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不归 (f\/f)

她忽然觉得,地狱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那里,还有师父的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年纪这么小,怎么长的这般好看。”
初次相遇时,是她在街上行窃,而被窃者,便是这一袭白袍,如霁月高风般的温润男子。他这样说着,却丝毫不显轻浮,那一双笑眼,弯成了极好看的月牙。
他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而七岁的她,还是那个眼里只看得到馒头和铜钱的她,还不知何谓之美,却从那一天开始,越来越爱惜起自己的形容。
“东方独来独往于江湖,不缺听差使唤的小厮,独缺一个伶俐的徒儿,你可愿一试?”
再见面时她已八岁,黎伯伯伤重不治,她与黎歌从此失孤,无依无靠,日子越过越艰难。为了生存,她只得再去行窃,却意外惹上了一场武林纷争,险些丧命。
他救了她,她身无长物,唯余一条性命。
当时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求他收下自己做一个粗使的奴仆,从此生死不弃。他却分外宽厚的笑了一笑,将脏兮兮的她从地上抱起,用宽大的袖袍紧紧裹着她瘦小的身子。
“你既入我门,我定将你视为性命,一身绝艺,定不偏私,一世相护,绝不相弃。”
拜师那天,焚香祭天,她对他行下三跪九叩的大礼,他对她许下这样的承诺。
“阿初,我要成亲了。”
成亲前日,他喝的酩酊大醉,在梦中怅然呓语,失落的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弃了的孩子,她却只能欢笑着,恭贺他们白头偕老,欢喜一世。
新郎是她的师父,新娘也是她的师父,她还能如何?只能紧闭那欲开未开的芳心,躲在遥远的黑暗之中,悄悄忍泪注视着他,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十二岁那年,噩梦便发生了,从此之后,她开始习惯以面具遮颜,每天都在恐惧和罪孽里,陷入重重围困,世界在她眼里失了颜色,她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每次见他,都只会无声地躲在角落。
他一次次的追问她如此疏远的理由,她却始终闭口不言,直到有一天,他亲眼撞破。
“阿初,师父错了,我万万想不到,她对你竟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
他哭着对她忏悔,万般愤怒郁积于心,说好要将她视为性命,守护一辈子的,如今竟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到那样的伤害。
可他,一个天下人人敬仰的绝顶高手,面对已经成魔的姬如雪,却是无力反抗。
“阿初,我们离开这里吧。”
姬如雪闭关的第六天,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异样,无缘无故的,内力竟一天比一天孱弱,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他便一心要带走叶凌初。
他知道,天罗教不总是需要两位教主,姬如雪终于要对他下手了。生死于他早已等闲,可他一死,叶凌初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到那时,他的阿初,要怎么办呢?
“师父陪着你,去找寻你真正的家人,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5 21:28:00 +0800 CST  
“东方启已死,你该上路了。”沈离打破了这该死的沉寂,缓步走到她身边,手边的剑保持着随时出鞘的姿势。
“是啊,他已经死了,你还等什么?拿他的头回去请赏吧,你该得的。”再抬头时,她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悲伤和绝望,就那样毫无防备的随意坐着,整个人变得异常冷静。
而一个惊天之计,却已在心里默默发酵。
尽管是觉得抱歉,但她话里的讽刺还是让沈离很不舒服,便尽量回避着她的眼神,咬一咬牙,拔出了剑。
“你可以安葬他。”
“不必了。”
沈离深吸一口气,走到东方启身边,利剑一挥,鲜血四迸,便已将斩下的头颅提在了手里。
姬无夜甫一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噩梦。
叶凌初不是爱她的父亲吗?为什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首异处?假的,全是假的!亏她之前还觉得母亲的命令太过决绝,不远千里赶来相救。
好一个虚情假意的叶凌初!好一个杀人无数的沈离!
杀父之仇,她姬无夜自当永世不忘!怨毒的眼神随即转向一边的襁褓,如鬼魅一般疏忽飘至,将孩子抱在手心。
叶凌初眼神冰冷,再度提起了剑。
沈离亦是恼火,不管怎样,她虽保不住叶凌初,但姬如雪并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大小姐,请把孩子放下!”
“你们联手杀我父亲之时,可有想过这样的结果?”姬无夜将孩子举到了半空,作势便要摔下。
“他不是……”沈离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便又止住了。东方启愿拿性命为叶凌初赢得一线生机,便不能白死,而叶凌初也值得那一线的生机,转口道:“此事与她无关,我是奉命而为。”
“我只知沈宗主精于杀伐,原来也是辩才优长之辈。”姬无夜冷声讥笑。
两人很快交上了手,可每次沈离快要得胜之时,姬无夜便拿孩子当挡箭牌,而沈离怕伤到孩子,甚至都不敢出剑,因而处处掣肘。
“这个**,还是交由母亲处置得好!”姬无夜大笑而去。
抢不回孩子,沈离心里颇不是滋味,转身想要安抚叶凌初,四周却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而那棵原来倚靠过的树干上,却多了一行小字,向她索要五日之期。
五日?沈离既气又恼,狠狠挥下一剑,将那棵树劈得四分五裂。以她对叶凌初的了解,最多也只需四日,便可将东方启那四成功力吸融一体,那时她便再难压制她了。
一旦任务失败,姬如雪会如何对她,她已经不敢想象了。
她无可奈何,只得在枫林里老老实实的等了五日。
五日之后,叶凌初果然如约归来,形容却越发狼狈憔悴,那浓烈的血腥味,相隔老远便钻入她的鼻尖,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叶凌初一定杀过人了,而且,是很多人。
“你杀过人了?”沈离心惊不已。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让叶凌初不惜把自己刚出世的孩子,托付给一个并不可信的杀手朋友。
叶凌初拢了拢秀发,看了眼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衫,似乎也很不满自己如今的状态。而那个她为之不惜性命的东方启,像是从来不曾出现一般,关于孩子的下落,叶凌初更是一句不问。
她只是灿然无边的笑着:“容我梳洗一番,便随你回天丈峰。”
两人侧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沈离忽然皱了下眉头,一丝隐约的奶香撩拨着她的嗅觉,那熟悉的感觉混杂在浓重的血腥气里,令她心生疑惑,却又难以明辨。
直到一个月以后,她偷偷回到了妹妹藏身的那栋石屋,沈然已经不见了。里里外外除了已经开始腐烂的死尸,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沈然不见了。
她脑子里一阵天崩地裂。
特制的腰牌,穷奇的刺青,都表明了他们是姬无夜的人,而那些致命的剑伤,却是叶凌初的灵水剑所留。
她终于明白,原来当时叶凌初身上那抹熟悉的奶香,竟是从沈然身上带的!只是她把沈然藏在此处,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在姬如雪面前更是瞒得滴水不漏,这两人又是如何得知?叶凌初既已料到姬无夜会对沈然下手,为何不提早知会于她,反倒自己带着伤连夜奔波?
