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写一本武侠,希望大家支持。

方灵儿本是花容失色,眼看便要遭受轻薄,忽见王高高惊呼一声,噗通跪在地上,上半身摇晃两下,瘫软在方灵儿脚下。方灵儿俏身而立,不免心中惴惴,未及多想,身后婢女春临却轻移莲步,抢向前骂道:“你这登徒子狗胆包天,竟敢唐突我家小姐。”起脚向王高高身上踩去,这一踩力道虽是不重,王高高却如遭重刑,惨叫出声,反将少女芳心惊吓,退后两步,见他在地上打滚呻吟,才芳心略定,唯胸间余怒未消,掐腰骂个不停。
蔡姓公子与其他两人不虞此变,见同伴跌倒,不及上前阻挡,就见方灵儿身后婢女动怒,心中俱想道:“这婢子年纪不大,却怎地恁凶。”望向方灵儿,均露出忌惮之意。为首那蔡姓公子心绪更乱,一时进退两难,酒也醒了大半,只在原地抓耳挠腮,心中忐忑不安。又是惧怕方孝孺千金,更是心惊宫中那位少年,几人不敢呼喊,也不敢向前。
沈文谦见王高高在地上惨叫,几人目光相对,狐疑不决,心想:“不过一群酒肉之交,果无情义可言。”又目光赞赏望向春临,心中莞尔:“好泼辣的小姑娘。”目光落在佳人身上。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1:35:00 +0800 CST  
春临手捂胸口,嗔道:“我不过怕这家伙弄脏了我的新鞋子罢了,否则我才不怕他呢。”方灵儿揶揄道:“你要不怕,就再踢本姑娘踢上他几脚,将他的牛黄狗宝给我踢出来。”春临闻言嬉笑道:“什么黄什么宝,这种婢子才能说的话,小姐堂堂应天第一才女怎能这么不体面。”小脸红晕一片,旋上前又踢了王高高两脚。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1:37:00 +0800 CST  
王高高此刻头晕眼花,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1:39:00 +0800 CST  
更兼背心又挨了两下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1:39:00 +0800 CST  
胃中倒海翻江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1:39:00 +0800 CST  
大嘴一张,吐出七八口酒食,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1:40:00 +0800 CST  
满身满脸都是秽物。直将皇家宝寺禅林,折腾成一片污浊之地。
春临仓皇失措,呀一声向后跳去,躲开数丈,远远看着他,眉头紧锁,心中嫌恶至极。王高高在地上滚了多时,才止住哀嚎,忽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伸手在嘴上一抹,登时邪胆迷心,口中怒骂道:“两个小蹄子敢……敢打老子,今天不在菩萨面前给大爷来一曲……《游仙窟》,大爷的姓……就……就倒着写。”目现淫光,狞笑抓向二人。口中哼唱道:“施绫被,解罗裙,脱红衫,去绿袜。花容满面,香风裂鼻。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
确是《游仙窟》中的淫词艳曲。
便在此时,忽见一人飞身入寺,快逾闪电,沈文谦亦看不清来人动作,王高高已入旱地拔葱般飞起,高有丈余,人在半空,已将秽物吐成一片,向沈文谦身旁香台之上落去。沈文谦骇然大惊,匆忙躲避,衣衫堪堪未溅污秽,再去看王高高,已挂在香台之上,四肢抽搐,口吐胆子不止。
方灵儿主婢二人陡脱险境,看向来人,花容更添惊疑,来人却不回头,径飘向蔡姓公子身前。那蔡姓公子闻言神色难辨,惊呼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来人轻吐一字道:“滚。”
那蔡姓公子见他好似天神,含着杀气,匆忙住嘴,扭头就欲开溜,来人手指向香台,轻声道:“将这头死猪也给我一并带走。”三人忙不迭点头,惶惶窜到香台之前,四周空敞,沈文谦无处可避,与那蔡姓公子狭路相逢,后者面色不虞象台之后藏了人,啊的一声惊叫,及看清沈文谦面孔,脸色忽变,旋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默然将王高高搀起,四人狼狈向寺外窜去。
少顷,来人背对香台,垂手而立,声音不高不低道:“玄门叶继儒见过明教教主沈文谦。”沈文谦心中叹息:“玄门为何苦追我不放。”移步走出,望着来人背影。叶继儒默然片刻,忽衣衫无风自动,转身如电向沈文谦胸膛抓去。
沈文谦见他背后已无长剑,空手来抓,如电掣星驰一般,手法糅杂了几家拳法,拳锋虚实吞吐、刚柔相杂,全然无从辨迹。当下催动内力,不待拳至,疾步后撤。不料叶继儒脚下奇步频出,身形更快,瞬间占住沈文谦重心,后者猝被他夺门抢位,身上松活整劲瞬间被破,仓促间收劲斜走,堪堪晃到叶继儒身侧,使一招大摔碑之中的‘绕身转打’之术。
叶继儒见他化得奇妙,心中吃惊,面上却无表情,手臂横拨,快如闪电,已抓住沈文谦臂膀,掌心劲力含潋深沉,就欲催吐而出。当此时,忽觉有人搭在自家肩膀之上,声音不轻不重道:“几日不见,小魁首已然脱胎换骨,无愧玄门天才之誉。”
叶继儒一惊,来人悄无声息,他空门尽开,也不知对方深浅,惊出一身冷汗,动也不动。来人似无敌意,手掌搭在他身上,也无丝毫力道,叶继儒浑身僵硬,肌肉紧绷,少时心中一紧,好似被猛兽盯住一般,不由自主忙缩回手掌,神色尴尬,不敢稍动。
来人见他撒手,也不与他为难,退后两步望向沈文谦拱手道:“教主受惊,属下来迟。”叶继儒愣了一下,问道:“痴景清何以奉他一个庸人为主?”景清道:“承蒙教主不弃,景某如今已是圣教中人。”
叶继儒默默点头,双目如电盯在景清脸上,俊眉间有悲伤不解之色。少时,目光收聚,色转清明,蓦然出手,身似游龙、手如巨蟒般向景清缠绕而去。景清不料他倏然出手,似乎未做准备,面色陡变,手忙脚乱间急退两步,就欲转身向寺外窜去。叶继儒见状,掌心吐劲,内力狂涌而出,就欲隔空阻拦。不虞景清意在诱敌深入,忽刹住身形,侧身逆了骨肉,闪电贴近他身子,如钢刀般插在他中门之上,出手在他臂弯轻轻鹤啄一下,已刁住他手腕。
叶继儒被他轻轻一啄,便觉一股奇气入体,颇为不适,蓦地轻喝一声,浑身如金鸡抖翎般一哆嗦,手臂生出一股螺旋之力,将景清弹开。景清一退丈余,叶继儒却双瞳一缩,咦了一声,问道:“你受伤了?”后者骨肉噼啪一阵轻响,点头道:“被齐大头揍了一顿,伤得不重。”
叶继儒沉默半晌,说道:“江湖宗门巨匠之中,属齐步蟾年纪最轻,我久欲见他了,可否为我引荐?”景清摇头道:“你虽有所悟,勉强摸到了化境的门槛,可惜仍不是他对手。”
叶继儒笑道:“我今日若是用剑,你也不是我对手。”目光中一丝傲然闪过,瞳孔旋复清澈。景清见他气息圆润,锋芒尽敛,已有返璞归真之意,笑道:“你若能胜我,为何这几日每日在国子监外打晃,也不敢动,还要今日在这鸡鸣寺趁虚而入?”目含讥笑之光。
叶继儒双炯异光,微怒道:“你设局诱我?”周身杀气森然弥漫开来,沈文谦立在一旁,陡觉压力奇大,退后两步。景清却不闻不见,上下打量他道:“你如今已摸到化境之门槛,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登堂入室。”
叶继儒冷笑道:“临门一脚,岂可轻抬,景清不也困在此境多年么。”景清失笑道:“我与你不同,你和我比个什么。”叶继儒长身而立,面含冷意,似已不愿多言。少刻,景清出声道:“禅林清静之地,你我出去如何?”叶继儒点头道:“你腿脚不便,叶某不趁人之威。”景清傲然大笑,斜视他道:“便是景某有五成手段,你也杀我不得。”
叶继儒望向沈文谦,目有不屑道:“你缩头畏尾,明教中人早晚不能护你周全,教你落在叶某手中。”沈文谦闻言心中一惊,不由抬头望向叶继儒,横起眉毛道:“我与阁下有一年之约,如今言犹在耳,阁下却背信失约,岂不教天下人耻笑?”
叶继儒闻言面皮一热,旋拉下脸冷笑不语。景清叹息一声道:“玄门高名大义,今日在阁下手中毁于一旦了。”叶继儒思索片刻,哂笑道:“还要谢过景兄,教我明白虚名假利,最是迷丧心智、妨碍修行,如今叶某已经名利抛下沟崖,说甚么仁义礼智信,如今说来都是虚言。”
景清哈哈大笑,不屑道:“我看阁下将道德良心抛下了沟崖才是。”沈文谦亦长叹一声,劝景清道:“他既失信,何苦与他多言。”转而面对叶继儒,傲然笑道:“玄门手段虽有风采,但明教陋术尚可自矜,今日无需依靠他人,沈某亲自与你交手。”
叶继儒闻言似不可置信,抬眼看向他,只见他无丝毫怯意,颇感意外,失笑道:“都道酒壮怂人胆,不曾想佳人亦能激人猛志。”沈文谦沉默不言,景清却急道:“教主不可。”
沈文谦笑道:“有你为我压阵,有何不可?”景清咬牙道:“如今他已半步化境之巅,就是对上属下,也有胜算。”沈文谦笑道:“你却忘了我昨日与你所说之话?”景清一怔,少时呆呆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言落下,心中酸楚之极,不敢再阻他。
沈文谦默然点头,缄口不言,少时冲方灵儿处望了一眼,只见佳人一脸惊怖,二人四目相对,沈文谦心中一热,呼吸转重,少时扭过头去,调顺气息,不敢再望她。叶继儒负手微笑,凝立不动,沈文谦也笑意浓浓,渐渐静心凝神,不辩喜悲。
少时,沈文谦足底一震,劲发根节,晃到叶继儒面前。
叶继儒眼中一亮,不闪不躲,任由他撞来,眼看二人便要撞在一处,叶继儒倒吸口气,不待他身至,疾步相迎。沈文谦也浑然不惧,探掌前抓,一掌三式,以式多变,直取对方中线。景清眼光毒辣,已知他所施之术乃以大摔碑掌为本,兼而有夜雨萧萧剑之意,脚下踩出鹿步梅花桩法,手上虚实难测,颇为神妙,心中暗赞:“教主天才,可惜根基尚浅,实是与叶继儒无力相抗,我须护他周全才是。”一念落下,悄悄移动脚步,站住了方位。
叶继儒见沈文谦招式汹涌而出,颇具威势,冷笑一声,笑道:“你这身手段,跟玩没甚么两样。”笑意吟吟,好似玩耍般缓缓出手,使得却是以直破曲,以快打慢的路数,看似奇慢,出手却后发而先至。这一抓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玄门数种奇术妙技,弹指间隐有破空之声。
沈文谦见他意柔招刚,不敢硬接,忽斜向一滚,堪堪躲过叶继儒一抓,使出地行拳的打法,双脚发力,就欲绞杀叶继儒下盘。叶继儒见他身法虽慢,却如虚似实,时重时轻,不漏一丝破绽,意态悠闲道:“你这身法不错,看来明教主不唯无学之士。”微微点头,意甚嘉许。
沈文谦乍闻此声,旬月以来羞辱骤然涌上心头,直激得周身血脉贲张,汗毛炸立,不觉猛催丹田,将平生功力都附在这一绞之势中,就拔他根基。叶继儒傲然不惧,只听他骨骼噼啪作响,右臂倏然暴伸,五指张开,向沈文谦头颅抓去。
仍是后发先至,沈文谦双腿尚未绞实,叶继儒手掌已至他头顶半尺之处,沈文谦被他掌风所逼,突然抬头,口中一吸一吐,便听一声清啸,旋见一条白练从他口中射出,叶继儒大意之下,难以躲避,便觉手心一痛,急忙撒手,骇然后退丈于。
在场众人不虞有此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叶继儒立在一边,低头向手心看去,却见掌心被一物捣破肌肤,虽不甚深,却血流如注,一时难止。
叶继儒出手武功,却伤在对方手下,登时呆立场上,如失魂魄,少时面容苦涩,抬头看向沈文谦,喃喃道:“这才几日,你就修成了智慧心剑之术,是我大意了。”以目视他,露出极悔恨的神情。
