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不归 (f\/f)

一整个下午,叶凌初都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是自己还不曾顾虑到的。一直到了夜里,方记起受伤的楚念,便挑了两瓶药慢慢踱到楚念门前。
房门大开着,里面安静得出奇,除了翻书的沙沙声和人的呼吸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响动。本以为以楚念的性子,应该会喋喋不休的抱怨她,此刻居然还能静心读书,倒真属难得。
拦住了意欲通禀的侍女,她悄悄的踱了进去,从帘外往里遥望一眼,见楚念正摊着书看得津津有味,就没有过多打扰,放下东西便走了。
楚念看得久了,便觉脖子有些酸疼,嘴里也渴的慌,因转头吩咐侍女斟茶。正巧撞见叶凌初来而复去,诧异之际便叫住了她,将头枕在书上,嘴角微翘,神情间带出三分慵懒。
“想赔罪的话,怎么不进来?”
“什么?”
“正好我渴了,如果你能给我倒杯茶来,我就原谅你。”
“……”
叶凌初叹了一声,似是对楚念的忍耐已臻至极限,然而下一刻她又毫不犹豫的走到桌前,翻起一只白玉茶杯,一手提着茶壶,望着细细的水柱倾入杯中,待茶水恰好注入了三分之二的高度,便举杯穿入帘内。
楚念并未见好就收,不屑的哼了一声,仿佛也不觉渴了,见她过来,立刻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别这样。”叶凌初微挑了眉,将茶杯搁在旁边的脚踏,伸手来拂她蒙在头顶的被子。楚念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悦,很快将被子扔到一边,冲她嘻嘻一笑。“好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喝水吧。”
叶凌初没有理会,只将杯子递到她嘴边,看着楚念一口一口抿净,原本燥郁的心竟也逐渐平和下来。
待楚念喝完了水,她便稍向前倾,剥掉楚念下身那一层薄裤,那伤看着虽仍有些严重,所幸肿块都已揉开,两三天便可痊愈了。
“很疼吗?”
“还好,不过你生气时可真恐怖,胆都给人吓破了。”楚念歪着头吐了吐舌,心有余悸的抱怨着,然而即便这样,也还是不忘拿手指戳她玩闹。
“是你太没分寸。”叶凌初仔细地替她提好亵裤,拍掉她又不安分的手,语声轻缓地责备了一句。
“姐姐,我们都已经这么熟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聊一聊你的家人?比如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楚念碰碰她的腿,突然就转了话锋。
“我没有家人,没什么可说的。”叶凌初稍静了片刻,秋水般的明眸忽然沉了下去,看上去既缥缈又恍惚,她极缓慢的说着。“或许,有一个妹妹。”
或许?楚念觉得她一定是神智不正常了,不然哪会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亲人?因而问得更加小心翼翼。
“那你是孤儿吗?”
叶凌初其实很想否认,可是话到喉头又难以启齿,便又立时改了口。
本来楚念不该是楚念,而她也不是叶凌初。她们和寻常的孩子一样,也是有父母有亲人的,可是他们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终生不再往来。
而她和楚念,来源于一场错误,只是楚念比她稍幸运一些罢了。
“是的,我是。”
“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她也一定深深依恋着你,甚至视你为她的一切。”
“何以见得?”她不禁敛眉,并不认可楚念如此的判断。
“家中既无父母,又无兄弟,便只你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自然只有彼此温暖,才有家可言。”楚念一边感慨着一边羡慕着,暗恨自己怎么没个亲姐妹,在这深宅中陪她一同长大。
叶凌初闻声冷笑:“或许我和她,不是能彼此温暖的命运。”然而想到黎歌的来信,不知怎的,这样的认知反而让她分外不悦。
听出了她言语中那份不同寻常的恼怒,楚念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等她终于安定下来,才道:“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你对她有了很深的心结。你既认可了她的存在,她对你来说也一定是不寻常的,平心静气谈一次,总胜过一味的责备和怨恨。”
看着玩世不恭的楚念,叶凌初一时惊谔,想不到这丫头竟会如此敏锐,尽管内心深处一直有种飘渺模糊的声音,然而她的理智,却终究不愿承认楚念所说的一切。
叶云浅根本没有在意过她,而她也并不爱云浅。
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才是正确的。
谁也不该怀有温暖和爱的念想,因为她们之间,是相互诅咒的命运。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神智突然开始恍惚起来,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她眼前一一闪过。一会儿是叶云浅驱兽入院,鸡飞狗跳的场景;一会儿是叶云浅烧她书房时,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一会儿是叶云浅跪在雨地里,瑟瑟发抖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叶云浅辛苦采花被她怒拂于地时,脸上那些泫然欲泣的悲伤;一会儿又是叶云浅初学武功时,喜出望外的要为她演示,却只得了一顿鞭子的倔强与失落。
总之或好或坏,一点一滴,全都是那个人。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4 11:11:00 +0800 CST  
然而即使是这些,这些,叶云浅也从不为自己叫屈,她给出什么,就接收什么,毫无怨言,全无恨意,哪怕是一番雷霆之怒,也从不例外。
叶凌初这才发现,在与云浅相对时,她好像突然就成了一个残虐成性的暴君,是非不分,暴虐易怒。而叶云浅则像个小心翼翼揣度君心的佞臣,一切行动都顺从着她的喜恶,穷极心思,手段用尽。最坏的试过了,最好的也试过了,却始终不能很好的迎合。
“一派胡言。”她强自辩解着,却终是心如乱麻,夺门而出。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4 11:16:00 +0800 CST  
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两人,姬无夜心里嫌弃得要死,莫名其妙的被缠上,还莫名其妙被蹭吃蹭喝,估计没有人能心怀坦荡。
“吃好了就赶紧交代清楚,我急着赶路。”
“@~#~…*&#@……”
两人疯狂的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支支吾吾的吐了几字,但到底说了什么,姬无夜完全没有听明白,便只好又多等了一会儿。
自然,若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得往前追寻几日。
此番出谷,她们本来带足了银两,却未曾想在外行走开销如此之大。被骗,被偷,被坑,接连经历了这些厄运过后,所带银钱就已被挥霍一空了。一直撑到了第五日,便连住店的钱都拿不出来了,掌柜只能“客客气气”的,将她们请出门去。
在破庙里委委屈屈蹲了两日,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实在受不住了,便去农地里拔了两颗萝卜。沈然咬着脆脆的萝卜,心里却好生懊恼,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偏要做这没脸没皮的事,还白给自己找罪受!
