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落定尘埃】【男主肺病腹痛】

等到胤祥回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确如驿丞所说,郎中不愿大晚上走山路,因此百般推辞,胤祥一急之下,果真背着他走了十余里,想那月色朦胧,山路陡急,真不知他如何走下来。那郎中见了我们,也是一脸抱歉的颜色,“我本想中间下来自己走,”他解释道,“但这位小爷死活不让,说是已经答应的事,没有再反悔的道理,也真是辛苦他了。”

胤祥抹了抹脸上的汗,一双黑眸灿若星辰,“先生言重了,”他说道,“我也是个练家子,那能没这一点脚上功夫,着实稀松的很,先生既来,还请费心看看。”

那郎中自是感激不辞,忙几步上前,扶住了胤禛的脉,他闭目暝思了许久,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让我们的心也跟着一起一跌。

“大夫,是什么病症?”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湿热之邪,内伤脾胃,挟积食滞,化为败浊,伤于血分。”郎中如是道。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06 18:29:00 +0800 CST  
那一刻,我很有些后悔自己大学时没有选择中医这个专业,只凭我一个学期对中医的浅薄学习,对于郎中先生的一番话,也只能是似懂非懂,但我心里仍有疑惑,或者说并不那么认同,湿热之邪,内伤脾胃,那么便应该是热症的症候,然而从胤禛起病起,便没有一丝一毫热症的征象,湿热胁迫,食滞化浊,更像是赤痢的辨证,然而他怎么可能是痢疾呢,没有粘液脓血,没有里急后重,也未曾进过不洁的饮食,就算是中毒性菌痢症状不典型,也不曾有神经系统的症状呀,正思索间,只听那郎中说道:“我有一张芳香化浊的方子,只可惜周围没有生药铺,需得太平镇上才有,离这里还有一日的脚程。”

“您有带什么药来吗?”我连忙问到。

郎中打开自己随身的箱子,只有一些散剂和丸药,我一样一样问来,竟也只有一味白药合用,好罢,白药便白药,好歹过了今晚,等到了苏州城再行定夺吧。

我取了凉水,化开那粉末,喂他徐徐饮下,这实在是权宜的不能再权宜之策,白药权供止血之用,至于腹痛,那便是南辕北辙了。

我们三人六目,紧紧守了他整整一夜,到天明时分便血终于好转了些,再也不是黑色的血水,而是夹杂着一缕一缕的血丝,胤祥和郎中也算喘得口气,但我深知,他的肠道出血,便犹如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至于何时落下,谁也无从猜测。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06 19:57:00 +0800 CST  
那日天麻麻亮,我们便星夜兼程,约是黄昏时分,终于驶进了苏州城,这一路他不曾再泻,却被连绵不绝的腹痛折腾的没有了一丝力气,就连我们勉强喂进的几口糖水,也原封不动的呕出来,胤禛病势沉困,我们更是心如油煎,一进苏州,便急忙寻医访药,终于在城南寻了位开堂坐诊的名医,以十两银子的高价,把他请到了驿馆之中。

那姑苏自古繁华之地,风流逸士不绝,那坐诊的名医,自然心中早有铺陈,他只一扶脉,不由叹道:“何以脾虚至此!”我和胤祥闻言,忙不迭凑上前去,只等着他的论断。

“脾阳不足,统血无力,血溢肠内,随便而下,是以下痢如注,俱黑血矣。 ”

我和胤祥面面相觑,只听那医生继续道:“如今需得附子理中汤急救,方得活。”

听到这里,我们不由深深吁出一口冷气,再看胤祥,焦急的几乎淌泪,胤禛见状,只是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撼了撼胤祥的手腕,“兄弟莫要焦心,”他声音不响,却是十分清晰,“我一时死不了。”

那大夫也后悔话说重了,脸上露出了些抱歉的神色,“随我抓药来吧。”他对我们说道。

我匆匆跟出去,十五的明月,如一盘冰轮,静美地映在姑苏的上空,静静的胥江穿城而过,一声木橹,便是梦里水乡的旖旎,几处歌楼上琵琶声铮铮一片,唱的却是一转三叹的软糯吴歌,秦淮月,吴宫花,何等缱绻轻愁的情怀。然而这一切我都感受不到,我只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这一切是梦境吗,我从何处来,又该向何处去!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06 20:36:00 +0800 CST  
我提溜着几大袋黄纸包成的药,沿来时的路匆匆回去,却在驿馆的街口撞见了胤祥,他一看我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心,“小苏,”他轻声劝我,“打起精神,坚强些。”

我支吾了一声,心里却乱糟糟缠成一片,只见胤祥接过了我手中的药袋,“我方才见到了驿馆里的邸报,”他轻声说道,“皇上启程去了圆明园。”

我哦了一声,并没往深处想,暑热了,不是历来都要去那里消暑的么?忽地,我大脑里闪过一道灵光,“那太子呢?”我惊问道。

“太子没有留在毓庆宫,跟随皇上一同去了。”

“这是什么症候?”我紧张的望着胤祥。

“三十个年头,”胤祥叹了口气,“从没有这样的例,却怕是要变天了。”

“变天前总会起风,”我说道,“十三爷,您修书京中,让家里人早作准备吧。”

胤祥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小苏,”他说道,“四哥已有了主意,明日一早,便从水路回京。”

我迟疑地望了一眼胤祥,在这你死我活的名利场中,我深知他们的无奈,哪怕远走江浙办案,都有黄雀在后夺人性命,更何况是在那风雨飘摇的大变前夕,只是胤禛如此病况,如何耐得住那十天十夜的行船颠簸,想到这里,我沉吟道,“那今夜先服了药,若病势好转,便明日上路,路上药食带足,一旦有变,立即泊船看病,这样可好?”

胤祥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小苏,”他说道,“我替四哥谢过你。”

我没有言语,只是抬头望了一眼皎皎的明月,确有宋人的一首清歌回荡耳边。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06 21:23:00 +0800 CST  
畅春园坐落在京城西郊,始建于明神武年间,到明末清初的一场战乱后,早已是破败不堪,直至康熙年间,国力鼎盛,这座百年名园才得以重整和修葺,因康熙独爱这座园林,每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此中度过,因而这座皇家庄园,落下了京师第一园的称号,出得西便门一路西行,只见红墙黄瓦,延绵好几里看不到尽头,那巍峨的红墙内,却是翠柳如丝,莺啼婉转,苍松合抱,古柏参天,未近便有清凉之感扑面而来。我行走在车马之后不住的张望,心中赞叹那园子的鼎盛,想那五百年后,此处早已是一片焦土,可谓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可见无论草木虫鱼,还是红墙青瓦,莫不与国运息息相关,更何况本就活在这涅磐中的人,运命无常世事难料,又有哪朝哪代逃得过这样的结局?