沈文谦知他艺业精深,远在自家之上,故行险招,使出心剑之术,吐气成剑,居然一击奏效,将他掌心刺破,也吃了一惊,神情呆滞望着对方。
景清心中却是又惊又喜:“教主天赋惊人,果然不愧是我明教领袖。”又转望叶继儒,见他不见恼怒,反而面有悔愧,心底腾起忧愁道:“叶继儒先前不过虎狼,尚可抵挡,如今已成毒蛇,更加难躲难防,看来已成景某平生劲敌。”目光复杂,流连在他身上。
片刻,叶继儒一声惊叹,面色却平和了许多,俄而浊气吐出,好似了却一桩心事,眼望沈文谦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教叶某知此道理,接下来叶某全力施为,沈教主断无幸免之理。”说话间使出“灵剑”之术,扰乱他神魄。
沈文谦也默运“蛰龙眠”之术尽心抵挡,奈何功力相差太大,一时却仍觉眼前异象陡生,魂不附体。景清站在一旁知他已被对方乱神,正欲开口喝破,忽见沈文谦猛然抬头,目放光华道:“景清退下。”
一言未落,垫步向前,与叶继儒贴面而立,竟是以“大光明如意伏心法”之术放对叶继儒“灵剑”之术。可惜叶继儒毕竟功力深厚,沈文谦此与他四目相对,心神交锋,只觉双眼如针芒刺烤,痛不能忍。不过数息功夫,浑身已是大汗淋漓,身躯颤抖。
叶继儒却神态悠闲,游刃有余。二人再相持片刻,沈文谦已是难以抵挡,双眼竟流下两行血泪,其迹虽淡,却让观者心惊。景清站在原地,竟似呆了一般,知再过片刻,沈文谦灵台必被对方齑灭,既是不死,也成***,不觉失声喊道:“教主,快些躲闪。”声音中夹杂了“乱神”之力。
沈文谦却直似未闻,站在原地,继续与他相对,身躯颤抖更甚。远处方灵儿却看得真真切切,惊呼出声道:“你这登徒子,快些躲开。”这一声却有奇效,似春雷一声响,将他震醒,沈文谦这才真魂归窍,知是佳人救了他性命,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感激望向方灵儿。
方灵儿距离颇远,却仍旧感受到对方灼灼热意,不觉唾了一口,娇嗔道:“你这登徒子呆呆的,哪有你这样看人的。”沈文谦此刻犹在流汗,忙收回目光,转望叶继儒。方灵儿欲言又止,少时忍不住出声道:“他很厉害,你……要小心……”沈文谦闻言心底骤然涌起一股热流,流遍全身,周身不适,也瞬间遁得无影无踪。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2:50:00 +0800 CST  
这一次,沈文谦直呆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重整全身,重新出手。
这一出手,整个人却恍似跌入了梦境,出拳悠悠荡荡,步法杂乱,好似醉汉一般。双拳也歪歪扭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不快不慢向叶继儒抽去。叶继儒见他好似孩童,模样十分可笑,一时目瞪口呆,惊愕万分。景清见了这一幕,喜上眉梢道:“去巧存拙,纯任自然,教主顿悟了。”
叶继儒听他叫喊,也似慌了一般,倏然后退,沈文谦疾步向前,贴住他不放,叶继儒身形如电,竟也躲不开,瞬间沈文谦一拳抽实了砸在他肩窝之上。叶继儒挨了一掌,心息只是一乱,虽不狼狈,心中实难相信此事是真,羞得满脸通红。一时慌乱,又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沈文谦却目光清澈,行动简拙,对他不依不饶,合身扑了上来。
叶继儒绕着寺庙兜了两圈,直到气息微喘,才幡然醒悟,似被他羞辱一般,大喝一声,由退转进,一拳骤然捣出,这一下调息理劲,威力颇足,拳至中途,变而为掌,正抓住沈文谦拳头。
沈文谦被他一抓,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人也清醒过来,心头虽有明悟,当此时却无暇思索,拳头也仿似被毒蛇咬住,痛入骨髓,继而气血沸腾,身躯颤抖。慌乱间手臂胡乱一抖,不知从哪平生一股巨力,叶继儒受此力道,居然倒飞而起,直被他甩出一丈开外,落地连退几步才稳住脚步,狼狈不堪。
沈文谦拳上被他抓的皮开肉绽,也流出热血,却不觉痛,神色异常凝重。略一思索,便有许多体悟涌上心头。不多时,叶继儒只觉惊风袭来,沈文谦已再向他出手。
此时再看沈文谦,竟将所学招数尽皆抛弃,出手好似大江奔流,一泻千里,表情好似得道高僧,不喜不悲。叶继儒心中一凛,仓促间出掌与他相对,轰然巨响,两人四只手掌撞在一处,沈文谦向后飞跌,口中热血长喷。叶继儒也震得两臂发麻,后退一步,险些坐倒。
叶继儒心中大惊:“眨眼之间,竟让他脱胎换骨,此人断不能留。”至此方才回魂,反身扑上,第二掌随后而至,竟不容沈文谦凝气调息。这下轮到沈文谦气慌神乱了,仓促也出掌与他相对,霎时与他来掌相交,顿觉手上似托了太行、昆仑一般,直压得骨肉欲碎,气血盈腾,浑身好似炸裂一般,飞撞在丹墀之上,动弹不得。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手心忽有一股暗流,似小蛇般沿手臂窜入体内,横行在胸腹之间,一时痛如刀绞,几难忍受。至此方知自家虽有所悟,与对方却仍如小丘比之泰岳,难以撼他分毫。此念方生,忽觉体内暗流蠕动起来,好似受惊小鹿般四处逃窜,瞬间涌入手臂,好似向沿来路逃回一般。
沈文谦从未遇此奇事,匆忙内视,才发现丹田之中悄然生出一股柔和热流,紧随在那奇气之后,紧撵不放,似要将它吞噬。
沈文谦啧啧称叹,暗自心惊,不及多想,强压住喉中一口热血,双拳并用,再次主动出招,使得是大摔碑掌中的一式“肘底锤”,此术共有三招,两虚一实,前两式只是虚晃,真正的杀招却是藏在肘下这一击重锤之法,实为此拳诸多招式之中最为阴险毒辣的一招。
叶继儒见他此拳虽然不俗,却因功浅力弱,实不足惧,当下冷笑一声,出掌相迎,二人一撞,沈文谦再次飞出,叶继儒身子一晃,内息一乱既整,脸上露出不屑神情。
沈文谦这一撞几将丹墀撞碎,双臂更是渐渐肿胀起来,瞬间已如小树一般,动弹不得。叶继儒稳操胜券,不由生了杀心,上前两步,冷笑道:“沈教主能接叶某三招,黄泉之下足以自傲。”出掌似大潮拍岸,汹涌澎湃,眼看便落在沈文谦颅顶。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4-30 14:04:00 +0800 CST  
当此时,叶继儒忽面色大变,竟而身不由己,颓然坐倒。瞬间又一惊而起,手指沈文谦道:“你……体内藏了什么东西,竟……”一时气喘吁吁,只觉意难自守,神不能敛,下盘也难再固,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沈文谦见状,心中莫名其妙,以为他有意做戏,仔细一看,见他目光缭乱,面色惨白,却又觉不像做假,更添不解。叶继儒却勉力抬起手臂,指点他道:“你这手段好似……”突然喷出一口血来,猛然间神色也委顿下来。
景清却面孔遽变,惊呼道:“你被伤了肺气。”叶继儒面色阴沉似水,忽面色凄厉,声音嘶哑道:“你既习了这手段,叶某拼了命也不能留你。”一咬舌尖,强行催动丹田,身向前扑,运指如电,向沈文谦腋下点去。沈文谦此刻周身酸麻,已不能动弹,仓促间,景清自一旁合身扑上,与他对了一掌,叶继儒一声惨叫,倒飞出去,晃了晃,忽栽倒在地,手指沈文谦,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景清方才出手留有余地,不在伤人,却是不欲趁人之威,叶继儒却似不支,被他一击而倒,竟无力起身,面色更如一张白纸,脸色狰狞可怖。景清看在眼里,也莫名其妙,扭头狐疑打量沈文谦两眼,转冲叶继儒道:“小魁首何必做态,岂不让景清看轻了你。”
叶继儒已是满面青紫,少时一口血再喷出来,压住内患,飞身蹿向一旁方灵儿,将她擒在手中,避在丹墀之下,厉声道:“你不是爱她么,今日叶某就将他毁在手中。”说着手里就欲发力,沈文谦惊呼出声,急蹿向前,高声道:“休得放肆!”
叶继儒双目怒凸,凝眉瞪目,恨声道:“你若在乎她的死活,现在便向叶某屈膝,叶某或者留她性命。”沈文谦闻言一怔,望着方灵儿,只见她花容惊动,俏脸挂满恐惧,心中一痛,好似有一股寒气钻入骨髓,冰冷彻骨,使人如坠深潭。
景清见他心若浮舟,飘摇不定,惊呼道:“教主万万不可。”方灵儿也惊呼一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千万不能……”呼吸一滞,已说不出话来。沈文谦见状,仰面笑出声来,笑声中充满愤懑之意,似有一丝无奈,少时眉眼挂了一层寒霜,说道:“你行偏影邪,沈某耻与你做对手。”
叶继儒羞怒已极,高声笑道:“好!好!好!你沈文谦既然无情,叶某今日便圆你之愿,痛下辣手,教佳人芳魂玉殒。”手上运足了气力,方灵儿惊呼一声,额间冷汗涔涔而下,一口银牙紧咬,面上已无一丝血色。
沈文谦见状,再难忍受,心中一痛,噗通双膝跪地,双目怒火焚天,将叶继儒罩住,扬天大呼道:“匹夫而敢!”景清也怒火满腔,忍不住痛呼一声道:“教主……”旋冲叶继儒怒道:“阁下欲毁玄门一世英明吗?”眼角已淌下两行浊泪,玄门伟逸形象,已在他心间轰然倒塌。
方灵儿见他因己屈膝,也美目含烟,望着沈文谦,不可置信道:“你……”忽然心间一痛,说不出话来,双腮已挂满泪珠,扑簌落下。
叶继儒见状神色狰狞,哈哈大笑道:“人言富贵雄心灭,温柔志便消;你即便是邪术有成,如今也要向玄门屈膝,性命操在我股掌之间。”
沈文谦双膝跪地,一颗心反倒平静下来,默然望着叶继儒,横眉冷对道:“我非是跪你,实不愿你加害无辜之人。”叶继儒冷笑道:“自古书生最是无用,你如今死到临头,还说这些迂腐之辞,无怪沈敬擎当年华山有死无生。”沈文谦面无表情,望着他道:“阁下究竟如何才肯放人?”
叶继儒此刻双肺如火烧般疼痛难忍,不敢耽误,一手指他道:“你现在便自封穴道,立在原处不动。”沈文谦望了方灵儿一眼,旋仰头望天,长叹一声,倏然出手在点住周身大穴,目光平静,冲叶继儒道:“阁下还请放人吧。”神态坚决,已有决死之意。
方灵儿低声惊呼,扭头不敢再看。景清更是骇得面色惨白,发立身僵,冲叶继儒顿足道:“足下包藏祸心,有目共睹,早晚给玄门招祸,不得善终。”叶继儒转过头来,望向景清道:“你给叶某老老实实待在此处,今秋华山,你我再见。”一句话就将景清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少时,忽见他双脚在地上一蹬,扑向前去,手掌抓住沈文谦,左右提住二人,向寺外窜去。景清心头火起,却不敢追向前去,只得捶胸顿足,望天空叹。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1 01:57: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且入林山醉一场
叶继儒携二人一路狂奔,不多时已出金川门,来到一处破庙之外。少时,只见他走到一处殿外,向四下看了几眼,随即闪身入殿,殿内空无一物,叶继儒伸手在二人身上摸了几把,封住穴道,才转身出殿,才至殿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伤患,一口血吐出,目中毒焰森森。
叶继儒在院中立了片刻,才转身向偏殿行去,少时来到殿门之外,深吸口气,屈膝跪地,冲殿内朗声道:“弟子叶继儒见过王师祖。”话音落下,半晌悄无声息,叶继儒试探道:“师叔祖,您老人家在么?”不多时,便听一苍老声音幽幽传来道:“几日不见,谁将你伤了?”