第二天下着蒙蒙细雨,她们被一阵打斗声惊醒,便探着头往外一瞧,原来外面已是刀光剑影,一名女子陷于群围之中,女子武功虽高,但对方也是有备而来,彼此刀剑纠缠,一拳一脚,皆是性命相搏。
或许是基于同性相吸的天性,沈然二话不说就提剑冲到前头,可惜她初次与人争锋,功夫虽还勉强,却并无实战的经验,不但没能帮上忙,反倒总赖别人相救。
“帮不了忙就滚开,没人叫你逞英雄。”女子气恼至极,并及时斩落那枚袭至沈然腰腹的暗器,从帝京到这里,这些人就没停过手,她杀了一批又一批,那幕后之人居然还不死心。
沈然被她言语一激,顿时来了脾气,自己好歹也是一片好心,这人非但不知恩图报,还这般赤果果的嫌弃她,这算哪门子事?手中剑花立时飞转,再不让身周留有一丝破绽。
很快,黑衣人被杀的一个不剩,当然这大部分都是人家自己的功劳,因为她每次只守不攻,但这些人无一不是冲着那女子去的。
瞪着眼前景象,沈然惊骇万分,胃里阵阵翻腾,几乎就要当场呕了出来,从前叶凌初救她也是同现在一般的修罗场面,满地死尸,血流成河。
人在江湖,你不杀人,人却杀你。就像这女子,若非这些人先生歹意,又何至于横尸于此?
她忽然有些释然了。
“害怕了?”女子左手扣剑,眼含讥笑的问着。
“即使是我,设身处地的话,也不会做出比你更好的选择。”比起交战时的彷徨,沈然突然坚定了许多。
“你年纪小小,不但功夫不差,竟还有如此心性。”女子摸摸她的头,意味深长的感叹一句,即使浑身浴血,也依旧无碍那份天然清濯的贵气。“可惜我赶时间,不宜多叙,就此别过吧,他日有缘,我们再会。”
女子纵马而去,可不知为何,沈然竟开始想念着她手心里的温暖,呆愣愣的站在雨地里,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惋惜这次的会面,尽管它这么短暂,却又时常使人不由自主地着迷。眼前流转的一幕幕,都是她挥剑之时那飒爽卓然的风姿。
那时的沈然也并不清楚,自己何以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只是顾着失落目前的窘境,幽怨的目光探向远方,感叹着女子的吝啬。
“好歹你也留下点什么,人家都穷得吃土了。”
相逢一场,竟连名姓也不肯告知,人世茫茫,无名无姓,大海捞针,何谈有缘?何谈再会?
转身之际,脚下却不留神踩到异物,她本以为是暗器,怕是淬了剧毒,便分外小心的挪开脚,拿半截袖子轻轻捏起,在小水洼里晃了几下将泥污洗掉这才显出它的全貌来,竟是一枚玉牌。
这玉牌触手生温,薄如蝉翼,通透无比,雕工更是精美无双,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傲然腾起于烈焰之中。
沈然喜出望外,刚才的失落竟一扫而空,立刻把玉牌紧紧攥住,蹦蹦跳跳的往庙里跑,叶云浅见她已经湿透了,就赶紧生了一堆火让她暖身。见她手里还握着那枚玉牌,心里也甚是好奇,便迎着火光细细观察。
“然然你看,这玉上好像有字。”
沈然正准备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听到云浅叫喊,便赶紧凑上来与她一同参详,迎着熹微火光,果真见到那玉牌的左上方隐约刻着一字。
难道与那女子的身份有关?
“刻这么小,谁能看得清?”她颇为失望,环视这破庙周围,再看看自己一身狼狈,沈然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便将玉牌从云浅手里一把抢来。
“浅浅,我们把它卖了如何?
“卖了?”叶云浅惊讶无比,为难的说:“这不太好吧。玉看起来好像挺名贵的,万一那人来寻……”
沈然笑靥如花:“如此甚好,她既不肯留下姓名,那就借这玉牌,成就我们下一次相遇的缘分。”
“若她半点也不在意这东西呢?”
沈然突然就垮下脸来,转身去收拾行囊,冷笑着道:“那也甚好,这该死的破庙,我早就不想住了。”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4 23:49:00 +0800 CST  
那一刻,她以从未有过的决心,在心底树下了一种信念,然而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她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仿佛是在与谁较劲一般,雨还未歇,她便踏上了回城之路。
不管你在不在乎,我都要与你再相见。
“吃得够多了,放下。”姬无夜终于忍无可忍,墨色剑柄向前一顶,压住了对面两人疯狂撕扯鸡腿的手,半截剑身映着她冰冷的目光,射出一股森然的气息。“说,怎么回事?”
叶云浅不觉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她已经见识过沈然与姬无夜的差距,再也不对好友的实力抱有希望,老老实实的交代着:“不……不……不是我们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们的,看你们两个的吃相,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怎么会是它的主人?”姬无夜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言下之意,却也透露出这东西的主人,有着尊贵非常的身份。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4 23:51:00 +0800 CST  
沈然嚼东西的嘴微微一顿,猛然间又被那女子的身影闯入心房,想着那人此刻行到了何处,她的伤是否已经妥善包扎过了,会不会又遇到什么歹人,她是否会回来寻玉,又到底知不知道玉在自己手里。
她越想越深,心里一下子就没底了,万一那人又陷入了危险,万一那人只将这玉视为一件寻常饰物,万一那人……太多的万一,叫她食不甘味,坐立难安。
眼前这人来历不明,且上手就要抢夺玉牌,多半也不是好人,她下意识地防范起来。
“这……这是我们在路上捡的!”
