,才几个月就是这胭脂胡同里的头牌,多少公侯王孙等着听她一嗓子呢!”

我点点头,却无心放在此事上,抬脚便要下楼,却听得那姑娘又道:“梅村公子何必伤情,倒像是我的错处了,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还有一首小词,唱给公子聊作解闷。”

“梅村,张梅村,张中堂张廷玉的儿子?”我心中不由好笑,“淮左名都,六朝金粉,缱绻温柔乡,哪朝哪代不是如此呢?张衡臣何等道学,又能在情事上管得住儿子,罢了,罢了!”正如此想着,那琵琶声又铮铮想起,只听那女子开口唱道:

十二幽篁动紫音,青阳犹照短长亭。
涛声如泣不堪听。
我为红尘行杖客,知君何事泪分明。
杏花帘里断平生。

只这一句,便把我骇得立在当地,一动也不能动了。我但觉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心口砰砰的跳着,像是要把血管扯断,若不是倚着栏杆,我几乎要栽倒下去,梅娘仿佛也瞧见了我的不寻常,只是问道,“姑娘,你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

我摆摆手,勉强扯出一句话来,“这姑娘声音不错,你先走吧,我去看看。”

梅娘不敢驳我,满腹狐疑的离开了,我倚着楼梯,一口一口地喘了好久,才抬起酸沉的腿,一步步向楼上摸去,你道我为何如此紧张,因为那不是任何人的词,而是我在大一时,偷偷写给小满的作品,这一首浣溪沙,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但小满却在暑假里,将其誊抄在宣纸上,重新回赠给了我,我信自己没有蓝本,但却为何会在这五百年前的歌楼里被人弹唱出来?!

“庭芳姑娘有礼。”我站在门口,僵硬地蹲了个万福。

门中二人被我骇了一跳,只听梅村问道:“你是何人?”

“我,”我沉吟了片刻道:“我也是这风月场中一畸零人,方才听得姑娘清音,填词也极好,想来讨教讨教,公子侑歌佐酒,想来也不多我一人吧。”

梅村思忖了片刻,终于道:“一同坐吧。”但是庭芳却用戒备的目光望着我,我见她一双含星母,半弯柳叶眉,面如芙蓉,身如弱柳,娇媚中带着英气勃勃,不由心想,“您真的是我的小满吗?”

“方才听庭芳姑娘的词,只觉字字精妙,”我笑道,“敢问姑娘出自何典,可有蓝本?”

满庭芳扯着嘴角笑了笑,“词不是我写的,乃是一位离世的故人,我思念她,才为此谱了曲。”

“故人,”我心里抑制不住的狂跳,“听来让人不忍,敢问故人如何辞世,又和姑娘有着怎样的情分呢?”

“姑娘问多了。”庭芳笑到,“我们不过初识,何必说于你听。”

“是我孟浪了。”我低了低头,“只觉您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只是一年前灵隐山畔一别,九里青松犹在,白衣契交不存。”

庭芳听到这里,花容也一下子变了,她身子猛地一仄,却是按捺住了,“您也去过云林禅寺?”她抖着声音问道,“只是我从不曾见过你,别是认错了。”

“他年岭南求学,”我继续道,“曾在杭城盘桓过半年,便住在云林山畿,不知姑娘可曾住过?”

“这倒奇。”梅村接口道,“既是女子,怎会万里求学,既有学成,怎么又来这里。”

倒是这句话歪打正着提醒了庭芳,她沉吟了片刻,想来心里已有了计较,“姑娘既然求过学,”她说道,想来诗词比赋必然不差,我有一句上联,苦于没有下联,倒想请姑娘一对。

“愿闻其详。”我说道,梅村也仿佛有了兴趣,“鳏夫联我只听过烟锁池塘柳,倒不知这句如何?”

庭芳的眉目神情陡然严峻起来,可以看得出,她也在耐受着痛苦的磨折,“听好了,”她颤声说道,“乃是一对数联,上联是——一嗅二视三动眼。”

乍一听这句,我几乎要喷一口香茶在桌子上,小满啊小满,我心中笑道,也只有你这种百科全书,会想出这样的句子,不过,仅这一句,足证你是我的小满了,除了医学生,谁知道这样耳熟能详的口诀呢?我抑制住心头突突的激动,顺口答道,“这也是对联?那系解先生们可就死无谯类了,下一句是——四滑五叉六外展。我答得对吗?”