叶继儒跪在门外,抬头道:“弟子方才与明教教主交手,不慎……”面皮大热,竟再难启口。那苍老声音不解道:“明教教主功夫尚浅,如何是你的对手?”叶继儒迟疑片刻,说道:“他似乎是习了……习了那邪术……”话音方落,便见殿门被人推开,一鹤发苍颜老者飘身来到他面前,问道:“此话当真?”确是随山派王道宗。
叶继儒低头不敢望他,惶然道:“弟子不敢欺骗师叔祖。”王道宗一把拉住他手腕,一股玄门醇和内力缓缓送入他体内,少时眉头皱起,轻声道:“奇怪,这股内劲似是而非,却又不像司马星徽的手段。”
叶继儒屏息凝神,不敢稍动。少时王道宗松开手,问道:“你将详情与我仔细说来,万不可有遗漏。”叶继儒踟躇片刻,才将前情简述,不敢有瞒。王道宗闻言直愣愣凝视他良久,少时轻叹一声道:“当年沈敬擎独创此术,明教中除了司马星徽便是智慧得了些皮毛,没成想这些年智慧藏在山野,竟也窥一二玄妙,独辟蹊径,将此术与心剑之法杂糅在一起,伤人更是无形,着实了不起。”一语落下,长叹不止。
叶继儒见他言语闪烁,不解道:“弟子情知不妙,故擅自做主,将他带到此处,还请师叔祖明察。”王道宗在院中疾走几步,转望向他,挑眉道:“你将他带来了?”叶继儒点点头道:“正藏在正殿之中。”王道宗闻言面色古拙凝重,看了他一眼,轻喝道:“胡闹,他明教虽然势颓,但尚有几位能人,你将他擒了,岂不徒惹事端?”
叶继儒不以为然道:“便是司马星徽也要避我玄门锋芒,智慧此等老朽之人,更难为栋梁,您老人家多虑了。”王道宗闻言骂道:“放肆!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少时见他眉头不展,点头自语道:“将他带来也好,大拙师兄盛赞此术乃天下第一,一直未能亲见,引以为憾。”
又见叶继儒面有喜色,轻声问道:“常胜法王遗子景清,你觉如何?”叶继儒不以为然道:“此人不过有骨子痴劲,弟子如今顿悟,早晚必胜他百倍。”王道宗心中长叹,问道:“你可知我为何邀他入我玄门?”叶继儒一愣,摇头道:“弟子不知。”王道宗轻叹一口气道:“景清来历惊人,此事天下知者不超过双手之数。”叶继儒见他神色凝重,在院中疾走不停,颇为焦躁,疑惑道:“却不知此子是何来历?”王道宗忽驻足不懂,摇头不答,少时来到他身边,嘱托道:“总之你莫要与他交恶,早晚对你、对我玄门都有好处。”
叶继儒呆了半晌,眉头紧锁道:“景清已奉沈文谦为主,这么说,您老人家还不知此事?”王道宗闻言面色一变,直直愣了半盏茶功夫,语气阴沉不定道:“万事皆由天定,你我也难强求,此子天赋惊人,来历也颇为复杂,总之莫要与他为敌,来日大劫之下,我玄门说不得要仰仗他来渡劫。”言罢长叹一声,似乎颇为惋惜。
叶继儒见他神情凝重,脸色也变了几变,心惊肉跳,不敢再多问。旋听王道宗道:“如今四方动荡,龙蛇蛰伏,你轻启事端,打破平衡,不怕惹火烧身?”叶继儒闻言不由一惊,及见他面色淡淡,并无责怪之意,神色也松弛下来,失笑道:“有大拙师祖与您老人家这般登峰造极的人物,天下一二跳梁鼠辈,量不足为惧。”
王道宗面色一沉,喝道:“胡闹,便是当年王重阳师祖在世,也不敢言登峰造极,你莫要小觑了天下英雄。”叶继儒闻言默然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少时回道:“师叔祖教训的是,弟子记下来。”
少时只见他眉头皱起,轻声道:“弟子还有一事,未与师叔祖商量,便擅自做主了。”王道宗“哦”了一声,淡淡道:“你是玄门小魁首,事事不可与我商量,况且我在应天也不能久留,东宫与锦衣卫中诸多事情,还需你来决断。”叶继儒沉吟片刻,说道:“兹事体大,弟子还要请教您老人家的意见。”王道宗失声笑道:“明教教主都被你玄门小魁首擒了,却不知这天下还有何事比此事还要重要?”
叶继儒开口道:“当时景清环饲在盼,弟子为了将他擒来给您老人家,将方孝孺的千金一并也给带来了。”王道宗淡淡道:“方孝孺是何人?”叶继儒道:“方孝孺乃是朱允炆的授业老师,她的千金却是小千岁的……”王道宗眉毛一挑,问道:“是小千岁何人?”话刚出口,已经心惊肉跳之感,心间升起不详。
叶继儒在院中走了一圈,半晌才叹了口气,咬牙道:“是小千岁要好之人!”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懊丧,将“要好”二字咬得极重。王道宗闻言勃然大怒,须眉无风自动道:“放肆!”叶继儒惶惶跪在地上道:“弟子做错了事,请师叔祖责罚。”
王道宗神色大变,厉声道:“你明知我玄门与太子一脉休戚与共,如何还做这荒唐事。”叶继儒低头道:“弟子知错了。”王道宗见他不住叩首,更添怒气,骂道:“你可知你若处理不好,便将你大拙师祖辛苦打下的大好局面给葬送了。”
叶继儒心头微微一震,抬头偷偷望向师祖,见他须眉乱颤,更显老态龙钟,心间大起波澜,鼓起勇气道:“按时这话弟子不该说,可如今东宫势弱,我玄门将前途都压在……在他的身上,也不知是对是错。”王道宗勃然大怒道:“混账!”忽起脚向叶继儒头上踢去,叶继儒不敢躲闪,头顶挨了一脚,就地一滚,倒飞出去,跌坐在地上,颇为狼狈。少时一跃而起,犹恐他在出手,将双臂横在胸前,盯住王道宗,不敢转睛。
王道宗出脚将他踢飞,也是一愣,少时神色缓和下来,叹道:“他是国之正朔,我玄门费尽千辛才得他一诺,你今番此行,不是要把玄门往火坑里推么。”叶继儒此刻犹心有余悸,挣扎来到他面前,低头将目光藏住,默然不语。
王道宗望了他两眼,见他周身凝着一股冷峻之气,心中默然叹息,上前两步,左手搭在他脉腕之上,将一股精纯内力送入他体内,安慰道:“大拙如今如日中天的地位,说话做事,尚且如履薄冰,你是玄门未来的领袖,言行之间,更要三思而为。”
内力入体,叶继儒胸间痛苦才稍稍减弱,唯心头似吹过一阵狂风,好似大潮迭起,一浪高过一浪。半晌才平复心绪,羞怒交加道:“弟子所作所为,实在事出有因。”王道宗知他伤的不轻,叹道:“他即便伤你,你也不能失了方寸,他与我玄门为敌,早晚这天下无他藏身之处,但此时也不是时机,万事还需忍耐。”
叶继儒此刻胸腹犹有余痛,强自忍受,颤声道:“弟子旬月以来,几番与他照面,都制他不住,今番被他击伤,弟子若再不将他擒住,恐伤道心,日后再难有进益。”王道宗见他额间冷汗齐下,神色却颇为冷傲,叹道:“古之习武入道者,无不有视死如归之慨,当年大拙师祖每日抵临深渊,在悬崖边练剑,九死一生,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你不过过区区小伤,便自设心障,如何能登达至道?”
叶继儒轻轻一晃,挣脱他左手,目中毒焰熊熊,冷声道:“总之此人为弟子平生一劫,我万万不能栽在他的身上。”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2 00:16:00 +0800 CST  
叶继儒一言出口,王道宗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盯着他,心道:“小魁首生性骄狂,大家多捧着他,由他耍性,此番受挫,却不知是福是祸。”目中含着隐忧,少时出言安慰他道:“夫法有盈虚,势有长消,你既已触道之妙谛,何苦还拘囿于一胜一负之间,你是早晚证至诚、入化境的人,万不可目光短浅,自废武功。”
叶继儒闻言一愣,问道:“师叔祖这话何意?”王道宗看他神情,知他不解,耐心道:“大拙师兄屡次教导于你,叫你不要惹事,你与明教轻启事端,本就不妥,再动小千岁的人,更不应该,今日我帮你做一次主,如何?”
叶继儒呆立了一会,斜视他道:“师叔祖欲如何决断?”王道宗思索片刻,试探道:“你出来也有两年了吧?”叶继儒点点头道:“已经两年半了。”心中却疑惑道:“师叔祖左顾而言他,却是为什么?”
王道宗微微颔首,笑道:“你出来这么久,不想你大拙师祖么?他如今年纪大,心思越发淡了,就是时长跟我念叨你,希望你有时间回去看看,陪陪说说话。”他说话看似随意,落在叶继儒耳中却不啻一声惊雷,后者遽然色变,问道:“您老人家这是何意?”王道宗暗叹口气,半晌才道:“你不如回山一趟,中秋将至,大拙师兄的封剑大礼,终究还要你去帮衬一番。”叶继儒何等聪明,已看破其意,问道:“师叔祖将弟子赶回山也无妨,却不知您老人家欲如何安排二人?”
王道宗道:“这些年你为师门辛苦奔波,受了不少委屈,早日回去,也好潜心准备,以期早日入化,接掌我玄门大位。”叶继儒直似未闻,只坚持道:“方孝孺之女可放归应天,但明教沈文谦断不能纵他而去。”
王道宗叹息一声,无奈道:“先前我也差点被你给饶了进去,我细思了片刻,眼下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你就依我一次如何?”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闻言。
叶继儒含笑与他对视,目光却淡极了,少时朗声一笑道:“弟子所有都是您老人家给的,您何须跟我商量。”王道宗目光垂下,轻叹无言。叶继儒转过身去,面朝庙门,冷声道:“可惜玄门今日有此一退,数十年积势,一朝之内便毁荡无存,如此,我等还修什么道,练什么拳。”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了一丝冷嘲。
王道宗听他说出此话,表情僵在脸上,尴尬非常,少时露出神情异样,望着他背影,沉声道:“明教虽已势颓,然其势尚在,历久不衰,如今我玄门强敌环饲,不与他过多结怨,乃是智举。”言语虽有耐心,却已夹杂了几分焦意。
叶继儒在院中来回走了两步,干笑道:“师叔祖见识高远,格局不凡,弟子自愧弗如。”他声音极低,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到,少时又轻轻摇头,似乎自言自语道:“可惜弟子所修魁星剑,乃天下第一勇剑,是玄门的脊梁,自从弟子将它请下山来,崭露锋芒后,这一生便不能再回头了。”说着双目如电望向沈文谦所处大殿,沉吟许久,一字一顿道:“师叔祖所言之事,恕弟子不能答应!”
王道宗见他拒绝,将目光落在他侧脸之上,只见他一张侧脸,俊秀非常,挂着异样的神采,一双剑眉之下更是挂着两点星星似的眼睛,目光清澈,透露出决然之色。看到此处,不觉露出会心笑意,双眼也闪现出慈光,温顺异常,似在打量自家孩子一般,默然不语,想起心事。
院中沉默良久,少时,二人四目相交,都露出异样神情,好似有话在心间,却难以明言。
叶继儒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老者,只见他肌肤润泽,容颜光彩,面相十分慈祥,却掩饰不住一身老态,不由叹气,淡淡道:“弟子十来岁上山,那时您老正是丰华,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弟子尚未成人,您就已老了。”
王道宗两只眼睛湿润晶莹,胡须轻颤,望着眼前磊落男儿,笑道:“你虽是龙门弟子,可也在我随山门下学了些微末之技,王道宗不敢言功,却曾付辛劳,只望来日你掌玄门大位,能多多照拂我随山一脉,师叔祖泉下也感激你的恩德。”
叶继儒闻言不语,俄而,忽收住心神,高声道:“弟子不肖,已让您老伤心,更不忍见您老落泪,您这便回罢。”让开来路,目光投向庙门之外,不再望他。王道宗苦笑道:“我当年上山,你太师祖陈通微说我性情笃厚,乃是修习道家拳法的好苗子,其实他老人家一双电眼看东西还算透彻,却独独在我这里走了眼。”
叶继儒此时听他言及太师祖,不由瞪大眼睛,目光又落在他身上,疑惑不解。只见王道宗衣袂沉荡,纷飞有翻浪腾空之意,颔下枯须也无风轻颤,目光恍惚道:“其实咱爷俩都是一样的刚直性子,只不过我比你多一点藏锋不露,你比我更聪明善悟罢了。”
叶继儒见他周身气机沉荡,有如真龙游荡,待机飞腾;又似巨蛟潜藏,丝毫不露其迹,其人只是随意一站,已暗合天地之理,造化之道,乃是本门中及高明之意境法门,精神不由一振,开口道:“弟子多年不见您老人家动手了,更从不曾见您老人家真身,如今别离在即,不知您老人家能否满足弟子之愿?”