姬无夜无声的笑了,那如鹰隼一般的眼眸越发地凌厉迫人。从一开始她就发现,比起一边的同伴,沈然显然更有城府,然而终究还是太嫩,不知人的心思,其实可以更加诡诈。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但这一餐,也会成为你们人生的最后一餐。”她话里的威胁十分简明,这让沈然眼皮微跳,瞥了一眼同样紧张的云浅,无奈的屈服了。
“之前我们没钱住店,听说城外有座古庙,便想暂时栖身,结果就看到了好些尸体,血迹都还没干,并且发现了这枚玉牌。”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精美的玉牌,雨后的阳光仿佛被洗过一般,显得格外明净。玉牌上的纹路,在阳光下发出清冽诱人的光泽,凤凰浴火的图案,还有左上方那个小小的宫字,都变得十分醒目。
姬无夜心中骇然,姬氏一族的核心利益,到底还是将她排除在外,刺杀这玉牌的主人是何等大事,自己一个内家人,竟是从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嘴里得知的。母亲为了姬氏,曾是那么委屈求全兢兢业业,然而姬氏,却从未认可过她们。
她涩然一笑,举起酒壶狂饮,酒液的辛辣自喉间滚入腹中,燃起一种烈焰烧灼的痛苦。为何亲人之间,还要这样相互利用?那些人口口声声的家族利益到底是什么,母亲为此付出了一生,终却归于浮尘。
没有答案,哪里都没有答案,她在世间漂泊七年,苦苦追寻,然而这些疑问,还是始终困扰着她。
大概自己是真的醉了,杀人如麻的姬无夜,除了天丈峰的旧事,竟也会有如此软弱的时刻。望着两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她偏偏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不忍,便将玉牌复又扔给她们。
“这玉牌确实价值连城,却非常人所能享用,如果你们真的拿进了当铺,前面不会有金山银海,只有牢狱枷锁,和无尽的拷打,外加一个谋害皇亲的罪名。”
“皇亲?!”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问。
沈然更是震惊万分,觉得这次她们是真的摊上大事了,如果被追杀的女子是皇族,那群黑衣人又是何身份,又怎会甘冒灭族之险也要杀她?
这么一来,沈然酒也醒了,食欲也没了,两手撑着桌面想要起身,试了两次却没能成功,以为自己不胜酒力,便猛晃了晃脑袋。
“也没喝几口酒,怎么感觉软软的?”
叶云浅倒是没什么感觉,见她一副醉态,脚下飘飘,便立刻过来扶她。
姬无夜立时警觉起来,漆亮的眼眸如利箭一般,扫向那盏已经空了的酒壶,两指迅如疾风封向自身穴道,长剑峥然锐响,从鞘中挣脱而出。
楼上楼下,忽然响起了细碎密集的脚步声,十一名身着素色黄衫的男女,纷纷剑指而来。
一瞬间,满室寒光,杀机翻涌。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5 15:48:00 +0800 CST  
箭矢穿透了空气,一路嘶鸣着冲向面颊,并射得极为刁钻,力量也大的出奇,饶是姬无夜身法再快,也没能完全躲避过去。
那人一箭著威,第二箭却迟迟不发,其余人也都围而不攻。沈然看得明白,对方是只要姬无夜这个人。
姬无夜暗暗心惊,双眸轻敛,凝成一线,投向那箭矢飞来之地。
一声微响过后,房门缓缓敞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负手浅笑,正悠然踱步而出,手里提着一把刚弩,显然那非凡一箭,便是他的杰作。
沈然看看左右,这些人来者不善,而且云浅不会武功,一旦卷了进去,恐怕有性命之危。
“浅浅,快,我们先走。”
“可是……”面对好友如此冷漠的催促,叶云浅微微诧异,担忧的看着一旁的姬无夜,一时之间难有决断。
“我们留下,只会拖累别人!”沈然奋力保持着清醒,但浑身筋骨直如被震散了一般,提不起一丝气力。
“她说得对,别那么不识相。”姬无夜闻声挑眉,不动声色的看向沈然,又看着那长身玉立的少年,眸中杀气汹涌。
叶云浅默默承受着姬无夜的讥刺,虽然一再告诫自己没什么,心头还是莫名刺痛。此时此刻,姬无夜那样的神情并不陌生,因为从小到大,她不止一次受过这种冷遇。
果然,不管到了哪里,她都是这么招人嫌恶,都是别人眼中的累赘。
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她把头埋的很低很低,宛如一个犯了大错,无所适从的孩子,张惶失措间,扔下一句抱歉,便咬牙搀着沈然悄然离开。
“你是谁?”
“阁下杀我门下那么多弟子,却问我是谁,不觉太可笑了吗?”少年把玩劲弩,眸中寒光闪烁。
姬无夜漫不经心,亦冷笑着回应:“我杀人太多,不记得了。”
“那令母独创灵药千秋引,你总该记得一二,”秦无吝飞身而下,衣袂飘举翩若谪仙。“大名鼎鼎的不归剑客。”
“千秋引?你下的药居然是千秋引?”姬无夜震惊不已,难怪她当时一点意识都没有。
这千秋引乃天罗秘药,中毒之时很难察觉,不但能钩锁内力,使人肢体酸软,严重者还会长睡不醒,只有像叶云浅那般毫无内力修为之人,才会不受毒害。
“你怎会有天罗教之物,说!”
“无吝自知比不上阁下修为精湛,所以手段卑劣了些,还请勿怪。”秦无吝轻声细语,即便是杀人,也无碍那一份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姬无夜目光陡厉,这秦无吝方才说令母,又持有天罗秘药,那么他的身后,或者说云湖山庄的身后,一定与那群叛徒有关。
因冷笑着道:
“原来是云湖山庄少庄主,阁下如此出息,真是不负令尊多年栽培。”
秦志卿以儒侠著称于世,行事慷慨,为人方正,背地里却屡遣门徒追杀自己,如今得见其子,皮囊虽好,行事却更是阴诡。可见江湖传言,多有不实。
面对这一连串的辛辣嘲讽,秦无吝只是一笑而罢,并不耿介于心。
“三年前,你杀了长山派掌门一家,取了飞花门十四条人命,后又屠了庆州知州满门;去年正月,你刺杀兵部尚书,可惜失了手,但仅逾数日你便诱杀他的独子,以致他精神崩溃挂印而去。十几天前,在天丈峰脚下的客栈里,又杀了数十位江湖豪杰,还留下不归二字耀武扬威。”
姬无夜一脸木然,完全不为所动,好像在她眼里,那些人命根本不值一提,秦无吝所举的只是沧海一鳞,有些她记得,有些却不记得了。因为杀的人实在太多,多到她都不屑于去想,所以不会有何痛苦可言,更谈不上愧疚二字。
“那又如何?以为我会跪下来痛哭流涕,还是惶惶不可终日?不,我会继续杀下去!除非那个人亲自站出来,挫骨扬灰以赎其罪,否则我绝不罢手!”
无论有罪还是无辜,只要活着,就必将死去。
这是姬无夜七年的漂泊,唯一学到的东西。
她学会了,并信仰着,甚至不惜为此抛弃了自己,投身炼狱。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5 22:14:00 +0800 CST  
“可惜了姑娘花玉之姿,偏生了一副蛇蝎心肠。”秦无吝兀自摇头,轻轻哂笑一声,只听得三声锐响,箭已连发而出。
那十一名持剑男女,齐刷刷的挥剑攻了上来,招数极为怪异,与之前来追杀她的云湖山庄门徒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路子,虽看似没什么威力,然而交织一处,却有如涛涛大海,万里无边。
兵戈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姬无夜刚刚躲过那三发毒箭,便又有六股剑锋直逼面门,使她进退维谷。
“大名鼎鼎的云湖山庄,出手竟如此卑鄙!”