庭芳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她缓缓站起,但立不住,又猛地跌坐回去,“你是,,,你去过灵隐,你在岭南上学,你是,,,小苏,苏紫!!!”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越,“小满。”我哽咽道,“你是小满?!”

若无梅村公子在旁,小满几乎是要扑上来把我压倒,但因身边有个不知就里的外人,她才忌惮了些,只听梅村吞吞吐吐的说道,“你们这对子奇,我竟一字也听不懂,敢情是你们的暗语吗?”

小满和我相视一笑,只听她说到,“难为你不知,这是篇偈,是说人脑变幻,复杂不可言,我们在岭南求学,学得便是这个,你自然听不懂。”

见她如此编排张梅村,我几乎噗哧一声笑出来,但见小满敛了蛾眉,道:“张公子,我和苏姑娘久别重逢,且让我们叙叙旧吧,今夜不多陪了,恕不远送,哦,对了,缠头银子三十两先记在账上,下次一并付罢!”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4 22:34:00 +0800 CST  
打发走了梅村,小满终于毫无顾忌的放松下来,她本就是天真烂漫全无心事的人,这次和我时空交错相逢,更是欢喜的仿佛旷野里的野兔,“苏苏,苏苏,”她拉着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不知问了多少遍:“你真的是苏紫吗?岭南医科大临床医学系的苏紫?!”

我一遍又一遍的应承着,我俩心中的欢喜几乎满的快要溢出来,“小满,”我问道,“你怎么会也在这里,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天下午,我们发现你晕倒在电梯里,就把你送去了急诊,”小满语速飞快的讲道,“急诊CT见脑室里遍布高密度影,结合查体,就高度怀疑蛛血,你的父母从外地赶来,要第二天才到,所以那晚,就是我陪你在神内的病房。”

“然后呢?”

“那晚十一点多,同病房里有个老太太告危重,他们家里来了很多人,给她办了场法事,我因嫌吵闹,和他们口角了几句,其中有个僧人说,人都有一死,大家谦让些吧,他那句话说的奇怪,我担心指的是你,便一直留心你的生命体征,但没有想到,到了天亮我迷迷糊糊去坐电梯,竟一脚踩空掉进了电梯井里,等到我身子觉得飘起来时,已是到了另个世界了。”

小满娓娓道来,却让我满身发凉,尽管我们都离开了那个时空,我也依然无法接受小满已经逝世的现实,倒是小满看穿了我的心思,嘿嘿一笑道:“你也不必为我死难过啦,不知死之苦,焉知生之欢,只可惜我命不好,好不容易穿越个吧,还穿到了歌伎头上,枉我白看那么多清穿小说了,怎么我就穿不成雍正老婆,康熙妃子呢?哦,对了对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呀,刚才你说自己也是风月中人,不会你也沦落风尘了吧。”

我摇摇头,“我是落在一个老中医的家里,后来机缘巧合,去四爷府上做了丫鬟。”

“四爷?!”小满睁大了双眼,“这倒是有些像小说了,不过我也不羡慕你,我来这里三个月,见识了很多王孙子弟,和这些人斗心思,我们真是图样图森破,想来这些日子,你过的应该很不容易,对吧?”

听到这一句,我几乎坠下泪来,仿佛一颗飘悬畸零的心终于有了安放之地,衣不如心,人不如故,只有这五百年后的故人才和我同声相和,同气相投,我鼻子一酸,眼骨已是红了。

“好苏苏,”小满抱住我的肩头,“你别哭呀。现在我来了,你好歹有个退路了,要是觉得累了,就好生嫁了吧,你好歹还有个爹娘,我就连父母在哪儿也不知道了。”

我思忖着小满的话,知道她比我更为艰难,正想安慰安慰她,却见她抹干眼泪笑了,“不过好有好活,歹有歹活,你看我现在混的不差吧,三个月,我好歹是学了个乐器,会唱几支小曲儿,也不枉我曾经是个麦霸了。对了,小苏,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经她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我此行真正的目的,“啊呀!”我失声道:“我是来给四爷寻医生的,却忘记这茬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壬时了。”小满道:“四爷生病了?什么病?”

我摇摇头,“反复腹痛伴呕吐腹泻两年余,再发4小时。”

“查体呢?”