王道宗道:“我天资愚鲁,能达化境已是仗在玄门手段独步神奇的份上,连骨肉都炼不利索,哪有甚么真身可言。”说着笑出声来,目光露出些许苦涩。叶继儒死死盯着他,皱眉道:“弟子不信。”说着目光大盛神意罩住眼前之人,一动不动。
王道宗脸上掠过一丝伤感,忽而收势,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抬头仰望,目光淡到了极点,似乎看透苍穹,良久才摇头苦笑道:“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一直当你是孩子,可一晃这些年,你终究是长大了。”叶继儒望着他,俄而眼睛一红,跪在地上,额头触地道:“孩儿求您老赐教。”
王道宗问道:“你何必这么执拗,听我一言有何不可。”叶继儒磕头入捣蒜,少时前额鲜红一片,却紧咬牙关,不发一字。
一时沉默,忽听殿中有脚步声响起,声音紧随而来道:“师兄何必为难师祖,若蒙不弃,苏剑卿与你走上几招。”叶继儒不防有人在殿中,猛一愣神,只觉声音有些耳熟,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站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个子不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皱眉道:“你是小虎子?”旋失笑道:“你都快二十了,怎么这张娃娃脸还是未变。”
那少年听了,目中突然射出一缕寒光,叶继儒与他正面相对,却是一惊,心头似被马蜂蜇了一下,极为不舒服,顿露警觉,不解道:“剑卿此是何意?”苏剑卿目光平视,也不望他,面无表情道:“师弟再不来,恐怕我随山派的掌教就要被龙门的弟子给欺负了。”
王道宗闻言回望来人,沉声喝道:“继儒是你师兄,剑卿不得无礼!”那少年闻言冲王道宗微微躬身,旋转向叶继儒,微微点头道:“随山王师祖再传弟子苏剑卿见过龙门继儒师兄。”声音不卑不亢,极为得体。
叶继儒听他声音清脆,仍似孩童一般,心觉好笑,却也知他如今不易相处,目光转冷,轻轻站起身,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语带冷嘲道:“我前几年还教过你几手魁星剑,那是你不过和小狗般大小,这才几年不见,你就长成了大孩子。”
苏剑卿置若未闻,缓缓退后两步,双脚不丁不八站立,目开一线之光,望着沈文谦,冷冷道:“师兄,请!”说罢做个起手式,表情认真,有板有眼。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3 00:47:00 +0800 CST  
叶继儒放眼四望,只见王道宗恭身而立,不见不闻,四下殿阁破败,虽祥和阒静,虽是盛春,入目却觉萧索寂寥,身当此时,顿觉人生波澜不定,可笑无比,一时情不能禁,冲苏剑卿傲然道:“我比你大几岁,还曾指点过你禹步中‘步罡踏斗’一式,这么些年,不知你学了多少?”
苏剑卿神色不动道:“当年师兄教我炼血、伐髓、抱丹、通神之术,令剑卿茅塞顿开,一日千里,数年来无视不敢忘师兄大恩,今将所学尽学还故故人,也算还了当年传艺之恩。”叶继儒见他人虽然小,口气却颇大,不由仰天大笑道:“你这娃娃竟如此狂妄,当年我竟然小瞧你了。”
说着一甩袍袖,冷冷道:“我不欺负你,你先来罢。”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洒脱至极。苏剑卿眼望他背景,良久深吸口气,沉声道:“师兄小心。”足尖在地上一点,好似飞燕踩水,向前滑去。
人至中途,双手结个奇怪的手法,向他后心撞来。叶继儒虽背对着他,后脑却似长了眼睛一般,不待他飘至身前,忽斜斜向左前跨出一步,又横向行步折身,双脚在地面连踩七步,步步踏在罡星斗宿之上,瞬间将苏剑卿甩开,使得正是当年在山门之中指点过苏剑卿的步法——禹步。
相传此步乃是夏禹所创,习练高深者可祷神召灵,沟通上天,被历代大德称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此言虽有夸耀之辞,却足以可见此术精妙无匹,举世无双。此术以北斗七星为根,暗合九宫八卦之理,式式相连,奇正相生,乃是玄门看家秘技,被历代玄门掌教视为不传之珍,实可谓玄门身法第一,等闲断然窥其堂奥。
苏剑卿见他使出当年所传步法,眸子一冷,忽后撤两步,双腿似蹲似盘,双手一前一后,手腕下垂,纵身一跃,高过人顶,折身向叶继儒身上扑去。人在半空,忽出人意料的拧腰转胯,身子在空中连折数下,又迅疾落下,好似猿猴一般,双手恍恍惚惚,向叶继儒面门抓来。
叶继儒见他跃起,心中大骇,似不可置信。他浸淫此术多年,深知禹步神奇,若身法不能快过施术之人许多,万难破解此术,是以玄门身法之中,禹步堪称无敌。唯有自上而下,借势而为,才能有机可乘,破去禹步连环。除此之外,实无法化解这鬼神莫测的步法。
叶继儒浑不料他小小年纪,竟有此卓识,竟使出此出人意料的招数,转身间就已占住先机,使自家陷入被动,不由心中一慌,有些不知所措。
苏剑卿一招占先,更不拖泥带水,身形迅速落下,双手一伸一缩,在叶继儒面门虚抓两下,叶继儒初时慌乱,毕竟经验丰富,此刻已有计较,只占住中极,将全身上下护住。
苏剑卿见无机可乘,便换了策略,只是绕着叶继儒转来转去,并不出手。只见他全身纵落起伏,双手挥动频频,纷飞腾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手法眼花缭乱,虚中藏实,令人神驰目眩,心惊胆寒。
王道宗立在一边,望见亲授弟子修真有成,也现出欣慰之色,当下凝神细望二人斗法。只见苏剑卿步子灵巧,身法妙绝人寰,整个人好似流萤一般,翔空乱舞;又忽如鲲鹏欲飞,直上青天。神意腾然而上,高出万丈云表。出手不羁不绊,其轻淡弱微尘,其重力有千钧,叶继儒手段虽高,一时也只能取守势,放不开手脚。
二人斗得片刻,苏剑卿更是妙招迭出,不拘不束,出手行云流水一般,叶继儒初时尚游刃有余,此刻也添了几分慌乱,仿佛轻舟陷入湍流之中,随时有倾覆之危。苏剑卿却越战越勇,少时身法更快,须臾连成一片,将叶继儒全身罩住。王道宗心中默叹道:“继儒要败了。”
念头甫一落下,旋听一声布帛撕裂之声,苏剑卿向后一跃,手中已捏了半块方巾,确实叶继儒头上道巾被他抓落,头发披散开来,将他俊秀面容遮住。
叶继儒不料竟有此败,垂首沉默良久,猛然抬头,望向王道宗,声音凄惨道:“师叔祖……”王道宗不敢与他对望,阖上眼皮,垂首叹息。叶继儒一时怒火攻心,羞愤已极,只觉一股冷气从尾椎窜上颅顶,旋冲入脑中,全身如坠深渊,心跳为之一滞。
少时忽“哇”得一声,喷出一口热血,肺间痛楚更甚,身子晃了两下,再也站立不住,跌撞几步,扶住院中一颗古槐,苦笑道:“我今日方知天才与***,原本无差别的。”他虽性情坚忍,此刻也不禁热泪盈面,心痛若狂。
王道宗胸口也如刀割,心中默叹道:“可惜我玄门天才,未曾被敌人折翼,却陨落在自家人手里。”不由睁眼看他,目光轻柔道:“傻孩子,回去吧,回到玄门,去大拙师祖那里……”叶继儒双眼如剑,仿佛洞穿他心肺一般,哽咽道:“师叔祖您老人家莫伤心,弟子生来便是不败的,只是今日……弟子给您丢脸了……”言罢深深鞠了一躬。
良久,才艰难直起身子,如失魂魄,腰杆却挺得笔直,缓缓向庙门外行去。
叶继儒出得庙门,嘴角抽搐几下,忽觉胸膛之中好似烧了一团火般,锥心刺骨的痛,忽然仰头,疯一般狂笑起来,如嚎如泣,声音连成一片,在天地间回荡……
叶继儒狂笑数声,忽呜呜哭泣起来,眼中热泪汹涌而下,与嘴角鲜血混在一起,流入口中,品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他意迷神乱,痴痴前行,行不数里,忽觉胸膛痛苦欲炸,更胜刚才,蓦地撒腿狂奔起来,奔跑之际,连跌几个跟头,也不知痛,骨碌爬起来,只是发足狂奔,卷起一路烟尘。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远处一片广阔江滩,横在一片薄雾之下。此时江边浅滩之上正泊了几艘江船,几名船工正坐在江滩上围坐吃酒,见有人哭笑而来,俱伸头望去,当下有艄公眼力不俗,吃惊叹道:“这**好脚力,怎跑的这么快……”叶继儒神舍难守,更兼距离尚远,如何能听见,只浑浑噩噩向江边奔去。
少时已至几人近前,先前说话的艄公见他年纪轻轻,浑然脏乱不堪,冲他喊道:“小子,莫不是要坐船去江北……”叶继儒心神迷荡,置若不闻,如风一般从几人身边穿过,几乎将一年轻后生带倒,那后生扶住同伴,见他奔势不见丝毫缓慢,不由喊道:“前面就是大江,你还跑个啥……”当即有艄公笑道:“估计是个失心疯的傻子,你管他作甚……”
几人笑骂间,叶继儒已踏入江边泥沼之中,脚下湿滑,一步不慎,整个人忽然向前趴去,正面扑入泥潭之中,满口满脸皆是污泥,衣衫更是脏得看不出颜色。
叶继儒被泥水呛了一口,忽捂嘴剧烈咳嗽起来,少时移开手心,只见手中捧了大口鲜血,叶继儒望着热血在指缝中流下,又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忽一跃而起,高近一丈,人在半空中,正望见滚滚长江,浊水东流,不由狂啸一声,落在水中,奔势不渐,江水渐深,忽一股细浪袭来,江水将他瞬息吞没,消失在天地之间……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4 01:44:00 +0800 CST  
季春时节,天地间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对于原武县中百姓来说,却是愁云惨淡,叫苦不迭。原来自打清明以来,河南这天就没见过太阳,如今已至三月下旬,大雨断断续续连落十几天,竟丝毫不见转弱。
此刻晨光浅照,天渐回暖,大雨下了一夜,幸而小了下来,化成连绵细雨,丝丝点点,落在地上,升腾起薄薄一层雾气,笼住了四方万物。
此刻正值饭点,原武县外一处镇子却只三三两两冲起几道孤烟,烟雾淡淡,顷刻间散在天地间的凄雨之中,笼罩四下毫无生气,萧索凄凉。
此刻镇口驿道旁一家茶水铺正有一七旬老汉将一点面糊糊送到嘴里,望着落雨,操着中原口音道:“咦,这天把地上浇的稀烂,连个路人都没,再下几天,家里连劈柴都烧光,恐怕要喝凉水咯。”
说话间便有一俊俏妇人走到前面,弯腰收拾碗筷,笑道:“谁说不是,傻牛这衣服洗了都有四五天了,到现在也不干,这雨要再不停,他连门都出不去了。”声音娇弱,颇有几分的撩人风姿。那老汉摇头苦笑,叹一口气,冲她问道:“傻牛饭吃完了没?”那妇人闻言,扭头冲帘子后面喊道:“傻牛,你吃完了就把碗给俺端过来,陪俺爹说会话。”
话音落下,便有一男子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一个空碗。那妇人上前接过碗,看了一眼,笑道:“你这傻牛犊子,人瘦瘦巴巴的,吃东西却恁独,说多少次让你不要舔碗,你就是不听,你要真是吃不饱,再去后院地窖里扒几个地瓜啃,也好过吃碗,省的人家瞎嘀咕,说俺欺负你哩。”说着用脚勾过来一张条凳,踢到那老者面前。
那老汉见那男子面目英俊,一双眸子细长,却直直望着前方,毫无神采,叹口气道:“你和他个傻子多说啥,说了他也听不懂。”那妇人撇撇嘴道:“这都到家三个月啦,连一句话也不说,你说咱跟他说话,叫他吃喝他能听懂,跟他说事,就是没个反应,也一句话也不说,找了山上郎中给瞧,吃了几大包药也没个反应,你老人家说这是得了啥毛病?”