表面上看,好像是与她交换了保护对象,实际却是暗度陈仓。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绑架。
就算姬无夜没有派人来杀沈然,这一劫,她们也是躲不过去的。
叶凌初用她惯有的温情手段,迷惑了沈然年幼稚嫩的心,虽然不如姬无夜那般血腥,其用意也十分狠毒。
她不知叶凌初会将妹妹藏去哪里,也不会鲁莽的直接去逼问,她只知道,叶凌初之所以要把沈然握在手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逼自己就范,只要自己对叶凌初还有用,那人就会千方百计保沈然周全。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5 21:51:00 +0800 CST  
题外话:

前面我在问雨里就说过了,叶凌初是我写过的最畸形最病态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几乎可以说是变态了,但她的一生无疑是悲剧的,这种悲剧远甚于我写过的任何人,她是她母亲的污点,是皇族最见不得光的存在,她从小流落街头,靠乞讨和行窃维持着艰难的生活,黎歌的父亲训练她,培养她,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对她母亲病态般的迷恋。
一定意义上,她是被命运推到天罗教的,而她的母亲明明知道由于自己的缘故,姬如雪肯定不会善待于她,多年来却对她地狱般的处境不闻不问,她是母亲的棋子,也是母亲对付政敌的兵刃。
而另一边,清平山这个地名在沈离的回忆里出现了,在问雨里也出现过一次,叶凌初面临绝境,那一句“我们一起上山,我去求他,我可以不惜一切去求他,”我觉得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因为东方启身中剧毒,即使他们逃脱沈离追杀,他也活不了多久。她之所以选择到这儿,是因为她相信这里有人有能力庇护他们。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5 22:56:00 +0800 CST  
题外话:


叶凌初或许冷酷,但在那个时候,对付姬如雪那样的敌人,她的机会只有一次,一击不中就永远被埋没,即使换成沈书问,也不一定能做到,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懂得隐忍,比她更能忍受绝望与痛苦,比她心中的仇恨更深,但就是这种压抑带给她无穷的伤害,导致她一定程度的变态。
如果没有黎歌,如果没有东方,如果没有浅浅,叶凌初的下场,不是死便是疯,所以浅浅对她的意义不是陪衬,也不是陪伴,而是救赎,一场艰难的救赎。
她之所以会留下浅浅,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报复和折磨,而是如果有一天我看着你,终于也能像对待平常人一样,那我便能宽恕你的母亲,只要我能宽恕你的母亲,也许我就能够宽恕我自己了。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5 23:08:00 +0800 CST  
就这样,在她还不明白叶凌初到底有何企图之时,就已被迫成了叶凌初复仇大计中的一员。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教中风向开始有了惊人的变化,许多她根本意想不到的人,竟也渐渐参与进来,而身为教主,万人之上目空一切的姬如雪,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了权力。
她终于明白,早在叶凌初决意随她回来之前,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世人的心目中,也包括沈离自己,从来都认为姬如雪是不可忤逆的,是神,亦是魔。
谋反?那是人们都不敢想的事!然而在叶凌初的局中,多少人前仆后继,只为了这一个共同的信仰。
她并非天性嗜杀,只不过为了生存,为了沈然,她没办法不对姬如雪唯命是从,在尸山血海里往来挣扎,然而猝不及防间,叶凌初却将她推向了另外一条她从来不曾见识过的路。
渐渐地,她越来越沉浸其中,以致于对一个傻子,都迟迟不愿宽恕。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过后悔,唯独那个孩子令她遗憾。想来叶凌初虽带走了沈然,却也救了沈然一命,唤醒了她心中蛰伏已久的欲念,并未提什么额外的要求。反倒是她,不但间接害死了东方启,连那个孩子,竟也未能保住。
“不管从前是敌是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师姐若非早已忘怀,又何必把然然当成亲妹妹一般照看?手把手的教她剑法,传她医道,别说浅浅了,连我都没这待遇。”黎歌非常失落的叹了一声,拍了拍沈离的肩头,神情里略有一分苦涩。
幼年之际,她也曾与叶凌初姐妹相称,那个时候,她们每日都挣扎在世界的最低处,卑微如尘,食不果腹。明明一无所有,却仿佛拥有着全世界。
后来她们一同进入天罗教,黎歌入了姬如雪门下,而叶凌初更同时被东方启和姬如雪两位教主收作门徒。她对叶凌初的称呼,便从阿初变成了师姐,虽然叶凌初待她很好,却到底不如从前那般贴心了。
再后来,她随叶凌初来这幽谷避世,因着忌讳那一段过往,竟连师姐这一称呼也不许她再用,她只能随众人一起唤她谷主。
从前那些相互依偎,彼此温暖的感觉,经过多年杀伐和岁月沉淀,叶凌初大概已全忘了吧,可她每唤一声谷主,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些弥足珍贵的过往,想起叶凌初护她在怀时,那坚定温柔的神情。
其实仔细想想,她这一生都围着叶凌初转了。
一年又一年,她都紧追着叶凌初的步伐,就算是只做一个影子,那样也就很幸福了。
所以有时候,看着叶凌初对然然那样体贴,她心里便会有种细微的醋意,虽然知道这其中多少有些补偿的意味,但她就是克制不住。
“或许吧,但那个孩子,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沈离面色沉重,突然感觉身下有一股力在轻拽自己的裙边,一低头发现是然然,瞬间便有些慌乱,但更多的却是心疼。不顾黎歌仍然在侧,转过身去便开始准备毛巾和水,又急匆匆的抱来药箱。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姐姐,你真的杀了浅浅的父亲,害死了谷主的孩子?而谷主她……还有谷中诸人,杀死了浅浅的母亲,自己的师父?”
沈然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质问着,但她看向沈离的眼神,却已毫无敬畏之心,只有深深的恐惧,冰冷和厌恶。
沈离抱着药箱的手突然一松,掉落在地,发出一阵不和谐的杂音,宛如一个犯了错被抓现行的孩子,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因为一切的解释,在此刻看来,全都像是敷衍,便完全僵住了手脚,一张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
妹妹眼中的那些恐惧,厌恶和疏远,都深深的刺痛了她。
“事情很复杂。”
“真是令人信服的说辞,你们这群……”沈然努力仰着头,冰冷愤恨的目光在她们每一个人身上来回逡巡。“变态的杀人凶手!”
“够了!”她不愿再承受妹妹的误解和嘲弄,便压低声音吼了一句。
黎歌见她们闹成这样,便不好在这里多待,又怕沈离一会儿被逼急了会收不住性子,便又格外叮嘱道“好好跟她解释一下吧,不然一知半解的,更容易闯祸。”
送走黎歌以后,沈离看着妹妹,忍不住一声叹息,又重新取了药来坐在床边,拿着毛巾细心的为她清洗伤口。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8 20:05:00 +0800 CST  
谁知刚擦了没几下,沈然竟扬手将毛巾打落,赌气把脸转向一边,一句话都不愿再跟她讲。沈离冲她一瞪眼,却又无奈何,只得忍气再拿来一条毛巾,她却将盆也掀了,还泼了她一身的水。
沈离纠结了半晌,还是没辙,只得妥协了。
“不管你刚听到了什么,那都不足以支持你做出决断,若你答应不跟我闹,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你。好吗?”
沈然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轻轻的点了点小脑袋,怯生生的转过脸来,盯着她手里的软鞭。
沈离会心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将鞭子往地上一扔,便为她讲起了故事。
故事说的很长很长,直到日头落尽,沈然才掰着指头把事情理清,觉得自己的小脑袋快要炸了。
她没有想到,黎歌姐姐竟然是谷主的同门师妹。这六年来,她一次也没听过她们以师姐妹相称。
她更没有想到,谷主竟然有两个师父,而且和其中一个日久生情,还诞下了一名婴儿。而这两个师父竟然还是一对夫妻,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为了抢夺教中大权,竟闹得水火不容,甚至不惜下毒谋害。
还有当年石屋里的那些杀手,居然是浅浅亲姐所派,要杀她的理由,却是基于一个误会。
为了救自己,谷主失去了孩子。
世间违缘,有诸般由来,跳不出,逃不掉。可是人之所以为人,应当存一分善念,留一分诚心。
即使是在很久以后,她也始终不能了悟,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有了误会,却不能解释;有了爱情,却不能相守;有了念想,却不能守候;有了痛苦,却不能诉说。总要这么折磨着,压抑着,仇恨着生活。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8 20:14:00 +0800 CST  
沈离很想告诉妹妹,叶凌初之所以会去石屋救她,完全是基于一场阴谋,而她的性命,仅仅被作为要挟自己的筹码。可转念一想,过去的已经过去,初衷如何已不重要,如今的生活也算美满。自己不必非要毁了叶凌初在她心目中的完美,还有那份对世界的期望。
比起罪恶和阴谋,沈离更希望让妹妹多感受一些纯真和美好,而其他的,只要自己一个人看见就好了。
沈然头疼欲裂,觉得自己从前的认知已被彻底颠覆,但许多的困惑,也因此迎刃而解。
难怪谷主那么不喜欢浅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摔死在眼前,这对于一个刚刚成为母亲的人,该是何等的残忍!
还有浅浅,她该何去何从?她的母亲杀了她的父亲,杀了她的异母弟弟!而她一直以为的亲人,却杀了她的母亲和姐姐,究其缘故,竟只是为了替她父亲和弟弟报仇!