“说这次的吧,”我说道,“腹平软,腹式呼吸,右下腹麦氏点处压痛,反跳痛可疑,右下腹可及一肿块,大小约3*4*4公分,质硬不移动,肝脾肋下未及,移浊阴性。”

“肠鸣音呢?”

“没有听诊器。”

小满思索了片刻,“苏苏,”她说到,“带我去见见病人可好?余下的话,我们路上说吧。”

我点点头,忙拉着她出了门,小满认真的想了一会,突然问我,“他肺里情况怎样?”

我有些怔愣,“我不曾查过胸部,也做不了听诊。”

“那其它伴随症状呢?”小满问道,“比如口腔和肛周溃疡,比如脱发,红斑,皮肤改变?”

“应该是没有的。”我回答道,“但你知道,他不肯讲,我也没办法。”

小满点头表示理解,又仔细问了我几次发病的具体情况,“苏苏,”她认真的说到,“我首先考虑炎症性肠病,尤其是克罗恩。”

“诊断依据呢?”

“青年男性,慢性起病,反复中下腹疼痛伴血便,又有不全性梗阻的症状,查体右下腹压痛,腹块,很像是回盲部或是起始段升结肠的病变,对吗?”

“腹痛要考虑的疾病很多,腹块要考虑的也很多,比如占位性病变,像恶性肿瘤,小肠间质瘤,肠淋巴瘤,甚至寄生虫团块,比如炎症增生形成的肉芽肿,像克罗恩病,肠结核等等。这些增生都可以形成肿块,使肠腔缩窄,造成不全梗阻的症状,同样,这些疾病都会有出血,导致血便和贫血,甚至,这些疾病都可以有发热,而热型都没有特异性,所以你觉得很棘手,是不是?”

好吧,我是比不过昔日的学霸小满的,但听她这样分析下来,我的思路也渐渐清晰了,只听小满说到,“但其中有些疾病,我们可以排除,像四爷活到了雍正十三年,恶性肿瘤就不大像了,即便是良性的间质瘤吧,照这个速度,发展成完全性肠梗阻也是很快的,病程不会那么长。至于寄生虫团,不能说完全不会,可能性也很小,毕竟他的生活环境很优越,而且,寄生虫团是会移动的,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右下腹。”

“那么炎症性肠病中的溃结,很少形成肿块,倒是克罗恩,有肉芽肿性变,有形成炎性肿块的趋势,另外,增生性肠结核也不能排除,这两种疾病,往往肠镜和病理都很难鉴别,就更不用说这样粗浅的检查了。”

“但是结核往往有肠外结核症状,最常见的,就是肺结核,如果有结核接触史,就更客观了,所以我问你关于肺部的查体,尽管没有听诊器,但我想叩诊还是能提供一些信息的,比如叩诊肺尖部的Kcronig峡,有时能发现一些早期的结核,或许会有帮助。”

我听到这里,不由对小满深深佩服,她终于说出了我心中有而笔下无的诊断思路,“小满,”我充满崇敬的说道,“你可不愧是一本百科全书啊!”

“得了吧你,”小满嗔到,“就别给我脸上贴金了。会诊断有什么用,我们会治疗吗?等会去见了四爷,难不成一起抓瞎吗?”

“是呀,”我恍然道,“我本来是去找老中医的……”

小满一笑道:“你记得我们当年学的那一点子中医吗?”

我摇头道:“那纯粹是为了应付考试,本来上课也没认真听,现在更是早忘了。”

小满道:“学校开一门中医,本来也没想把我们变成中医师,只为在你心中,种一颗中医的种子罢了,中医讲究辩证,便是分辩阴阳,表里,虚实,掌握这些,再判断病机和病位,便就八九不离十了,刚才听你所说,四爷眼下的症状很像是梗阻,病机辨证涉及大肠、小肠,所谓六腑者,传化物而不藏,故实而不能满。六腑以通为用,六淫、七情、饮食不节等均能引起腑气不通,阴阳关格,或是津液燥竭,糟粕痞结,致使肠道阻塞,大小肠为“张化之腑”,其功能是“泄而不藏”,又以“泄塞上逆”为病,故而其病有虚实两端,虚指脾胃虚弱,运化无权,则燥屎内结不通而发为本病;实指食积、寒凝、瘀血、虫阻,可有血瘀气滞,热结腑实,寒邪直中种种之分,只要望闻问切,从中分辩是虚是实,是寒是热,也就大致不离了。”

