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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不过三四十人,沿着堤面,浩浩荡荡朝上游行去。行不过百丈远,陡闻涛声犯天,声传数里。宋时飞与钱满楼心中一惊,几个起落,来到队伍之前,只见前面数十丈远近,大堤竟垮了数丈宽的一道口子,大河好似一条浑黄色的怒龙般,齐齐自那缺口之处冲泄而出,岸边泥土被湍流冲刷,竟尔不断消融,缺口越来越大。
二人俱大惊失色,宋时飞眼见身旁有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心中一动,来到近前,起脚轻轻一踢,看似浑不用力,那巨石却“轰”地一声,硬生生横移丈余,正滚入缺口之中。钱满楼见状笑道:“站住了。”话音方落,便见一个浪头打来,石头晃了两下,须臾落入水中,沿着堤坝向下滚去,转瞬消逝无痕。
这一幕恰被急追而来的七爷看在眼中,登时如丧考妣道:“完了,拦不住了!”身后众人本已至近前,闻言俱齐齐后退,眼中露出恐惧之意,不敢近前。那妇人一脸惊慌,不由抓住傻牛臂膀,失声道:“七叔,这水恁大,可咋整。”七爷闻言沉吟片刻,把心一横,露出中原人豪横本色,冲身后众人道:“如今档口,便是拿命去填,也要把它堵住,否则这堤垮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妇人见他人虽老迈,但气势却不输壮年,惊心稍定,少时眼珠一转,将傻牛推在他面前,大声道:“七叔,这犊子人虽是傻,可是力气却大,我方才见堤下有压坝的石头,丢进去看看罢,许能有用。”那老者闻言颇为意外,赞道:“难得你有此见识。”那妇人摇摇头道:“眼下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七叔您就别夸俺了。”转身冲傻牛道:“你这牛犊子平日里吃的多,眼下是你出力的时候了。”说着冲身边一众年轻后生道:“大伙快去堤下搬些石头来,许是能堵住。”
话音才落,傻牛手臂微抬,轻轻一抖,将她双手弹开,那妇人退后两步,旋见他飞也似的朝堤下窜去,速度之快,委实骇人眼目。众人见他招呼也不打,怒骂道:“这犊子看似忠厚,没想到确是临阵缩头的货色。”那妇人秀眉紧锁,欲言又止。
不过几个呼吸个功夫,便听远处传来脚步之声,节奏不紧不慢,地面几乎为之一颤,众人闻声去看,却见傻牛怀抱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脚步沉重,向众人大踏步行来。七爷见这块石头比之方才宋时飞所踢之石更粗大了一圈,瞠目以对,心中暗暗咂舌:“这后生看似瘦弱,却哪来这么大力气,莫非是罗汉金刚下凡?”
念头才落,傻牛已来到众人身前,蓦然沉肩坐胯,手臂生出万斤膂力,奋起一掷,那巨石高飞出众人头顶数尺,轰然砸入水中,溅起冲天浊浪。竟稳稳扎在缺口正中,水流为之一滞。众人见他出手立功,轰然叫好,七爷更是喜上眉梢,招呼众人道:“这法子好,大伙休耽搁时间,一起动手罢。”说着率先下堤,向一块巨石冲去,仿佛看到至贵珍宝一般。
宋时飞立在堤上,眼望众人肩扛手抬,将巨石不断抛入缺口之中,不住咂舌,钱满楼却轻轻一跃,落在一边,坐在泥地之上,冲他道:“这填堤乃是积阴德的事情,你也快去罢。”宋时飞闻言,笑道:“少主您这是菩萨心肠,罗汉手段,老宋服您啦。”钱满楼作势欲打,笑骂道:“油嘴滑舌,莫非讨打。”宋时飞身形一闪,随见他快逾闪电,几个起落便已跃至堤下,双手抱住一块巨石,脚下一挑,扛在肩上,脚下丝毫不停,如风飘向缺口之处,其速竟尚在傻牛之上。
那傻牛却不见不闻,孤寂一人,默然折返,如此数遭,众人已将数十块巨石投入缺口之处,虽有大半被巨浪冲没,尚幸有数块柱石可谓砥柱,岿然立在湍流正中,纹丝不动。一时缺口渐窄,大浪流速虽然愈急,其势与方才已不可共语。
众人见状,狂呼出声,一时情神更奋,不断将石块投入水中,如此过了一炷香功夫,那数丈宽的缺口竟已被堵得八九分模样,只有数股细流,自石缝中溢出,昏黄巨浪,一时好似安静下来,重复正轨,默然东流,少了几分张牙舞爪之势。
众人一阵欢呼,七爷更是欣情难抑,回望众人道:“咱孙老家的乡亲们,都是建勋立业的好儿郎,今日舍生忘死,运石截流,千古之后必成一桩美谈。”说着哈哈大笑,欣喜溢于言表。
众人此刻却皆瘫软如泥,各自躺在泥地中,任由雨水落下,也仰天大笑道:“七爷您老人家才是大功一件,若不是您,咱河南的千万百姓真就要倒血霉了。”
当此时,忽听轰隆隆巨响传来,初时不过略有耳闻,不片刻,那声音却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须臾更是练成一片炸雷,回荡在河堤上空。
众人不禁扭头去望,只见上游不知何时平地生出一堵水墙,高有丈于,排山倒海而来。七爷见状,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双眼直愣愣盯着前方,似乎不可置信,半晌才张口道:“这是老天要亡我河南啊。”声音已经哭腔。
众人闻言,一齐惊坐而起,望向浪峰,吃惊已极。便在这时,那妇人才惶然醒悟,催促众人道:“这浪来得不一般,大伙快再弄些石头,堵严实点罢。”众人本已力疲,闻言顿似火烧屁股般一跃而起,扯开腿向堤下奔去,仓促间数人摔在泥地里,也不管不顾,扛起石块复至堤上,奋力投入浪中,只望石堤能稳固几分。
钱满楼坐在一边,双目凝望浪峰,心中忽生异样之感,少时心中更添惶恐,半晌难宁,见那浪头越来越近,几乎便至眼前,再也按捺不住,以手作脚,飞也似得跃下大堤,少时单手托起一块水缸大小的石头,向堤上攀来,少时挪至石堤一旁,手臂用力一托,将石头送入水中。
当此时,忽觉身下一空,所立之处堤面陡然下陷,惊变遽生,钱满楼一时不防,身子忽落水中,宋时飞离得不远,见状惊呼一声,如电射来。钱满楼身子猝一沾水,面上却不慌不乱,丹田忽生猛力,提气纵身,将身子在半空一拧,迎着浪头,重重一拍,身子陡然拔高数尺,如惊鸟投林般向堤岸上落去。
宋时飞见他仗技脱险,停下脚步,长舒口气。钱满楼身子在空中一顿,轻飘落地,却因力道用老,立身不稳,在泥地中滚了几滚,才稳住身形。当此时,背上包裹被被摔出身外,布囊中却有一物咕噜噜滚出,正滚在一年轻后生脚下。
那后生好奇,低头弯腰,将那物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怪笑道:“这是甚么石头,长的还怪好看哩。”又打量两眼,摇头道:“甭说是石头,便是金银,此刻也要扔入水里,保俺家园。”说着就欲将手中物件扔出。
七爷离他颇近,看的仔细,忽变了神色,一把将那物件夺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这是传国玉玺!”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14 11:38:00 +0800 CST  
钱满楼闻言暗道不妙,正欲抢上前去将那物件夺回,忽闻轰然一声巨响,面色不由大变,扭头去望,旋见一浪凌空拍来,高有数丈,逼近众人面前,几乎将天也遮去。
众人见状争相躲避,钱、宋二人亦不敢逞强,飘身退后,堪堪躲过,狼狈至极。独七爷面色痴傻,呆立在一旁动也不动,众人施救不及,巨浪如山袭来,瞬间将他掀倒在地,众人惊呼出声,只见他双目紧闭,双手却兀自抱着手中物件不肯撒手,似乎将它看的比生命还重,转瞬大浪涌上堤岸,将他身躯淹没,随势沉浮。
大浪来的快,去的更疾,眼看便要将他吞噬,钱满楼心下一凛,就欲摧身向前,将他拦下,却见一人比他更快,高大身影自一旁蹿出,如箭打地,径投浊浪之中而去,身形眨眼被洪水吞噬,难觅踪迹。
众人望见眼前浑黄一片,俱都心悬,目不转睛望着二人消失之处,少时,只见浑黄浪花之中有一道虚影飞出,众人移目去看,却见傻牛将七爷揽在怀中,飘向一边。宋时飞见他将那物件抓在手心,目光一寒,飞身上前,拦在傻牛面前。傻牛目光泛出冷意,抖去身上泥水,并不看他。钱满楼也飞身向前,坐在一块巨石之上,森然问道:“你这傻子也认得此物?”