“姐姐,你说浅浅若得知真相,她该如何与谷主相处,是同门师姐,与生父育有一子的姨娘,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离沉思许久,扳过了妹妹的脸,注视着那双如受惊小鹿般清澈不安的眼睛,语重心长的叮嘱她。“此事牵连太广,你既已知情,说话更要注意分寸,再不可在浅浅面前提起往事,以免她穷追不舍。明白了?”
沈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乖顺的贴在她的腿上,任由沈离的手在她身后反复折腾,心里却在翻江倒海,总是想要理清什么,却又觉得毫无意义。
从那以后,一股莫名的惶恐便时常笼罩着她,尤其是面对叶云浅时,先前那种推心置腹的坦然,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什么?是谨慎,是提防,是同情,是怜悯,是迎合,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唯一能够清楚的,是她再也不是那个一无所知,还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沈然。
她有名字,她有身份,她有立场,有了这些,自然也就有了属于她的是非对错,就像一条深而无形的鸿沟,将她与叶云浅生生错开。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8 20:23:00 +0800 CST  
这一个月来,因为养伤,叶云浅完全是闭门不出的状态,整天趴在床上看书,满脑子想的都是外出游历该带的东西,等一切盘算清楚,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这才出门享受外头的光景。
直到进了沈家姐妹的小院,看见沈然竟只穿了一条亵裤趴在床上,手里拿了本药典正看得出神。
叶云浅嘻嘻笑着,蹑手蹑脚的靠近,扬手一掌拍在她身后,疼得沈然立马翻身直瞪来人。
“就是拍你一下,怎么这种反应?”
“那么多地方,你干嘛非往那拍。”沈然埋头抱怨着,一抹惊乱藏在眸中。
叶云浅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就觉出了味儿,便在床边坐下了,伸手要看她的伤。
“哎哎哎,干什么你!”
平日里那般亲昵的举动,此刻竟激出沈然近乎本能的抗拒之心,拔尖了音量呵斥起来,死命拍打着云浅。
她迟了一步,终究被叶云浅看到了那狰狞的伤势。
“怎么回事啊?”
“其实也不是很疼,这两天一直按时上药,已经可以下地了。”沈然斟酌着语句,回答十分谨慎。
“你……”平时沈然受罚,必要在她耳边唠叨不停,如今却变得如此安静,自己主动询问,都这般避重就轻,叶云浅越发觉得奇怪。“究竟怎么了?”
才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反应,已经让叶云浅生出疑心,沈然立时便笑眯了眼。佯装愤恨地说:“你说说,我只是背错了一篇口诀,姐姐她至于这样打我吗?”
叶云浅信以为真,便又变成了好好老师的模样,反倒细心劝导着沈然,要她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自然至于,我听黎歌姐姐说,这练武之人,经脉穴位事关生死,马虎不得。”
“得了这么大的教训,可不得好生记着,哪里还敢马虎!”沈然哀叹着,笑得十分隐晦,勉强按下心头那一点点的忐忑,和歉意。
对于往事,谁都无力回天,她也只能让自己变回从前的自己,努力装作一无所知,至少,她不能让叶云浅有所察觉。
只有这样,不归谷的平静才能持久。
浅浅,
对不起,
但或许,
无知才能无罪。
“那你好生养着,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看你,给你带些好吃的。”叶云浅牵强一笑,把早已想好的长篇大论咽回肚中,从床头的点心盒子里抓起一块含在嘴里,没心没肺的嚼着。
虽然两人都在刻意交谈,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六年的至交,她们对彼此已是了如指掌,谁也难真骗了谁去。
云浅出门之际,其实已经明白沈然受罚另有隐情,只是沈然不肯多讲,她也不愿勉强,而从云浅一进来,沈然便也猜出了她的来意。
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短短几天的工夫,为了各自心中所想,竟然耍起了小心机。
沈然埋头苦思,叶云浅既然有意让她帮忙,看来是去意已决,但是出谷之路有弟子昼夜监守,云浅身份又如此敏感,一旦被抓,必受重责。
该阻拦吗?可姐姐若是知道了,那么……不,不能让沈离知道,以她对沈离多年的了解,多半会以为浅浅存有异心,然后趁着谷主不在,彻底绝了这个后患。
那该成全吗?若是浅浅出去了,自己势必要一路跟随,不然浅浅不会武功,倘若遇到危险,该如何自保?可是这样一来,姐姐那边,她又怎么交代?
思来想去,沈然终于下定了决心。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8 22:52:00 +0800 CST  
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沈然默默估算着时辰,等到觉着差不多了,便从箱柜里摸出几张银票,回身换了一套便于夜行服,又简单打包了几件衣服,便提着剑到了外厅。
见自家姐姐正倒桌而眠,呼吸平稳而又匀称,手里还握着一盏青瓷,酒液顺着桌腿四下流淌,甚至溅到了鞋袜,菜肴也被推的七零八落。
睡着时候的姐姐,眉眼间温静清凉,再也不复白日的凌厉威严,看着格外的养眼。
沈然无奈,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这个时候反悔,就绝不是良策。
“对不起,姐姐,我只能这么做,希望这一趟出去,能使浅浅开阔眼界,从此不再只想着谷主一人,消除她的执念,这样以后……她也能少受些伤害。”跪在地上连瞌了三个响头,她便随着夜色无声无息的去了。
叶云浅打包好了行囊,正准备出门,房里忽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没义气,出去玩也不叫上我。”
“你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何况我不想连累你再受责罚。”
沈然靠了过来,将她的背囊往肩上一扛,闷声答道:“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走,你又不会武功。”
叶云浅立刻拔出随身佩剑,一本正经的反驳她。“我学过剑法。”
“打住打住,你才学了七天而已。”沈然一脸嫌弃的摁住她的手,两人一起悄悄溜出了小院。
刚一到后山,见四周已是空旷无人,叶云浅便忍不住相询,她深夜外出,如何应对沈离盘问。
沈然看看左右,毕竟是小孩心性,见计划进展如此顺利,心里也开始期盼起外间的风物,便轻描淡写道:“我下的药,足够让她睡上两三天了。”
“什么?”叶云浅惊叫出口,沈然被她突然的高音惊吓到了,立刻伸手来捂她的嘴,压低了喉咙说:“你小点声!我这也是为你考虑。”
“你要不还是回去吧,等她醒了,你好好认个错,兴许……”叶云浅极速的眨了眨眼,她原以为沈然这么晚还能过来找她,多半是编了个理由骗过了沈离,万没想到沈然竟如此大胆,直接把沈离给放倒了。
她忽然开始害怕了,谷中六年时光,她对沈离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日一旦清醒,必是一番雷霆之怒。
沈然这次,还是过于鲁莽了。
“别兴许了,事已至此,若要补救,也要等她以后气消了。”沈然心中却自有盘算,无论叶云浅说什么,她都不肯回头,咬着牙走向后山。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9 23:01:00 +0800 CST  
天丈峰与千均城距离并不算远,以他们的脚力,最慢也只需五六日,但不知何故,叶凌初似乎并不着急,竟绕着远道先抵达了庆州。
当时在泥泞的山道上,她坐在晃悠悠的马车里,挑起车帘见到刻着庆州二字的界碑时,便毫不犹豫的吩咐凌岳将马车赶进城里。
自从十四年前那个风雪之夜,黎伯伯将她的身世告诉她以后,她便曾不止一次设想过来这庆州的情形,想到这就是那个人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她竟分外心悸。
然而黎歌不在,这份埋藏心中的激动与喜悦,便无人分享。
这令她激动与喜悦的同时,也让她尝到了一种压抑的孤独。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身边竟已无人可听她耳语心事,唯一剩下的,也只有与她日渐疏远的黎歌。
她孤身静坐窗前,看着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木窗之下,他们在买卖,在行走,在欢笑,在彼此致礼,在相互吵闹。他们有主仆,有姐妹,有夫妻,有情侣,有一家三口,也有佩刀持剑的江湖客。若是对面走来的人群中有相熟的,他们便会停下脚步寒暄,便是彼此不识,脸上也多会挂着友好谦逊的笑容。
因着从前行乞的经历,叶凌初一直不喜市集,也极不爱热闹,认为这些繁华之下,总藏匿着人心不可预知的诡诈。可如今再入尘世,却发现自己的心境已然不同,非但没了往日的排斥,反倒从心底里贪恋起了那种人间烟火的气息。
原来市井,也有市井的可爱,再不是她记忆中那般可怕腌臜。她这样想着想着,不免动了几分尘心,便趁着凌岳外出采买,独自一人下了楼,白萱不放心,又怕扰了她的兴致,便远远的跟在身后。
她悠闲的踱着步子,漫步在人群中,时而看看左右,也不买什么,淡漠的眸光裹着些许愉悦的神采,从那些玲琅满目的货物上轻轻掠过。
那副银狐面具掩去了她大部分容颜,行走在街上虽略显另类,却也挡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人们惊讶于她身上如月华一般疏朗超脱的气质,更畏于她身后那目光不善的白萱,都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一条道。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团黑影,如旋风一般直冲过来,叶凌初眨了眨眼,略一侧身,看似毫无动作,却让来人扑了个空。
白萱自是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分说的拔了剑,丝毫未曾注意到周围的人已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只顾快步走到她身边。
“小姐,您没事吧?”