正如此想着,前头的车马已是稳稳停在了垂花门前,两扇红门无声洞开,便有前头的戈什哈掺下了马车中的病人,扶着他上了肩舆,我们十余名侍女太监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垂花门后乃是一条笔直的青石大道,两旁栽满了翠柳,熏风吹过,柳浪闻莺,满是“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的初夏情思,我一路走,一路好奇的张望,没多时,便又跨过了一扇红门,一下子,满眼明丽的水光扑面而来,眼前竟是一面巨大的海子,海岸旁结着游廊,游廊外的蔷薇花架上早已是一片姹紫嫣红,仿佛盛春尚未走远一般,正发愣时,只听得前头有人低语,“四爷,您的住处在清溪山馆,那边水气温润适合养病,请随奴才这边来。”

我跟着大队人马走着,不由赞叹匠师叠山铺水之妙,沿着海子走了一射之地,便过了又一重垂花门,门内是一处敞轩,对着一面红鱼池,池的对岸是一座不高的土丘,说是土丘,其实乃是太湖石堆砌而成,玲珑瘦透,自有风骨,约有几丈来高,不知为何,假山顶上有泉水留下,顺着石觳缓缓落到红鱼池中,却是水声泠泠,清凉非常,鱼池两旁是墨绿的抄手游廊,游廊外各有一排二层小楼,想来必是起居的所在,整个山馆并不大,却高低错落有致,丝毫没有逼仄之感,那领路的太监将胤禛安顿好,便也无声的退了下去,我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日的赶路,竟然丝毫不觉得疲惫,那眼前的山水游目骋怀,竟让那原本对朝局深深的忧戚也一下子一扫而空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0 13:35:00 +0800 CST  
“紫苏姑娘,”门口忽地有人唤我,我伸头出去,却是一位年长的仆妇,“四爷那里叫你呢。”她说到。我一面应声,一面飞速地蘸水掠了掠自己的头发,又在菱花镜前照了照,确保自己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时,方锁门出来。自回府到现在,我还不曾见过他一面,府里人多手齐,又有太医院的名医,自然是用不到我伺候,可即便如此,仍有风言风语流传出来,一说是我做了他的通房丫头,也有说他打算立我为姨娘的,更有离奇的,说我已有了身孕,就是在杭州的日子里怀上的,总之千目所视,千夫所指,让我在府中的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因此,当终于到了离府去畅春园的日子,我的心情几乎可以用雀跃来形容。不觉间,我已是走到了他的房前,隔着珠帘向内望去,他正斜倚在榻上,面色仿佛好了许多,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少许血色。

“小苏,”他朝我这边问到,“是你吗?快进来吧。”

我连忙挑帘入内,对着他蹲了个万福,只听他唤我起来,让我在他身旁坐下,“小苏,”他说道,“我有很久没见到你了。”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黑沉的眸子,却有了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这些日子没见。”我说道,“四爷仿佛大安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劳你惦记着,一日长途跋涉,可是乏了,这园子住的还欢喜吗?”

“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花园,”我说出了心里的实话,“这样的屋子,平日里是想也不敢想的。”
我们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叙着话,无非问些生活起居上的琐事,我想他与我一样,应是知道了府里的许多流言,只是他是何等傲岸冷峻,心思深沉的读书人,又岂会拿那些谣言摆在台面上讲呢?然而我的心思与他不同,他是主,我是奴,高高挂起的永远是他,放在火上烤的只有我一人,我虽则不想要那恶俗的姨娘之名(红楼梦里的赵姨娘实在让人不堪),但也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定位,至少绝了那一杆子闲人的嘴,只是他的性格,素来九曲心肠,正当我们各怀心思叙着闲话时,蔡英挑了帘子进来回禀,“四爷,十三爷过来了。”

“请他进来。”

我忙不迭站起了身,却见胤祥葛衣芒鞋挥着纨扇踱步进来,虽是一身粗打扮,却依旧灿光四溢英风四流,他脸上的表情并不痛快,仿佛把一腔心事都写在了脸上,等他进来后,我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我认识,正是那晚宴之后便许久不曾相见的可珊。

胤祥大剌剌地向胤禛行了礼,又向我问好,可珊不便讲话,只眨了眨一双明亮的眸子,算是和我打过了招呼,只听胤禛招呼他们纷纷坐了,方开口问道,“老十三,这才住下,就这么着急的来我这里了?”

“四哥身子不好,”胤祥道,“本不该拿这些琐事来扰,只是这会子太子做的太出格,我心里犯难,来向四哥讨个主意。”

“哦?”胤禛问到,“是个什么事?”

“前些日子在京,四哥身子不爽,因此上复皇命,便是我一人去的。”胤祥道,“就是按着我们突审刘连理的口供,我回京后,又统共彻查了刑部案卷,一共查出受贿官员一百二十九名,具表给了皇上,也把留下镇的案子,向皇阿玛详细的讲明了,皇阿玛听了倒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和太子会同办理,把名单给太子斟酌一下,这些我先头和四哥讲过,你应该还记得。”

胤禛点点头,我的心里却是泛起了波澜,自回京后,我不曾再去过雍王府上的枢密之地,因此这个过节儿我并不曾听说,然而康熙的态度却是非常的暧昧,倘若当时信得过太子,为何要让老四老十三偷偷下江南办案,倘若信不过太子,又为什么让他来过问名单?正思索间,只见胤禛打开了名单,胤祥在一旁道:“这名单上用指甲掐过的,是老八的门人,余下涂去的,便是太子的人。”

我偏头朝名单望去,只见满满一张纸上,黑黝黝横一道,竖一道,余下掐了指印的,也有数十人,只听胤祥在一边道,“太子这是蒙了心窍吗?竟将自己的门人全部划去,添的都是老八那里的人,你看姜宸英,一方老名士,皇上都敬重的很,他却为了一钱三银子,把他一撸到底,再看看陆陇其,自郭秀,于成龙死了,再没有这样清的好官,他却因境内的逆伦案,让他回家致休,四哥,这些人没什么过错,只不过先头保举八哥时随众上了一本,他何以促狭至此,连这点都不放过吗?我还从邸报上看到,这些日子,太子的几个门人都封了将军,皇上也是奏一本准一本,眼下什么时候,我们早已知皇阿玛厌恶结党,他却如此明目张胆,真不知......”