傻牛闻言面无表情,将七爷放在一边,独对两人,威风凛凛,有不可侵犯之色。七爷方才灌了几口泥浆,此刻已是瘫软在地,呕吐不止。少时忽见他爬在傻牛脚下,抱住他双足,痛苦流泪道:“三十年了,老朽又见到它了。”说话间老泪纵横,细看却是喜情难抑。
傻牛见他拜倒身前,连忙弯腰将他扶起,双目凝视于他,露出古怪神色。七爷双目红肿,似犹未觉,少时紧握他手臂,哭泣道:“神器重现人间,河南的百姓就有救啦。”傻牛被他拉住双臂,俊眉耸动几下,喉结转动,并不说话。
少时将七爷扶在一旁坐下,转身好似冷脸吕布般瞅着钱、宋二人,满眼敌意。钱满楼见他周身不丢不顶,气力弥于四梢,真息鼓荡,遍身皆是弹力,已有动手之意。不由浓眉皱起,与宋时飞对望一眼,宋时飞却浑然不俱,咧着嘴笑道:“少主要不嫌弃,老宋今天给你献丑一回。”
钱满楼干笑两声,并不回他,转冲七爷笑道:“老先生也认得此物?”七爷闻言却不看他,目光流连在那物件之上,只见那物件乃是一方玉石印章,方圆四寸,纽交五龙,虽不甚大,却塑造精巧,望来极是不凡。
七爷凝视良久,方倒吸口气,颤声道:“黄河乃是龙脉,传国玉玺便是龙口中含着得那颗珠子,有通灵镇浪之能,传闻当年秦皇过洞庭,风浪骤起,龙舟将倾,幸将玉玺投入水中,才平息了恶浪;自后唐李从珂玄武楼自焚而死后,这玉玺便不知所踪……”钱满楼目有星芒,问道:“老先生知道的却不少。”
七爷苦笑道:“至正四年老夫见过此物。”钱满楼异道:“愿闻其详。”七爷闻言闭上眼睛,似乎回忆起极痛苦的一幕,少时才颤声道:“当年老朽家里没饭吃,曾在堤上修河,说起来就是做苦工,这物件,便是老朽挖出来的……”
钱满楼不料竟有如此故事,也耸然动容,问道:“后来如何?”七爷胡须轻颤,说道:“后来还能如何,不过被当官得献入大都,得到拔擢,连老朽也被赏了金银,这才置办起偌大的家业,否则,我哪能做这一族之长。”
众人万不料有此曲折往事,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七叔竟有如此非凡经历。”一时望向他,都带着钦佩之色。
七爷确是越说越伤心,少时流下泪来,声音嘶哑道:“说起来,都是罪孽,当年此物一出,这老天便晴日里降下惊雷,将几个修河的兄弟当场震死,老朽离得远,才幸免于难,玉玺送走的那天,四月份的季节,天河却好似开了闸一般,止不住的往下灌,不过几日功夫,这水患便压制不住,在白茅堤决了口……”
钱满楼闻言点点头道:“史载至正四年四、六两月,黄河两岸确实是遭了灾。”七爷哭泣道:“何止遭灾,那是神州大劫啊,那一年,沿岸州县皆遭水患,水深两丈,千里尽成泽国,死伤不下千万,其后几年水患不断,元鞑不知恤赈,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纷纷揭竿造反,这才有明王出世,驱除元胡,重复大汉江山这段故事,说起来,王朝气运,皆赖此物,这物件镇压黄河水患千年,乃是天下至宝,万万动不得。”
此话一出,众人皆受惊扰,当即有年轻后生身形激惶,跪倒在地。钱满楼闻言,也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尔语塞。那妇人本立在一边,闻言上前道:“莫非这东西投入河中,便能镇住河神?”七爷闻言望向她,见她身姿在苦雨中轻荡,虽周身污秽,风致却是丝毫不减,点头道:“当此之时,唯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2 13:34:00 +0800 CST  
目光越过众人,望着宽阔河面,心神摇晃。钱满楼见状,脸色微变,强笑道:“老先生高识远见,须知此物不过世人虚誉吹捧,您是有见识的人,何以出此惑众之言。”七爷闻言一愣,望向他道:“小友此言何意?”钱满楼道:“老先生熟读诗书,当知‘河当必治’之理,这玉玺不过死物一件,如何将王朝气运,系在此虚无缥缈的玉玺之上。”
七爷闻言直愣愣看着他,只见他面色如常,眉宇间却似乎藏着一股骇人的力量,心中顿时抽搐了一下,许久才喃喃道:“老朽斗筲之器,万不敢出此惑世之言,实因此物乃天子之器,至贵至重,不是平凡之物,当此时,唯行此一途,试图保全山河了。”
钱满楼鼓掌笑道:“老先生心悬百姓,晚辈佩服不已,不过……”沉吟片刻,傲然道:“此物并非天子之器,乃是在下私器,与天下无干,老先生私心,恕在下不能成全了。”说完手臂暴伸,向傻牛怀中抓去。
宋时飞与他心意相通,更不赘言,精神抖擞,率先出手,只见他双足在泥地中一点,忽单手向前,抓向傻牛。二人猝然发难,傻牛却似忽早有预料般,倏然昂首,如惊飚乍起,双目电光陡生,仿似两道利剑,射向钱满楼。
后者不防他使出 “打神”的绝技,瞬间愣住了,也忘了出手,电光火时间,宋时飞与傻牛已飞快撞在一处,二人双手在半空骤然相交,只闻一声霹雳炸响,仿佛天塌地陷,岳倒山崩一般,威势竟在涛声之上,几名年轻后生离得近,闻声如遭重拳,向后栽倒。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2 13:35:00 +0800 CST  
钱满楼被那炸响一激,才回过神来,一个机灵,正欲抽身后退,陡见一物高飞而起,正是那传国玉玺,当下转了心思,出手在地上一拍,借势弹起,向玉玺抓去。傻牛如古松渊亭般立在地上,有意腾身,无奈被宋时飞缠住,当下惊呼一声,将肥大的袍袖冲半空轻轻一挥,淋漓细雨之中忽刮起一阵怪风。
那玉玺本自半空向下落下,眼看便被钱满楼摘入手中,如此被他一挥袖,忽似被无形之物撞了一下般,竟向一旁斜斜飞去,钱满楼人在半空,无处借力,见玉玺飞走,一颗心猛然提起,人在半空中勉力调息,硬生生扭了方向,冲玉玺落下之处栽去。
便在这时,傻牛又疾挥袖角,钱满楼只觉眼前空气中忽生了一个漩涡,自家身子好似被吸住一般,浑身落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整个人好似一片漂浮的云雾,眼前一黑,便斜斜落在地上。
再回过神时,便听耳边一阵娇呼,钱满楼触手之处一片柔软,睁眼去看,却见自家与那妇人正滚在一处,玉玺也落在那妇人胸口,被她抓在手中。那妇人自从死了丈夫,从未被男子触碰其体,此时已是面色通红,羞不能耐。正慌乱间,一双美眸正迎上钱满楼一双电目,四睛相对,心中更荡起一阵涟漪,浑身登时滚烫一片,将头扭在一边,不敢看他。
钱满楼感受那妇人娇躯柔软,也不禁心神一晃,轻轻将玉玺摘在手中,腾身而起,退在一边。傻牛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袍袖散开之际,便欲抽身上前抢夺,宋时飞肩膀一抖,双拳幻化出无数虚影,雨点般向他打去,傻牛功力虽深,一时却难脱开身子,眼睁睁见钱满楼将玉玺塞入怀中包裹,目光阴沉得可怕。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2 13:37:00 +0800 CST  
宋时飞见钱满楼已飘在一旁,一人独对傻牛,面露轻蔑,大声喊道:“撒手罢。”手臂一抖,好似大枪般,极尽刚猛之威,造化之妙,直扎在对方肩窝,傻牛浑身好似过电一般,骨节几乎松脱开来,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飞退而去。
尚未稳住身子,俊脸忽一沉,仿似失了脸面一般,陡然欺上,右掌虚撩钱满楼面门,左手却藏在肋下,蓄势待发,竟直奔玉玺而去。钱满楼跌坐在地,怀抱玉玺,伸手指向他道:“你这傻货只会学娘们甩袖子,算什么真本事!”表情狂妄至极,竟尔不躲不闪。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2 13:39:00 +0800 CST  
傻牛见状如遭羞辱,登时气机大盛,手指虚炸,在半空舞荡开,如漫天铺下一张大网一般,兜头向他顶门抓去,眼看便要抓实,忽见宋时飞大手伸出,将他漫天掌影打散,手掌如铁钳般抓在傻牛手腕之上,哂笑道:“你这功夫虽好,但还不到家,俺方才不欲伤你,你真当俺没脾气。”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2 13:39:00 +0800 CST  
傻牛抬头朝他望去,只见他一张方脸满布笑意,却掩不住一团豪旺之气,心下惊悚,手上骤一吐力,就欲将他掼出,不料才一使力,就觉脚下发飘,急忙撤去力道,才稳住身形,如此数次,才颓然罢手,露出怯意。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2 15:39:00 +0800 CST  
宋时飞望了他两眼,哈哈大笑道:“你这功夫还浅,回去学两年再跟俺交手。”手上不见动作,傻牛便直愣愣飞了出去,跌在泥地之中。宋时飞也不去看他,迈步来到钱满楼身前,笑道:“此非久留之地,咱快走罢。”说着将钱满楼背在身上,转身欲行。
方才三人交手只在眨眼之间,七爷至此才回过神来,慌忙站起,现出惶然神色,拦在二人身前,说道:“公子留步。”钱满楼面上一冷,问道:“老先生还有何事?”七爷面有羞愧,哽咽道:“还请将传国玉玺留下,横竖也要一试,以救百万黎民。”说罢一揖到地,深情竟是大为激愤。
钱满楼见他一把年纪,如此狼狈不堪,心中难过,神色郑重道:“老先生一把年纪,仍存仁义之心,实乃后辈榜样,久后黄河两岸必颂扬您老大名。”干笑两声,催促宋时飞绕过他,向堤下行去。
七爷闻言神凄意苦,眼睛直勾勾望向二人背影,少时膝间又是一软,高声道:“小友是活菩萨,还须体谅体谅河南百姓,老七给你磕头了。”钱满楼扭过头去,登时苦着脸道:“老先生您这是何苦。”说着窜上前去,就欲将他扶起。那老者摇头道: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跪几下原是不丢人的。”
钱满楼见他面上老泪纵横,把心一横,摇头道:“您老也知此物至重,恕晚辈不能答应了。”七爷闻言仰头看着他,凄然道:“小友……”钱满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目中闪起点点泪光,说道:“老先生高情大义,晚辈感怀,但此物与晚辈实有莫大干联,恕不能如您老所愿了。”宋时飞也走上前去,握住七爷双手道:“俺还有要事,不敢耽搁,老爷子后会有期了。”哈哈一笑,撒开其手,扭头向外走。
那老者长叹一声,苦笑道:“万事皆有定数,横竖不过做个祭品,把命舍在这金堤上罢。”钱满楼神色冷漠,不理不睬,随宋时飞向外飘去。尚未下堤,只听一声惊呼,旋听那妇人“哇”得一声,哭了起啦。钱满楼扭头去看,只见她跑上前去,扶住七爷道:“七叔,您老这是何苦。”
七爷颓然将手中石块扔在地上,摇晃两下,目中含着热泪,哽咽道:“老朽实不愿再看河南百姓受苦,你别拦我了,让我去死罢。”好似孩童般,哇哇大哭。众年轻后生见他脸上血泪交融,俱不知所措,当先一人跪在地上,喊道:“七爷!”众后生再也站不住,呼啦啦跪倒一片,凄凄望着他流泪。
七爷环望众人,露出欣慰笑容,点头道:“你们都是咱老孙家的大好儿郎,七爷很欣慰……”身子轻晃两下,就向后倒去。那妇人一把将她搀住,招呼众后生将上前扶稳,这才俏然起身,急行几步,跪在钱满楼身前道:“俺不会说话,但知道您是好人,求您救救河南百姓。”说罢神色郑重,磕下头去。
钱满楼望见他娇秀面容上挂满泪水,一双眉目含烟含愁,眼角媚态横生,一时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当此时,七爷声音孱弱,远远传来道:“这位公子是活菩萨,大伙都随玉娘一起,去给他磕几个头吧。”声音落下,一群年轻后生围了上来,跪在地上,如捣蒜一般不住磕头。
钱满楼见众后生跪在泥地,狼狈不堪,那妇人也眼挂泪珠,跪在一旁,伤心欲绝,一时进退两难,少时那妇人伸手牵住他衣角,美目落在他身上,更不由柔肠大动,叹口气道:“这物件说到底不过一块石头,即便投了进去,怕也无济于事。”那妇人看着他,娇声道:“既是块石头,您又何必抱着他不放,莫非您也魔怔了?”