少时忧心,檀口轻启道:“莫不是个哑巴?”那老汉见他语含别音,瞪起眼道:“哑巴咋啦?哑巴不是人?人家傻牛虽然瘦点,但是干起活来,一个顶俩,到你屋里给你暖床,你咋就不乐意了?”
那妇人将碗放在一边,将那男子摁在凳上,冲他那老者道:“爹,不是闺女不愿意,也不是怕人戳俺脊梁骨,真是不合适啊。”那老汉道:“咋就不合适,你死了男人,他一个外乡人,没亲没故的,给俺做赘婿,咋就不行?”
那妇人闻言轻叹口气,说道:“俺嫁入孙家做媳妇,又没了当家人,那就甚么事都听你老人家的意思,你说让他到俺屋里,俺也认了,可是谁不不知道这傻牛到底是啥想法,万一人家不同意,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说这算什么事?”
那老者一边听他抱怨,一边起身从铺中角落捞出来一个布包,摊在桌子上,轻轻解开来,确是一副象棋,一边摆子,一边冲那男子道:“傻牛,俺问你,你可愿到俺孙家做婿,以后生个俩儿子,一个姓孙,一个跟你姓,你看可中?”那男子闻言默不作声,似乎全然未曾听到,伸出双手,默然摆起棋局。
那妇人鼻中一酸,扭过头去偷偷拭泪,强笑道:“爹你刚才还说他是傻子,这会你问他话,他咋回答你?再说他连句话也不说,谁知道他姓啥。”那老汉将最后老将摆在正中,抬头冲他道:“哭个啥,你嫁到俺家,横竖就是俺家媳妇,俺儿死了,但是俺老孙家不能没后,你说啥,得和他给俺弄个孙子出来。”
那妇人想起亡人,更添悲色,背着身子回道:“孙家不嫌俺是个累赘,能收留俺,就是俺的福气,如今当家的不在了,可俺还是老孙家的人,你老人家咋安排都中,不用跟俺商量。”伸手端起碗筷,转入帘后去了。
那老者胡须轻颤,俄而长叹口气,冲那男子道:“你个傻儿,今天让俺两个棋,说啥你得让爹我赢一局。”说着抓走他一马一炮,先将象撑在中间,催促道:“快走,快走,下盘这一盘棋,我得带几个人去山上跑一趟,听说这黑羊山上水涨的凶,我一晚上都没睡好,等下得带人去看看。”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5 01:41:00 +0800 CST  
一盘棋才走了几步,那老汉已被他连吃象、马二棋,气性登时蹿了上来,一推桌子,怒目启齿道:“**的又乱来了,不下了,不下了。”出手将布做的棋盘一把扯散,骂骂咧咧,起身向门后拿了蓑笠,披在身上,招呼那男子道:“你赶紧跟俺走一趟,去堤上看看,到底是个啥情况。”
话音落下,便见那妇人从布帘之后探出头来,问道:“爹,这山上路不好走,您老人家就别去了。”那老汉一瞪眼道:“咋?咱这镇子百十户人家,就老汉我年轻时在都水监衙门下干过活,也负责过这黄河防务,啥山没爬过,啥河堤没上过,你怕啥?”那妇人拗不过他,掀帘而出,就势挽起裤腿,说道:“那俺也跟你去。”
那老汉登时急眼,嚷道:“你一个妇人家咋去,路滑天冷,要是受了凉,生不出娃,我死了咋向祖宗交代。”那妇人也急道:“您老这都七十了,万一有个好歹,闺女咋办?”那老汉闻言骂道:“**的咒老汉死是咋?告诉你,老汉身体好的很,说不定你们都活不过我哩。”说这一拍胸膛,大手一挥道:“你就在这看住铺子,有傻牛和我,你放心。”
那妇人扭脸看向那男子,只见他目光痴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那男子毫无反应,视若不见,叹息一声,心中叹道:“可惜了这一身好皮肉。”扭头钻进帘后,只听屋内奚奚一阵声响,旋见那妇人又钻了出来,将一油布包裹塞进那男子怀中,皱着眉嘱道:“傻牛,你可得看好俺爹,俺爹要出点事,你就不用回来了,听到没?”
傻牛闻言表情呆滞,默然接过包裹,紧紧抱在怀中。那妇人紧接着又嘱托道:“我带了五个窝窝,你多吃一个,渴了就接点雨水喝吧,可千万别喝那黄河水,要死人的。”及见傻牛面无表情,苦笑一声,起身又收拾出一件蓑笠,转到他身后,披在他肩上,一边嘟哝道:“长这么高,却不会说话,有个啥用。”
那老汉是个急脾气,嘱托道:“你这娘们就是话多。”扭头拉起傻牛,扭头推开门,边走边道:“俺走了,你可看好家。”话音才落下,二人匆匆没入雨中。
那妇人立在铺中,望着雨帘,长吁短叹,少时似乎心中想透了什么事一般,眉眼间浓愁难化,叹息道:“这日子过的有今没明的,跟谁过不是过?”
正怜叹间,忽见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阵怪风刮进来,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那少妇颇感意外,抬眼去看,只见来人是一粗莽汉子,面容脏乱,一身污垢,不由皱眉,正欲开口,那汉子却上前两步,来到她身前,将他惊退,定睛一看,却见他背后竟藏了一人,身披毡笠,低头伏在他肩上,看不清面容。
那妇人惊得说不出话来,来人却不去望她,小心将背后之人放在一旁桌凳之上,语出含忧道:“少主,您还扛得住吗?”颇为关切。背上那人闻言抬起头,咧嘴笑道:“说了多少次了不必叫我少主,直呼我大名即可。”
见他不答,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何苦一路背我,找台车轿,雇两个轿夫也就是了。”说着拨开散乱头发,露出一张年轻面孔,脸色苍白,满布哀容,唯眉眼含着一团刚冷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那汉子并不答话,径直转到他身后,轻轻帮他摘了毡笠,小心揭开背后衣衫,只见一条伤口半尺有余,深可及骨,周边血肉已被水泡的发白,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一刀下手可是真够狠的,几乎将大脊给砍断了。”
那年轻公子强忍着痛楚,笑道:“少林寺的秃驴下手无情,老子早晚有一天要灭他山门,将了改的秃头割下来炮制成酒器。”那汉子闻言笑道:“您跟俺呆的久了,如今也成了个酒簸箕。”声如洪钟,转身招呼那妇人道:“快给俺打一坛酒来。”那少妇被他声音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正落在那公子后背,也心头一颤,忙道:“这是谁,下这样的狠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年轻公子见她也不惧怕,心中暗赞,面上却满不在意,笑道:“不过被野狗抓了两下,不碍事。”那汉子也冲那妇人笑道:“你这娘们多事,叫你准备酒肉,你只管去便可,俺总不能少了你的银子。”钱满楼见他言语粗豪,骂道:“你这粗货,不许无礼。”那汉子搓手一笑,并不说话。那妇人闻言窘得面红耳赤,连连搓手,许久才羞声道:“俺家只卖茶,不卖酒。”声音颇为不安。
那年轻公子闻言一愣,抬头笑言道:“河南人就是不会做生意,你家不卖酒肉,却在官道上开什么店。”那少妇见他目如寒星,点点射向自家,没来由得心中一乱,忙低头,却回他道:“这位大爷这是拐着弯骂俺河南人哩。”那年轻公子哈哈大笑,却不慎引动背后伤势,只痛的呲牙咧嘴,当即咬紧牙关,仍调笑道:“俺可没骂你,俺这是说你中原民风淳朴、安守本分,分明就是夸你哩。”也学起她河南口音,说话间笑出声来。
那汉子也哈哈大笑,旋走上前,盯住那妇人道:“你家既然没酒,那便烧一盆开水,吹凉了送过来,再扯几块干净布,弄些吃食茶点。”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拍在那少妇面前。那少妇俱他威严,退后两步,斜眼打量那年轻公子,红了脸道:“几口吃的,不要那么多钱的。”那汉子哈哈一笑,将银子塞进她手中,笑道:“这是爷赏你的,快去准备罢。”那少妇手捏银锭,心中一片慌乱,不敢在铺中久立,扭脸踩着碎步钻入帘后,一时心绪难宁:“这人眼睛好古怪,怎看了人一眼,这心就乱了。”
那汉子目视那妇人放了帘子,转坐在一张矮凳之上,费力脱下一双靴子,拿眼去看脚掌,只见脚底满布血泡,有些已被踩烂,被水泡得久了,赤红一片,入目惊心,不觉失声笑道:“这双脚俺真想给它剁了,回头咱俩一人装一双铁腿,从此水里泥里,来去自由的,才好将这山河踏破,教四海燕雀惊飞。”放声大笑,现出吞天咽地的英雄气概。
那公子本伏在桌上忍痛,听闻此言,已知他有意安慰自己,伸手指点他道:“你这货形如莽汉,其实腔子里藏了七巧玲珑心,否则李先生这样的高人,怎会收你为徒,当时在皇陵,老子也不会上你的当,被你诱入彀中。”
那汉子将鞋穿上,起身在地上踩了两下,只觉脚底酥麻,竟无痛觉,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捧着他道:“我就当您夸我了。”那年轻公子见他嬉皮笑脸,叹口气道:“又不是没钱,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那汉子道:“你腿不好,背上又有伤,在车里坐着不舒服,况且你这腿也骑不了马,还是俺背你,这样能少受些罪。”
顿了顿,又道:“若不是一路苍蝇太多,咱何至于绕到开封,多走这许多冤枉路。以俺的脚力,从镇江到辽东,一个半月功夫足矣。”想起二人一路风霜,其中几多苦难折磨,也不觉叹了口气。
那年轻公子闻言面色凄苦,惨笑一声道:“从镇江到开封一千多里路,难为你了。”那汉子摆手道:“少主您这么说就是打俺老宋的脸,俺是当牛做马的命,师父让俺跟着您,这辈子俺的命就卖给你了,