胤禛听了也是连连摇头,“他要结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说道,“当初皇上复立他,是为了借他来压一压老八的势头,他不结党,拿什么与老八他们抗衡,可是这条路他选错了,倘若从那时起,太子便一身清正秉公办差,些许还不是死路,但他如此一味作孽,月明则晦,水满则亏,终是要被皇上所厌弃的,眼下官员中就有谣言,跟皇上现在活不成,跟太子将来活不成,可见人心之向背。”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0 17:10:00 +0800 CST  
他们的话我全然懂得,皇上肯把受贿的名单给太子看,便是最后提醒他不要结党,也算是最后一丝信任,只可惜权利的漩涡太过炽热,让他不管不顾的迷了心窍,罔顾了皇上留下的最后一扇门,“太子时日无多。”我心中暗暗想到。

“我得去劝劝他,”胤祥手一撑便要站起,“恐怕他现在还不敢不买我的帐,要照这样下去,群臣心一凉,往后谁还敢办事?”

“十三爷,你站住!”一直未出声的可珊忽然大声道,直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跌,“您这一去,”可珊脸上微微泛红,像是有些羞赧,“是为他人脸上贴金,为自己种祸吗?”

胤祥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十三爷,”可珊虽是羞怯,但声音却是很清脆,“太子愿意买你的帐,和不敢不买你的帐,是两回子事,你此番去劝谏,成功了是他虚怀若谷,倘若他不依,日后整治起你来,你还吃得消吗?君子不立危墙,您犯不着去趟这趟浑水。”

“你担心,我俱懂得。”胤祥和气的说道,“只是我们从他办差积世有年,此刻他心窍蒙蔽,我们不管不救,难道去跟了老八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珊的脸更红了,一双愁眉蹙着,仿佛弱不禁风的样子,“您现在去投靠八爷,叫太子旧部,叫天下人怎么看你,可珊断断不是此意,只是十三爷,四爷,可珊在这里斗胆问一句,如琴瑟不和,音乖声谬,该如何处之?”

可珊的斗胆,让我深深佩服,就是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却说出了我几日来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她的言语里没有引经据典,皆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却字字出情入理,点的非常通透,“此人绝非寻常女儿。”我在心中想到。

胤禛和胤祥当然知道谜面背后的意思,只是谁也不敢说破,“可珊,”胤祥和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是要导我们于不义吗?”

“可珊不知何为不义?”她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分外清明,“我是苦出身的孩子,知道家乡里的艰难,这么多年在十三爷身边跟着,也懂得你们做的桩桩件件,是为这大清国想的,难道这是不义吗?可珊读书浅,见识短,但有句糙话,想说给两位爷听。”

“太子如此行事,第二次废黜指日可待,太子爷和皇上的圣明太不般配,皇上复他的位,是因为八爷势力逼人,若四爷十三爷还像往常一样,让太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也配不上皇上寄予的厚望。”

她这寥寥几句,仿佛有石破天惊之效,只见胤禛的面色陡然白了,我知晓他的心思,如今太子在位八爷独大,他又是个寡情刻恩的办差阿哥,一旦脱离太子羽翼,难免觉得四面无靠,可珊虽言之在理,却毕竟是一个女儿家,让他遽然作出决定,实在是太难了。

可珊仿佛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四爷,”她说道,“我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说过的话仅供一笑罢了,倘若急流勇退,做一个富家翁又有何不可?我前几日里,曾央十三爷向三爷借了几本书来,其中有一本名作烧饼歌,里面有一段,倒像是在指当朝事。”说着,她便一字一句的吟诵道。

“自有一人出雍洲,鹡翎原上使人愁。
须知深刻非常法,白虎皆逢发一周。”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0 17:50:00 +0800 CST  
她吟咏的很慢,但字字句句都是金石之音,听来却令人深深敬畏,“四爷,”她清声说道,“天道弗取,反受其咎,知天命是一会子事,顺天命又是另一会子事,知天命而不顺天命,历史便会因此而改,您的愁难,四百年前的先哲早已预料到了,燕王靖难,史笔若何,玄武之变,不掩白瑜,可珊所思天理并不在此,只为百姓福田深种,有所作为罢了。”

她一番言辞,却让我对这位弱腕红妆敬佩到了极点,真真正正能跳出时局,放眼更广阔天地的,竟是这么一位羸弱的姑娘,胤禛原本静静的听着,至此不由微微一怔,“四爷,”她缓缓说到,“皇上是以德服天下,您是以义正天下,一张一弛,一文一武,方是国运之数啊!”

胤禛玩味似的摇了摇头,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的可珊,“你与老十三相伴多年,”他说道,“以前看你,只是觉得你做事得体罢了,却不想你还有这般见识,你说的是正理,但此路太过艰险,容我看看,再看一看。”

可珊听罢,只是微微一笑,“这皆是我不上台面的刍荛之见,四爷只当笑话,不必当真。”

然而胤禛怎么可能不当真呢,我深信可珊的一番言语,已经让他看到了新的曙光,跳出太子党的囹圄去俯瞰时局是多么的松快,然而一旦迈上此路,后面的凶险又岂是世人所知,毫无疑问的,他是最后的赢家,然而可怜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这许多人,又有谁将不幸成为枯骨呢?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0 20:54:00 +0800 CST  
端午一过,盛夏的脚步也悄悄近了,不知何时,飘扬的柳絮换成了单调的蝉鸣,晴暖的春阳换成了眩目的烈日,在畅春园里的日子过得很安稳,但却总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一个多月里,我日日与可珊作伴,只学做一些女孩子物件,譬如钉个荷包,绣个手绢什么的,此时我才知道,胤祥身上之物,皆是出自可珊的手笔,大到衣帽鞋袜,小到一条汗巾子,都是可珊一针一线绣成的,足见她一腔深沉的爱恋情思。我曾悄悄试探她,胤祥是否也对她属意,可珊只是笑笑,回答了我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

“他终归会有更好的,到时便把我忘了。”

“以你志趣情操,他怎会忘记你,你在他心中之重,他会不知道吗?”