“对付魔头本无须磊落,这无双剑阵的威力发挥还不足一半,阁下还是留些力气,好好享用才是。”秦无吝微笑着,提弩在远处来回走动,等着她力量不支的那一刻。
受千秋引所制,她已失了八成内力,能撑到现在,全凭着剑招格挡,然而这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后劲不足。
这剑阵委实诡异,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便是家学渊源如她,也没能找出丝毫的破绽。
未及一刻,背上便添了两处凌厉的剑伤,见此良机,秦无吝便又是三箭连发,她踏上一人剑尖,凌空跃起,锋利的剑刃蕴着那仅剩的一点内力,鼓出浩荡风声,如怒莽一般狂冲向下,瞬间切下了一人的手掌。
可是与此同时,一枚箭矢破风而至,穿透了她细致的肩骨。
那女子痛呼着倒下,露出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手腕,其他人纷纷惊惧后退了半步,这一分心,无双剑阵便空门大开。
姬无夜剑随身动,青色剑华飞旋铺展,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将每一个生灵裹挟其间。
秦无吝机关算尽,却不该仗着千秋引,拿一套并不纯熟的无双剑阵来对付自己,何况这些人的武功,远不能与从前追杀她的那些人相提并论,应该是临时拼凑而来。
他的行动,或许秦志卿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放任他来冒险。
“可惜,差一点就得手了。”
她一手拄剑,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眸子里刻着凶狠的恨意,如狼一般投向秦无吝。
秦无吝把弩扔到一旁,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微笑,说实话,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些记名弟子在短短几天内,就能领悟无双剑阵的精髓,更没指望千秋引能完全使她束手就擒。
他不是姬无夜,从不沉溺于杀戮,此番出手,只为解人之危,能成自然是好,若不能,他也没什么损失。
“姑娘如此身手,将来必定再次领教。”
“到了那时,只怕少庄主有心无力。”姬无夜扣住剑柄,看着殷红的血珠顺着剑尖一滴滴颤下,笑得格外阴狠。
秦无吝背负双手,眯着眼眸看她,“你不是我,怎知我无力一战?”旋即衣带沾飞,飘然而去。温柔细致的语声极富磁性,飘散在血气弥漫的空气里。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8 17:38:00 +0800 CST  
姬无夜闻声沉默,瞬间又想起了那枚小小的玉牌。
秦家,云湖山庄。
她听姬氏的一些老人说起过,那秦志卿本是朝上一名获罪小官,天罗教曾派人追杀,女帝却秘密潜人将他一家救下。秦志卿死里逃生之后,苦修了多年,终于武功大成,创立云湖山庄,势力和声望蒸蒸日上。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8 17:39:00 +0800 CST  
从此秦家便与皇族密不可分,成为女帝左右江湖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许多皇室不宜出面的事情,都交代给了云湖山。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8 17:41:00 +0800 CST  
天罗总教覆灭之机,各地分支也很快土崩瓦解,不是彼此内耗而尽,便是被其他势力所吞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云湖山庄才一跃成为与东岩杨家,千钧付家鼎足而立的三大江湖势力之一。如果没有内神通外鬼,秦志卿如何做到这一切?而即使是在天罗内部也很少有人拥有的千秋引,又是如何流入秦家的?
与之勾结的,一定就是叶凌初本人,是她出卖了天罗教,背叛了母亲,离弃了所有信仰着她的教众,让父母辛苦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不归谷,云湖山庄,皇族宫氏,突然全都牵扯进来了,还有多少阴谋潜伏水下,还有多少秘密藏于角落,姬无夜无从得知,只是在猛然间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她便已经孤立无援。而叶凌初的身后,却有整个不归谷,云湖山庄和皇族。
看,叶凌初总是如此聪明,在行事之初便已化为利益链条中的重要一环,就算坏事做尽,也永远有无数的人为她赴汤蹈火,心甘情愿地替她开脱,从来不会让自己四面楚歌。
忽然之间,姬无夜觉得自己活得失败,这让她落入了一种透顶的哀怜,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绝望。
其实仔细想想,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叶凌初占了上风。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绕不开叶凌初这三个字。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8 17:45:00 +0800 CST  
那人就仿佛是一个会施魔法的妖女,从她们第一次相见,便已对她的人生种下恶毒的诅咒。
她的父亲,因为这个妖女,不惜抛妻弃女,违背伦常,甚至丢了性命。
她的母亲,因为这个妖女,远贤养奸,贬逐亲女,终落了个一败涂地。
而她,即使经历再多,有了再多的恨,内心深处的某一面,她还是那个整天追在叶凌初身后的小丫头,掩藏着那番莫名的少女的情愫,从来也不肯对人诉说。
一如初见时,她收敛了所有的娇纵与狂妄,那羞涩拘谨的笑脸。
她希望求得一个说法,她渴望得到一个回应。
她要质问叶凌初,是不是那些年她所赋予自己的欢乐,都是被精心谋算的假象,而她对她的所有的情意,就这样被无情的践踏。
叶凌初,你到底要什么?
漂泊了七年,她问了自己七年,为何她不懂叶凌初,为何她不懂自己。
她恨她如仇如寇,可是啊,她也爱她刻骨入髓……
叶凌初,你呢?
你为你做的事,可曾有过丝毫的愧疚和悔恨,又是否付出了半点的真情?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8 17:52:00 +0800 CST  
叶凌初当然不是姬如雪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女帝,她的父亲是江湖中最德高望众的人物。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0 00:43:00 +0800 CST  
叶云浅拧了一条湿毛巾,轻轻搭在那人的额头上,想着方才上药时的情景,心中颇不宁静。
她想不明白,眼前这人与那少年公子,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但他们却要互相杀戮。
她更想不明白,这个人生得如此貌美,武功高明,却有着一副遍体鳞伤的孱弱身子,连在梦中,也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深陷苦痛,不能安枕。
她甚至不知她何名何姓,亦不知她的故往将来,可是冥冥之中,这个人在她心里,便已有了牵挂。正是这种牵挂,让她越发想念自己的姐姐,哪怕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都会莫名心足。
姬无夜终于撑开双眼,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一团昏昏的人影,意识也开始一点点的恢复起来。
就在那恢复的一刹那,她突然心中大怮,眼泪夺眶而出。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有一条长长的路,路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而她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却无一人肯来相问。
渐渐地,她死了。
春去冬来,花开花败,她还是在那里,昔日红颜娇媚,今却化作腐骨,独守路旁,迎来送往,奈何世人吝啬,不肯垂青一眼。
一场大雪来了,飘飘扬扬,铺天盖地。许是上天怜她孤苦,竟用这银装素裹为她敛了尸身,而她的灵魂,依旧在这清冷的人世漂荡。
七年,七年,又七年,无数个七年,塞满了她的生命。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她越来越空虚,越来越寂寞,却是无从抗拒。
因为她死了,不可能再死一次,再艰难,也只能继续这么飘下去。
梦境如此凄凉,然而现实终给了她慰藉。
至少不是空无一人,不是吗?