叶凌初看了看一脸紧张的白萱,眉间一派宁静安然。
“把剑收好。”
白萱立时回剑入鞘,只是想到那个小毛贼,她心里总归是不舒坦。
两人又行了一阵儿,右前方忽然现出一个摊位,摊上摆满了各种造型精巧的木工活,白萱煞是好奇,便走过去一瞧,原来竟还可以现场订做。
白萱也想订做一个木偶,便挤进人群,与老板论好价钱之后,便伸手摸向钱袋,发现里面的银两全被人换作了石头,一时间既惊又怒,只得灰溜溜的退了出来。
她将钱袋在叶凌初面前奋力一抖,大颗大颗的石块砸落下来,心头一阵恼过一阵。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那一瞬间的功夫,那小贼是怎么得逞的?居然还放了石头进去,刚才她若一个不留神,拿这石块当银两,岂非贻笑大方?
叶凌初立刻明白过来,望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木工摊儿,目光中浮出一缕深思。
一位出手阔绰的富家小姐从人群中缓步走出,轻纱遮住脸颊,那双灵气十足的双眸,精乖中透着慧黠,手里举着刚刚白萱中意的木偶,走到她们身边时,便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慢慢欣赏。
白萱无可奈何,只能面色铁青的转向一边,闷着头不说话。
其实相撞的那一瞬间,小贼并无可趁之机,况且寻常小贼只顾偷钱跑路,哪里敢调戏钱袋的主人?这般无常的行窃手段,倒像是刻意的捉弄。
唯一可能下手的地方,只有这人多手杂的木工摊,而此人衣着华贵,身边竟无一仆人相随,未免惹人怀疑。
凶手明明近在眼前,叶凌初偏却一字不提。“罢了,你若真喜欢,明日再拿钱来买便是。”她不动声色的横了一眼那位还在炫耀的某人,安抚着白萱躁动的情绪。
白萱亦是无奈,恶狠狠的盯着某人,还有那本该属于她的木偶,不甘又不舍的随叶凌初回了客栈。
这时外出采买的凌岳也回来了,三人便聚在近窗的位子,品些茶,用些点心,凌岳再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与她们。
这庆州历来富庶,豪商大贾,亦不胜繁举,而这姓楚的富商,便有不下三家。时间已然不多,难道还要一个个登门拜访不成?
“您让我打听楚姓人家,究竟是何意?”凌岳憋了半下午的疑惑,终于道了出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怀疑,叶凌初不会无缘无故绕路来此,这庆州一定有什么,是她所放不下的。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09 23:24:00 +0800 CST  
一位脏兮兮的小乞丐忽然溜上了楼,挨桌的向客人们乞讨。
“去去去,大爷忙着呢!”男子搁下酒杯,神情间甚是不耐,一把将她推了出来。而其他客人,竟也都是如此,尽管言语放荡,却无一人对掌柜提出异议,也无任何肆意之举。
那小乞丐一路受挫,终于向他们这边走来,叶凌初便欲起身避开。小乞丐似乎心有不甘,泫然欲泣的狭长双眸里,忽然透出如狐狸般狡慧的光芒,猛一下握住了她飘动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抹着。
“姐姐,姐姐,赏些吃的吧,我和母亲都好几天没吃没喝了,您行行好,救救命吧!”
凌岳和白萱相视一望,纷纷大惊失色,放下手里将要抛出的钱袋和点心过来拉扯,但小乞丐仍旧跪伏在地,哭得伤心欲绝。
叶凌初眼眸微沉,竭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适,五脏六腑却仿佛都拧在了一起,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冷汗,生出阵阵恶寒。
又试着拉拽几次,衣袖仍被那人拉得牢牢的,被当成抹布和玩偶一样戏耍的感觉并不好,她忍了片刻,沉冷的目光便透出几分勃然的怒意。
“不放手么?”
那小乞丐愣了片刻,似乎被她的眼神吓到了,但也只是一小会儿,便又不知死活的拿人家的衣袖抹抹脸,那刻意涂上去的油污,便随着她一下下的涂抹,被沾到了衣袖上。
“求……啊!”
再好的性子,也经不起她这般的磋磨,何况是有着严重洁癖的叶凌初,一缕内息猛地震起,将那小乞丐掀翻了老远。
小乞丐没想到她有如此功力,然而这么猛烈的摔击,常人是无法承受的,一手摸着被摔疼了的屁股,她却只是一手指着叶凌初,声泪俱下的控诉起来。
“姐姐,你如今嫁了个有钱有势的郎君,便不顾老家人的死活吗?你大鱼大肉的享福,却要我和娘亲饿着肚子,你不顾念我这个弟弟也就罢了,可是母亲她生你养你,你怎能连她的死活也不顾!你如此绝情,可我就算要饭也要养活咱娘!刚才一时眼拙没认清是你,才会向你求个恩典。可你却怕我污了您和相公的脸面,不但不心虚着帮衬,大庭广众之下还动手打我。啊,我不活了!不活了……”
一边哭诉着,一边还用手指着她和凌岳,刹那之间,就将他们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一个不孝不悌的姐姐,和一个惜财如命的抠门儿姑爷。

凌岳羞红了脸,一双眸子左张右望,竭力回避着被众人指骂的尴尬。叶凌初背负双手,听着四周不堪的议论声,身边的气压已低的不能再低。
白萱埋头替她整理衣裙,见那小乞丐说的实在不堪,便忍不住愤愤的回了一句:“你放什么狗屁!”
小乞丐像是没听到似的,仍旧捂着屁股满地撒泼。
一身酸气咬文爵字的文士站出来了,阅尽沧桑通晓人事的爷爷奶奶站出来了,总爱打抱不平的江湖侠客站出来了,就连七八岁的小孩子,也纷纷投来鄙视的眼光。
人们指指点点,其言辞或粗鄙或尖刻,或劝诫或咒骂,总之,什么样的声音都有,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竟然还在眼前幸灾乐祸的卖力表演。
看看地上撒泼的某人,又看了看身边越聚越多不可理喻的观众,她心头甚是恼怒,便也顺着那话往下诌。
“家中子嗣单薄,母亲禁你在府读书,那是为了你的前程,望你日后大小能挣个功名,才不负家父在天之灵。你偷跑出府的这些日子,母亲大病了一场,找你都找疯了。”
听完这一席话,大家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来又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因不满家中管教偷跑出府,为了报复,还捉弄起自己的亲姐姐。难怪出手那么大方,叫掌柜的偷偷往每个桌上塞钱,让他们跟着演戏。
现场的舆论瞬间风向大改,人们众口一词,苦口婆心的劝她随姐姐归府,毕竟家里还有一位病弱母亲,苦盼着小儿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
那小乞丐猛地回过味儿来,原来只是要戏耍一番,看这三人出尽洋相,如今倒好,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家装进套子里了。
真是岂有此理,她堂堂一个地头蛇,居然还斗不过这些外来客!顶着众人四处横飞的唾沫,她很快便起身还击,却见白萱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原来是小少爷啊,您这脸涂成了这副鬼样,原谅奴婢新近入府,一时眼拙竟没认出,快随奴婢梳洗一番,不然回去夫人见了又会动气。”一边劝说着,解释方才的无礼,一边又装作替她整理皱巴巴的衣服,不动声色的点她哑穴,攥住了她的胳膊。
场中人人附和,一片叫好,竟无一人瞧出异样,小乞丐急出了眼泪,这些人都什么眼力,看不出她是不情愿的么?看不出自己是被架走的么?