“姐姐,”可珊叹道,“重要和喜爱,难道您连这个也分不清吗?您总说我有见地,你又哪里差了,只你比我更深沉,不放到口中讲而已,我之于十三爷,就像您之于四爷,可做良友,难做爱人。”

她这一番言语,深深刺到了我的心里,我想反驳,却一句也驳不上来,到这个时空已过了整整半年,我却始终围绕着胤禛旋转不休,然而我对他是何种感情,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最初逆了额娘的意思执意选秀,为的却是效法道衍,去闯一闯这个世界,然而后来,随着江南一行,我却对他生出了许多依恋,甚至渴望他能给我名分,成为他真正的知己,然而今天,被可珊寥寥几语点破,我才觉察出自己太过简单,我的结局应是与她一样。

“他终归会有更好的,到时便把我忘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0 21:16:00 +0800 CST  
清溪山馆的时光安宁静谧,随着暑热一点点退去,胤禛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八月下旬,他向理藩院销了病假,依旧襄理户部,身上的冗务也渐渐多了起来,八月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苏北过了大水,夏粮几乎无收,亟待朝廷遣糙米去赈,二则是田文镜在河南推行摊丁入亩,也略见了成效,他所辖的一府便多收上了两万两银子——这本事胤禛的主张,一见初有成效,他便想在河南全省推行,只他不过是一介办差的琐碎阿哥,上头尚有毓庆宫和皇上,难得由他做主,只能先示太子,再请旨康熙。半个月来,我但见他冒着暑热,为两件事前后奔劳,才大好的身子,却是因为伏暑,又一点点清减下来。我知晓他的心思,办差苦不伤人,最是那种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的心绪最为伤人,我曾悄悄向可珊问过主意,可珊只是低头一笑,“他是做大事的人,”她说道,“应该这么熬一熬。”

天降将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这样的道理,我自然也懂,只是不知从何而起,我悄然将自己和他的悲欢喜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那日午后,自他从太子住处出来,便一直闷闷不乐,拟了几道奏本也都不满意,我有心上前询问,但又想他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未必就愿此时来讲。果然,晚饭后胤祥来清溪山馆寻他,从兄弟俩的一番对话中,才知他中午去见太子,俩人之间起了龃龉。

“我只淡淡顶了回去,”他一面消食,一面对胤祥说道,“赈灾和推行摊丁入亩,都是家国大事,难不比斗蛐蛐更加紧急?可是这位太子爷并不买账,只说田文镜的两万两进项,是盘剥百姓而来,又说苏北的大水,地方官夸大了灾情也不可知——这是个太子能说的话么?为此两事,整个户部整整忙了一旬,却被他冷冷两句打发回来,实在太叫人寒心。”

胤祥慵慵地剥着竹扇上的竹丝儿,像听又不像在听,“太子爷那儿,”他笑道,“皇上的耳目,八哥的耳目哪里少了,四哥你只消看,明日不知又是怎样的满朝风雨呢,另外,如今八月快到了头,又到了畅春园换防的时候,按理应是善扑营值防,但我昨天收到了丰台大营的信,说是大营无缘故发放了三天的军粮,好像又察觉出什么,很快又把粮收了回去。”

这句话非同小可,直让胤禛陡然一惊,“是什么人传的消息,这有些太不寻常了。”

“我一个小阿哥,能结识什么台面上的人,”胤祥笑笑,“不过是一杆子低级军佐罢了,因此要留个心眼,却也当不了真,丰台的主将是太子的奶兄凌普,副将托合齐是老十四的门人,这里面犬牙交错水深的很,要想法透给皇上多做准备。”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1 22:10:00 +0800 CST  
八月十八的午后,一场暴雨骤然而至,夹带着腥潮的水气和滚滚的惊雷,直向清舒山馆逼来,窗外的世界早已成了一片水帘,茫茫膏雨中,相隔几米的物事也变的迷茫起来,原本闷热不堪的天气,因这大雨一浇,也顿时凉爽了不少。胤禛站在我身后,望着窗外的大雨不言声,不一时,竟缓缓吟哦起一首苏子的七绝。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

这首诗本没有什么不好,描述眼下的雨景也极为妥切,然而,那词词句句,却无端令我心里很是不安,黑云翻墨,卷地聚散,仿佛都像是谶语一般,听得无法不叫人惊心,当然,身后的胤禛体会不到我的心思,而胤祥却更是全无心事,“四哥倒是好逸兴,”他说道,“只这大雨困住了我,要在这里叨扰一顿晚饭了。”

“这是自然。”胤禛摸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天黑的晚了,酉时初刻还是这么大亮,这时辰饭该好了,老十三楼下请吧。”

因胤祥不是外人,因此这一顿饭也只是极平常的便饭,八仙桌的席面上摆着四菜一汤,荤腥的只有一样,不过是豆芽菜爆里脊,余的都不见一点油光,我和可珊陪立在一旁,伺候着他们悠悠用完膳,又端了清水漱口浣面,方由着小厮撤了席面,正想扯着可珊去厨房里随意用两口时,只见蔡英行色肃穆,匆匆从门口进来,俯身在胤禛身边低语了一句,便垂手站在一旁。

“太子来了!”胤禛的脸色苍白的一丝血色也没有,眸子里放着幽幽的光,“他独身前来,要单独见我。”他咬着牙,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着蔡英道:“非常之时来此非常之人,我不宜见,你去回了太子,只说我病又发了,病得很沉,此刻起不了床,待身子松泛些,再去东宫聆听教训。”

“慢!”胤祥见此情景,忙脱口而出,“于此非常之时,太子见不到我们,是不会轻易走的,若果有什么事,倒叫清舒山馆徒惹瓜田李下的是非,四哥不宜出面,我先去会会,探个虚实。”

我被这变故骇在当地,太子冒着如此大雨独身摸黑而来,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大事,而大事无非一件,便是他已知晓自己被废的先兆,再联合前几日善扑营中种种迹象,被废的预兆必然与兴兵构难有关,这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罪,是他承受不起,特来向胤禛和胤祥求援吗?再看胤祥的作态,分明是要挡在前面,替胤禛拦下那日后永远无法说清的是非,把所有可能的不测,全然包揽在自己一人身上。我满是崇敬地望着他,却遇上了可珊悲戚的神色,她目光如水,满是无奈和失望,却又无法阻拦什么,眼见胤祥已要走出了门,“十三爷!”她脱口喊道。

胤祥倏然回过了头。

“他说什么你就接什么,”可珊嘱咐道,“接什么就放什么,一句瓷实话也不要留!”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7 01:36:00 +0800 CST  
胤祥点点头,唇角一抿,笑着出了门,他穿一件银灰的绸袍,腰上系着绛红带,掖一柄湘妃折扇,显得格外倜傥风流,可珊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方对胤禛道:“四爷,我们去壁后听一听可好?”