“为什么救我?你已经走了。”泪水还挂在脸上,而她嘶哑的声音却已经变得冷淡。
叶云浅先是震惊,一个受过很多伤的人,绝不会再因伤痛而哭泣。可她竟然哭了,在一个几乎可以算作陌生人的面前,卸下了冰冷的防护,哭得如此真诚。随后便惭愧地低下了头,仿佛是因自己力量微薄失落着。
“不是我,是然然救了你,是她替你解得毒。”
姬无夜并无太大反应,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对她口中那个救了自己的沈然显得十分冷漠。
她们并不确定秦无吝何时离开,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活着,那个沈然颇有心机,从她当时急于逃离的反应来看,不太可能再冒险回头。因冷笑着说:“她可不像什么热心肠。”
谁知叶云浅立刻正色道:“不许你这么说她。”
“是你带我来这的?”
“是……”
“我昏睡时,是你照顾我的?”
“可是……”
瞧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姬无夜满意的笑了。“看,我只需念你的恩。”叶云浅被她逼得语塞,一时竟面红耳赤,只能固执的重复:“你的毒是她解的,这是事实。”
姬无夜默看了她一阵,真是个固执的傻瓜,送上门的好名头竟往外推,便轻轻一叹,合上了眼。
说话间,沈然也到了庙门口,手里提着一只简易竹篮,里面盛着几株新采的药草。学了这么多年武功,她这才领悟到武功的妙处,本可轻而易举的飞上那些该死的石壁,她却因千秋引所累功力尽失,非要手脚并用步步攀爬上去,累得要死不说,还差点摔伤自个儿。
“寒阴草?”姬无夜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眸光流转间越发透着叵测。
寒阴草生于山阴,性凉,外观极具迷惑性,便是常年采药的药农也很难辩识,且其花汁又带有剧毒,因而寻常医者不会以它入药。
然而就是这剧毒之物,恰恰是许多毒物的克星,若再配上十年一发的血谙果,便能解那千秋引。但以沈然的年纪,不该知晓此事,除非她……
沈然也吃了一惊,“你也懂草药?”
姬无夜轻描淡写的说着,“跟一位前辈学过一些。”
沈然汗颜的摸了摸头,全没在意姬无夜越发晦暗的眼神,脸上颇为苦恼。“我用寒阴草也是想撞撞运气,看能不能解你的毒,至于我们身上……”
“我倒听前辈说起过,此毒唤作千秋引,是专门用来钩锁内力。”姬无夜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
或许自己真是太敏感了,这个孩子虽然有点小心机,本性却不坏,应与旧事无关。
沈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了看身边活蹦乱跳的好友,很快便放宽了心。
“那位前辈可曾告诉过你,这千秋引的解法?”
“以寒阴草配上雪谙果,碾碎并用温水调服,应该就行了。”
听到能够解毒,沈然立刻摩拳擦掌起来,兴高采烈的说:“等你好些了我们兵分两路,浅浅跟你一起,要是有什么她能照顾你。”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0 12:55:00 +0800 CST  
姬无夜只嗯了一声,便又自顾自的合上了双眼,心里却甚是焦虑。这些年来,她以不归剑客之名纵横江湖,意在逼叶凌初现身,而云湖山庄虽然追杀过她,但来得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此番身为庄中少主的秦无吝,却一路穿州过县,刀锋所指又好像留了余地,明显有些不合常理。
难道是为了玉牌的主人?
秦家与皇族关系甚密,姬氏要杀之人,秦家自然要保。大概本宗那边有令自己出手的想法,但遣来的信使已然被截,她没有及时得到消息,所以才慢了一步么?
若真如此,那么下一次行动将很快展开,她得尽快恢复,与族中取得联系才行。
…………
“多谢少庄主援手之恩。”
望着眼前热气氤氲的茶盏,宫疏遥悠然噙笑,此番南下她料定不会顺遂,却也未曾想过那些人会如此疯狂,想来京中局势,必定更为不堪。
“殿下客气,在下不过略尽些绵力。”秦无吝明白她心中的忧虑,但也不愿过多安慰。口吻极尽淡薄,“可惜这次行动仓促,未能一击而中。”
宫疏遥一言不发,她虽是公主之尊,却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手中并无半分实权,于此也无奈何。“此人树敌良多,终有覆灭之时。”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弟子突然闯入禀报,并递上一张信封,他随手接来,上头父亲的盖印却赫然入目,秦无吝诧异的皱眉,小心翼翼的拆开来瞧,竟是两张少女的小像,背面还有父亲的落笔,要各地分舵大力寻访。
“传令各分舵不必寻了,也请父亲稍宽,这两个人就在此地,我会亲自将她们带回山庄。”望着两张少女风姿绰约的小像,一个大大的问号在他心里膨胀。画像上的两人他并不陌生,两天前的行动虽未功成,但混乱之中他们便已打过照面。
宫疏遥见他如此凝重,便自行取过画像审视起来,待看到那张与沈然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像时,一缕轻笑竟不自觉地漫溢出声。
“府上或许该另请画师了。”
世间缘分大抵总是如此,促狭的像一个孩子,它使人置身窘迫,苦涩之余,却也意趣无穷。荒野初遇时,她们一个落魄潦倒,一个命在旦夕。然而正是这样的两人,却能于困境中彼此慰藉,彼此帮扶,欣悦之余,更添一抹缥缈的惦念。
小庙歪歪斜斜的伫立在荒野上,门框早已脱落,门前蛛网杂陈,远远望着既破又脏,或许多年前它也曾香火鼎盛,然而无数的风吹,日晒,雨淋,却彻底磨掉了它曾经的光辉,受尽世人冷眼。可它依旧如此慷慨,庇护着一群又一群羁旅的人们。
负责烤鱼的叶云浅本来兴致勃勃,谁料才过一会儿便手忙脚乱起来。面对明显欠缺经验的某人,姬无夜甚是无语,将几只木叉一同索来,手指轻轻一捻,便将叉上的鱼转至恰到好处的角度,均匀的接受火苗的炙烤。
叶云浅抬袖拭汗,尴尬的笑了两声,鱼肉滋滋的冒油,散着浓郁勾人的香,竟惹得她馋虫大动。姬无夜看了看她,忍不住勾勾嘴角,将刚烤好的那只递了过去。
“小心,别烫着了。”
叶云浅犹豫了片刻,仿佛是对自己独自享用感到了不安,怯怯的捧在手里,那格外温柔的一声叮嘱,却让她心头一热,眼前火光炙热,连同那诱人的鱼香,竟也一起闯进了心里,半晌才哆嗦着嘴唇,说了一句谢谢。
这让姬无夜很是心疼,比起对谁都是自来熟的沈然,这孩子显得格外拘谨,不难想象她必定成长于十分压抑的环境,才总说自己没大用,外人小小之举,竟也能让她这般动容。
“你们两个小姑娘,不好好在家待着,偏要学那些浪子游历江湖,不怕父母担心么?”