这话才吐出口,钱满楼不啻于挨了一记惊雷,呆了半晌,面上现出古怪之色,少时露出恍然之色,失声笑道:“是啊,说到底,不过是块石头罢了。”飘身来到大河边上,眼望河面广阔,浊浪浩荡汹涌,心胸畅快至极,忍不住纵声长啸,声彻寰宇。
少时啸声落下,才摇晃着来到七爷身前,现出豪迈神色,朗声道“道本不玄,何物可珍,罢了,老先生你拿去吧。”说着将玉玺从包裹中掏出,放在七爷手心。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2 15:43:00 +0800 CST  
七爷不料他竟将玉玺交出,怔怔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定住睛,迟疑多时,茫然问道:“小友……真要将这物……交给老朽么?”说话间声音颤抖,显是激动非常,似乎难以置信。
钱满楼见他魂未归窍,有些啼笑皆非,拉起他道:“您老莫迟疑了,这水越来越大了,还要靠这宝贝镇一镇。”七爷闻言先是一惊,随即起身,忙不迭招呼众人聚在他身前,神色激动道:“天可怜见,上天佑我中原百姓罢。”冲钱满楼拱手一拜,颤颤巍巍来到堤岸边上,一群后生众星拱月般将他围住,只见他呆立片刻,旋神色端庄,轻轻跪在泥地之中,将传国玉玺捧至头顶上方,一众人见状,俱收气屏息,跟着缓缓跪在地上,直起上身,面朝波涛。
少时,只见七爷深吸口气,昂首冲大河喊道:“老天爷……您要是有眼,就睁开眼来看看,看看你的子民,看看这大好河山……”
钱、宋二人立一侧,拿眼去看他,只见他脊背挺直,一双浑浊的眸子闪出非凡神采,干枯的面容似乎罩上了一层光辉,其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好似神邸一般。恍惚间,似乎有一道慧光从天而降,将他枯瘦身形笼住,钱满楼使劲揉了揉眼,凝神望去,天地间的细雨何时,已悄然停歇,彤云虽未散去,但四野已较方才亮堂了许多。
少时,云层之后忽响起一阵细密雷声,初时不甚响亮,轰隆隆滚了一阵,一声高过一声,好似有万千天兵齐声锤鼓般,气势越发雄壮,声音摧心动魄,使人神思颤颤,难以安宁。宋时飞目睹此异相,实难相信世间有此奇事,不由得目瞪口呆,朝天望了望,喃喃道:“乖乖,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仙不成。”
七爷神色越发恭谨,与众人跪在地上,满脸希冀,少时才颤颤道:“自打鞑子没走那会,这天下就没个安宁,不是天灾,就是人祸……”自语了一阵,才振奋精神,冲高天喊道:“天生万物,唯人为贵……如今新朝初立,汉祚将兴……君非亡国之君,民非亡国之民,老天你就睁开眼……看个清楚罢……”
一语落罢,众人跪在身后齐声祝祷,高喊道:“老天开眼罢……老天你开眼罢……”声音雄壮,势若惊雷,连成一片,传入钱满楼耳中,几乎将他一颗心震了出来。宋时飞也瞠目结舌,扭头与钱满楼对望了一眼,喉结转动,表情古怪之极,难以言说。
钱满楼呆呆望着众人跪在地上不住祈祷,时间似乎过了极长极久,才见七爷颤颤起身,向前两步,贴着堤沿站立,双手捧着玉玺,平平伸出,手臂轻颤,似乎托负着万钧之重,少时一闭眼睛,神色忽松弛下来,手心摊开,向两边分开,玉玺悄然滚落。钱满楼目中一酸,似乎如失至宝,匆匆扭过头去,不敢再看。方才悲壮一幕,却已永留心间。
众人此刻俱都闭了眼睛,天地间沉寂一片,连滔滔大河,此刻也似乎无声无息,安静下来。钱满楼默然片刻,惊心稍复安宁,才小心睁开眼睛,朝河面望去,这一望,却几乎将真魂也惊炸开来。
只见方才波涛汹涌、仿似凶恶猛兽一般的浊浪,此刻却似被一双大手抚平了一般,数里宽的河面,浪峰皆止,风波不惊,河面竟再不起一丝浪花,唯浑浊的黄河水滚滚流淌,不曾停歇。众人见此异相,也惊得呆立不动,心海都掀起波澜。
过了半晌,七爷犹自僵在那里,双手前伸,一动不动。那妇人最先回过神来,惊喜道:“七叔,您老人家快看,这是老天爷发威,将河神给镇住了。”七爷闻声一惊而醒,缓缓垂下手臂,扭头回望见众人,见年轻后生失常乱态,慌慌将众人扶起,喜笑颜开道:“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泪珠扑簌而下。
众后生这才回过神,见到眼前老者自心底露出璀璨笑容,也骤然齐放欢声道:“成了!成了!”钱满楼见众人灿笑如花,露出欣慰笑容,冲宋时飞道:“七爷高义,堪比古之大禹,日后才子文宗,必争相颂美……”话音未落,眼内景象陡异。
极目望去,只见上游极远处平地生了一道水墙,高达数丈有余,影影绰绰,模模糊糊,越积越高,朝下游奔袭而来。
众人此时犹在欢腾,堤面之上沸盈一片,似乎未曾发觉。钱满楼眼望水浪接云,连天而来,心知此处转瞬便将片瓦无存,有心提醒,却又不忍惊醒众人美梦,犹豫难决。少时,堤面开始轻颤起来,这一下,才惊动傻牛与宋时飞。余者仍是未觉。
傻牛与宋二人发觉异样,纵目望向上游,齐齐变了脸色。宋时飞最先惊呼出声道:“乖乖,这玉玺许是惊怒了河神,竟掀起这么大的浪,赶紧躲得远远的,迟了可要遭殃。”说着蹿出一箭之地,冲钱满楼招手。
钱满楼动也未动,默然望着众人欢呼雀跃,露出难描难画的表情。隔了一会,地面颤抖愈发明显,那妇人心细,率先察觉,不由扭头去望,才望了两眼,尚未开口提醒众人,便听远处传来声响,好似先前余雷未散,肆荡回转,声音越转越打,竟然颇为震耳。
异声响起,才将众人从梦中惊醒,七爷经验颇丰,一瞬间被那声音激得手脚冰凉,面容抽搐,少时,才颤颤巍巍望向上游,睁大双眼,纵目远眺。
钱满楼站在他身后,陡觉他身上有一股哀怨之气冲天而起,难以抑制,未几,旋听他仰天大喊一声:“不!”一口血雾喷出,整个人直挺挺向前栽倒,跌入洪流之中。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3 01:09:00 +0800 CST  
惨祸入目,众皆大惊,那妇人几乎急出了眼泪,忙闪身向前,就欲跳入河中,钱满楼飞快将她拉回,那妇人被他扯住手臂,不由自主挣扎,钱满楼喝道:“人比天地,渺如微尘,你又何必重蹈覆辙?”那妇人心神荡漾道:“七叔与俺有恩,俺不能见死不救……”
钱满楼目光深邃,冲上游望了一眼,眉眼含愁,冲那妇人大声道:“生死皆由天定,万事由不得人,此刻不由你不信,此地不宜久留,快走罢。”犹豫一下,伸手去撤那妇人。宋时飞早离开两箭之地,回头冲众人扯开嗓子喊道:“乡亲们快跑,大水冲上来,跑慢了,都要下河喂王八。”众人这才慌了神,后悔当初不曾奔逃,几位年轻后生更是大喊大叫,撒腿向堤下连滚带爬窜去。
那妇人犹不甘心,凄声道:“俺可以不要命,但是不能昧良心,你松开俺……”说着就欲挣脱他手掌,钱满楼怒骂道:“妇人短见,老子真向把你丢下不管。”那妇人闻言反倒壮起胆道:“俺知道你不会把俺丢下不管。”
钱满楼闻言,登时哭笑不得。不由分说,伸手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一手独撑地面,在地上轻拍一掌,迅疾向堤下纵去。那妇人投入他怀抱,脑海空白一片,少时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将头埋在他臂弯,羞怒难当,更有一股雄浑阳刚之气直贯入脑,将他体内气血激荡开来,内心腾盈难止,心底不由自主惊道:“我这是是怎么了,怎见他就乱了心?”当下强收心猿意马,偷偷向上游看去。
此时上游潮头早已积成,气势越发汹涌澎湃,地面震颤越来越强,人行其上,摇晃恍若醉汉一般。更奇的是涛声好似惊雷,一声强过一声,几个年轻后生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年幼的早已吓得胆裂魂飞,动弹不得,只坐在泥地中嚎啕大哭。
宋时飞跑的最快,闻言扭头去看,不由怒骂道:“俺只道老宋胆小如鼠,不曾想有比俺还要废物之人。”回身几个起落来到那后生身边,大手一抓,将他扛在肩上,折身奔逃。
大浪越发焦躁起来,连天接地,将天地练成一片,那妇人伏在钱满楼身上,向身后望去,只见大河滔滔,浑黄一片,似苍穹,又似莽原,无边无际,万物俱不能逃,想起七爷死前身影,一时心如刀绞,热泪盈眶而出。钱满楼却不曾觉,展动身形,发足狂奔,速度捷逾闪电,瞬间奔出百丈之遥。
奈何人力终须有穷尽,天地间至强至伟之力,终在此刻显现出绝大威力,爆发出积蓄已久的能为。只见巨浪高有数丈,南北宽有数里,横冲直撞,挡者披靡,转瞬间便至方才众人立足之处,将巨石卷起抛飞,旋毫无阻碍冲到堤坝之上。
这一冲,仿似有千军万马一般,浪头好似铁蹄,瞬间将数十丈高的堤坝踏碎,发出轰然巨响,这一声好似海啸山崩,比之方才雷鸣,几有十倍之威,直震的山野齐动,草木浮摇。
一少年正慌乱奔爬间,被这一声巨响震破心胆,忽跌在泥坑之中,再难爬起,不由放声啼哭。众人再难顾及左右,都没命价地发足狂奔,转瞬将那少年抛开数十丈距离,那少年左右环望,忽露出绝望神情,逢此危局,竟一时忘了哭泣,巨浪涌来,转瞬间将他吞噬,那少年所处之地,瞬间成了一片汪洋。