胤禛略一沉吟,“老十三应付的下来。”我知他不愿意去听壁角,因而对可珊道,“我和你同去吧。”可珊点点头,携着我的手,穿过抄手游廊,快步走到了前厅的黄杨木端罩后,胤祥应是也刚来不久,还在向太子打着哈哈,“太子爷这么好兴致,这大雨来清舒山馆赏雨么?可惜四哥今天老毛病又犯了,这会子倦的不能起床,实在无法勉力相陪了。”

太子似听又不似听,片刻的沉寂后,一道明闪划过天际,登时把整个前厅照得亮如白昼,紫蓝色的光影里,我分明看见,一侧墙上映出的太子的背影,他只是低着头默立着,却是失去了往日的锋芒,变得困顿不堪,忽然,天边格格响了几声,接下来便是一声泼天价的炸雷,滚滚惊雷里,墙上的侧影膝头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胤祥面前。

“天爷!”胤祥失声喊道,“您这是怎么了,生生折煞我也!太子爷,千难万难没有过不去的事,请好生起来说话吧!”

“老十三,”太子的声音满是暗哑,“你摸着良心说句话,我,待你究竟如何......”

“情深恩重。”胤祥回答的丝毫不犹豫,“我自幼孤苦,若没有您和四哥,早被人糟践死了,往日深恩,即便长成也难忘,这是我抚心之言。”

太子沉沉叹了口气,“老十三,”他说道,“你与老四,与我自幼年走来,情分不同寻常,但这些年,我也知道,我与你们生分了,这其中大多是我的过错,例如追债,例如放赈,例如老四的摊丁入亩,都因我一桩桩错过了,我许多时候心绪不好,也曾厉声喝过你们,只是我不向你们出气,难道把老八叫来骂一顿吗,愿兄弟体谅我的苦处,不要怪我就是了。”

他这一番话动情恳切,如何叫人不动容,胤祥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太子爷,您今天来,究竟为了何事,您且说清楚,我能帮衬上的,定然不推辞。”

胤礽沉默叹息了片刻,像是有什么话哽咽在喉咙里一样,许久的死寂后,他才吞吞吐吐的开口道,“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的太子爷恐怕要到头了!”

这句话宛如一声惊雷,把整个厅里的人都击成了焦木,虽然这样的舆论由来已久,一直如同冰下的潜流般冲击着,但一旦开闸泄洪,带给人的仍然是深深的震撼,胤祥忽然没有了声音,仿佛也呆立住了似的,此时,一道紫蓝的闪电劈开天幕,照得两人的背影如同铸铁蟾蜍一般,胤祥还没问,只听胤礽道:“我此番来,是特来托付妻子的,自古太子废黜绝无好下场,更何况是我这再废的人,往后石氏和世子,就全靠兄弟了!”

胤祥急得忙说,“太子,先别说这个,我岂会弃他们不顾,只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从善扑营调兵,被皇阿玛察觉了!现西山锐健营已围死了善扑营,就在园子外面!”

话音刚落,轰然一介雷响,从我们的头顶劈落,我脚下一软,差点一个踉跄栽去,却被可珊扶住了,只听胤祥道:“太子爷,你好荒唐!怎么能做这样谋逆的事,此事谁能保下你,又有谁敢保下你?!”

“我自知罪孽不可饶恕,”胤礽惶然道,“无颜求兄弟作保,只是追捕我的人顷刻就要前来,我但求趁这一时,托付妻小......”

“太子爷,”胤祥的声音冷峻峻的,“您不该这么糊涂。外面雨大了,胤祥送你出去。”

听到这里,可珊几乎把持不住,一个健步便想穿出屏风,我忙一把扯过了她,却见她满是泫然欲泣的神色,只是屏着泪等他们走远,“苏苏,”她掩面哭道,“他不该不听我的话,把什么都应承下来,他不该送他出去,君子不立危墙,这样的不祥之人,难道不应该躲着吗?”

我懂得胤祥的意思,但却无法和可珊解释,善扑营在北京城下已盘桓百年,里面早已是鱼龙混杂,有太子的人,有老八的人,也不乏胤禛和胤祥的门人,何况他们二人追随太子多年,其中的干系又怎是一日能够择清,今夜东窗事发,怎知会不会与他们攀上关系,胤祥此刻置自己于危局之中,正是要大包大揽,摘去胤禛的嫌疑,使一招弃车保帅的险计,如此心胸,怎不叫人深深折服,我劝了劝满脸泪光的可珊,劝她回去等等消息,可珊沉默了半晌,俄而忽地抬起头来,却已是一脸的平静,“我们回去吧,”她说道,“和四爷计议一下。”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7 21:41:00 +0800 CST  
胤祥这一走,让整个清舒山馆都陷入了死寂,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胤禛焚毁了所有和太子往来的书信,可珊沉默的可怕,仿佛对胤禛含着怨气,却又从情理上无可奈何,我夹在两人中间,只觉得尴尬非常,心里又揣着太子兴兵逼驾的事,更是一百个惴惴不安,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雷电滚滚而来,忽地,花厅的门被蔡英小声的推开,“四爷,”他说道,“张相来了,就在门外。”

“好快的动作!”我全身一惊,只听胤禛道,“快请进来!”

张廷玉带着满身的潦水,匆匆跨门进来,却是一步向南立定了,开口款款说道,“奉旨,有问胤禛的话。”

“儿臣胤禛向皇上请安。”胤禛仿佛意外又不意外,只是徐徐跪了,我和可珊见状,忙远远的跪在后面,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圣躬安。”张廷玉如潭水般深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皇上问你,七月十六,你和胤祥与丰台大营主将毕力塔,副将邓家捷,成文运等人饮酒,是在什么地方,又议了什么?”

我和可珊心里奇怪,不是明明是善扑营的事,又怎么问到丰台大营了?丰台大营据此有半日的脚程,又与畅春园何干呢?只听胤禛回答道,“回奏万岁,那次会饮,是因十三弟门人来京述职,想请我与十三弟同去,宴席就设在府上,并没议什么事。”

张廷玉只一点头道:“皇上还问你,太子今日是否来过清溪山馆,有无见到胤祥,他们什么时辰离去,又议了什么话?”

“好快的消息,”我心中暗叫不好,只听胤禛叩首道,“回皇上,太子今夜酉时三刻曾来过清溪山馆,十三弟代儿臣去迎了迎,当时太子神色仓惶言语错乱,十三弟心里放不下,特送他回府,却不知皇上何问此事?”