一个个装得个大侠样,真正需要出头时却全都自动眼瞎。
她出不了声,只能愤然腹诽众人吃瓜群众的嘴脸,可怜兮兮的任由白萱把自己架走。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1 00:58:00 +0800 CST  
一番梳洗过后,“小乞丐”得以改头换面,白萱这才发现,原来那无赖之徒,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绝色佳人,惊讶赞叹之余,竟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便回房拿了一套干净衣服给她换上,之前的那些不满,早扔哪个角落里等着发霉了。
叶凌初受不了这等腌臜,便飞快的回房洗浴,白萱与那“小乞丐”一同守在门外,许久都不见里面的人来开门,“小乞丐”便急躁起来,在门前来回晃个不停。
这白萱看着一副极好打交道的模样,怎么跟的主子竟这般难伺候?她都站这么久了,这人居然还没洗完!
她刚想凑近窗纸,瞧瞧里面的人是不是洗睡着了,白萱却拿剑轻轻一挡。
“还未到时辰。”
那个人是五行缺水么,怎么不干脆住在水里?她惊讶的皱眉。
“这不都是你闹的。”白萱笑出了声,丝毫不顾身边之人那张越来越郁闷的脸,语气里满满的揶揄。“胡搅蛮缠也就算了,居然还拿她的衣袖当抹布使。”
她苦着张脸,干笑了两声不答。
换好衣服以后,叶凌初心中仍有些不平,一缕劲风自袖底扬起,勾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深吸了一口气,与白萱一同走了进去。
白萱心里默叹着,留她一个自行珍重的眼神,便穿入里屋去清理。
“你可知事不过三?”叶凌初临窗而立,不管背后的人是何反应,语气听来格外不善。“我的好弟弟。”
“好姐姐,之前在楼下是我无礼,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她甜甜笑着,朝窗边的玉人施了一礼,慧黠的双眸盛着璀璨星光,嘴里更如抹了蜜一般。
大千世界,相遇即是缘份,何况她现在刚好有了新的打算。
“只在楼下么,我以为你先是在街道下手不成,又在木工摊拿我属下的银两买走她心仪的木偶呢。”
“是我失礼了。”听叶凌初一语道破,她心里七上八下,只得将姿态放得更软,笑道:“可我并无恶意,只是见您落落寡欢,想逗您玩笑而已。好姐姐,您武功如此超凡,就连身边侍从,相貌武功都个顶个的好呢!再看看我,这气质这长相都不赖吧,打小大家就夸我机灵,两个下人您也不够使唤,不如……”
拜托,她楚念又不傻,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就算再怎么得罪,若是没点好处,她早就脚底抹油了,道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为了自己的将来不再纠缠于那永远看不完的账簿,她决定今天说什么也要抱上这个大腿。
这样想着想着,她竟完全沉醉于那如梦幻般的将来,不由得傻笑出声,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立身江湖至尊,被天下万民膜拜敬仰,任这世间鬼魅纵横,她自得一分清朗乾坤。
“说完了?”
“啊?”
“姓名来历,其他不必多言。”她语调清冷,却不含一分人性的温热。
楚念微微一怔,明明此时此刻,她就在身前不远,白衣安然,宛如一朵绽放在冥河边的幽莲,白衣安然,如饮寒冰,疏朗清魂,恍惚之间竟觉得山远水远,不可触及。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听她开始问自己的名字,楚念只当她是同意,顿时喜不自胜,跪地叩拜,一口一个师父,叫的可顺溜了。
“我无意收徒。”
“师父是要先收礼钱么?放心,我娘可喜欢我花她的钱了,这个徒弟你不白收。拜师礼明日便会奉上,保管让整个庆州好好惊喜一番。”楚念仍旧自说自话,根本不将叶凌初的推拒放在眼里,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种飞扬自信。
叶凌初沉默半刻,胸口微微起伏着,感觉自己所有的耐性,都已被这人磋磨的一分不剩。
“白萱,取马鞭来。”
白萱躲在帘内偷听,本一直为楚念悬着心,见这人越说越不像话,竟这般轻辱于人,便着实气恼起来。听到了吩咐,立刻就提了马鞭一路挥舞过来,冷哼了一声。正好,她那可怜的钱袋,还愁没地方说理呢!
“问清楚。”
无论楚念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她都无法相信,一次或许是巧合,但接连数次,就是有所预谋了。至少楚念注意到她的理由,并不像这人嘴里说的那样单纯,所以不管怎样她也要逼问出来,否则她便不会离开庆州。
“放肆!你……你们,”楚念盯着那拇指般粗的鞭子,吓得脸都白了。“还不赶紧放下!”
一声鞭响横空而来,楚念立刻提纵步法闪身回避,生怕那鞭子打到身上。白萱委实没有想到,楚念轻功竟如此高妙,凭自己的本事,竟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这让白萱大为恼火,越发狠命的追打起来,但每每鞭影落下,楚念都避得恰到好处,毫无破绽。
两人便这样一个抡鞭追打,一个急蹿而逃,空阔的房间内霎时人影攒动,举步若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凌初突然淡了看戏的心思,转身摘下一枚细叶随手挥出,那寻常一叶竟如涛中怒龙,来势锐不可当,然而击上人身,却又份量飘轻。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1 15:17:00 +0800 CST  
本以为自己就要结结实实的挨上一鞭时,身上却无一丝痛感传来。
再睁眼时,发现白萱已然不在房内,而马鞭也被握在了叶凌初手里,她受制的穴道,也被解开了。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1 15:53:00 +0800 CST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唯独她的心,因为紧张,噗通噗通毫无规律的乱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头抬起来,让我瞧瞧。”叶凌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全然没了方才那种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势。
楚念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却还没忘马鞭握在她手里,因此警惕的心思始终不肯放下,抬手怯怯的指了下她手里的马鞭。
她将马鞭随意甩在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握在袍袖里,攥出黏黏的汗渍,和一丝难以觉察的慌乱。
“你,可是庆州楚姓?”
楚念两次见识了她的武功,不敢再有肆意之举,虽不明所以,为了不再惹恼她,还是十分配合的点头。
“我,我叫楚念。”
听到那意料之中的答案,叶凌初默默咬了一下薄唇,清冷的眸光似乎略有松动,她固执的恳求着。
“让我看看你,好么?”
楚念心里悸然,听她这般卑弱的语气,竟莫名一阵慌乱,于是便缓慢的抬起了头,怯怯投去打量的目光,想着那张银狐面具之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如此卓然的风华。
叶凌初终于见到了她的脸,明明已经早有准备,可如今对着眼前这倾城绝艳的女孩,她仍旧难以置信,竟一连惊退了几步。
如果说先前她还有疑虑,那么现在,就完全没有了。庆州此行,她真正想寻的,正是眼前这人,楚念。
不会错了,不会错了。想到十四年前那个风雪之夜,黎伯伯在临终之前那一番嘱托,她呆了许久许久。
“姐姐,你生病了?还是因见识到我的美貌沦陷了?”看她如失心魂,楚念不忘玩笑,一边却又关切的挪步上来,温暖的手心贴上她的额头。
一贯排斥肢体接触的叶凌初,此时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竟放松了身子任她碰触。
楚念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再继续摸一摸她的,那寒冰一般的触感,着实令她吃惊不小,嘻嘻玩笑着:“好姐姐,你练得什么内功,怎么身上竟无半分温热?回头也教一教我呗!”
叶凌初闻言拂开她的手,眼眸微凛,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雍容。
“你到底如何注意到我们的?”