我听罢不由咋舌,这可谓是我和学霸的差距啊,一本薄薄的中医学,我怎么没看出这么多门道呢?“小满,”我不由问到,“你当初怎么不去学中医呢?穿越过来多有用呀。”

“这不是工作难找吗?所以才壮士断腕了,以前高中的时候,真的是很痴迷啊,”小满无奈的说到,“谁知道竟然穿越过来了,真是悔不当初。”

我们一路聊一路走,很快便到了雍王府,小满抬头望了眼高高的大门,“苏苏,还记得我们来雍和宫玩的时候吗?”

“记得。”

“千古多少兴旺事,不尽长江滚滚流。”小满忽然很有感慨。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5 01:59:00 +0800 CST  
那晚,小满的查体可谓翔实明确,除了头面部,心肺部的检查,就连神经系统也没有拉下,体格检查完后,她又像中医师似的,看了舌苔,面色,问了二便,最后还扶了好一会儿脉。“苏苏,”她说道,“据我看来,应该是血瘀气滞,气机不行,化为遐聚,泄塞上逆,不通则痛。”

“那怎么用药呢?”我在一旁道。

“活血化瘀,行气止痛。”小满扯过纸笔,凝思片刻,便抄下了一张方子,她的书法写的很好,因而落笔自如流畅,我去看时,发现乃是几味极常见的药:

“小茴香2钱、血竭1钱、延胡索2钱、没药1钱、当归2钱、川芎2钱、官桂1钱、赤芍2钱、生蒲黄2钱、五灵脂1钱、木香2钱、香附2钱。”

“当归,川穹,小茴香活血化瘀。”小满解释道:“血竭止血生血,元胡消肿止痛,再加上乳没破血行血,这方子也算是万全万当了。苏苏,你试着去煎来,止痛止逆是无虞的。”

我此刻信任小满胜过了任何一人,因而她无论说什么,我都到了几乎言听计从的境地,我一面送她出去,一面问道:“小满,你方才说的我都听不懂,但你告诉我,西医的诊断是什么?”

“肠梗阻,克罗恩病待徘,肠结核待排。”她回答的很是干脆,“苏苏,其实这样的诊断,你心里早就有了,对不对?”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因方而迷,才乱了心吧,”小满一针见血地说到,“其实本不用急,许多疾病,随着它的发展,自然会劈波见月,水落石出,有时观察和等待,也是一种诊断的方法,不是吗?”

我张了张口,想反驳几句,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小满看透了我的心思,“苏苏,是你动情了,是不是?”

“我……”

小满叹息了一口气,“这本自然,他也是人尖上的人,又出落的好相貌,你和他耳厮鬓磨,怎么会不动情呢?只是之后的事,你我都明白,你想清楚了,要迈这一步么?”

我无言以驳,然而可珊与我告别时的一番慷慨之辞却始终在脑海里回荡,“君安游兮西入秦,愿将微影随君身,”我一字一句的复述道:“向死而生,虽苦犹甜。”

小满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抱住了我,“苏苏,”她的嗓子有些哑,“若是累了,记得找我。”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5 16:39:00 +0800 CST  
有了小满的陪伴,日子一下子快了许多,九月秋雨一下,天也渐渐凉了。这一个月里,立太子的舆论从烈火烹油般的鼎沸到渐渐消弭,各部各省原来请假告病的官员纷纷撤了假,依旧按时来堂前点卯,而几位有头脸的阿哥,也渐渐看懂了皇上背后的真章,胤祉携了一干文人在府中编书,已写出了古今图书大成的第一卷,胤禩胤禟胤俄一干人等也纷纷闭门谢客,一门心思回到宗人府整理旗务,老十四原本就是最不安分的,此时也服服帖帖的每日去兵部理事,仿佛每一个人都在尽力投康熙的眼缘,一时间京师和风细雨,再没了初废太子时那剑拔弩张的氛围。