张廷玉只是奉旨问话,并没有回答的权利,因而他只是略一点头道,“还有更要紧的话,四爷不可回避,一定要据实回奏——今夜太子调集善扑营围禁御苑,被朕察觉,朕遂调锐减营换防,却不料壬时一刻,毕力塔携通封书简,上有太子亲笔密令,率三千丰台大营守卫入园,被锐健营拦下,朕即询胤礽,胤礽言不知,又询各兄弟,皆言书简不似胤礽亲书,乃是胤祥的笔记,此事你可知否,胤祥行事前可曾问过你,先书简由张廷玉带来,你且辨认辨认!”

张相寥寥几语,却如平地惊雷,炸得整个清溪山馆如同古庙一般,我只觉眼前一阵阵晕眩,却见胤禛膝行几步,以头叩地道:“皇上明鉴!此事绝非十三弟所为,十三弟饶是大胆,但素秉忠义,爱父忠君,怎会行此谋逆之举,其中必有构陷阴谋,雪里埋尸,久后必知,儿臣愿用性命作保!”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8 00:07:00 +0800 CST  
张廷玉并无驳斥之权,只是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从袖子中掏出了那份书简,交由胤禛,胤禛凝视了片刻,只是皱着眉头道:“这很像太子的亲笔,但笔画细处有人为修饰,倒像是仿的,但为何因是伪造,便断定是胤祥所为,构陷大逆罪名,置其于不臣之地,胤禛虽死不能瞑目!!”说罢连连顿首,把桐砖地叩得咚咚直响。张廷玉忙拦住了,“四爷,还有最后一道旨意,你且听完。”

“着今日停用太子印玺。着皇八子胤禩总领行宫宿卫,皇三子总领驻军行营布防事宜。非奉朕亲笔手谕,无论何人不得擅自向各部及各省发文调兵。所有从驾侍卫、善扑营兵士,一体由皇八子胤禩、皇三子胤祉及上书房大臣合议请旨节制。皇太子胤礽患疾暂行疗养,皇十三子胤祥暂行拘禁,圣驾后日回京,内外臣工暂停觐见请安。钦此!”

这长长的旨意,我从头到尾只听清了一句,那便是胤祥暂行拘禁,我不知为何康熙会如此料理,长久以来,我一直不相信也不愿相信的历史终于变成了现实,那即是,胤祥真的曾被圈禁,我不知这个时间是多久,但想必要到康熙离世为止。那一刻,我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绝望的悲凉和委屈,他何曾错过,却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张廷玉宣完旨,神情却和缓了许多,他缓缓扶起地上的胤禛,“四爷得罪了,恕臣不恭敬,这是奉旨问话,臣也不得已,十三爷古道热肠,落拓坦荡,臣也信他断不会调兵逼宫,但十三爷事涉并不止此一件,侍卫找到太子时,十三爷就在身旁,另外,曾经的冷宫郑贵人暴死,也于十三爷有关,乃是十三爷偷偷将她从冷宫接出安置,今日事起肘腋,为求稳别无它法,皇上极为圣明,怎会轻易将十三爷定罪,四爷莫要惊心,十三爷的人品,老臣也敢作保,必竭尽绵薄在皇上面前辩白。”

他这一番安慰,让胤禛少许有了些精神,他勉强站起来,请张廷玉坐了,又忙让我们上茶,张廷玉只是摆摆手,“四爷不必张罗,老臣还要回去复命,不多扰了,四爷好自保重。”说罢在门口徐徐穿了蓑衣,依旧踏雨离去,那潦潦苍苍的大雨仍没有止歇,天地间混沌一片,像极了我们现在的心情。胤禛闭上了眼,两行清泪从他眼角缓缓滑下,“老十三,”他喃喃道,“你在哪里?你还好么?”

我从未见他如此惨伤,一时心也乱了,却见可珊几步向前,徐徐搀他坐下,“四爷,”她说道,“您不要急,方才张中堂说的没错,今夜事起仓促,又有三千铁骑逼宫,皇上只有如此料理,才能镇得住这个局面,十三爷虽有冤屈,但也只能壮士断腕,相信皇上圣明,必不会久使无辜蒙冤,眼下能救十三爷的,只有您一人,您必得好生保重,他才有盼头呀!”

我讶然望着可珊,真个觉得她的情商高的令人发指,本来胤祥替胤禛出头,她是含着怨气的,可只是这么一瞬,她立刻将埋怨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此骤然大变她没有丝毫慌乱,仍能抽丝剥茧侃侃而谈,这份心智真令人佩服。好在胤禛也是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听他一席话,也渐渐冷静下来,“你说的没错,我需得将事情讲清楚,紫苏,你去备伞,我要面圣!”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8 01:11:00 +0800 CST  
我连忙应了一声,拔腿就要离开,却听可珊在身后柔声说,“四爷,若要面圣,还是等回京更好,今日皇上在盛怒之中,只恐很难听进什么,不若徐徐查明实蕴,等圣上气消了,再一并进言,另外刚才张中堂所说郑贵人一事,此事何等私隐,相知者不过数人,又怎么会走漏了风声,也望四爷一同查明。”

胤禛回转头来,静静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他沉声道,“是我急火攻心了,你们先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静一静。”

可珊带着我无声地关上了门,大家的心绪都不好,可珊却要强颜欢笑,“姐姐,夜太长了,”她说道,“我去你那里坐一坐,可好?”

我自然答应,因为事发突然,我的心里也和乱絮一样堵成了一团,而可珊在此所表现出的柔韧沉静,却是最好的镇静剂,面对她的要求,我忙不迭点头,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18 12:47:00 +0800 CST  
明灭不定的烛光里,可珊随手点上了安息香,提了一壶枫露茶,倒给我一杯,方请我坐了。“姐姐,”她说道,“想必此时,丰台大营已经退兵了。”

“可珊,”我不由脱口而出,“方才圣旨里说道,畅春园所宿侍卫亲兵,包括整个善扑营,锐健营,都由三爷和八爷会同节制,按理四爷也是年长亲王,却没有他的例,这究竟是什么症候。”

可珊摇摇头,“不妨事,”她说道,“只要圣躬无恙,便翻不了天去,你想那丰台大军三千铁骑逼宫,只因圣上在此,我们这儿就安静的一点动静也听不见,何况三爷和八爷并不同心,这个倒不足为虑。”

“那么十三爷呢?”我心中的忧虑仍然未减,“眼下所有兄弟都指认是他描摹,太子被擒时又是他在身边,他还有昭雪的余地吗?”