那妇人亲眼目睹见此悲惨一模,忽放声大哭,伤心欲绝。钱满楼扭头回望,只见身后一条黄龙追逐而来,眼看便将自家吞没。当此绝境,忽激发出英雄虎胆,周身陡然发散出一股俊伟之气,大有傲世独绝,不可向迩之势。
那妇人被他雄气一激,哭声愈发响亮,钱满楼发足狂奔了一程,那妇人在他耳旁哭泣,更觉气躁心浮,神绪烦闷,一掌拍在那妇人后心,将她震昏。纵身几个起落,追到宋时飞身畔。宋时飞冲他哈哈一笑,讥道:“少主真个捡到宝了。”
说着伸手搭在钱满楼肩上,将浑厚内力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钱满楼精神陡振,好似猛虎添翼,脚下生出无穷气力,抱着那少妇夺路狂奔。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3 01:09:00 +0800 CST  
钱满楼扭过脸去,默叹叹息。少时只见宋时飞身子落下,伸手将那少年提在手心,仔细向他脸上看去,只见他息闭窍堵,已是阴间之客,哪里还有一丝生机?心中叹息,却朝那妇人笑道:“这浪好大,害俺灌了一肚子泥汤……”说完便见一浪打了过来,将两人打入水底。直过了半顿饭功夫,才见他重新露出头,钱满楼笑道:“老子还以为你成了王八,再也不出来了……”宋时飞讪讪一笑,望向二人,手上已空空如也。
那妇人趴在水面,见状惊呼道:“娃娃人呢?”宋时飞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冲她喊道:“刚才浪大,俺实在是……”又是一个巨浪打来,宋时飞又没入浊浪之中,许久才冒出水面,将身子探出,奋力游到钱满楼身边,目光阴沉,扭头望向远处,并不说话。
那妇人望着浊浪横流,呆了半晌,才默然流泪道:“家园被毁了,俺也不想活了。”说着就欲挣扎跃入水中,钱满楼展臂如猿,将她死死摁在板上,骂道:“你这娘们忒不识好歹,你便要死,也别死在老子面前。”那妇人被他一唬,吓得不敢再言,怔怔望着他,已不敢再哭泣。
三人一时沉默,随浪任意漂流,不知喝了多少口水,早已疲惫不堪。此时水势丝毫不减,钱满楼后背本有伤口,已被水泡的麻木不堪,整个后背几乎失去知觉,不由嚷道:“要再这样泡下去,铁打的汉子怕也扛不住。”
宋时飞神情悲郁,少时叹口气道:“恐怕还是要找高处落脚。”钱满楼默然点头,目光在水面搜索,少时双瞳一缩,似乎看到极恐怖的一幕,骇然大惊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将人间变成了地狱。”
宋时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倒吸口冷气,露出惶恐之色,仿似有灾祸降临一般,少时才颤声道:“俺在中都修陵,也见过不少死人,可这次真教老宋开眼了。”那妇人趴在板上,闻声扭脸望去,忽啊的一声,瞬时惊呆了。
只见前方一片密林,被大水冲的东倒西歪,幸而尚未连根拔起,故有大片枝叶露出里面,湍流至此为之一滞,将水中杂物阻隔在此。更让人惊骇的是,此处更是密密麻麻聚了无数尸体,黑压压一片,望去不下千具之多,肢体扭曲,均作四肢挣扎之状,望来毒楚万端。
钱满楼心道:“如今黄河决口,中原要遭殃了。”顺着水势,冲那树林飘去。少时离的近了,只见众尸身衣衫破烂,裸露出大片肌肤,都被树枝挂的皮烂露骨,创口被水泡的惨白。那妇人看了几眼,忽露恐怖至极的表情,不觉失声喊道:“这都是俺家人啊……”面上表情变幻,看其状似在哭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少时似乎悲痛至极,难以抑制,忽用手在木板上奋力捶打,表情痛楚至极,宋时飞看了一眼,伸手在他背心一点,那妇人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钱满楼面色苍白道:“都说天作孽,尤可违,我先前尚且相信,可今日经历,教我明白天道至伟,人之微渺,万不能与之相抗。”宋时飞默然良久,叹息一声道:“这场面像刀子一样扎在人心尖上,休说这俏娘子吃不消,便是俺看了这些,也要发狂。”
少时木板一震,忽停了下来,却是被众多尸身阻隔,不再向前漂动。钱满楼放眼望去,入目凄然,四下尸骸遍地,几乎不似人间。不觉催人肝肠,悲心如捣,即便他心肠刚硬之人,此刻也觉心似滴血,不由洒下几滴热泪,叹息无言。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5 01:27:00 +0800 CST  
钱、宋二人失神落魄了一会,才抹了眼泪,伸手拨开万千尸首,轻飘飘向一边荡去。尚未飘过密林,正飘荡间,尸山中忽有手伸出,径直抓在那妇人身上,那妇人本自昏迷,此时一惊而起,如做噩梦般,双手在空中虚抓几下,片刻才稍稍平复,睁开双目,看向汪洋中那人,惊呼道:“守奎你还活着。”
伸手那人却是一十五六的年轻后生,脸色苍白,见他妇人叫出名字,更紧紧攥住那妇人,不顾满脸泥水,嚎啕大哭道:“玉婶子,俺爹俺娘都死了。”那妇人闻言不觉又涌出浊泪,及见他浑身微颤,显是禁不住冰凉河水,忙拉住他双手,哭泣道:“这水里凉,快来婶子边上坐。”宋时飞略一沉吟,抓住那少年,将他推在木板之上。
木板甚小,那少年甫一上板,那妇人一声惊呼,险些被他挤落水中,钱满楼出手扶住她腰身,只觉入手柔软,不自觉用手心抹了一把,旋觉不妥,讪讪将手撤去。那妇人却脸上一红,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一把将那少年抱在怀中,满脸歉意冲宋时飞道:“这是周守奎,是俺村里唯一的外姓孩子,平日总帮俺干活,平日大家都说他是个有福的孩子,俺今日才知这话一点不假。”
周守奎被她搂在怀中,忽露出羞赧的表情,轻轻挣扎,出声道:“婶子……”那妇人见状,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嗔怪道:“婶子只当你是孩子,你羞个啥。”周守奎摇摇头,少时忽浑身颤抖起来,钱满楼冲他脸上一望,只见他牙关紧咬,嘴唇青紫,大为不祥。
宋时飞也觉有异,拿眼去向他,少时目光下移,见他肚大如鼓,周身虚肿,皱眉道:“这娃肯定灌了不少黄河水,怕是有些不妙。”那妇人闻言,着了慌道:“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露出焦急神色。
宋时飞打量了两眼,忽探出手抓起周守奎,细把脉息,才知他体内情状,沉思片刻,手腕一抖,手心与他相贴,头下脚上将他悬在半空,喝道:“给俺吐……”话音落下,周守奎“哇”的一声,大嘴张开,从口中喷出一道浑黄色的水箭,直射出一丈开外,半晌不止。
那妇人睁大眼睛,一双美目落在周守奎身上,半晌,周守奎才将腹中黄水吐净,肚子瘪了下来。宋时飞又将一股精纯内力打入他体内,将他放在板上,那妇人一把抱住他,好似见了自家孩儿一般,哭道:“这天底下,就剩咱娘俩了,你可千万别丢下婶子。”那少年受了惊吓,只是哭泣不止。
钱满楼闻言失笑道:“你这娘们真不会说话,这不是还有老子和你宋哥在水里泡着呢,天下怎就没人了。”那妇人闻言,抬头看向他,见他两条浓眉下一双眼睛亮得骇人,虽是满脸泥水,却挡不住一团豪气,芳心跳个不停,半晌才道:“恩人俺娘家姓伍,您叫俺玉娘就成了。”说着直起身子,做个万福状,俏脸上挂着泪水,目光落在钱满楼身上。
钱满楼哈哈大笑道:“我姓钱,他姓宋,你叫老钱、老宋便是。”那妇人红着脸道:“俺虽没读过书,但是也知这样不合礼数。”钱满楼道:“河南都成南河了,哪还顾得上讲礼数,不吃人就不错啦。”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那妇人闻言露出凄然之色,半晌才轻声道:“钱大哥……”少时扭头望向宋时飞,半晌才嗫喏道:“宋……老宋……”宋时飞哈哈大笑,手指虚点她几下,笑问道:“为何叫他大哥,却叫俺老宋,俺真的很老吗?”说着大笑不止。玉娘登将脸侧了过去,满心羞怒,不敢再看二人。
四人静默片刻,眼见四周一片狼藉,凄惨无状,均心头一黯,正失神间,忽见一人自林中踏水而来,双足在水中一点,或踩在尸首之上,或以枯枝为凭,每借一次力,便向前飘出数丈,势若惊风,速度奇快无比,不过数息功夫,已来到四人近前,那妇人本抱着周守奎,见了来人,忽露出欣喜之色,大声喊道:“你这牛犊子还活着。”
那人确是方才堤岸之上的傻牛,只见他立在水中,脚尖在尸身上借力轻轻一点,已朝钱、宋二人身前落去,双目露出冷意,喝道:“你二人好大胆子,敢将传国玉玺丢入黄河之中。”宋时飞“咦”了一声,奇道:“你这傻子竟然恢复了神志,连功夫也突飞猛进,倒是有点意思。”
那妇人见他竟开口说话,也吃了一惊,喃喃道:“你来俺家几个月,一句话也不说,怎今就张嘴了。”