“听府上武师偷偷议论,说庆州来了一位绝顶高手,我便动了心思,在外头晃悠了两三天,也就只见到你们几张生面孔,但又觉得作为主子的你与我年纪相仿,实在不像什么绝顶高手,所以就想试试。”
“那么你的武功,是跟府上武师学的?”叶凌初揣测着出声,眸间勾出一缕细碎的寒意,方才楚念显露的武功,并非是什么正派的路子,就算是如白萱那样成名已久的高手,若是与之生死较量,只怕也难有胜算。
想来传她武功的人,必定更加不凡,但此人到底是何来路,她一时也难以看透。
听她说起自己的武功,楚念兴奋的点点头,继续与她絮叨家里的武师。既然能入豪门大族的门槛,自然人人都有些本事随身,但说起独到之处,那便只有一位。
此人自号逐夜公子,长相俊秀堪比女子,武功更是独树一帜,其余武师与他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可是楚念毕竟出身商贾,许多东西早已融入天性,她虽言语爽利,却也颇具城府,即便是身边亲近之人,也未必能毫无保留,何况是一个相识未过一日,满布谜团的叶凌初。
而且那位逐夜公子,不也总是云遮雾绕么?
楚念深知,有些东西永远不可道破,就好像她告诉叶凌初,逐夜男生女相,乃府上最杰出武师,她一身功法大都从他而来,但她绝不会告诉叶凌初,逐夜本就是一位女子;又好像她跟逐夜学武时,她总能嗅到那人身上隐晦的血腥,却从来不肯戳破。
然而终有一日,当惯了“聪明人”的楚念却突然开始懊恼起来,但那时她已经家破人亡,身无长物,被命运之手猛然推向茫茫江湖。可是那样的江湖,早已不复她初时的憧憬。
叶凌初缄默了许久,又将桌上的马鞭拾了起来,不轻不重的往她身后甩了一下。
此时此刻她很感激那个散布流言的不知名者,至少它将楚念送到了她的身边,那位逐夜公子不可小觑,无论他是何来历,楚念都不该继续跟着他。
这庆州城,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安稳。
一声闷响,鞭影入肉,楚念随即尖叫,手捂着身后连退了几步,万分委屈的盯着她。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也那么诚心的道过歉,怎么还要打我?”
“我不收徒,但你若能让我见那逐夜,我便教你武功。”
这一句话立马就让楚念笑弯了眼,忘了身后还未消散的余热,想也不想便一口应承下来,心道如此人物,若不诳回府上包养了实在可惜。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1 15:54:00 +0800 CST  
她刚要落下第二鞭,便见楚念抬头,一双婆娑动人的泪眼惊诧了她。“管治吗?”
见她不答,生怕她没听明白似的,又拉拉她的袖子,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打完后,管治吗?”
叶凌初愣了半晌,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场面的她一时有些无措,亦更无语,不由得面颊微热,幸有面具遮挡,旁人亦无从察觉。
“管治。”她紧紧咬牙,简单两字从她嘴里蹦出,却是经历了格外的艰难。
楚念心满意足,立刻转身伏在圆桌旁,整个上身几乎都贴在了桌面。
嗖啪!一鞭挥下,虽然力度未增,但楚念平日养尊处优,少有遇责,便仍是狠狠地颤了一下身子。
约莫打了二十鞭,楚念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她却只轻哼了一声,手上加了些力,一连挥了三下,又快又狠,抽得楚念惨叫不绝。
然而这三下过后,叶凌初便不再为难,她的苦难也终于到了尽头。
楚念仍旧红着眼眶,痛得龇牙咧嘴,一手慢慢抚上身后,就算隔着裙裤,也能感受到那份滚热的灼痛。可是天底下哪有如叶凌初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啊,打完了人居然一点安慰都没有,便又挪了两步到她身边,不停拿手指点戳。
“我,我该回去了。”
叶凌初轻轻颔首,转身扔了两瓶药给她,应道:“回吧,今晚我会写下武学精义,明日让白萱过府交托,若你细心研磨,必定有所裨益。”
楚念眨了眨眼,心里很快回过了味儿,恼恨着她的避重就轻。原来自己多日心血外加一顿皮肉之苦,只换来了这些东西,但她并不甘心。
“好姐姐,这客栈人来人往的,喧闹繁杂,您又是这样神仙般的人品,如何能住这种风尘腌臜之地,还是随我一同回府吧,再说了,你刚许诺管打管治,我这疼得都走不动道了,你难道是想叫我一路爬回去不成?还有逐夜一向行踪不定,到了明天,你就不一定能见着她了。”
叶凌初本来想着,楚念这些年一直过得十分顺遂,她若进了府少不得要亮明身份,可她不想平添波折,毕竟他们才是养育了楚念多年的亲人。
然楚念这一通言语落地,虽让人挑不出毛病,却如软刀一般,这让叶凌初没来由地心生芥蒂。
也正是在那一刻她才察觉,楚念并不简单,多年的富贵安稳,使她习惯的以为自己是一个孩子,也习惯了别人当她是孩子,藉以求获十倍百倍的荣宠。然而在这份孩子气的外表之下,却躲藏着成人的心机。
“好,我随你回府。”叶凌初言语淡淡,搁下茶杯,便兀自出了房门。
楚念心头一震,识趣地没有多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暗思着自己方才可是说错了哪句,才让她重又变得这般冷漠。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1 17:15:00 +0800 CST  
楚府主营药材生意,财势雄厚,掌控着全城大半医馆药铺的供应渠道,每年上供的珍稀药材更不胜枚举。唯一遗憾的是,楚夫人膝下荒凉,只有楚念这一个女儿,平日里便分外娇宠,偌大产业无人为继,这可愁坏了如今的这位当家主母。
三人准备妥当以后,便由凌岳驾着马车赶往楚府,除了外面甩鞭赶马的声音,车里静得连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清响。
楚念看了看身边闭目养神的两人,心里很是不忿。
从小到大,她除了娘亲的巴掌,再没挨过其他打了,今日却在一陌生人手下,初尝了鞭子的滋味。这打也打了,气也出了,竟然还这般冷遇。
楚念越想越气恼,便挤开了碍事的白萱,右手搂着叶凌初的小腹,趴在她腿上十分惬意的眯着眼。
叶凌初立刻挑起了眉,瞪向身前突然多出的脑袋和手臂,用力推了几次,谁知楚念竟一点也不怕她,铁了心要与她紧黏,无论她做什么,都始终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几次无果之后,她终于也没辙了,便任由楚念趴在腿上。谁知楚念竟是个特别能折腾的主儿,一会儿挠挠她的小腹,一会儿将她的衣带绑在手臂上,一会儿又蹭蹭她的腿,没一刻安生。
“别闹,一会儿该摔下去了。”
捉住眼前这乱抓乱挠的小手,叶凌初语气无奈的提醒,空出的一只手便去解楚念的衣带。
“你干嘛?我……我不闹就是了。”楚念警觉,立即紧护身后。
叶凌初并未解释,只将她的两只手一并捉了,褪裤察看她的伤情,先前的红肿淡去不少,只留着一道道浅印,没有破皮,也没有肿块。
她沉默了片刻,斜了一眼继续沉于享逸的楚念,便没了纵容的心思,手腕运了些力,一边臀上甩下一掌。
响亮的巴掌声突然响起,直如水激寒冰一般,清脆悠扬,震慑人心。白萱捂嘴偷笑,同时又惊诧于叶凌初对楚念那超乎寻常的纵溺。
楚念刚才还享受着叶凌初的爱抚,冷不丁又挨了两掌,由此领悟了她的无常,一想到凌岳就在前头,不由得羞红了脸,暗暗的咬住了唇。
“坐好。”
叶凌初才不理会她是否羞廉,见了楚念这副委屈模样,便微抿了一下嘴角,然后自顾自的合上了眼。
楚念红着脸起身,火速整理衣裙,规规矩矩的坐好,连话也不肯多说了。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方停在楚府门外。
“小姐,夫人命您立刻去正厅。”一个丫鬟迎面跑了过来,还没等气儿喘匀,便率先传达夫人的指令。
楚念仿佛早有所料,恼恨的瞪了眼一旁万事无心的叶凌初,垂头丧气的跟了去。
入了正厅,楚念立刻快步上前,拜在堂上那位锦衣妇人脚边,妇人却是满面怒容,一言不答。
此番远行甚是劳乏,本该好生修养一番,谁知一回来就有人告状,她早知女儿不是个安分的人,然而听说了女儿这半月来的诸般劣迹,不禁满腔怒火,在厅前枯坐了几个时辰,耐下性子等着疯玩的楚念回府。
“这三位是新进府的武师?”夫人盛怒未消,锐利的眼神扫向堂前出现的三个陌生人,问话时自然语带讥刺。楚念看了看娘亲的脸色,小声的答:“这是女儿请来的客人。”
楚夫人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三人虽然衣着不甚华丽,但观其姿容仪态,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确实不同。
“客人?”