可珊无奈的笑了笑,“墙倒众人推罢了,早年时他协助太子整理国库,没少得罪这些阿哥爷,如今有了这么个构陷的机会,这些人又怎会不整治他呢?伪造太子手谕的人,也一定就在这些阿哥中间,你知我知,皇上心里也知,但我信十三爷的心地是光明的,你信我信,皇上也信。”

“所以十三爷不会有囹圄之灾?”

可珊摇摇头,“这不过是一场小劫,譬如溪水,一尺之阔,举步可跨之。”

见她说的如此淡然,我高悬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只听可珊继续说道,“圣驾后日就要回京,回京后必然告祭天地废黜太子,所谓一兔脱网,万人空巷,阿哥们必然群雄逐鹿,宛如两年前一样,只要四爷莫参与其中,不争为争,消了圣上的疑虑,十三爷也就得救了。”

可珊手捧茶盏娓娓道来,一双明眸在烛火里熠熠生辉,“苏苏,”她的言辞突然分外恳切,“眼下的路,我也参看不透,只是两年前八爷如此轰轰烈烈,虽然遭了圣忌,但也没落得个没下场,依旧位荣亲王,十三爷比起当年,实在是差远了。但我心里仍怕,仍怕有个万一,倘若真有不幸的那一天,教十三爷循了他年大阿哥的例,苏苏,那他一生的荣辱,也就全赖四爷了。”

“我追随胤祥这么些年,很敬佩四爷,他万事万当,只输与记刻两字,倘若果有不幸,你要务必襄赞于他,助他登临大宝,唯有这样,胤祥才有出头之日......”

可珊的声音渐渐低沉起来,只是眸子里的光彩依然不减,许久,她缓缓抬起了头,柔和的灯影里,却是她平静如初的面容,“说远了,”她笑道,“姐姐莫要太挂在心上,其实想想,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有他一人,我也尽够了。”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0 22:16:00 +0800 CST  
是夜我与可珊相谈到很晚,放辞别出来,不知何时,窗外的潦雨已然停止,一弯弦月正高悬头上,待回到胤禛的卧房,他已睡下很久了。我蹑手蹑脚的爬上套间里的碧纱橱,听他呼吸停匀,也渐渐放了心,如此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不知到了何时何刻,忽地听见内间里有人猛然从床上坐起,我心里一紧,也连忙掌灯出来,只见轻纱帐里,胤禛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正挺挺地坐在床上。

“四爷,”我轻声问他,“您发恶梦了吗?”

他见到是我,神色略和缓了些,缓缓透出一口气,“我梦见了老十三。”他说到。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0 23:02:00 +0800 CST  
“我梦见他与我隔着江河山岳,远远地向我作别,只要一闭目,便是座座高山直直矗立,条条大江奔涌而来,仿佛我们就此无法相见一般,”他哑着嗓子,目光望着远处,“小苏,我素不信梦,但这梦境太真实了,真实的令人可怖,难道老十三要离我而去了吗?”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困顿迷茫,一时心里又痛又酸,胤祥骤然被囚,太子骤然被废,老三老八接管军权,今夜的大变,又怎能不教人心惊呢?“四爷,”我顺着可珊的思路,轻声劝道,“你若心中有江山,一粒沙也是山岳,一滴水也是江海,你若心中没有江山,那所有的山河也就放下了,放下了就不会再有阻隔,放下了,也就没有这样的梦了。”

他微微闭上了眼,“你提点的对,是我乱了心神,迷则乐境成苦海,如水凝为冰;悟则苦海为乐境,犹冰涣作水。可见苦乐无二境,迷悟非两心,只在一转念间耳。得你相劝,我也算开悟了。”

“不争是争,”我吹熄了灯,只借一缕月光,扶着他缓缓躺下,那一刻,隔着薄薄的寝衣,我只觉得他的身上焦热滚烫,“四爷,”我惊问道,“您发烧了?!”

他伸手去试自己的额头,然而烫手触烫,又能摸出什么呢,“无大碍的,”他不在乎的回答我,“可能是心火克了肺金,等平静下来,烧也就退了。”

我不信这样的解释,但也无法说什么,只能汲了凉水,替他敷在额头上,一步不离的守着他睡去,发热中的他睡得极不安稳,像是被梦给魇住一样,想睡睡不实,想醒醒不来,一夜辗转反侧,到了四更天时分,他渐渐醒了,只是喃喃唤我,“小苏,我口渴。”

我忙从床边坐起,去银瓶里倒了凉水,扶他起来一口一口地喂了,他的身上依旧烫得很,双唇也泛起了白皮,软软地像一块融化的蜡。水到嘴边,他只是咽了两口,便摇摇头不愿再喝了,“很晚了,”他说道,“不必这样守着,快去睡吧。”

我望了望窗外,天边已有了一点点晨光,再有一个时辰,天也就大亮了,此时再去睡反而更倦,因而我答道,“等你睡着,我再去躺着。”

他听了只是侧身向里躺下,不一会就响起了均匀的鼻息声,我蹑手蹑脚的回到碧纱橱里,瞑目坐着静息,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待东方既白时,胤祥仍会笑着推开门,葛衣芒鞋,长辨结顶,挥着扇子道,“四哥,去园子里打一场布库?”

如此想着,更觉悲忧扑面而来,正当此时,隔壁的内室里,却是某人在辗转反侧,我料他并没有睡熟,只是度我走了,才不再假寐,我静静听着动静,听着他闷闷的咳嗽声,仿佛是顾忌着我,才不敢肆意放声,我不忍他如此压抑,忙趿鞋下床,推门向园中而去,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带着夏日清晨特有的芳香,垂花门外,一个衣着光鲜的二等侍卫,正迎着凉爽的晨风,向清溪山馆走来,见到我,只是一拱手道:“有旨意,请雍亲王准备接旨。”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1 01:17:00 +0800 CST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侍卫一眼,只见他目不斜视毫无吝容,佩刀马刺叮当作响,愈发显得气宇轩昂正气不凡,便知今日所来不是凡品,一定是康熙有了重要的旨意,因而回答道:“军爷稍等,四爷此刻还没起床,容我前去通禀。”

他略一点头,我便忙不迭离去,到了房子里,胤禛已经醒了,只穿一件寝衣坐在床头,“是圣旨来了吗?”他向我问道。

我点点头,连忙扶他更衣,只见那薄薄的寝衣已被汗水打透,他整个人也是满身满脸的冷汗,“四爷,”我小声问道,“去见圣驾,您还撑得住吗?”