这样的政治气候下,胤禛也渐渐从失意中走了出来,依旧每日去户部视事,原本常常犯的腹疾,也有许多日子不曾发作了,清旷的秋季里,我们甚至去西山游玩了一遭,看了白云观,看了大觉寺,也认真的打了蘸,进了香。我想这短短几月,也许是我平生里最好的时光,那般怡然自在,都几乎让我忘了那囹圄中的人——胤祥。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5 19:23:00 +0800 CST  
我记得那日正巧是腊八节,一场大雪下得纷纷扬扬,我是南方长大的孩子,又去了岭南上学,因此一生中连雪也未见过几场,对于北方的冬天,自然新鲜的不得了,但等到真正经历后,才知道北风的冬季,该是多么落寞枯冷,因而众人盼着春回大地的心思才分外殷切。彼时冬至已过,家家都贴出了九九消寒图,简单一点的百姓家是划个九宫格,格子里画九个铜钱,每日涂一点,稍文雅一点的家里,有日染一片梅花的,也有勾描“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这九个字的。雍王府虽在帝王家,但也不能免俗,各房窗前,也早早地挂上了九九消寒图,彼时已是腊八节,已过去了一个九,花厅窗前的梅花瓣,也描红了一枝。腊八对于古人,是一个大节气,家家都要包饺子,饮腊八粥,我从外面踏雪回来,早已闻得家家剁砧板的声音,便知都在准备饺子了,回到府上,府里的晚饭已经备好,也与平时的素简不同,花厅正中的圆桌上,梅花攒珠般地摆着十几个菜肴,最当中的,乃是特特从东来顺叫来的清汤锅子,其他的如一些满族老菜,像清蒸黄羊尾,炖鹿肉,也满满地盛了几大盏,散着桂花香的米酒,是从秋天便开始酿下的,此时味道更是馥郁清香。今晚也是阖家团聚的日子,福晋,年氏,几个夫人都穿着盛装,平时不怎么看见的世子们也一同上了桌,胤禛仿佛用了些酒,已是微微熏了,但面子上还显不出来,正捉着几个世子作首诗来,福晋见状,夹了筷山药酒炖鸭子到了他的碗里,“我的爷,”她嗔道,“这过节的日子,也教他们松泛些罢!”

胤禛放了酒碗,微微笑道:“难得今日好大雪,雪中作诗,难道就不是过节的气候?弘历,看你沉吟不语,可是有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西边座上有着一个小孩儿,约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是眉清目秀非常伶俐,心想这便是日后的清高宗乾隆了,只听那小孩用着很稚气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回阿玛,儿子已经有了。”说罢便吟哦道:

“十只鹅,百只鹅,千只鹅,万只鹅。”

一桌子的人只是捂着嘴笑,然而胤禛却并没发笑,仿佛听出了大雅之音,果然,只听弘历继续吟道:“亿万斯鹅儿渡银河,俄顷天低云漠漠!王母不耐水色浊,怒令天丁都捉却,断羽纷纷落山阿。右军掷笔方惊愕,易牙抱薪烹珍错。相邀共饮加饭酒,白梅遍地吟清歌。”

听到这里,我不由呆了,几乎不相信似的望着这个小大人似的孩子,看来老话说三岁看老,真真没有讲错,一桌的人此时也不再进食,只是啧啧赞叹不已,胤禛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光,“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胸,这盘子饽饽赏你,小心烫,莫要吃撑了。”

弘历讨了个好彩头,却丝毫没有孩子般欣喜的样子,只是稳稳重重地给胤禛磕了个头,口中道:“多谢阿玛打赏。”胤禛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位四子,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忽地,他看见一旁执酒的我,不由道:“紫苏不是外人,也一席坐吧。”

我不料他会提到我,一时忙道:“多谢四爷好意,只是这一席实在当不起,不如还是由我执盏,为大家行个酒令凑趣吧。”

听到行酒令,几位坐中的夫人纷纷开心起来,“这也甚好,”只听福晋道:“难得今日这么齐整,金蟾,去拿我的牙牌来。”

“福晋何必如此麻烦?”许久不语的年氏突然开口道:“不如就行飞花令吧,也不用那些签儿牌儿,倒省得事。”

她这一说,众人纷纷表示赞同,我因从未行过此令,便在一旁悄悄观战,只听年氏道:“那便由我起头,听好了,乃是--春城无处不飞花。”