顿了顿,又道:“再说您这点分量,比那墓道中的条石可差远了,说起来,修陵实在苦的很,不是师父救我,俺当年就得累死在那了。”说完似被勾起心事,眼中一红,竟不说话了。那公子闻言笑骂道:“你这是拐弯抹角骂老子骨头轻,莫非讨打?”说着伸出手掌,作势欲打。那汉子见他手掌虚晃两下,也不当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那公子本有几分欢颜,跟他闹腾了一阵,忽凄苦一笑,说道:“此去辽东,尚有千里之遥,这一路,你辛苦了。”那汉子却不接他话茬,少时才叹口气道:“卞元亨远避关外,前些年还托弟子来凤阳看先师,也跟俺照过面,可这些年却没来往,如今师父也不在了,不知道此时他还念不念这份旧情。”那公子仰天一笑,俄而叹了口气,安慰他道:“听天命而尽人事罢了,有什么好忧心的。”
那汉子哈哈大笑,傲然道:“事在人为,少主休要难过,即便卞元亨医不好您的腿,只要有我宋时飞在,您骑着我,这天下大可去得。”
原来此二人确是沈文谦兄长钱满楼与祖籍沧州的宋时飞,二人与沈文谦一行在镇江外分手,宋时飞一路背负钱满楼北上,欲往辽东。无奈一路昼伏夜行,也躲不过多方围堵,坎坎坷坷,到三月底才堪堪赶到开封。
钱满楼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转了话头道:“不知沈文谦兄弟在应天如何了,我先前伤他不轻,此生恐怕也没脸和他相见了。”宋时飞见他眉间笼着愧意,心道:“少主豁达之人,独此事却看不开,也不知是福是祸。”一念及此,有意宽他胸怀,上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教教主不过迂腐之人,又与玄门为敌,少主和他在一起,早晚必受牵连,此微末之人,何劳您耿耿于怀。”
钱满楼闻言登时变了脸色,怒道:“放肆,钱某这辈子最敬服的便是他,你我不过泥地里打滚的莽夫,怎解他志美行高的品格。”宋时飞见他惊怒无比,讪讪笑道:“老宋狗嘴吐不出象牙,胡说八道,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就是了。”说着在脸上轻拍两下。两人四目相对,钱满楼长叹一声道:“我自诩孤高,但这辈子,在他面前,却输的一塌糊涂。”说着笑出声来,夹杂着几分苦涩。
二人说话间,那少妇怀抱一坛而来,怯道:“家里酒这坛酒,是俺爹藏了多年的,我看这位公子背上有伤,你拿去用吧。”说完踟躇片刻,自怀中掏出那锭银子,放在桌上,往前一推道:“家里的钱也找不开您这锭整银,二位爷就把银子收去罢,下回再给也行。”
钱满楼见她满脸羞色,笑道:“你这双颊染红,眉眼含春,莫不是怕我将你家这最后一坛仙酿喝光,所以先在里屋喝了几口?”那妇人见他调笑,更添慌乱,匆忙转身向帘后跑去,不敢回头道:“我去给二位爷准备些吃食。”宋时飞抄起桌上银锭,手指微弹,那银锭斜飞着落在那妇人怀中,笑道:“咱爷们不差钱,快将好肉拿来,吃好了还有赏。”
说着自柜上拿了两只大碗,摆在桌上,先给钱满楼倒上,钱满楼一饮而尽,双眼一亮,赞叹道:“好酒,好酒。”宋时飞闻言口吐乡音道:“这等穷地方能有甚么好酒,说起来,还是咱河间的老白干醇香清雅,甘冽丰柔,老宋做梦都在馋它。”说着满了一碗,凑在嘴边,饮了一口,也感意外,赞道:“这酒有些门道,没二十年,出不来这个劲。”
话音落下,就见那妇人端着两碗肉从帘后闪出,走到二人面前,浅笑道:“这酒是俺的娘家陪嫁,当年生我的时候就埋下了,如今就剩下这一坛没人喝,也不是啥好酒,两位爷可别嫌。”钱满楼连尽数碗,点头道:“说起来,这酒怕是有三十年了。”说着哈哈大笑,又与宋时飞连饮数碗,酒坛顷刻见底。
那妇人见二人形态狷狂不羁,饮酒颇豪,皱眉道:“这酒是用来洗伤口的,你可别喝完了。”宋时飞见状才回过神来,忙抢过钱满楼手中酒碗,苦笑道:“你这任性的脾气啥时候能改改。”
钱满楼此刻酒劲涌上,熏然欲飘,半晌才侧身望着他,含糊道:“男儿可为酒色死,畅意何须惜此身。你教我喝酒,如今反过来怪我贪杯,仔细老子喝醉了打烂你的屁股。”手指虚晃两下,笑出声来。
宋时飞见他目光焕然,知他不胜酒力,无奈摇头。来到他身后,沉声道:“忍住了。”说话间手腕一抖,一碗酒尽泼在他在后背之上,钱满楼此刻虽然酒醉,却也禁不住后被刀割一般痛楚,一时双手按在桌上,面容扭曲,少时忽听“啪”一声轻响,却将桌角抓碎,掌中木屑纷纷而下。
那妇人立在一旁,初时见宋时飞手段粗鲁,也不觉惊呼一声,旋觉失态,匆忙掩嘴不语,一双美目落在钱满楼身上,又见他额间汗水齐下,青筋暴绽,竟将桌角抓碎,心中惊恐,黛眉间绽出骇然之色。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7 01:40:00 +0800 CST  
此时宋时飞却不迟疑,将碗重重顿在桌上,伸手入坛,手心兜起一捧酒水,旋双手合在一处,丹田发劲,便见白雾自双手交错处升腾而起,越来越盛,顷刻将他小臂罩住,一时酒香盈室,闻者欲醉。
不多时,忽见宋时飞手上变幻手法,一掌轻轻按在钱满楼后背,将醇和内力打入他体内,说道:“你这一身寒气若不拔除,以后早晚落下病根,阻你修行。”语毕不再多言,屏气凝神,直在钱满楼背后搓了一盏茶功夫,才见白雾散去,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那妇人却已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惊奇道:“莫非这人是变戏法的不成?”不由好奇打量宋时飞几眼,惊骇不已。
钱满楼此刻神色才转丰润,眸子也不似方才散乱无光,宋时飞见状,又扯了两块碎布,将他伤口裹住,轻轻将他衣衫合上,一顿饭功夫才收拾利索,坐下来道:“河南是少林地界,开封更是周王封国,你我早早填饱肚子,赶紧上路才是。”
钱满楼此刻才觉得四肢回暖,舒畅非常,露出释然神色,随意抓起两块肉,塞入口中,又抹了抹嘴,冲铺外望了几眼,回看宋时飞道:“抽这会功夫,你指点指点我剑法罢。”说着拿起一只筷子,如惊猿脱兔般向宋时飞胸前点去。
宋时飞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他手腕,失笑道:“你这是魔怔了,睁眼练拳,闭眼舞剑,连说梦话都在背拳谱,天底下没你这样的。”钱满楼面有忧虑道:“玄门周大拙寿辰在即,天下英雄定会齐聚华山,我若没功夫傍身,怕连长空栈都上不去。”迟疑片刻,又道:“若不是我手段低微,这次背上也不会挨这一刀,几乎丧了性命。”说着连连摇头道:“还是太慢,许是我天赋太差,比我沈文谦兄弟还不如。”
宋时飞见他见他神色焦急,连连摇头,不觉失笑出声,少时面有苦色道:“我的爷,你才学了两月功夫,比俺老宋学半年还猛,如此练到八月份,怕是玄门小魁首还要强三分,这天赋要是还差,恐怕天下一半的习武之人都要萌生死志了。”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7 01:41:00 +0800 CST  
钱满楼道:“李先生戎马出身,一身手段全赖杀鞑子成就,其所著《谈拳录》可谓博大精深,其中所载拳法简劲干脆,不尚花巧,最重实效,其中有一套‘披风剑’,我琢磨许久,才体味出一些门道,你指点指点我。”倚在桌边,右掌一抬,将手中筷子斜斜刺出。
宋时飞目光一亮,艳羡道:“俺跟着师傅这么多年,都没看过他老人家手稿,哪天少主您高兴了,也给俺得点实惠。”钱满楼哈哈笑道:“你先胜了我再说。”宋时飞打个哈哈道:“好说,好说。”
眼皮一挑,向桌面看去,只见他手捏竹筷,出手气健力猛,直来直去,不尚变化,速度虽是不快,筷尖却仿似有股魔力一般,将他定住,一时躲避不得,食指微曲,勉力抬手相迎,也学他不刻求奇巧变化,不过略有不同之处,便是于平淡中暗藏一丝锋芒,轻巧向他手中竹筷弹去。
毕竟宋时飞习拳日久,手段既高,钱满楼不过初窥门径,拳法体会逊他不止一筹,速度也差之甚远,初一试招,手中竹筷便被他弹个正着,虎口一麻,竹筷几乎脱手而飞。宋时飞面上会心一笑,尾指在竹筷中部轻轻一蹭,钱满楼才堪堪捏稳竹筷,不至出丑。
钱满楼一招不敌,不禁惊怒交加,斜眼看到他嘴角向上扬起,似在嘲笑自己,猛然低吼一声,竹筷在桌面以极低平的角度划了个圈,筷尖再挑起时,招式忽转跌宕雄奇,手法更是尽弃花样,以简代繁,比之方才一式速度更快,角度更刁,仍是直来直去,向他肋下刺去。
宋时飞见他攻势比方才更见凌厉,出手也快了几分,拆解也不似方才那般随意,饶是如此,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似漫不经心,将他皈依的一刺格挡在身前半尺之处。钱满楼被他架住竹筷,抬眼去看他,见他此刻仍有轻视之意,心添俺怒,将内力催到极致,出手更辣了三分。
宋时飞须发无风而动,至此才去了轻慢之色,面上凝重下来,认真应付,本来伸出去的一只手,也倏然收回,不敢再轻易与他手中竹筷争锋。
钱满楼见他退怯,胆气大盛,一时如虎添翼,竹筷快得无与伦比,眨眼间刺出十几下,虽寻不到宋时飞破绽,却也一时占据上风,使他掣不开手脚,早无先前从容不迫之态。
两人如此酣斗片刻,钱满楼招式愈演愈奇,越奇越简,宋时飞全取守施,虽无败相,却已有左支右绌之感,额间微微冒汗。钱满楼见他此刻仍未施全力,大喝一声道:“你何以轻慢钱某,只出七分手段。”宋时飞见他将竹筷使得密不透风,却犹有余囍开口讲话,失声笑道:“俺要再加一分力气,怕您老人家吃不消。”
钱满楼又惊又怒,喝道:“莽夫休要自大,只管使出十分力气,老子吃得消。”宋时飞沉声应道:“如君所愿!”忽沉肩坠肘,转守为攻,使出一套浅陋拳法与他对敌。钱满楼一眼望去,便知此术不凡,不敢轻视于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才拆了一式,额间冒出冷汗。只见他出拳俊朗清淡,虚旷无痕,拳风细密绵柔,疏而不漏,钱满楼心中腾起怪念:“这手段却虽不繁琐,却也难称简朴,不是李伯升的路数,莫非是他自创?”