傻牛人在半空,并不说话,少时双手倏忽向前探出,蓄藏无穷深意,势大力猛,掌端竟隐含风雷之声。宋时飞又惊又喜,笑道:“没成想大水一冲,竟将你脑后淤血化了大半,幸而没化干净,让你因祸得福,修成了恬淡无虑,精一执中的‘不动心’之境,有趣的很。”手掌在水面轻轻一拍,忽冲天飞起,与傻牛在空中对了一掌。
轰一声巨响,二人一掌对过,齐齐倒飞出去,宋时飞脏腑巨震,勉力调息,抑住一口真气不散,跟着足尖点在一截枯木之上,在水面上下沉浮,哈哈笑道:“老宋随李师习拳五载,头一遭遇到能与俺对掌不败之人,当真畅快的很,今天你不跟俺把拳玩明白了,俺是不会让你走的。”足尖轻震,蜻蜓点水般荡开一丝涟漪,纵身向傻牛落脚之处飘去。
傻牛见他气定神闲,方才一拳竟全然无功,不由怒目而视,喝道:“无知鼠辈,安敢窃此神器,今日拳峰之下,教你惊服。”宋时飞哈哈大笑道:“呱噪,神器本就天下共有,与你这厮何干。”傻牛闻言,心中更恨,蹿起无名之火,按耐不住,飞身向他迎去,双掌暗运十成内力,就欲与他一决雌雄。
宋时飞见状,猛催内息,去势更疾,在半空与他逼在一处。却见宋时飞使出一套金刚掌法,傻牛遇强则强,也用一套刚猛拳法与他相对,二人在空中一触即分,落在水面,俱借力腾起,再度相交。速度虽疾,却斗得从容,出手都不见慌乱。
钱满楼立在水中,仰头望向二人,只见宋时飞每出一掌,均势大力沉,发出巨响,水面被掌风带起一阵波纹,四散开来。傻牛所使拳法,却与他颇有不同,拳法使出,初时刚猛无匹,但与宋时飞相交之际,忽转柔和,似刚似柔,化力无形,周身筋骨节节贯通,将他巨力消弭。
钱满楼目力尚佳,看的仔细,只见他每一触宋时飞之身,便使出化劲,上身松快非常,唯双脚发力,将足下尸身踏的东倒西歪,不少尸首被他踏破头颅,脑浆四溅,红白一片,点点洒入水中,触目惊心。
钱满楼不由露出惊容,失声道:“千斤拨四两,这功夫可真了不得。”一时心神摇荡,钦佩不已。那妇人趴在板上,虽距二人尚远,仍旧拳风吹得娇躯轻颤,随浪浮沉,本自心惊胆战,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及见此凄惨场面,更惊得花容失色,双目如被针刺,匆忙闭目,不敢再看。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7 01:44:00 +0800 CST  
宋时飞与他斗了数招,虽仗着功力深厚,料敌在先,不容他抢门夺位,将他压制住,心中却是惊讶不已:“这傻子这一身手段颇有独造,方才俺胜他易如反掌,如今他功力突飞猛进,出手毫无顾忌,毁人尸体,俺束手束脚,竟让他跟俺斗个不相上下,时间久了,可难保不失手,坏了俺大名。”他深知此刻水面厮斗,最耗心神,如今傻牛顿悟,手段又奇,几式下来,自家制他不易,虽仗着自家功深气壮,隐压对方一头,但两人相斗,岂止功深功浅而论?状态、契机、运气皆可左右胜负,他深知此刻自家稍有失误,或一招不慎,难免被对方抢了先机,败在他手中。
一念至此,更不敢大意,再斗几刻,见对方斗志越来越旺,将四下尸身踩得肢残体裂,入目血红一片。宋时飞心头陡生危机之感,不敢再留手,也不欲再让他随意坏人尸体,当即贴上其身,冷声道:“你这傻子随意摧残他人肢体,不怕遭报应么?”忽变了策略,使出一路短打的拳法,贴身发劲,将他逼在方圆之地,腾不出手脚。
傻牛猝被他困住,一时脚下不敢再发力,唯恐将人肢体踏破,再无借力,登时拳脚施展不开,手忙脚乱起来。又兼宋时飞拳艺极高,又胜他一筹,只见他连发几掌,已被自家迫得狼狈不堪,五式过后,已露出一丝败相。
宋时飞见他处境窘迫,更添神勇,身子绕着他疾纵不停,始终距他三四尺远近,出手飞快,一拳捣出,也不催放猛力,点到即止,随放随收,须臾已出了几十拳。傻牛与他接手,不敢再导力于足,只以躯干强化去劲头,一时手臂被震得麻木不已,气血盈腾。宋时飞眼看胜利在望,心中窃喜,正欲寻机吐放掌力,将对方打入水中。
熟料傻牛猛然醒悟,忽出口道:“千斤拨四两,四两拨千斤,教你看我真正手段。”斗志复昂,幻动身形,忽转主动,向宋时飞扑去,使出的确是一路陌生拳法。但见他出手比方才风格鲜明许多,手脚齐动,手臂缠绕折叠、松活弹抖,更兼快慢相间、刚柔相济,式式相连不断,粗看如滔滔江河奔腾不息,气势恢宏;细瞧又似游龙戏水天然雀跃,怡然自得;周身一股螺旋缠绕劲发而未发,好似炸药般,随时爆炸伤人。
宋时飞见他使出这一路陌生拳脚,更添惊诧,与他手臂贴在一处,便觉出极大的不同,仿佛一瞬间,自家与对方连成一体,手足被对方拿住,浑身上下登时以彼为中心,到处变得都不得劲起来,尚来不及挣扎,身子已高飞而起,回过神时,已跌飞在数丈之外,衣衫已触水面。当此时,忽调活劲力,硬生生翻身而起,借力一跃,挂在一旁树上,魂魄方归:“方才这一路拳法当真高明至极,与玄门似是而非,俺须得再细细体会。”
念头落下,哈哈笑道:“刚才不能教俺尽兴,这次才算有些耍头。”傻牛立在水面,冷笑道:“你逼我使出这套拳法,虽死犹荣了。”宋时飞虽一招败北,却不以为意,闻言又扯着嗓子笑道:“你这手段叫啥名字,俺刚才不熟悉,让你破了重心,这次俺早做准备,你要得手,怕是难了。”话虽如此,面上却渐转凝重。二人相视而立,须臾只觉细风一动,宋时飞身子便飘飞而起,顷刻逼近傻牛身边。
这一次与他斗法,其意虽还在取胜,但更多精力已放在对方这一路陌生拳法之上,一边交手,一边凝神观看,细细体味。他此时身法较方才已快捷许多,每一至傻牛身边,只贴住对方,却不发力,如此被对方搭实,便向后飞跌。尚未落水,旋腾身复上前,如此三五次,一次竟比一次跌得更远,及后两次,竟直直摔入水中,出水时更是狼狈不堪。
玉娘茫然无识,只见傻牛出手狠辣,一式快过一式,宋时飞与他天差地别,狼狈至极,不由一颗心悬在口中,目光紧锁二人,虽盯得两眼酸痛,犹不敢转睛,心底也隐隐为宋时飞担忧起来,只恐傻牛辣手杀生。钱满楼却仰天一笑,冲那妇人道:“你休要担心,这傻子要输了。”
那妇人闻言惊愕非常,又见宋时飞跌跃而去,直直坠入水中,溅出好大水花,一时不明所以然。眼睛痴痴盯在他落水之处,少时,只见宋时飞从汪洋中一飞而起,人在半空,哈哈大笑道:“这水里暗流涌动,差点将俺冲走。”说着一抖,将身上泥水甩去,整个人如鲲鹏展翼而飞,从半空中迅疾向傻牛扑去。
傻牛见他复来,冷笑一声道:“浅末之技,可笑不自量力。”手背相迎,待他落下,上前贴住他身子,就欲发力,忽觉这次力道不同以往,直中取横,横中带曲,速度虽慢,但藏势极深,力道催发出来,竟似地裂山崩般,一浪连着一浪,难以抵挡。宋时飞哈哈大笑道:“你这功夫当真高妙,可惜你经验不丰,使来尚有痕迹,如今落败,横竖不冤枉你。”
话音落下,傻牛忽被他掼倒,整个人打横趴在水中。正欲反抗,忽见宋时飞起一脚,在自家肋下踢了几下,浑身一紧,已被封住周身大穴,旋见他脚尖一勾,身子便觉一轻,整个人飞天而起,回过神来,已挂在林中高枝之上。
惊变迭起,伍玉娘目瞪口呆,周守奎却睁大双眼,在水面上仰望宋时飞,声音稚嫩道:“这个哥哥好厉害,你能教俺功夫嘛?”宋时飞哈哈大笑,蜻蜓点水般飘到他身边,摸了摸他头顶,笑道:“你得叫俺宋叔,哪天叫的俺高兴了,俺就教你功夫。”
周守奎大眼一瞪,喜道:“你不骗俺?”宋时飞点点头道:“俺这辈子就没说过一句假话,怎会骗你一个孩子。”周守奎喜上眉梢,喊道:“宋叔……”一边说话,一边意识起身拉他衣角,不料木板一斜,身子不由自主向水中跌落。
宋时飞立在一旁,伸手扯住他臂膀,一摇一抖,使他在水面迅疾踩了一圈,才将他重新放在木板之上,笑道:“你这娃娃要是听话,宋叔早晚教你这蹬萍渡水的功夫,教你再也不怕这黄河水。”周守奎不过孩童,方才如风之感使他又惊又喜,一时欢情难抑,咧嘴笑了起来,不住点头。
笑不多时,忽低头看到水面漂浮无数尸体,小脸忽挂满惧色,少年本就心性孱弱、喜怒无常,此情此景,怎能抑制恐惧?当即由喜转悲,呜呜哭了起来,脸庞挂满泪珠。玉娘见状也更添感伤,将他一把搂在怀中,二人齐齐掉泪。钱满楼仰天长叹,目光扫视四周,饱含深意,宋时飞与他对视一眼,也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28 23:14:00 +0800 CST  
叹不多时,宋时飞起身跃至傻牛身边,冷冷道:“你这身功夫究竟是何来历?”说话间手指扣住傻牛脉门,后者只觉一道细流沿着手臂上行,霎时冷汗遍体,目光却噙着冷色,怒视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杀了我,也早晚有人来寻你,这遗失玉玺之罪,不是你二人可以担待得起的。”
宋时飞哈哈一笑,旋而手指青天,望着他道:“休说是小小玉玺,便是这天,俺要是愿意,也敢把它捅个窟窿出来。”话音才落,忽天地间响起一声炸雷,几乎将他掀翻,傻牛闻言冷笑道:“你小小蝼蚁,放此大言,连高天都不容你。”
钱满楼在水中闻言高声道:“愚盲之辈,最易迷信高天鬼神,实则高天乃无意识之死物,岂能如人般通达事体,辨明是非?你也是做大事的人,岂能说这浑话?”