他摇摇地站起来,由着我为他换上银灰宁府绸袍,系上滚绦卧龙带,又接过热毛巾擦了面,才显得精神好了些,只是面色青中透白,双颧一抹潮红,仍是一脸的病容,“开中门迎旨吧。”他说到。

很快那侍卫便大步进来,一步面南而立,口中道:“有旨意,着雍亲王胤禛接旨。”胤禛徐徐跪下道,“儿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侍卫面无表情,“着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皇八子胤禩……皇十七子胤礼前往戒得居听旨。”

我一字不拉的听完,才知道所有的成年阿哥都被传到了戒得居,除了早年获罪的老大,这次被废的太子,就只有老十三没有被传到,虽然这次面圣势在必成,但真的事到临头,又无法不让人惊心。只见侍卫传完了旨,连忙扶起了地上的胤禛,“四爷失敬了,”他说道,“奴才还有旨意要去别处宣,就不能陪您前去了,皇上昨晚卧在戒得居,今儿早起心绪好了些,四爷千万小心。”


胤禛点头谢过了他,方转头对我道,“小苏,我们走吧。”

我一步上前扶住了他,才知道他身上还在打着寒战,“四爷,”我忙问道,“若是身上不合适,我们告病吧。”

他淡淡一笑,“眼下告病算什么呢,岂不是把老十三一人放在火上烤吗?我还撑得住,一道走吧。”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1 13:47:00 +0800 CST  
那戒得居地处十分偏远,乃是最北面的一处竹舍,虽是竹墙草瓦,但内墙都是用了双层的青砖砌成,房顶也堆了数寸的草苫,因而冬暖夏凉,与民间的草芦全不一样,当初造园时,仅此一处,便花了四万两银子,方求了个古朴存真的野趣。我们在廊下立定,便有太监前去通禀,不一时又匆匆出来,把胤禛请了进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正所谓雄鸡一唱天下白,草庐四周,倒也能隐约闻见鸡鸣的声音,我寻了个压水的小亭,坐着守望着戒得居门口,见不时有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匆匆入内,想必那些也都是皇阿哥了。再过了一段时间,穿着补服花翎的大人们也纷纷集聚,在回廊外小声的聊着天,其中有人苦恼严肃,有人孟浪浮躁,有人四处串联,有人一语不发,种种形骸,不一而足,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渐渐的日头上来,天气也燥热起来,庭前聚集的人也四处散去,各自寻了树阴乘凉了。

我伸长脖子苦苦等着,直到日头高照,方知已是到了晌午时分,此时戒得居门口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方才乘凉的大人们一下子都出现了,“皇阿哥们出来了。”只听他们小声的议论着,渐渐凑上前去。

我听了忙不迭站起,上前几步,远远望着戒得居的方向,却见首先出来的乃是一个阔脸虬须的青年,大喇喇地向众人拱手示意,很快便有许多官员围了上去,见状像是朝他打听什么,他的身后乃是一个青色面皮的阿哥,话并不多,方才的官员见到他,也纷纷向他打千作揖,口中道着请九爷安,九爷吉祥,听到这里,我方知道,这两兄弟,应是胤禟和胤俄了。接着后面走来了几个看似文弱的年长阿哥,却不和官员们太过纠缠,而是纷纷联袂向西行去,西边是胤祉的风晚亭,这些同他相处的来的,必然是老五老七这些爱文的阿哥,接着出来的人,与胤禛很是相似,只是略年轻些,他仿佛也风头正健,一出门来也是前簇后拥,只是他并不搭理那些群臣,只是微微一笑,依旧扭头和老九老十说话,独有一种静稳的气质,我度他应是胤禛一母同胞的弟弟,皇十四子胤题了。

然而胤禛在哪里?我伸长了脖子苦苦的望着,直到所有人都快散了,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许久,才见他和一位年长的阿哥一同出来,那人面如冠玉,眉若鸦羽,举止翩翩,进退有度,仿佛极沉稳静娴,我从未见过此人,但一见不是老十三,登时心也凉了。

也有官员和胤禛淡淡的打招呼,但显然他身边的年轻人才是最瞩目的焦点,胤禛看到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向我走来,他的面色很难看,薄薄的嘴唇紧紧地绷着,仿佛在压抑着一种可怖的情感,我见状忙上前两步,将一柄黄纸伞打开,撑在了他的头上。

那一刻,我从余光中发现,方才的那位年长阿哥看见了我,他眼角里流露出的讶异的目光令我着实生疑,他认识我吗?他是谁?

果然,只见他分开围绕着的众人,竟径直向我们走来,“给四哥请安了,”他笑着揖道,“我见四哥面色不好,可是中了暑气,我那里有刚煮好的藿香,一会子差人送过来。”

胤禛抿了抿嘴角,只是客客气气的回道,“劳烦老八了,可能是冒了暑气,不打紧,回去出身汗也就好透了。”

原来那人是胤禩,是那传说中的八贤王胤禩,我在心中想到,难免气质于众人不同,见他们兄弟话已说完,我忙不迭蹲了个万福:“给廉亲王请安。”

他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渐渐攒起了双眉,“道乏了。”他说道,“四哥回见。”

胤禛点点头算是致意,目送着他和老九老十一块儿离去,突然地,他紧紧攥住了我的手,甚至指甲都嵌进了我的肉里,我吃痛想挣出来,却一丝也挣不动,“我们回去。”他的声音低哑的可怕,却不给我任何盘诘的余地。

我就这样被他拉着,在海子畔的玲珑瘦石中穿行,彼时乌云四合,转眼就变了天,滚滚雷声从远处一并压来,顷刻间豆大的雨点便从天泼下,我忙用伞去遮他,但无奈风大雨急,一把伞怎么也挡不住,他也并不为那雨势有片刻停留,反而越走越急,越走越快,一下子整个人就被全部浇透。忽地他停住了脚步,只是更为用力的攥紧了我的手,却见他的肩膀剧烈的耸动了一下,便是一口酽酽的鲜血落在了地上,我正想开口惊呼,却被飘来的大雨挡住了嘴巴,那白雨如豆般击打在地上,泛起一个个水泡,俄而又裹携着万缕红丝向下游而去,他的面色白如石垩,五官仿佛是石头凿出来似的,目光里混合着痛苦与愤懑的烈烈光芒。“小苏。”他终于开口道,“老十三被高墙圈禁了。”

我的心脏猛烈一抽,黄纸伞哗得一声,坠落于潦水之中。

楼主 别离岸草生春浦  发布于 2013-06-22 16:23:00 +0800 CST  

楼主:别离岸草生春浦

字数:156286

发表时间:2011-04-15 09:0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29 11:07:28 +0800 CST

评论数:110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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