一念及此,口中讥笑道:“你这厮使得是哪家的庄稼把式,莫非瞧不起我。”面带冷意,手上却不稍慢,竹筷点刺之间,更是隐带几丝森然杀意。宋时飞见他动了真格,哈哈大笑道:“少主莫要欺俺莽夫拙笨,说不得就能将你打的落花流水。”钱满楼闻言怒火攻心,出手也不再顾忌,全部精力注在竹筷之上,尽弃切磋之念,每一出手,十招之中倒有七八式都是毒辣狠绝的杀招。
宋时飞见他须发飞扬,虎目环睁,如癫似狂,心中一喜,笑道:“不疯魔,不成活,少主得道啦。”手掌摇摇晃晃,仿似行动不便一般,左右腾挪,笨拙无匹。
在外人看来虽不雅观,但钱满楼与他相处日久,又得了李伯升传承,以他此时眼光来看,就觉出一点不同来。原来此刻宋时飞招浅意深,出手不拘形式,全在意境之上,竟将一手极简朴的拳法使得妙意迭出,意境非凡,不由看的瞠目结舌,暗暗称奇:“这套拳法大巧不工,险中逞奇,看似破绽百出,实则天衣无缝。”心中有些不敢相信。
有此一念,出手更疾,竟是全然不顾的打法,招招拼命,式式无情。宋时飞人虽粗莽,心思却细密如发,见他万事不顾,内力、手法均催至巅峰,正是沉醉之时,有意点化于他,略微沉吟,忽变换思路,出手化简为繁,竟使出极花哨的打法,一时拳掌翻飞,手段变化诡秘,恍惚无痕,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钱满楼陡觉压力大了何止一倍,登时从攻势转为守势,脸上也露出兴奋、错愕、茫然、欣喜的神情,吐口道:“你这手段花里胡哨,莫非要唱戏?”宋时飞笑道:“你道师父他老人家习武尚简,俺今天非要换个拳路,让你看看真正的李家拳。”
一眼落下,竟也不换招式,只是将方才拳法反复使出,却与先前大不相同。出手忽而简劲,忽而繁琐。简劲中蕴藏着千变万化,招招难测;繁琐间意淡招浅,出其不意。然不论简繁,威力却陡然增了数倍。钱满楼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拳法,一时满心疑窦,好似踏入了一片此生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心生别开洞天之感。
二人如此坐对而斗,一个可谓明师,手段倾囊相授;一个堪称高徒,学得如痴如醉。钱满楼出手也没了方才的疯狂之态,时而缓慢,时而迅捷,眼睛竟不看自家竹筷,反而落在宋时风指尖,仿佛他手中有吸引眼球的至宝一般,目中寒光点点,射向前方。
更奇的是他面上表情更是变幻万千,时而悲喜莫名、时而喜乐交加、又有迷茫不解之色,不多时,又生出恍然大悟之感。钱满楼斗到这里,忽将竹筷丢下,皱眉不语,沉思了片刻,似有所悟,幽幽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此万古不变之理,我懂啦。”喜上眉梢,哈哈大笑。
宋时飞也撤手向后仰去,笑道:“简繁本无区别,全在一念之间,若想不通此节,这辈子都得不了李师拳意真传。”钱满楼闻言眼神迷离,思索片刻道:“当年祖父曾与我说过,这世上读书人有千千万,但是说起来,不过只有两种。”
宋时飞一愣,心道:“好端端的,却怎么就扯上了读书?”旋痴痴道:“俺不读书,也不远读,但是也好奇是哪两种,您说给俺来听听,看俺能不能听得懂。”钱满楼道:“说起来简单,两种读书人,第一种是刺猬,第二种则是狐狸。”
宋时飞闻言迷茫不解,少时问道:“俺糊涂了,啥是刺猬,啥是狐狸?”钱满楼见他眼眶迷离,笑道:“所谓狐狸,乃是狡猾多段,千变万化,手段炫人耳目,常常以势取胜,也能摧枯拉朽。”
宋时飞点点头道:“狐狸俺倒是见过,好像是这么个回事。”又问道:“那刺猬呢?”钱满楼道:“所谓刺猬,乃是不闻不见不动,但关键时刻,扎人却只是一下,虽然轻,却很痛。”宋时飞眉头紧锁,思忖半晌,忽露出极欣喜的表情,脱口而出道:“一动一静,一简一繁,读书练武,原本就没啥区别的。”
钱满楼哈哈大笑,指点他道:“你也非不学无术之人,怎么就不喜读书。”二人哈哈大笑,露出欣慰之色。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8 01:02:00 +0800 CST  
二人正以意会心间,忽听一声轻呼,钱满楼反应最快,手掌在桌上一拍,身子轻轻飞出,一把搂住那妇人,在空中打个回旋,又飘到一张凳上,笑道:“你目不转睛看到现在,也算是有本事的。”出手在那少妇后心揉了几下,那妇人才幽幽转醒,神色迷茫道:“俺刚才是咋了。”
钱满楼笑道:“你刚才睡得可是香浓,口水都流出来啦。”那妇人此刻余悸未消,喃喃道:“俺方才做了一梦,梦到一条恶龙在天上飞,张口就要吃人,可把俺吓死了。”钱满楼闻言哈哈大笑道:“又未吃你,你怕个什么?”
那妇人闻言这才一惊而醒,才觉自家被他抱在怀中,顿时挣扎起身,退后几步,轻声嗔怪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如何轻薄于俺?”面罩轻怒,一双杏目斜斜看向钱满楼。
宋时飞却是个明眼人,看着钱满楼,哈哈大笑道:“俺看这小娘子眼睛真勾人,你如把他收了算了。”一双虎目又移到那妇人身上,上下打量,颇为放肆。那妇人登时胀红了脸,连连跺脚,骂道:“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活该你这人挨刀。”羞不可耐,急急向里间闯去。
钱满楼伏桌而坐,望着那妇人背影失笑无言,宋时飞望着他,讥笑道:“俺看这妇人春心已动,您老人家不如……”话说到一半,便听外面脚步声响起,杂乱不堪,眨眼茶铺门被人一脚蹬开,一年轻后生冒出头来,慌张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子不小心,在大坝上摔了一跤。”
话音一落,旋见那妇人抢出来,惊道:“你说啥?”那后生浑身淋得湿透,满脸泥水,也顾不上擦,喘息道:“俺说了,婶子你可别急。”那妇人打断他道:“少给俺放屁,俺爹到底咋啦?”那后生咽了口口水,小心望着他道:“黄河水这次实在太大,河堤都冲垮了一截,老爷子非要上坝,几个老爷们都拦不住他,老爷子一不小心,就……”
那妇人一把扯住他前襟,气乱神虚道:“就咋……”那后生一拍大腿,恨恨道:“婶子你就你别问俺了,赶紧去看看吧,晚了就……”说话间已带了哭腔。那妇人见他欲言又止,脸色忽转煞白,露出不可置信的深情,须臾,明眸间似染了一层薄雾,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外面地滑,那妇人脚下不稳,几乎摔倒在地,溅了一身污泥,也顾不上收拾,跌跌撞撞隐在雨幕之中。那后生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冲着他背影急道:“婶子,你等等俺。”说着向那妇人追去。
钱满楼与宋时飞彼此对望一眼,一时面面相觑。不多时,钱满楼心中忽生不祥之感,略微沉吟,正色道:“咱也去看看。”宋时飞也心惊肉跳,望着他,忍不住道:“此事不妙,依俺看,还是……”钱满楼大手一挥道:“先去看看再说。”宋时飞欲再张口,被他一望,心魂似被他摄住,虎躯一凛,一言不发,起身将他背在身后,带了毡笠,飘身而出,消失在天地之间。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09 01:39:00 +0800 CST  
钱满楼静伏在宋时飞身上,飞速前行,身后所披毡笠破旧,雨水掺着冷风直往脖颈中灌去,浸在伤口之上,痛不可当。少时风雨渐大,路更难行,两人急行十余里,也未追上那妇人,幸好路上泥大,踪迹未失。
此时风雨愈急,四下水雾腾飞,白茫茫一片,钱满楼环顾四周,一时看不清楚,不由打个冷颤,趴在他耳边纵声道:“这天怎就突然冷了下来,好生古怪。”
宋时飞纵气狂奔,听他说话,才觉空气出奇得冷,抬头眼望高天,只见重云如盖,黑浪滚滚,也不由心神摇荡道:“俺这心中总不踏实,这大堤恐怕不是福地。”声音不大,旋被吹散在风雨之中。
钱满楼低头望见地下泥水向后飞退,靠近他耳边,皱着眉道:“不管祸福,你我横竖也躲不过去,先去了再说。”宋时飞闻言咬紧牙关,奔行如飞,少时只见远处地平线上隐约露出一道极长的黑影,宋时飞加快脚步向前疾行而去,只见那黑影越来越清晰,宋时飞气运上焦,凝神去看,却见一条巨龙般的大堤横亘在眼前,上接天穹,下抵黄泉,不由惊呼出声。
钱满楼闻声从他背后伸出头来,一时叹为观止道:“这恐怕便是赫赫有名的金堤了,大堤之后便是黄河了。”宋时飞目睹此奇景,也瞠目结舌,愕然道:“俺早闻开封悬河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言罢埋头苦走。
再行不过数里之遥,跨过一道矮坡,忽听一震闷雷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传来,宋时飞一时不慎,被雷声震得脚下一滑,几乎摔倒,幸他反应颇快,足尖在地上轻点,旋身而起,才扶住一颗枯树站定,向高天望去,吞吞吐吐道:“这雷好生奇怪,几乎将俺惊破了胆。”话音才落,便觉一阵心慌,面上古怪至极。
钱满楼却皱眉不语,望向金堤,神色变幻不定,颤声道:“我只听古人说巨浪翻滚,涛声如雷,今日亲耳所闻,才知天地造化的恐怖威力竟至于斯。”宋时飞脸色一变,不由激灵灵打个冷战,悸然道:“我以为乃是天雷,没想到竟是……”钱满楼在他背后默然点头,宋时飞朝远处望去,许久才轻叹道:“若是如此,俺也要去看看这造化神力了。”双足蓄力,几个起落,向大堤奔腾而去,其速之快,竟难以形容。
少时来到金堤近前,只见堤高数丈,堤面宽阔,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怕不下有百人之多。钱、宋二人心俱一沉,径上堤面。才跨到堤上,宋时飞脚下便是一震,只觉天旋地转,大地好似要翻了一般,摇晃不止,让人头昏目眩。
宋时飞被慌得一震难受,蓦地大吼一声,足下生出千斤巨力,就势一踩,只听噗通一声,身子登时往下一陷,宋时飞心中大骇,硬生生拔空数尺,冲天飞起,身子飘飞如电,落在一旁,扭头望去,只见大堤竟被他生生踩出一个黑黢黢的巨洞,方圆丈于,深不见底。
宋时飞被大地一摇,浑身散若脱骨,胸膛内一颗惊心也久久难定,只气喘吁吁道:“不得了,这地都被俺老宋给踩塌了。”钱满楼伏在他背后,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后毡笠脱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宋时飞扭头一望,只见他目瞪口呆,眼睛直勾勾盯向前方,彷如泥塑。也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入目浑黄,一条大河似明黄玉带般,自西向东,悬空而挂,巨浪排空,水势激腾,其浪峰高有丈于,凌于堤岸之上。
宋时飞观此一幕,心惊至极,少顷才呆呆道:“天河倒泻,也不过如此,老宋开眼了。”声音落下,便见一白须老者越众而出,惊道:“你是何人?”钱、宋二人此时才回过神来,大步向发声之人走去。尚未至近前,钱满楼便率先张口道:“这堤怕是保不住了,老丈快带乡亲们逃吧。”
那老丈面容苍老,衣衫破旧,也沾满污泥,好似泥人一般,望着他高声道:“这就是老朽的家,你让老朽往哪里去?”钱满楼见他谈吐不俗,知是本地勋宿,伏在宋时飞背上遥遥拱手,礼敬有加道:“腿脚有恙,不能见礼,老丈莫怪。”那老者上下打量他几眼,摇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尚此虚礼做甚么,你二人面生的很,敢问外乡人来此作甚?”说话间几名本地后生围了上来,眼睛颇为忌惮。
钱满楼见众人眼神不善,正欲解释,忽闻一声哭腔传入耳中道:“你这登徒子如何跟到这里来了?”钱满楼闻声望去,却是方才那茶铺中妇人,一身衣衫也尽染污泥,幸玉面尚皆,却双眼通红,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爱怜,不由失笑道:“你比俺跑的还快,莫不是长了翅膀飞上来的?”