傻牛望着钱满楼,冷声道:“一个血性男儿,一个直爽汉子,无端放此大言,在下听了不过图个乐趣,奉劝两位莫要当真,如今风大水急,豪杰蛰伏,你二人乃器浅才微之辈,切莫轻涉风波,将头颅葬送。”言语高高在上,几乎没将二人放在眼中。
钱满楼哈哈大笑道:“高祖刘邦不过泗水亭长,然诛暴秦,伐项楚,终成大汉四百年千秋伟业;蜀汉大耳刘织席贩履起家,凭借弘雅信义,也能三分天下,彪炳后世;又有当今洪武爷,凭借一身血性,三五肝胆之交,驱除元虏,垂成大业;可见从来乱世枭雄,皆把江山视为共有,人心驱为己用,或以布帛诱之,使刀剑惧之,由此收拾人心,平定风波,江山唾手可得,况且钱某如今已葬送双腿,便再进一步,将头颅赌上,跳进去玩一把,又有何不可?” 声音未落,天地间又响起雷声,远近齐鸣,响成一片。
雷声响起,众皆大惊失色,少时宋时飞回过神,捏住傻牛脉门,冲钱满楼道:“少主何必跟他说恁多,这傻子是不吃苦头不低头。”手上用力,将他腕子捏的噼啪作响,森然道:“快告诉俺,你姓谁名谁,学的是哪家的功夫。”
傻牛吃痛不过,登时面容扭曲,少时拧着眉头,吐了两个字道:“休想。”宋时飞冷笑道:“你这骡子倒是硬气的很,可惜却使错了地方,看俺老宋把你的屎尿也给你捏出来。”说着双手发力,傻牛抖若筛糠,少时,忽有一道精光从宋时飞双睛射出,趁虚而入,正击入对方神宫,后者忽露出痴傻之色,双目无神,宋时飞紧握其手,腹腔齐鸣,声如洪钟道:“你是谁家的奴才,拜的是哪个山门?快给俺说来!”
傻牛闻言一怔,少时缓缓摇头道:“我记不清了。”话音落下,幡然醒悟,回过神来,骇然问道:“你会打神之术?”宋时飞咧嘴道:“打神之术,乃明尊所创,又广传于天下,如今但凡有点道行的,都略知皮毛,这岂能算个能耐。”傻牛闻言,竟而语塞,旋冷笑道:“我如今受伤失忆,也记不得自家师承,你休惑我心神,徒费力气。”
宋时飞盯着他,见他满脸晦暗之色,点点头道:“你这脑后淤血没化干净,想必有些东西记不得,不过不急,俺这趟便要去塞外走一遭,找个神医,终归把你这忘事的毛病治好,然后才好教你把心肺也掏出来给俺看。”说着憨厚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30 23:22:00 +0800 CST  

面上带笑间,忽伸手将傻牛提在手中,轻飘飘落入水中,催促众人道:“天快黑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耽搁久了,恐生变故。”钱满楼看着眼前一片汪洋,点点头道:“看这水流,怕有向南夺淮之势,若真如此,千里都要被大水淹没,中都也要遭水患,咱往北走,河北地势高,那时不愁没处落脚。”说话间宋时飞一巴掌打在傻牛头顶,喝道:“快快干活,这板子要行的慢了,俺把你的筋给抽出来钓鱼。”
玉娘移目看向傻牛,只见他一双眸子喷出毒焰,却全然未看自家,似乎将几月朝夕相处忘个干净,与自己陌生极了,心中叹息道:“他与俺终究不是一路人,先前俺那点心思,想想真是可笑。”想到此节,横了钱满楼一眼,只见他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神情,目光只在远处游荡,有心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如此反复数次,只得作罢,痴痴望着他侧脸发呆。
周守奎孩子心性,被玉娘抱在怀中,见木板滑动,顺着水流向远处飘去,距密林越来越远,万千死尸在眼中渐渐变成一片黑影,少年心也愈发沉重起来,少时眼眶一湿,模糊了视线,天地间也成了浑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又惊又怕,呜呜哭了起来。
一路无话,少时红轮西坠,夜幕升腾,几人已换了一叶残舟,各自缩在角落,浮荡在水面,静默向远处飘去。不多时,小船忽飘过一片极大的庄子,玉娘本自闭目小憩,忽如临梦魇般惊坐而起,美目正望见眼前黑黢黢一片屋顶,呆呆望了片刻,忽露出绝望的神色,起身跪在船道:“爹、娘,玉儿跟您磕头了。”说着磕下头去。
宋时飞见她拜倒身躯,奇道:“大半夜,你这是要干啥。”玉娘哽咽道:“这是俺娘家,俺自从爹妈死后,有十年没回来了,这次一走,就不知……”忽俏脸坠下泪来,少时轻叹一口气,将美艳与凄凉绽放在寂静夜空之下,钱满楼闻言望去,正将此景收在眼中,佳人风采,似乎已永印在心田。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5-30 23:23:00 +0800 CST  
且说四人随流飘了数日,每日皆见死尸无数,惨状触目惊心。已入五月,小船顺水漂流,连过几座大城,皆少见到活物,水面不时飘来牲畜尸体,俱已腐烂不堪,发出恶臭,飞蝇盘旋其上。小船行过,惊起尸下游鱼,争相散去。钱满楼见水中游鱼俱鳍背发青,个头竟比往常大上许多,心头愈发沉重起来。
众人不敢耽搁,数日间只靠树叶、水草充饥,勉强维持。小船漂流不息,再几日,已入山东境内,来到一处名唤曹县的所在。
临近县城所在,只见城墙巍峨,矗立在汪洋之中,好似水城一般。钱满楼远远望去,只见城墙之上密密麻麻挤满避难的百姓,皆面黄肌肉,神色仓皇,其中不少妇孺更是形容枯槁,几乎瘦到脱形,一堆人挤在城墙之上,相互抱团而坐,目光呆滞,竟看不到一丝活力。
不多时,小船顺水飘过城门,钱满楼透过城门洞向内望去,只见满城房屋尽被水泡,不少水没其顶,只有了了几幢房屋露出水面,也被大水摧得墙塌屋陷,满目荒惨非常。间或有三五百姓立在屋顶高处,也是同先前所遇百姓一般模样,状若鬼族。
几人回想沿途所见惨状,不觉悲上心头,热泪打湿了眼眶,玉娘与周守奎更是眼睛红肿,啼哭不止,神色憔悴异常。城墙上百姓见几人飘来,都无反应,五人不敢停歇,调转船头,就欲绕城向北行去。
走出一程,来到一处荒地,四下皆是汪洋,水面缓缓流动,浑黄一片,远近连成一色,不辨远近,少时只见远处水中插天立了一颗槐树,树干粗壮,露出水面十丈。宋时飞讪讪笑道:“这树至少有千年光景,寻常难见这样的古树。”
说话间,众人划船靠近那株古槐,只见树后露出大片檐角,竟是一处颇为广阔的寺庙,可惜造在洼处,已被水全部淹没。小船尚离那槐树有数十丈之遥,便听哭号之声传来。众人极目远望,只见树干之上,藏了十几个百姓,皆挂在树上,冲众人大喊,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宋时飞催促傻牛将船滑近,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原本茂盛的树干,竟被人连皮带枝,扒了个干干净净,露出白森森的树干。此时方入五月,正是槐花盛放之季,满树却不见一点白花绿叶,唯有光秃秃的树干孑然立在水中,萧惨异常。可怜一株千年古树,竟成灾民口中食物,被生生啃光树皮、食尽枝叶而死。
饶是钱满楼心肠如铁,此刻也唏嘘痛心不已。少时来到树下,只见树杈中抱坐着两个孩童,腹部鼓胀,好似孕妇一般,光着身子,手指与唇齿间血肉模糊一片,骤然见到众人,放声大哭。
钱满楼不忍见此悲惨景象,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宋时飞也双眼通红,正欲扭转过头,忽见一黑瘦如柴的汉子猛然从树杈间坐起,望着几人,声嘶力竭道:“水中有人,莫非是菩萨来救俺了……”说着摇晃起身,站在树干之上,双手冲几人虚抓几下,忽向前迈步,身旁之人拉他不住,那汉子晃了两下,噗通跌入水中,霎时没了踪影。
钱满楼目呲欲裂,匆忙催促傻牛划动船板,向远处逃窜。少时划得远了,身后哭号之声渐弱,再过多时,已不可闻,宋时飞回头眺望巍峨古槐渐渐消逝,语气幽然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前俺只当这是一句话,如今才知这实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悲惨。”钱满楼闻言目光落在水面,许久才怅然叹息,说道:“所谓天地无心,万物皆灭,说的便是此了。”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6-02 00:49:00 +0800 CST  
且说且走,又过了五六日,一行人才飘到东昌府地界,远望有一山形似甲鱼,连绵不绝,其上攒峰耸翠,殿阁鳞次栉比,大水淹没山脚,远望此山,似黄龙静卧,又仿佛一道屏风般矗立在水中,好似在眼前徐徐展开一幅水墨丹青画卷,使人游目寓足,旷然大观。
钱满楼立在船头,驻足眺望,少时笑道:“此山名唤鱼山,建安曹植死后葬在此处,我当年远游至此,曾登过此山,山上有座鱼姑庙,香火极旺。”话音落下,周守奎俏脸仰望他,问道:“曹植是谁?”钱满楼笑道:“曹植乃是魏武之子,建安时期最负盛名的文学家,才高八斗,词采华茂,更难得的是骨气奇高,乃是终魏一朝最为卓尔不群之人。”
少时站在船头,远望天水一色,放声吟道:“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时含愤而语,其声好似洪钟大吕,在天地间回荡不绝。
周守奎双眼迷茫道:“俺知道这是首诗,可惜俺家穷,请不起先生,只跟着七爷爷学了几天大字,听不懂这诗写的是啥。”钱满楼忽想起一道孤瘦背影,心中恍惚一阵,才回过心神,蹲下身子,手抚其顶,笑道:“你要真想学,钱叔教你识字,如何?”周守奎面上露出喜色,不敢相信,问道:“你不骗俺?”宋时飞蹲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宋叔教你功夫,你钱叔再给你灌一肚子文章,从此水里火里,这天下你大可去得。”
话音落下,一旁傻牛立在船头,冷笑一声道:“你这也叫功夫,杀鸡屠狗的手段,说出去都丢祖师爷的脸。”宋时飞杀气腾腾向前一蹿,一脚正中后者心口,怒骂一声道:“小兔崽子一路跟俺作对,等将你这一身功夫收了,俺把你挫骨扬灰。”
傻牛穴道被封,被他一脚踢飞,跌落在船头,眼中噙着凶光,望着众人冷笑不语。宋时飞却不看他,默然撑船。少时船至山边,几人将船藏在隐蔽之处,弃船登岸。数日来在水中飘荡,几人双脚甫一落地,俱不敢相信是事实,都生了隔世之感。
少时,宋时飞背起钱满楼,拾阶而上,但见此山高不过数十丈,石阶两旁却显露出非常之景色,只见四下草木皆秃,尘土飞扬,四下荒凉一片,其间横了无数死尸,皆横在地上,望去大都是老迈之人,各个瘦的皮包骨头,因死不久,大半尸体尚未腐烂,却已飘出刺鼻异味。
钱满楼心中燥热非常,不曾想旧日林山盛地如今竟成了修罗狱场,匆忙催促宋时飞前行。才行了两步,好歹在一间山神庙前站住脚,几人正欲入庙歇息,旋听庙后传来声音,几人躲在一处,偷偷看去,只见两位年轻男子,一高一矮抬着一具尸体从另一边山顶摇晃下来,钱满楼数日间未见站着的活人,此刻也觉心喜,等二人走近,竟不由呆了。
只见二男子都瘦得皮包骨头,摇晃着抬着尸体,当先那高个子青年四下打量,颇为警觉,不多时,才回过头,轻声冲身后那矮个男子道:“老二,三叔他老人家五十岁不到,想必肉还紧嫩一些,不如……”话音落下,身后那男子低声喝骂道:“你疯啦,连自己亲叔都吃,你不怕遭天谴么?”话音落下,高个青年不屑道:“三叔平日里没少欺负俺家,前些年俺爹死那会,他还硬占了俺家三亩土地,如今俺一族死的就剩俺自己了,想必这老头子也不想让俺老卞家绝户,俺吃他几块肉传宗,想必他不介意。”
矮个青年道:“那也不成,横竖不能吃自家亲人。”高个青年道:“又不是你叔,俺都不怕,你怕个屁。”咽了口唾沫,又道:“你不知道,昨天夜里宗明他老婆死了,一个人晃晃的将尸体扛到前山,回来后身上都是血,今一早老四来这边扔人,亲眼看到他老婆尸体上少了条胳膊,你说这是咋回事?”