众人便沿着右首逐字数去,正好花字落在了年氏右边第七位李氏的身上,李氏仿佛出身低微,因而也木讷些,只想了想勉强道:“落花时节又逢君。”酒令便落在了小弘时的身上。弘时却不比他的哥哥那般才学出众,挠头想了片刻,因而道:“瘦尽灯花又一宵。”众人道:“这是词,不过也罢了,下一位吧。”于是便次第数下去,竟落在了胤禛的身上,胤禛一笑,正要开口,却忽然有一个长随推门进来,卷起了一地的雪花,“四爷,”他匆匆道:“外面有一个姑娘,一定要见你!”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5 23:35:00 +0800 CST  
胤禛面色一错,还是起身出去了,他一走,整个席面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大约半盏茶的时光,他忽地推门进来,却是带着一身凛冽的冷气,“小苏,”他声音低沉的可怕:“是可珊来了。”

我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忙是跟着他出去了,一开门,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我浑身一个寒战,鹅毛般的大学从头顶纷纷扬扬的落下,像是天公撒了一把粗盐,院子下的丹墀里,正站着雪人一般的可珊,看见我,她睫毛闪了闪,落下两道泪来。

“四爷,姐姐,”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十三爷病的很沉,求你们来看看。”

我不知道可珊是怎样从那圈禁的高墙中出来,又是一路走到这里,却见她狼狈的很,这样大雪的天气里,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小袄,连蓑衣也没有一件,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雪人,眉毛,头发上皆是白霜,化了的雪水把额前的鬓发打透,蜿蜒地贴在脸上,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膝盖以下的裙子已然全湿透了,一双绣花鞋已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她的两只手就扎在寒风里,原本如水葱一样的手指早已是又红又肿。我和胤禛相视一眼,知道事情非常,连忙几步走下丹墀,捧住了可珊冰冷的双手。

“备车。”胤禛面对着迎上来的管家蔡英,冷冷地道:“去养蜂夹道。”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6 00:25:00 +0800 CST  
在过去的马车中,我们大致询问了胤祥的病情,方知道他已高烧了十余日,起初圈禁中用药不便,也没有惊动太医,后来病势愈发不好,才急忙延医用药,却没有一点起色,可珊情急之下,灌醉了守门的侍卫,匆匆从角门跑出,一路上不敢稍歇,直闯雍王府报信,好在今夜守门的与她相识,知道此中利害,忙不迭禀报了胤禛。我们听到这里,但觉整个心都揪到了一块儿,车外的大雪依旧丢棉扯絮般下着,马车路滑难行,足足一顿饭的时光,我们方到了养蜂夹道。却见避雪的屋檐下有两个太监,正呵着冷气斗牌,一人道:“这大冷的天,还有车马过来,不要是宣圣旨的吧?”另一人道:“管他什么人,这高墙围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算是王爷来了,也进不了这道门。”

胤禛听了这话,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孔更黑沉了许多,只一跳便下了车,却远远地喝着那两个人道:“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太监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疑惑的上前,只听胤禛道:“你们认得我是谁吗?”

两人望着他好一会,纷纷摇摇头,道:“不认得。”

只听可珊在身后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当今皇上的第四子,雍王爷雍亲王!!”

两个太监方才还在说王爷,不料还真的来了个王爷,一时都在咋舌,一个胆大点的开口问道:“王爷您这是……”

“开门!”胤禛冷冷道。

“这……”那太监显然很是为难,“回王爷,没这样的规矩……”

“啪!”话还未说完,他的脸上已是狠狠挨了胤禛一掌,“这是你和我说话的规矩?!”他喝道:“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我告诉你,就连你们的内务府总管,也不敢这样照我回话,更何况你这么个狗东西!!”

“是了爷,”那太监也很是机灵,见他一脸找茬的模样,便不敢再得罪下去了,“是奴才吃屎糊了眼,竟冲撞了您,既然内务府您都管着,那您说个章程,奴才照办就是。”

“这还像个人话。”胤禛脸色稍平了些,“开门,放我们进去。”

“喳。”那太监得了令,连忙向旁边一人挥挥手,只听吱呀一声,黑沉的大门开了一半,胤禛从嗓子里哼了一声,道:“难为你们机灵,这点钱,赏你们喝酒吧。”说着,便从袖子里甩下一张百两的龙头大票。那两个8太监从未见过这个阵仗,直被撮弄的愣神,连谢赏也忘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6 00:54:00 +0800 CST  

楼主:别离岸草生春浦

字数:156286

发表时间:2011-04-15 09:0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29 11:07: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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