“在下姓黎,见过夫人。”
叶凌初深福一礼,淡然回应。
白萱与凌岳相对而望,不明白叶凌初为何有这一出,姓黎,难道她是要借黎歌的身份?
可为什么非得是黎歌?白萱百思无解,但木已成舟,便没有戳破。
楚夫人闻言却是吃了一惊,心下若有所思,眼神里渐渐透出锐利的锋芒,扫向那自称姓黎的狐面女子,几乎就要忍不住当场逼问,但话到临头,又生生哑了喉,只能先转头吩咐下人捧来一柄戒尺。
楚府不同于一般的富贵人家,没有那么多森严的规矩,也从没执行过真正意义上的家法,因此府中除了偶尔责罚下人用的板子,竟连一柄戒尺也找不出来,眼下这柄,还是外头商铺临时买来的,平时女儿犯了错,训斥两句也就放过了。
如今,怕是要狠下心管上一管了。
“既然夫人料理家事,我等便先退了。”
“姑娘是府上请来的贵客,不必如此多礼。这个丫头向来桀骜,你若在此,或许更能让她诚心悔过。”
楚夫人勾唇一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并拦下她的脚步,将她延入座中。
下人很快搬来一条长凳,两个嬷嬷将楚念押上长凳趴好,又迅速掀起她的裙摆,将她的裤子整个扒掉,动作利索得令人咋舌。
楚念只觉身后嗖地一下,如今虽是初夏,天不见凉,却还是感觉到了凛凛寒意。她偏着头瞅瞅左右,还好凌岳早已远避,眼下人员虽多,却并无男丁,便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3 16:15:00 +0800 CST  
啪!
木尺打在受过伤的皮肉上,威力强了不少,楚念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又被两个嬷嬷牢牢按住。
“交代让看的账簿一本没看,却有心思到处疯玩!”头顶传来母亲怒极的斥责声,与之而来的,是戒尺舞动而来的破风声。
一连六记重责落下,让从未挨过戒尺的楚念不堪忍受,额边青筋暴起,冷汗直流,扭动的幅度也更大了。
“我不过去了半月,你便将府上西席赶得一个不剩,倒是养了无数武师!”一提起那些武师,楚夫人就颇为头疼,若都像那逐夜文武兼修也就罢了,但楚念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塞,她撵了一批又一批,却总也撵不尽。
毕竟天下之大,多是滥竽充数之辈,有真才实学的又能几人?想到此节,夫人越发恼怒,盯着那两团尺棱交错的红肉,又狠狠甩了十下,直打得长凳上的小人儿嗷嗷直叫。
“娘亲,娘亲,小念知错了,以后再也不在府里养武师了,以后再也不犯错了!”楚念抬起一双泪眼,尖叫着向母亲担保。
其实叶凌初的武功不知比那些人高了多少,有了这一个,她又怎会看得上别人。只是这也太邪气了,怎么今天是她的幸运日么?那也不带这么玩的,又是鞭子又是戒尺的挨着,铁人也撑不住啊!
可惜从小到大,楚夫人不知听了这丫头多少保证,哪一次不是泪流满面信誓旦旦!楚念并不知情,她越是如此,母亲便越是恼怒。
“你不知修德养才,却总与那些浑人喝酒赌钱,看看自己,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夫人一边斥骂着,一边不间断的挥舞戒尺,烙下滚烫的红痕。
叶凌初端坐一旁,听着夫人细数楚念这半月来的罪孽,每说一句,她的眉眼便深锁一分,觉得楚念这般胡为,未免太不像话。
“娘,念儿知错了,您别再打了,别再打了!”楚念实在难忍身后那热辣的灼痛,不住翻滚着身子,哭叫着向母亲讨饶。
夫人看女儿动的厉害,声音也喊变了调,心下便先软了几分,戒尺瞬间停在了半空,一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叶凌初看着长凳上不断挣扎反抗的楚念,自那一双狡慧的泪眼里,她看到了伤弱,惧怕和娇软,却唯独没有一丝悔恨,便重重一声搁下茶杯。
“夫人请摒退左右吧,毕竟是个女孩儿,当众受责,到底不妥。”
楚夫人微微一愣,虽不知她是何用意,却也不愿拂逆,便令左右暂去,白萱心领神会,亦随众退出。
楚念满心欢喜,正要起身整理衣物,耳边却传来冰冷的命令声:“别动。”简短的两字却让她莫名一颤,她下意识地抬眼,只见那人正同样俯视着她,眸光流转间一派清冷寂灭。
她静了片刻,便又哭丧着脸看向母亲,眼泪唰唰流下。
“夫人且休息,余下之事不如暂由晚辈代劳。”
楚夫人含笑入座,不觉感慨万分。从她接受楚念的那一刻,她便知晓这一天迟早会来,而这一天,恰恰是她该功成身退的日子。只是她未曾想到,这一等竟然就是二十二年,出现在眼前的,也并非她思念已久的故人。
“只有五下,受着吧。”
“啊!”
戒尺扬得并不高,却让楚念叫得异常惨烈,完全变调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她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地翻下长凳,那双还噙着泪的眼睛下一秒却简直就要喷出火来。
“你有病啊!你凭什么打我?”
“不算,继续。”叶凌初攥紧戒尺,周身的气压亦降到了冰点,但她的声音,仍旧维持着一贯的冷静。
“娘,她……”楚念恼恨至极,但也明白自己势弱,便转头向母亲求援。
楚夫人无奈的耸了下肩,虽然她也觉得叶凌初下手过重,但人家毕竟是楚念的亲姐姐,自己如何好插手?再说楚念无法无天,既然自己狠不下心,而叶凌初有意,那也乐得清净。
楚念闻言呆了半晌,万万想不到母亲平日那样宠她,如今竟轻易将她卖了,任由她在别人狠毒的戒尺下受尽折磨。
为了不再加罚,她只好再次软下态度,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向边上不明喜怒的某人乞怜讨饶。
叶凌初双眸微闪,似有所动,转瞬之间便又挥下一尺,楚念的身子猛地向上一跳,又迅速贴回凳面,提醒着楚念所受的伤痛,浑身气力都仿佛被抽空了,眼泪鼻涕蹭满了前襟,只是一味的抽泣。
她将那柄开了裂纹的戒尺扔在楚念眼前,缓缓弯下了腰,捏住楚念的双颊,迫使楚念抬头望向自己,冰凉的指腹令楚念瞬间收住了眼泪。
楚夫人心怀旧人,满心的疑团亟待解开,好不容易才等到结束,便即命人带楚念回房用药,自己则将叶凌初引入书房密谈。
“姑娘远道而来,我本该好生招待,到底是让姑娘见笑了。”楚夫人含笑甄首,“请教姑娘芳名?”