那矮个青年皱着眉头道:“大灾之年,总是有人丧良灭心,此事我是绝不敢为,再说三叔跟我也不出五服,我是断然不能下这个口的。”说话间来到一处平坦之处,高个青年将尸体丢在一旁,气喘吁吁道:“死沉死沉,我今才知这话啥意思了。”少时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口大铁锅,又扒了几块庙砖,将铁锅支起,从林间折了些树枝、干草,又往锅内添了一些水,生起熊熊大火,不大会,一锅水便煮得滚烫。
矮个青年瘫坐在一旁,似乎已无力气,望着他道:“你真要吃人是咋?”高个青年闻言愣了一愣,看神情似在挣扎,少时把心一横,咬牙道:“这都啥时候了,老天爷不管咱,咱也不顾他老人家了,吃吧,活命要紧。”旋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将地上尸身上衣物挑开,审视片刻,冷笑道:“三叔平日没少欺压同宗,如今养的白白胖胖,被俺吃了,也是他罪有应得。”
矮个青年闻言双手合十,心中祈祷,口中轻声念道:“高天在上,还请原谅世人丧尽天良的兽行……”话音未落,那高个青年打断他道:“老二你读书读傻了,都这档口了,你还求高天有个屁用,天若有良,便不会降下灾祸,使万类疯狂,天厌人世,世人唾弃上天,如今是天人不两立的局面,谁还把它当回事?”
矮个青年闻言现出哭腔道:“老卞你好歹也是识字的,怎说出这种浑话。”那高个青年冷笑道:“天是浑天,人是浑人,哪有什么高下之分,大家都是一样的铁石心肠。”说完住口不语,不再出声,将刀在尸体胸前比划了一下,割下一块肉,也不顾热血沾了一身,将肉丢入沸水之中。
矮个青年眼中流泪,扭头不敢去看。高个青年接连割下几块人肉,丢入锅中,不多时,锅内溢出香味,罩在方圆十丈之地。煮了片刻,那肉已熟了,高个青年用刀尖挑起一块肉,尝了一口,皱眉道:“没放盐,这味道还是差点劲,不过比树皮要强多啦。”说着挑着肉来到矮个青年面前,笑道:“你快吃罢,这几日见你屎也拉不出来,要再不添点油水,真要把你活活憋死了。”
矮个青年道:“便是死了,也不能吃这玩意,这可是人肉。”话音落下,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声响,高个青年笑道:“咱俩自幼一起读书,自打你中了秀才,就变得虚伪起来,幸好这肚皮比你诚实的多。”将肉甩在他怀中,转过身去,又挑起一块人肉放入口中,含混不清道:“这草木树皮都被吃光啦,要再寻不到吃食,怕这一山的人都要死绝咯。”连吃几块,颇为满足。
矮个青年闻言怔怔呆了半晌,面上表情变幻,似乎内心在做极剧烈的挣扎,少时将人肉捏在手中,目光落在上面,默然流泪。许久,又斜眼看那高个青年,只见他满不在乎,吃的津津有味,神情瞬间变得恍惚起来,再等片刻,似乎有了决定,忽将肉送入口中,一口吞下,不敢咀嚼。
那高个青年见状蹿到他身边,一拍他肩膀道:“这就对了,我的好二哥,天大地大,人命至大,这个道理,你今天总算懂了。”矮个青年被他一拍,哇的一口,将整块肉吐了出来。人肉落在脚下,那矮个青年怔怔看了半晌,似乎不敢置信自家方才所为,少时,忽露出极委屈的神情,呜呜哭出声来。
钱满楼在一旁看来,只觉胸膛好似火烧一般,浑身颤抖,如生了一场大病。宋时飞离他最近,只觉一股奇异的气浪袭来,吹的自家袍服飘飞,怪异无比,正自惊骇间,忽见他两手撑在地上,飘飞出去,向那高个青年极速掠去。
那高个青年不防有人蹿出,大惊失色,旋见钱满楼舌底生雷,口中怪吼一声,这一声极有威势,不啻天雷一般,玉娘与周守奎乃是凡人,猝然受此震荡,双双“啊”的一声,昏厥在地。
那高个青年首当其冲,正被他一声巨吼震的耳膜欲裂,后退两步,勉强保持清醒,惊呼道:“哪来的瘸子,莫非来给俺送酒来了。”情知丑事败露,起脚将铁锅向钱满楼迎面踢去,一大锅滚烫的人肉汤登时泼洒向他面门,钱满楼身子在空中一扭,躲闪开来,转瞬逼近那高个青年,那青年见他身法诡异迅捷,一颗心不由抽紧,颤抖着将尖刀持在手中,目中现出凶光。
钱满楼见他面色不善,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人不做,那就不要活了。”抬手在那高个青年头上一拍,只听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那青年脑袋忽溅出脑浆,两只眼珠子也滚出眶外,高瘦的身子不声不响,摇晃几下,向后便倒。钱满楼手上一抓,将那高个青年抓在手中,用力一丢,那高个青年高飞出去,重重落在远处,骨碌滚下山坡,消失不见。只有脑浆和着鲜血溅了一地,昭示着方才血腥一幕。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6-04 20:09:00 +0800 CST  
那矮个青年见陌生人蹿出,辣手杀生,在钱满楼身上看了几眼,也道今日绝难幸免,忽瘫在地上,呜呜哭出声道:“你也把我杀了吧,我横竖也不想活了。”钱满楼望着他冷笑道:“你还算有良心,今日老子不杀你,快滚吧。”那矮个青年闻言似乎不可置信,少时忽露出疯魔之状,起身向钱满楼怀中撞去,口中呼喝道:“我真不想活啦,我这胃里难受的很,你快杀了我吧。”哭声凄惨异常。
钱满楼大袖一扫,那矮个青年忽跌在一边,少时,只见他忽“啊”一声惨叫,骨碌站起身子,满手满脸沾了白花花、红漆漆一片,竟是方才那高个青年脑浆。那矮个青年双手在眼前晃了一晃,神色变幻不定,忽哇的一声,大声哭了起来,手指钱满楼道:“你……是上界煞星转世……来人间灭绝种类,播撒灾秧的……”说罢手舞足蹈,转哭为笑,鼻涕眼泪横流,撒腿向后山跑去,口中怪叫声连连,竟已被吓疯了。
宋时飞目瞪口呆,钱满楼却面色凝重,阴沉如墨,低头望向地面道:“我只道自家前半生经历乃是人生至苦,今日到此,才知人间苦处,远不止于此。”宋时飞与傻牛面面相觑,少时尴尬笑道:“那疯子说少主您老人家是煞星转世,俺看全是放屁,您这心肠,分明是菩萨转生,罗汉下凡。”面上似笑非笑,颇为滑稽。
钱满楼见地上脑浆血迹一片狼藉,煞是醒目,不觉心烦意躁,摇摇头,飘身进了山神庙,只见庙门大开,四处墙塌壁倒,残败不堪。殿中神像金衣剥落,神座前的香案亦被人掀倒在一旁,地上烛台、贡盘散落各处,贡品已被人抢个干净,望来一片狼藉。
宋时飞紧随其后,跨进庙中,忽觉脚下踩了一物,颇为硬朗。“咦”了一声,弯腰将地上一物件摸在手中,看了半晌,失声笑道:“这大灾之年,连金玉都成了土坷垃,被人随地丢弃。”几人闻声望去,只见他手中捏了一块造型古怪的翠玉,手指擦去上面浮灰,现出宝光。
周守奎少年心性,一把将那玉抢在手中,看了两眼,张口道:“这东西邙山老坟里多的很,是从死人嘴里抠出来的,俺见人挖出过两个,能换不少钱哩。”
宋时飞讪笑两声道:“平时的宝贝,今天却连泥巴都不如。”说着拍拍少年脑袋,笑道:“宋叔要他无用,送给你啦。”周守奎小嘴一撇,眼珠骨碌乱转,正望见庙中角落散落不少金玉冥器,摇头道:“这都是墓中陪葬的宝贝,平日里都能值钱,可惜此时都没啥用,倒不如在棺材里放几个大馒头,俺吃起来才过瘾。”
宋时飞闻言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明白道理。”哈哈一笑,在庙中转了两圈,只见角落胡乱丢了几具尸身,异味飘来,闻之欲呕。当下转身冲傻牛一瞪眼道:“你这傻子吃的多,气性还大,快给俺把这里弄干净,爷几个要好好休息一下。”钱满楼环视四周,面色阴沉,宋时飞又扯来几把干草铺在地上,招呼他道:“这都十来天没睡个好觉了,赶紧躺下吧。”钱满楼依言坐在草上,精神松弛下来。
坐了半晌,才一口浊气吐出,正欲卧倒,忽觉后背传来异样,凝神体味,好似后背有万千蚂蚁在噬咬一般,又痛又痒,少时,痒痛越发明显,竟如针扎火燎,难忍难熬,心道:“这后背伤口泡了一路,如今恐怕是有麻烦了。”念头落下,更觉胃中饥火升腾,全身虚弱,不由打个寒战,虽近盛夏,四肢却出奇的冷。
几人此时都入庙中,神色阴郁,皆不欲多言,宋时飞钱满楼面色不对,忧心道:“俺看你色脸色不对,莫非你那伤又在作怪?”钱满楼身疲力竭,勉力倒在地上,摆手道:“死不了。”又哈欠连天道:“我困得很,先睡饱了再说。”说着阖上眼皮,口中哼哼唧唧,沉沉睡去。
正睡得香浓,忽听庙外人声嘈杂,钱满楼睁眼一看,只见无数公役,在庙外往来奔走,有的扫地,有的洒水,忙碌至极。钱满楼心中诧异,飘身出庙,只见庙中不知何时砌了几个灶台,又摆了几张大案,灶台边围了许多大厨,案板上牛、羊、猪、鸡各种材料陈列其中,又有人切菜烧水,以备烹调。
钱满楼心中诧异:“莫非饿疯了,心中生了幻相。”奋力甩了甩头,又冲那庙门看去,只见庙门之上灯烛辉煌,陈设异常华丽,全然不似方才破旧模样,也不知从哪里而来,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
钱满楼一时目瞪口呆,当此时,又见一穿金衣,带冕旒,捧着朝笏,鹤发苍颜,神仙模样的人,亲自在那里指挥,布置一切。钱满楼更添惶然,此人看面孔,不是庙中那山神,却又是谁?