云浅微微一愣,仿佛对方问了一个无比高深的问题,她竟该如何回答,许久才轻轻摇了下头。
“我只有姐姐,并无父母,不过她待我很好。”
“没有哪个姐姐,会让妹妹孤身离家。”姬无夜一目了然,勾勾唇角,笑得甚至有些残忍。
“闭嘴!”叶云浅立刻扔了木叉,双目微微发红,狠狠的瞪向她,与方才的怯懦乖觉简直判若两人。“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许你说她!”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0 13:04:00 +0800 CST  
面对云浅近乎抓狂的恼怒,姬无夜竟无言以对。
过去的某些时候,她也曾如云浅这般,犯着一厢情愿的顽疾。执拗地等着某一个人,无论那人心里藏了多少她不能分享的秘密,也寄望着能够一朝回转,将她搁在心上视如珍宝。
可是辗转七年,她才终于明白,有些人即便是等到地老天荒,也终究是等不来的,而她的执拗,由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执拗,别人只会一味索取,挥霍无度,而对于她的心思,却从不在意。
爱一个人爱到予取予求,彻底没了自我,那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所以有时她也很感激叶凌初,若非当年死里逃生,她也无法赎回自我,拥有如今这份清醒。
“其实我也有一个妹妹,只是她不像你这么……聪明。我很后悔,以前都围着别人打转,却总是嫌她痴傻,让她孤零零的,什么也没能为她做过。”
“她叫什么?”
“无名。”
叶云浅听得意痴神迷,这样一个无名之名,父母竟也忍心取来,岂非也是草芥般的命运,想来在她的岁月里,一定满是艰辛。
一念升腾,心头竟莫名添了一股悲愤,也不知是为那未曾谋面的无名,还是为了自己。
“她死了对吗?”
“………”
见姬无夜无可言对,云浅心下明白,便长长的叹了一声,往身后墙壁随意一靠,半晌才眨着漆黑的眼珠,道:
“怪凄凉的,还是浅浅好听。”
“对了,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的全名呢。”见她不再生气了,姬无夜稍稍宽了心。叶云浅羞涩一笑,嘴上却毫不放松。“浅浅就是浅浅。”
“这是你姐姐为你取的?”姬无夜顺嘴又问。她却依旧不改初衷,“姐姐就是姐姐。”
望着她年少稚嫩的脸庞,姬无夜会心一笑,不再深究。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0 13:14:00 +0800 CST  
存稿不多了。。。。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0 23:25:00 +0800 CST  
翌日晨曦微露,沈然便抻着懒腰走出破庙,枝头露水晶莹透亮,偶尔一两颗跌落下来,只听无声一响,就融入泥土不见了踪影。
回头望一眼身后,她的笑容却突然凝滞。
庙门红漆斑驳,破落无比,却仿佛一条鸿沟,将两个世界生生错开。门外一派清明,鸟语花香,门内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宛如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吸人灵魂的妖物。
昨晚她早早便和衣而眠,却没有一刻能心神安稳,过往如滔天巨浪般冲进她的脑海和心脏。恐惧和愤怒不断撕咬着她、折磨着她,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为姐姐,为谷主,为浅浅,甚至于为她自己,怎么样都好。
没过多久,叶云浅也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了,瞥见门前站着一人,猛然间倒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撞鬼了,沈然立刻上前捂着她的嘴。
“别叫!”
“你吓死我了。”叶云浅听清是她,这才放下心来,稍稍舒展了下一夜安睡后疲软的身子,瞅了瞅天色这才发觉异样,沈然一贯慵懒,今天居然比自己起得早了。
“然然,你怎么……”
“我睡不着,想去城里买些东西。她的毒虽清了,但还得养些日子。”
叶云浅想了想,道:“还是我去吧,若是她伤口疼了,你在的话还能为她想辙。”
沈然倒也不反驳什么,只是眉眼堆笑。“也好,城南李记的桃酥甚合我心,记得多带些回来。”
她撇了撇嘴,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沈然,到底也没拒绝,取足银两便回了城,因为要买的东西太多,她不得不雇来一辆马车,往回赶时已经是中午了。
…………
浅浅已经被自己支开,这小庙地处荒僻,除了她和昏迷了的姬无夜,不会再有生人介入,要了此宿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剑她竟迟迟无法刺下。
是紧张吗?是恐惧吗?可是沈然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紧张和恐惧些什么,只能紧紧的攥住了剑。
凛冽的杀气卷动尘土,如龙卷一般啸奔而去。
就在她的剑即将刺落的一瞬间,姬无夜睁开了双眼,两指纤弱无骨,然而此刻一勾一握,运劲如飞,竟如精钢铸锁,将她的剑牢牢封住,无论她如何运力施为,都无法再进分毫。
“我给过你机会了,死也是你自找的!”望着正对心脏的这柄剑,姬无夜笑得冷冽,眼神里微透讥讽。
“这不可能,万紫丹溶在水里无色无味,……我亲眼见你喝下去的,你不可能还这么清醒!”