那妇人闻言忽抢上前去,拉住钱满楼衣袖,哭泣道:“你俩是神仙中人,可要救救俺爹。”说着嚎啕大哭,悲恸无匹。钱满楼伏在宋时飞身上,早望见人群外泥地里躺了一人,知是其父,心中闪过一丝不忍,趴在宋时飞耳边低声道:“过去看看。”宋时飞轻轻点头,疾纵向前,手下暗施巧劲,将人群弹开,向泥水中躺着那人身旁飘去。
身子尚未落地,忽觉侧面刮起一阵横风,吹得耳根生疼,声势极是惊人。宋时飞头颈不转,右掌抡起,自上而下划个周整大圆,向右探去,霎时一声轻响,只觉接手处空松绵软,刚柔相济,心中大骇,脚下硬生生使出一股横猛之力,侧移数丈,在堤面边缘堪堪稳住身形,回望身后浊浪汹涌,不觉骇然心惊,少时才扭脸望向出手之人,脱口道:“气机通透,上下通调,你这厮好大的力道。”不由自主甩甩手,掌端酸麻渐去。
方才出手之人便是方才茶铺中的傻牛,虽未占得上风,却也已知宋时飞虚实,心中并不惧他,目光清亮,盯住他不放,唯星一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彩,旋转空寂。
二人对视片刻,却见傻牛抬手捏个拳诀,就欲再度上前,那妇人眼见不妙,快步向前,目中垂泪,拦在他面前道:“你这牛犊子又要干啥,莫非要害死俺爹?”傻牛心意本在宋时飞身上,被那妇人清扰,电目忽然一亮,转与那妇人对视了一眼,那妇人何曾见过世上有如此骇人的眼神,当即便觉前额一痛,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钱满楼眼疾手快,探出身子,手臂暴伸而出,扶了那妇人一把,才将她身形稳住,不致跌倒。那妇人此刻却浑然不知,目光呆滞,竟然惊得忘了哭泣。
宋时飞虎眼扫视傻牛,见对方一双明眸虽也落在自家身上,却已无动手之意,心中大定,也不理他,来到地上那人身边,低头看去,只见一白须老汉口吐鲜血,双目紧阖,已是气若游丝。
钱满楼倒吸口冷气,出手在宋时飞肩上轻轻一拍,后者小心俯下身子,伸手在那老汉身上摸了几把,片刻起身,摇头道:“肋骨已刺穿了肺叶,怕是熬不过去了。”那妇人此刻已至他二人身边,闻言眼前一黑,向后便倒。
傻牛正在她身后,忽掌心抵在她背心之处,内力吐出,半晌那妇人才转醒过来,半晌也难回魂,钱满楼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见她眼神散焕,神情滞涩,心中也是一叹,俄而,只见她噗通一声跪在泥地之上,放声大哭。
这一哭顿将人群引来,众人团团将几人围住,目中敌意稍减,当头数人目含忧伤,一颗心牵念在地上那老汉身上。
少时那老汉仿受召唤,轻轻抬起干枯眼皮,声音好似破风箱一般,发出丝丝的声响,半晌从喉中吐出几个字道:“闺女你哭啥……”那妇人拉住那老汉双手,拼命摇头,放声哭泣。那老汉见她悲伤,目光之中更添柔色,艰难叹息一声,断断续续道:“年轻时……老汉……冲撞了……河神,这条命……活到今天……已经赚了,你不必……难过。”说着喘息不已,又吐出大口鲜血,欲张嘴再言时,已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妇人见状哭得更响,扭头望向傻牛,颤声道:“你这头牛犊子,快想办法救救俺爹,俺把命给你都成。”抱住他手臂痛苦。傻牛猝与她肢体碰在一处,原本万古不惊的脸也倏忽变了变颜色,迟疑片刻,才缓缓低下身子,将那老汉扶起,一股柔和力道送入他体内,
宋时飞离他颇近,看了他一眼,脸色也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颇为忌惮道:“你这手段好像是……”思忖片刻,一时想不通透,默然摇头,问道:“你这手段古怪,老宋闻所未闻,想必是独创,却不知叫什么名字?传自谁家?”傻牛闻言,目露迷茫之状,少时眼神复转清明,低头沉默良久,并不回他。
宋时飞见他不语,也不再多问,唯眼眉宇间忧心忡忡,似有心事。
那老汉经此施救,才止住吐血,少时,复轻抬眼皮,望见众人,忽露出欣然之色,少时拉住那妇人双手,轻轻放置在傻牛手背之上,目光呆滞望着二人,吃力道:“闺女……记得帮俺……传后……”
一语说罢,仿似用光了毕生之力,忽奋力伸出双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仰天大呼道:“保家卫……”声音戛然而止,眼皮也轻轻垂下,就此不动。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10 02:09:00 +0800 CST  
那妇人娇躯猛地一颤,继而神色变幻不定,似乎不敢相信,少时珠泪盈腮,骤放哭声,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不由软倒在地,几欲昏厥。当即有人向前将她扶住,不住安慰,才劝了两声,忽闻一声巨响,好似疾雷破山,大地为之一颤,宋时飞最先反应过来,向一边窜去。
钱满楼伏在他身上,扭头去看,只见浊浪如山,冲岸上卷来,登时大堤轰地起了一阵喧声,众人一时不防,被浪冲的人仰马翻,宋时飞堪堪躲过,立在远处,望见傻牛展臂将那妇人搂在怀中,飞也似的窜来,幸未遭殃。少时浪头落下,在堤面溅起水花,有几名乡民躲闪不及,挣扎着被卷入波涛之中,消失无迹。
大浪来的疾,去的更快,少时浊浪退去,众人才敢往方才立身之处望去,只见片刻之前还人头四立的堤岸,此时已是旷寂一片,无一人站立。躲过一劫的众人一时目瞪口呆,人群中寂然无声,天地间只有惊涛拍岸之声回荡,仿佛闷雷一般,震人心魂。
钱满楼与宋时飞不虞生此祸事,都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之色。那白须老者幸离河边尚远,才未被巨浪卷走,他眼望那老者尸身与众乡亲被波涛吞噬,心头骤然悲酸,禁不住掉下泪来,旋膝间一软,噗通跪倒在堤坝之上,仰天痛呼道:“老天啊,河南人哪对不住你了,你降下这么大的灾。”悲不能已,看神情似在哭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钱满楼睹此悲状,头皮一炸,须臾人群中爆发出悲痛之声,哭天喊地,糟乱非常,其声竟盖过天地间巨浪轰鸣之音,滚荡在九霄天外。那妇人见他老汉尸身已没,眼皮一翻,昏厥在傻牛怀中。
正此时,忽听人群中一声音稚嫩的后生放声喊道:“大伙快看,那是什么?”说着手指河心之处,众人循迹望去,只见浑黄的河水上流飘来点点黑影,在波浪间沉浮,时而被抛入高天,时而被浊浪掀入水底。
众人目不转睛望去,水流疾快,少时黑点已飘至眼前,有眼尖的当即失声惊呼道:“如何死了这么多人!”话音落下,众人不由呆住了。只见河心密密麻麻飘了几百具尸体,都被巨浪打得衣衫残破,不少更是赤身裸体,残肢断臂浮荡在水面,上下升沉。钱满楼更添惊慌,呆呆凝望黑点远去,忽一股悲怆之意从心头骤然升起,从未有过的心潮意浪在胸间奔腾肆荡,便觉眼睛一痛,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此时人群更是沸腾一片,不少人扭过头去,不敢再望。片刻功夫,忽见远方堤坝处有一人向此处疾奔而来,尚未来到近前,便挥舞手臂,纵声喊道:“七叔,不好啦,黑羊山口的堤给冲毁了,河水要冲过来啦。”
声音仿似一颗惊雷,投在人群之中,将人群炸得支离破碎,不少人闻言惶惶向堤坝下奔逃,四散逃窜。可怜地上湿滑,不少人脚下打滑,跌倒在地,沿着陡坡,齐齐滚下,不少人被摔得头皮血流,肉崩骨断。
那老者见众人如鸟兽四散,心中仿在滴血,起身拦住身边一人,怒喝道:“家都要没了,你能跑到哪里去?”被拦住之人是一年过五旬的汉子,被他拉住,险些跌了一跤,头也不回道:“好七哥,家没了可以重建,可人死了,就真的鸟朝天,啥都没影啦,你也赶紧跑吧。”
那白须老者族内乃是行七,如今为一族之主,众皆呼之为七爷,此时手中所拉之人,确是他未出五服的兄弟,此时闻言,胡须乱颤道:“混账东西,四哥死前犹呼保家,你是族中长者,其责当在庇佑家园,就算为此葬送身躯,百年之后,孙氏祠堂中也传你轰轰烈烈的美名,你何敢独逃?”
那人行十,是他祖弟,闻言登时苦笑,转过身子,抱住他双臂道:“我的七哥,你我也活了这一把年纪了,黄河发过几次大灾你也知道,谁能抵挡?”挣脱开来,与众人向堤坝下惶集而去。
七爷站在堤坝之上,见他消失在雨幕之中,似乎已失魂魄,眼望不少人似狂风扫落叶般,向堤下四散奔去,泪水悄然滑落。
间或有几人逃窜至他身边,口中急急催他下堤,他只立在原地,充耳不闻,少时十几个村汉从他身边奔跑,七爷壮心陡起,忽拦在人群面前,老泪纵横道:“乡亲们别再跑了,你跑的再快,能跑得过这黄河水?”
说起伸手拽住两人,摁在堤上。一年轻汉子不防他竟有如此巨力,挣脱不开,心中诧异,语带哭腔道:“七爷,您老人家要送死,大伙可还没活够呢。”七爷一怔,旋冲他喊道:“这金堤修了上千年,断不会轻易垮掉,乡亲们过去看看,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乡民闻言跌足道:“七爷你老糊涂了,大伙可不想跟你送死。”拉住身边几人,就欲向堤下窜去。七爷见状一时急性如狂,忽疾走两步,烂在众人面前,双膝跪在众人面前,哀求道:“求大伙留下罢,不能让老天毁了咱们家园。”说着在泥地中磕起头来。
此时他身边围了十几人,目睹此状不由停下脚步,当先一人顿足道:“我的七爷,您老这是何苦。”话音落下,便有人劝道:“七爷,不是俺不听你的,老天爷发怒,咱百姓不跑还能干个啥?”
七爷如疯似狂道:“乡亲们跟老朽去看看,说不得大坝垮得不大,能否堵上,还未可知。”话音落下,便有人颤声道:“您老要是还没老糊涂,就别在这里害大伙啦。”七爷仿遭雷击,惶惶道:“老朽也教你读过几天书,这才十几年的功夫,你的良心呢?”那人问被他一望,羞得说不出话,扭头拉起两人,头也不敢回,狼狈逃去。
旋有几人随众而去,七爷见状心如刀割,转望四周,只见堤上乡民已去了大半,一时浑身发软,再也无力阻拦,只勉力直起上身,神色悲凄至极,放声痛哭道:“老天爷,你好好的,这是要干啥啊。”捶胸顿足,枯瘦身躯在雨中摇晃,几欲栽倒。
正悲痛间,忽听一声柔弱声音,带着几分天甜软道:“七叔,俺跟你去。”七爷闻声一愣,抬头去看,却是老四家媳妇,摇头哭道:“闺女你一个女娃,去了又有何用?”
话音未落,便见一后生来到他身边,怯怯道:“七爷爷,俺和玉婶子一起,陪您老人家一起去看看。”话音落下,傻牛也默然来到那妇人身边,目光呆滞,并不作声。少时,又有几人围了过来,一人将他扶起,说道:“您老人家别伤心,大伙一起去看看罢,也老天爷能给咱一条活路。”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11 01:59:00 +0800 CST  
七爷闻言拭去泪水,颤颤巍巍道:“诸君高义,孙文承给各位磕头了。”说着甩开搀扶之人,恭敬跪在地上,顶心朝下。众人当即慌了起来,那妇人反应最快,上前搀住他,用力拉他道:“七叔您一把年纪,却给小辈行礼,是要俺折寿啊。”七爷经不住她手上大力,被她搀起,虽仍泪流满面,心中哀痛却稍稍止住,唯一双浊眼不住打量众人,心中似在挣扎一般。
少时眼圈一红,心有不忍,重叹上前道:“我都七十岁的人了,唯死是途了,你等还年轻,我怎敢坏了你们前程。”说罢扭过脸去,颤声道:“刚才不过说笑,大伙赶紧走吧,老朽独去便可。”那妇人见状骤感心碎,悲声道:“这家是咱大伙的家,俺虽是个妇人,却也不敢把家舍了,撒手不顾。”
七爷面露诧色,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面上露出欣慰之色道:“老四的儿子娶了房好媳妇。”那妇人闻言侧身埋羞,不敢回应。旋听七爷吩咐道:“这里不是女娃待得地方,你若真有心,便帮老朽做一件事。”那妇人闻言这才扭过脸来,看向他道:“七叔您有啥事只管吩咐。”
七爷被他一问,忽沉思不语,少时走上前,低声道:“你去跑一趟开封周王府,去找倪妃,就说你是孙老家来人,说黑羊山大坝开了口子,让他找周王去商量罢。”说完摆了摆手,冲众人道:“大伙都回去吧,朝廷天兵不日降临,定能保全家园。老朽一个人去看看便可。”说着迈开脚步,颤颤巍巍行走在风雨之中。
钱满楼立在一旁,忽长叹一声,乱眉挑起道:“开封就不必去了。”七爷闻言回头疑惑道:“此话是何意思?”钱满楼冷笑道:“天子未召,擅离封地,周王如今已被宗人令软禁在凤阳祖陵中了。”一言未绝,忽见七爷苦笑一声,无奈道:“莫非天要亡我河南?”不由顿足,少时二目如电,忽生威严,自言自语道:“罢了,不过一把枯骨,不要也罢。”转身面对众人,喝道:“趁大水未来,大伙快走罢。”
此言一出,众人也学他跪下身子,惶恐道:“您老人家不走,大伙谁敢下这金堤。”说着几位年轻后生跪在地上仰望于他,眼中露出决死之志。七爷见状,也不再劝,目光落在众人身上,露出近亲难舍之意,许久才深情道:“娃娃们若要随老朽去的,那便走罢。”扭脸向前行去,任凭风雨加身,踽踽独行而去。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14 11:3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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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382272

发表时间:2017-01-08 09:2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28 16:33: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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