“叶凌初。”她淡淡回应,仿佛是为了肯定夫人的疑虑。旋即又道:“我是另一个。”
楚夫人神情一凛,半晌都不言语。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3 16:51:00 +0800 CST  
二十二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时,仗着有几分家学,终日浪荡于江湖,不识人间愁苦。
一日,师兄黎世昭抱着两个婴儿闯进她的小屋,什么缘由也不说,便将其中一个婴儿硬塞给她,请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孩子平安养大,自己则抱走了另一个,约定二十年后再来相见,但未隔几日,朝廷便以欺君之罪发下海捕文书,全境缉拿黎世昭。
师兄本是宫廷禁军的四大统领之一,为人忠厚刚勇,朝野称赏有加,一夕沦为罪徒,天下间论议纷纷。
当时她也曾挤在人群中,看着告示上那些令人惊心的文字,暗暗猜疑着两个婴儿的来历。为了避祸,她退出江湖,变换身份在庆州城里默默蛰伏,只待故人归来,以全少年一诺。
这些年来,她一直低调行事,如非必要,几乎足不出府。
她是这么要求着自己,也是这么要求着楚念。
可是随着楚念一天天的长大,便愈渐不满她如此的约束,总是憧憬着外面的世界,纵使她手段用尽,也没能斩断孩子那一份热忱的向往之心。
叶凌初说她是另一个,自然是说被黎世昭抱走的那个了。
“你……其实也不姓叶吧。”
楚夫人迟疑着,试探着,揣测着,却终是幽幽一叹,唇齿间萦绕着一种晦暗的苦涩,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悄然落成一字。
叶凌初见之微惊,其实,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姓什么,凌初二字是幼时黎伯伯所赐,而叶之一姓,不过是自己勉强冠上的。
她这一生,正如风中一叶,生于天地,飘零四海,无根无依。而楚念则姓楚,长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自幼便置身繁华,一生一世,富贵安稳。
叶凌初心如刀绞,笑得凄然。
因为楚念是楚念,她便只能是叶凌初么?幼时所历种种,猛然翻涌入心里摧出万般折磨,终是令她软弱。
从当初分离的那一刹那,她们便已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而现在她们交汇了,前路如何,谁也不可知。
然楚夫人所写的,却是一个宫字。
那是这世间,最尊贵,最无情的姓。
她颤抖着手,揭下那张伴她多年的面具,显出一张与楚念一般无二的轮廓!那本该几近完美的脸孔,却白得近乎透明,紫色的血管纵横交错着,宛如一条条小蛇在皮下蠕动、鼓起,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每一滴气血,使她看起来仿佛一片薄冰,只待日光微起,便碎了,化了,随风远逝,不着痕迹。
那样的气色,已经完完全全不属于活人,可分明又站在眼前。
“你……怎么会?”楚夫人震惊不已,立刻扣住了她的手腕,叶凌初也难得的顺受下来。望着那副鬼魅般的容颜,又看着自己映在窗边的影子,半晌才失神自语,“没有体温,没有脉搏,甚至连影子都没有……”
她万万没有想到,黎世昭奔劳一世,竟只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叶凌初一声浅笑,羽睫微微扑闪,罩出浓浓悲影。“她的宏图霸业,已经让我付出了代价,这算不算是偿了她当年的分娩之苦?”
本该是个倾城绝艳的女子,正是如花岁月,却只能把自己藏于面具之下,不给任何人窥视的机会,亦不肯留自己一分念想。一念及此,夫人心如刀绞,更加涌起万分怜惜。
“这些年,你一定活得很痛苦。”
叶凌初指尖微颤,终于沉默。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3 19:49:00 +0800 CST  
明知往前一步是生,退后一步是死,她却只能脚踏两界,介于生死之间,一步也进不得,退不得。这样的生活,自然不易。
“世昭师兄,他……如何了?”
“十四年前他去世了,他还有一个女儿,黎歌,也许我该带该来见您一面的。”叶凌初静了片刻,如实作答,却击碎了她憧憬已久,却又明知渺茫的念想。
明明意料之中,却又难以接受。
顷刻之间,楚夫人如遭雷击,却又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默默捶打着胸脯,只说自己需要稍静片刻,便再也无话,叶凌初没有勉强,立即起身告辞。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3 21:12:00 +0800 CST  
刚一出门,便见白萱急匆匆的赶来,叶凌初微微皱眉,心里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听着里面压抑至极的泣声,犹豫了一番,终是随白萱回了客房。
凌岳手捧一只白色的信鸽,见她进来了,便拆出信纸递过来。三人心里都明白,若非谷中出了大事,黎歌绝不会飞鸽传书至此。
叶凌初并未瞧信,而是快步走来,捧过凌岳手里的白鸽。这鸽子在谷中驯养已久,极通人性,刚一接入掌中,便攒着小脑袋不住蹭她手心,发出声声哀鸣,光洁柔软的羽毛沾着数点暗红,虽早已干涸,在她看来却十分刺眼。
“说什么了?”她轻轻安抚着手心里的白鸽,眸光清透澈然,但那聚敛之间,却又沉如暮霭。
“信上说,小姐和沈然出谷了。”白萱心情复杂的回禀着。
叶凌初僵着背影,望着怀里依旧哀鸣的鸽子,沉默了好一阵,才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多久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
见叶凌初没有出声,白萱吞了吞口水,接着叙道:“黎歌还说,沈离临走时,还带走了浮幽潭下的牵魂。”
“牵魂一出,百死无生,是为大凶之剑。沈离封了它六年,如今携此剑重返江湖,许是真起了杀心。”凌岳沉声道。大家共事一场,相交多年,而沈离却如此决绝,实在非他所料。
“这信来的有些迟了。”叶凌初轻缓应声,拿手帕在盆里蘸了些水,擦拭着白鸽两翼上的点点血渍,眼底却渐渐生出了一层细碎的寒冰。
一月之前人就走了,那么无论如何,黎歌的信四五日内也该到了,但他们至今才获知此信,而这传信的白鸽身上却沾着数日前的血迹,一直哀鸣不断,如同惊弓之鸟。
事关重大,黎歌不会只发这一只信鸽。如果她猜的不错,应该是沈离已经与纪千帆达成合作,不仅拦住了其余信鸽,还将黎歌软禁谷中,所以黎歌字里行间,都透着紧迫和慌乱。
自从两人决意出走的那一刻,一场叛乱就已经注定了。
叶云浅的出走,撩拨着谷中大部分人的那根禁忌的神经,唤起了他们心中蛰伏已久的猜忌,而这份叵测的猜忌,是源于六年前的那场杀戮。
无论弑师还是弑主,都并不光彩,何况他们曾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他们不愿意再回首,每一个人都心怀恐惧,却又拒绝说出自己的恐惧。
这孩子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错误,是因为她毫无缘由的固执,也是她一时性起的恶果。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只会觉得叶云浅这次离谷,是居心叵测。如果叶凌初有心偏颇,那他们无疑会觉得,自己或许该另谋出路了。
而叶云浅带沈然一同出走,将沈然拖入险境,则更是触了沈离的逆鳞,因此沈离杀她的决心,只会比别人更加坚定。
到了这一天,不归谷的平静终于还是消失了,却与她所设想的不同,只因打破这平静的,并不是别人。
“此事一出,黎歌的处境只怕很艰难,我们是否尽快归谷,再派人寻访她们的下落?”
“那沈离呢?一旦她先我们一步寻到了人,只怕……”白萱眼神微斜,似乎颇不赞同师兄的归谷之议,觉得目前还是该以寻人为上。
“是她惹下的祸,该她一人面对。”叶凌初闷闷的说,眉目间一片凛然,怒意微着。“犯糊涂也罢了,偏偏还拖着然然,带累黎歌。”
“可是四海茫茫,两位小姐涉世未深,独自在外,会不会有危险?”凌岳眉宇轻轩,继续语重心长的劝她。
叶凌初半晌未应,眼前忽又浮现出那双温暖明亮的眼睛,深邃之中更藏着几分未染世俗的天真,心头的气恼便渐渐消了。
如今朝野不安,若任她们继续在外游荡,万一给人识破身份,必定要招来祸端,何况还有沈离虎视眈眈。
如果说,搭救叶云浅的理由寥寥可数,那么不救的理由却有上百个。
然而就是那寥寥之数,最终战胜了上百个。
一声幽叹轻逸出口,无奈,却又出奇的苦涩。
“你去一趟云湖山庄,请秦庄主也出一出力,把人找到。”
外人不知她与秦志卿的关系,但沈离却一定清楚。只要秦志卿亲自出面,不仅能增大寻人的几率,也能使沈离有所收敛。毕竟如今的云湖山庄,已经跻身为江湖三大鼎盛势力之一。
白萱答应了一声,却从来不曾想到,这样一走,便没有机会回头了。






外人不知她与秦志卿的关系,沈离却一定清楚。只要秦志卿出面,不仅能增大寻人的几率,也能使沈离有所收敛。毕竟如今的云湖山庄,已经跻身为江湖三大鼎盛势力之一。

楼主 君不见沧海  发布于 2018-12-13 21:41:00 +0800 CST  

楼主:君不见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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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8-11-30 23:4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9 00:11: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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