“你能下毒,我自然也能避毒。秦无吝重创于我乃是侥幸,所以他才见好就收,聪明如你偏偏东施效颦。”
姬无夜练功剑走偏锋,这使她的内力比常人更加凶狠,此时透过指尖,迎刃而上,向着沈然倾轧而去。
沈然回以轻蔑的一笑,撑得却十分辛苦,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咬牙继续,否则一旦松手,汇聚剑上的强大内力便会将她活活吞没。
千秋引对她而言实则并不陌生,但因其不足致命,她又贪玩,才未将解毒之法放在心上,后来为姬无夜治伤时,又正好看见了她后肩的刺青。
那是上古四凶兽之一,穷奇。
八年前那场石屋血战,她便已亲眼目睹,那些远道而来的杀手,身上都背负着同样的刺青。她被其中一名杀手的毒剑重创,那之后的一年,叶凌初亲自为她调养,方渐渐恢复过来,但长达一年的病痛折磨,几度叫她生不如死。
此时再见那副刺青,燃起了她心中久违的仇恨,她仿佛能看见,那头妖兽向她张牙舞爪,嘲笑自己当年的痛苦,恨不得立刻就将姬无夜碎尸万段!即使这人不是罪魁,也同当年之事难脱干系,但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下手,倘若浅浅问阻,自己无法交代,便只好假托治伤,出门采来了剧毒的寒阴草。
她没有想到的是,姬无夜不但迅速醒来,一眼认出了寒阴草,更道出了千秋引的解法,虽然这稍稍乱了她原来的计划,却也因此猜出了姬无夜的真实身份,心中的杀念也就愈加坚定,便刻意改了药量,再辅以谷中的万紫丹。整个过程她盯得很紧,没有一点差错,她很确信这计划成功了。
可是眼下,姬无夜却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似乎有点匪夷所思。
“既然你都知道,怎么不早点动手?”
“现在动手,却也不晚。”
姬无夜语声冷冷,向着剑身曲指一弹,另一端的沈然便脱了手。一击得手后,便即拔剑出鞘,青色的剑华散着股股腥黑,如怒龙驭风而来,生生斩断了沈然的脚筋。
“啊!”
那些黑影越来越重,越聚越多,仿佛地狱勾魂的恶使,在她的周围盘旋飞舞,仿佛在呼唤着什么,而她的眼睛,竟应着那黑色的呼唤泛起诡异的血红,妖冷得不似人间物。
血腥随风发散,那些诡异的黑影仿佛受到鼓舞,陷入了一场难以抑制的狂欢。
剑之煞。
沈离,我有今日,真该感谢你。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0 23:53:00 +0800 CST  
“你们是谁,为何杀我,说!”
与她的暴怒所对应的,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虚弱又倔强的声音: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我不会立刻杀了你……”血腥愈重黑影愈浓,看着那些黑影顺着伤口钻入沈然的血脉,姬无夜勾起一抹冷笑,挥剑挑向她的右脚。“至少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
“姬无夜!”接连断了左右脚筋,沈然已近崩溃,眼眶里浸满泪花,双手深深的抓进泥里,悲怒之下竟脱口而出:“八年前咱们旧账未清,今日又添新恨,我姐姐若是知晓你今日所为,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八年前?姐姐?姬无夜小小的吃了一惊。
那个时候她还在天丈峰,与叶凌初的关系开始恶化,一门心思修习武功,基本没怎么下过山,也不太插手教务,除了……
“原来你是沈离的妹妹。”姬无夜笑得欢快,“那浅浅又是谁?”
“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既己沦为俎上鱼肉,横竖逃不过这一死,沈然反倒冷静下来,懒懒地道:“哪怕你把我们都杀了。”
“这个建议提得不错,”姬无夜狞笑了一声,一剑顶向她的咽喉,眸中戾气翻涌。“你当真不怕死?”
望着鲜血淋漓的两脚,愤怒与仇恨瞬间积满了胸腔,压得沈然喘不过气,竟然不顾疼痛,与她言辞咄咄:“我为何要怕?倒是你,怕不怕剑下多添两道冤魂!”
姬无夜眉头紧拧,她的剑指向的是沈然本人,浅浅已经去往别处,她对浅浅构不成直接威胁,沈然如此聪慧,为何不想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却要一再的言明,将两条性命绑在一起。
哪怕你把我们两个都杀了。
两个,都杀了。
她凭什么肯定自己不会这么做,还是……她希望自己这么做。
意识到沈然又在耍弄心机,姬无夜恼怒非常,两剑厉啸而出,挑向她的手腕,不留任何余地。
滴血的剑刃再次切入血肉,带起一阵凄恻尖锐的惨叫和呻yin,而那始作俑者却只是静静站着,充耳不闻。
沈然痛得抽搐,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方才还倔强无比的眸子此刻却透出万分的惊恐,呆望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两只手腕,除了惨叫和喘息,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此之后,她便是废人一个了,再也拿不起剑,用不了轻功,写不了字,甚至不能像一个寻常人一样跑跑跳跳。
直到那时,沈然才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正经历着什么,又究竟失去了什么,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的喷涌出来,她开始懊恼这一趟江湖之行,恨起自己的作茧自缚来。
比起八年前的石屋血战,以及毒伤所致的病痛之苦,此番折挫更是锥心噬骨,平添凄寒。至少那时她的身边还有谷主和姐姐,始终陪伴并牵挂着她。如今面对疯魔的姬无夜,她却孤身一人,哪怕在这荒庙中血流殆尽,被万千虫蚁啃噬,烂成一具无名白骨,也不会有人知晓。
姬无夜一言不发,手腕轻轻一动,锋利的剑尖划破前襟,将那枚玉牌从沈然怀里勾出,擦掉沾在玉上的肉屑和血迹,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庙门。
在她最虚弱无助的时候,是这座小庙收容了她,给予着她温暖与希望,然而这里却不是她的归宿,这里的人们,也不过是些路人。由始至终,她们谁也不曾对谁坦诚。
姬无夜凄然一笑,正欲离去,耳边却飘来一阵悠扬的马铃声,便悄悄隐匿了身形。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1 19:31:00 +0800 CST  
“然然,我回来了!”马车还未停稳,叶云浅便迫不及待跳下来。“买了许多你喜欢的桃酥,这下……”
噗!
温热的液体如泉喷涌,飞溅到她的脸上,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赶车人还未及讨要银钱,便一头倒在她眼前,脖间的伤口深深的刺痛了她。而本该在庙里静卧休养的姬无夜,此刻却握着一把染血的剑,一袭夺目玄衣,眉眼间满布凌厉,无端的叫人害怕。
刚才的液体……是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马车便突然炸开,瞬间碎木横飞,满天乌影,她下意识的抱住了头蜷在一起,眼见就要被木头砸中,姬无夜长臂微招,将她揽入袍下,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心脏。
“你还真是不长脑子。”解决了眼前的威胁,姬无夜看向怀里惊慌失措的孩子,眼底拂起一缕危险的笑。
叶云浅却猛地推开了她,一步步往后退去。颤着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姬无夜眯着眼,向她逼近了一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眨眼之间便连杀两人,事后还能如此云淡风轻,这完全颠覆了她在客栈和小庙里的认知。叶云浅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追上去问:“然然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姬无夜一声不答,面无表情地回剑入鞘,见此光景,她心下越发焦灼,不顾一切的要往里冲,胳膊却突然被人拽住,脸上重重的挨了一掌。她捂着脸愣了愣神,心头既气恼又委屈,想不通昨夜那般温和平静之人,今日为何如此暴戾。
打完这一掌,姬无夜似乎也开始后悔了,但一想到沈然的算计,便又是怒火中烧,沈然用心狠毒,此人又何谈无辜!
因而更加强硬的命令着:“跟我走!”
叶云浅心中忐忑,她和沈然都不是姬无夜的对手。眼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惹来如此大变,硬碰硬只能吃亏,无可奈何之下,她唯有顺从。
“你放过然然,我就跟你走,否则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屈服。”
姬无夜淡淡一笑,眼底锋芒暗起。“放心吧,我谁也不杀。”言罢,便提着她的衣领纵身而起,在林间踏风而行。
这七拐八拐的,也不知要带自己去往何处,耳畔风声厉厉,嗅着姬无夜身上那浓郁的血腥,叶云浅暗自心惊,越发的担心起沈然的安危来。希望姬无夜可以信守诺言,但若她不守,那自己又该如何?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2 07:23:00 +0800 CST  
白萱得了消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本以为她快了沈离一步是件好事。谁知秦无吝却告诉她,云浅居然不见了,沈然也命悬一线!
望着那个气息奄奄,形容憔悴的孩子,白萱不禁眼眶微红。据秦无吝所说,下此毒手的是姬无夜,那么劫走云浅的,应该也是姬无夜。可问题是,教中大变后不久,姬无夜就已被沈离亲手斩杀,姬无夜竟还能活着?
沈离居然失手了么?
不管怎样,现在自己的妹妹遭此毒手,沈离都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如此一来,不免恨屋及乌,白白迁怒了云浅。这样一想,她又有些庆幸云浅如今不在此处,因为一旦沈离发起怒来,无论是她还是秦无吝,都未必能够拦得住。
“她撑不了多久了。”宫疏遥坐在床侧,眉目紧拧,失神的望着气息微弱的人儿,心头慌乱如麻。
有生以来,她大概从未对谁如此用心,即便是自己的父母兄长,但也不知怎么了,她与沈然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却从见那孩子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经时时挂怀,魂牵梦绕起来。
这两日秦无吝延医求药,忙得已是焦头烂额,但即便如此,沈然的伤情还是毫无起色。
“我已传书回庄,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事到如今,要想她不死,恐怕也只有找到伤她的人。”
宫疏遥立时心头一紧,明白这已是秦无吝的无奈之语,姬无夜行踪飘忽,要找到她并不容易。
望着床边滴滴答答的漏刻,白萱几经犹豫,终于走出了屋子,从腰间取下一枚特制的信号弹,轻轻一拽那引信,弹筒便从自己手里飞速蹿出,将云白的天空染成了七彩的颜色。
沈离一路辛苦追寻,将将入了这泉城,便望见天边一盏盛极的焰火,那焰火呈七彩之状,华美斑斓,美不胜收,将半个天边都燃得透亮,正是不归谷所有之物。因蹙眉一叹,看来自己终是迟了一步,悬了已久的心愈发焦灼,甚至来不及片刻修整,便又纵马而去。
这一路行来,她脑子里其实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确认沈然无恙。
“沈离,你可算来了!”白萱早早在门前迎候,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她呢?”沈离满面倦容,无心寒暄,便只淡淡扫她一眼,问了两字。
“在……”白萱微微哆嗦了一下,颤抖的手指指向身后那间大屋。
话音未落,沈离便一掌推开了她。
刚一进去,闻见满屋子的血腥味儿 ,心跳便猛然快了数倍,像是要炸裂了一般。而她悬心已久的沈然,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四肢和胸前缠满了血纱,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手脚冰凉,竟是一副将死之态。
一瞬之间,她竟如坠阿鼻地狱,体内真气乱走如龙,眼前也似有重重幻影,不由得身子一瘫,向后迭去。
“沈离……”白萱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刚才在外面时她就发现,沈离的脚步十分滞重,脸色苍白,牵魂也不在身旁,应该也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便疾声喝道:“救人要紧!”
沈离方渐渐定下心神,稍稍平复了内息,以袖掩口,轻咳了两声,又将沾了血的衣袖轻轻按住。
“是谁?”绝端冷静的两字,却让白萱的心莫名一紧,便将所知原委都一一告诉了她,听到姬无夜的名字,沈离着实吃了一惊。
她九岁拜入天罗教,刻苦习武,正是在她及笈之岁,武艺已经初成,姬如雪为了激勉于她,便以牵魂为赐,希望她能不负所期。
后来的她,果真便以此剑一战成名,天下人人闻风丧胆。
或许在别人的眼里,她就应该对姬如雪永怀感激,一生一世拼死相报,否则她早已泯然众人,而不会成为杀手榜上的一代传奇。至少,她也曾一度如此,将姬如雪奉为心中神袛,从不违背,绝无怨言,将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只要是姬如雪心之所愿,她搭上性命也要为之达成。
谁也没有想到,便是这样的恩赐,竟让她五年来不惜性命的忠诚毁于一旦。
姬无夜得知赐剑一事,竟勃然大怒,当夜便赶回教中,在母亲房里大吵大闹。她听说以后,因不愿伤了她们母女情分,便匆匆提剑前来归还,却亲耳听到姬如雪对她的宝贝女儿说起,牵魂乃妖魔之物,有吞噬灵魂之功,只要被它所伤,几乎无法治愈。而身为魔剑主人,身死之后灵魂亦将被吸入剑中,以轮回之力供养魔剑,世世代代永被封禁,再无转世与来生。
那时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赐剑,其实只是一场骗局,姬如雪以慈爱之名,骗走了她的一片真心,意图将她推入无边的痛苦,而此中的缘由,她后来在无意中才渐渐知晓。
也正是如此,她其实比起叶凌初,还要更恨姬如雪。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23 10:00:00 +0800 CST  

楼主:君不见沧海

字数:106735

发表时间:2018-11-30 23:4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9 00:11: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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