少时,肉菜备齐,筵席已开,旁边分两半列着鼓乐,仿佛预备宴请贵客似的。庙门之外人头熙熙攘攘,在庙门进进出出,往来络绎不绝。
隔了一会,忽有人在外高声喊道:“煞星下界了!煞星下界了!”旋听乐器声大起,那黄袍冕旒慌忙趋步向前,除了面门,垂首弯腰,恭敬在庙门外等待。钱满楼一阵心慌,也跟着跑了出去,从旁观看。
这一看,登时连呼吸也停了,但见高天云端之上,一簇人马,拥着一乘气派至极的车舆,架着云雾飞奔下界而来。当先天将开路,两旁环绕绝色仙娥。仙乐之声,飘飘不绝。
渐渐近了地面,那穿黄袍之人,又上前几步站着,垂首侍立,神态愈发恭谨。一眨眼间,车舆已在庙门之外落下。旋见车中走出一个怪人,身高咋一丈有余,赤发青面,巨嘴獠牙,头上生有一角,发出幽光,望来狰狞恐怖。
那怪人下了车舆,站在庙外森然四顾,目光在钱满楼身上停留片刻,桀桀一笑,旋大踏步跨进庙中,在大殿席上第一位坐下。
那穿黄袍的山神紧跟在后面,进了庙门,向那怪人参拜行礼,那怪人双目如斗,发出瘆人的冷光,少时以手拍席,声如洪钟道:“快拿饭来,快拿饭来,莫误了老子的事。”
那山神本在一旁陪坐,闻言立时叫了几十个人,搬了无数山珍海味,小山一般堆在那怪人面前,供他食用。又搬来仙酿,一坛坛摆在那怪人面前,那怪人连饮数坛,放声大笑。
少时,忽将一坛酒径直衣抛,正落在钱满楼脚下,怪笑道:“你也陪老子喝一杯!”钱满楼只觉后背汗液齐下,不敢出声,那人也不以为意,不再看他,照样饮食。其余跟来的天将、仙娥亦有供给。两廊之下乐器齐作,又有歌姬纷纷起舞,热闹非凡。
少时,众人酒足饭饱,那山神吩咐侍从撤去筵席,才斗胆来到那怪人身前,垂首行礼,恳求道:“今日星君下界,虽是奉天帝敕旨,亦是万民的劫数,无可逃免。但是小神以好生为心,庇佑一方百姓,伏乞星君横行天下之际,涂炭万类之间,于十分之中暂留残喘三分,不至生机断绝,则感德非浅了。”说罢之后,退后一步,垂手恭听。
只见那怪人听了之后,始而似乎大怒,就欲发作,后来一见那山神色恭顺,小心至极,不觉转了念头,少时硕大头颅略微一点,表示同意。随即大踏步而出,那山神仍在后面跟随相送。
少时,只见那怪人出了庙门,跳上车舆,仍由许多侍从拥护者,一言不发,直向天上飞去。飞到半空,那怪人忽扭过头,双眼射出两道光芒,正中钱满楼双睛,后者“啊”一声,仰面跌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许久才回过神来,只见四下一如方才,唯独不见了车舆与那怪人,钱满楼不禁大骇,扯住那山神爷问道:“方才那究竟是个什么怪物?”那山神爷正招呼众人收拾场面,一应随从鱼贯而出,将四处筵席、灯烛撤去,紧跟着人也往外走。
钱满楼见他欲走,急忙上前,拉他不住,急切道:“你倒是说句话,方才那是何物?”那山神爷被他得一顿,顺手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道:“那是你的前世,你自己不省的,反倒要过来问我。”接着走出庙门,消失不见。
钱满楼被他推了一把,双腿一软,又跌倒在地,后背伤口正撞在香案角上,疼的龇牙咧嘴,大惊失色。
这一痛,整个人也清醒过来,忽然之间,灯火人物一起不见,钱满楼睁开眼睛,却见自家依旧躺在庙中,浑身大汗淋漓,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少时仔细一想,环望四周,只见殿破墙塌,一切如常,唯众人围在自家身边,几双眼睛焦急盯住自己,露出关切之色。
钱满楼至此恍然大悟,原来方才所见,不过是一场大梦。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6-04 20:19: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宋时飞见他魂犹未回,脸色大变,急拉住他手臂道:“莫非得了癔症,刚才你梦游一样,可把俺老宋吓死了。”双手搭在他脉门之上,这一搭,好似被炭火烫了一下,手指倏然弹开,脸色陡然煞白,急道一声:“不妙!”绕到钱满楼背后,一把扯碎他背后衣衫,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极惊愕的表情。
玉娘本在一旁,见状也轻移莲步,转到钱满楼身后,一看之下,也不由惊呼出声,少时忽涌出两行眼泪,俏脸已是煞白一片。
傻牛见两人表情异样,也侧脸去看他背后,只见他后背一道深刻及骨的刀伤,竟从左侧肩膀直贯到另一侧肋下,伤口两边又红又肿,好似两道山梁般隆在后背之上,中间伤口血肉竟已腐烂,渗出青黑色浓水。看到此处,饶是傻牛铁一般的性子,也不禁骇然变色,颤声道:“这伤口烂成这样,你也真能扛得住。”
宋时飞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骂道:“给俺滚远点。”露出急切之色,唯恐他坚持不住,拉住他臂膀,一脸关切,眉间俱是躁意。少时忽见他双眼通红,望着钱满楼道:“当此之时,唯有您老人家吃点苦头了。”钱满楼本自神迷意乱,闻言一怔神道:“老宋有何手段,尽管使来。”
宋时飞打量他片刻,少时钢牙一咬,弯腰捡起地上那山神爷身上所披金衣,卷成一团,递在钱满楼面前道:“等下老宋要将您老背上腐肉都刮干净,您把这个山神爷的法衣塞在嘴里,许能护持一二,帮您减缓痛苦。”钱满楼哈哈大笑道:“钱某自有胆,何须山神哉。”说着目光一冷,冲他道:“来吧,老子扛着住!”
宋时飞怔怔望了他片刻,忽双膝一软,笔直跪在地上,冲他拜倒道:“少主您老人家这一刀是替俺抗下的,俺性子直,不会说漂亮话,但俺心里都懂……”话说一半,钱满楼摆摆手道:“是咱沧州的汉子,就别跟老子聒噪。”
宋时飞流泪道:“您老是铁打的汉子,要是真能抗住此劫,老宋十辈子都给您做牛做马,不敢有第二个心。”说着连磕三个响头,才起身走到一旁,自地上捡起一片残瓷,一把掰成数块,将锋利的一片捏在手中,来到钱满楼背后,踟蹰不敢动手。
钱满楼坐在枯草之上,本自闭目等待,少时不见动静,露出些微躁意,大声道:“快动手吧,老子等不及了。”玉娘本在他身侧,见状忽露出不安之色,轻轻蹲下身子,伸手将他双手抓住,柔声道:“你抓住俺的手,要是觉得疼,你就使劲捏俺吧。”
钱满楼闻言睁眼望了她一眼,虎目中露出别样神色。玉娘抬头看他,正与他四目相对,娥首轻点,露出坚毅神色。钱满楼手指在她手心一挠,嘿嘿一笑道:“我要等下用力,怕是小娘子吃不消。”说着甩开她双手。
玉娘被他甩开,顿了顿你,忽又将他双手抓住,急切道:“俺是干粗活的手,没你想的那么金贵。”话语落下,红了双颊,低头不敢看他。宋时飞见二人此刻犹在眉目传情,沉声道:“二位担待,老宋要下手了。”钱满楼欲将手抽出,奈何玉娘抓的颇紧,一时抽之不出,忽反手将丽人一双柔荑攥在手心,冲宋时飞沉声道:“来罢!”
宋时飞双眼一闭,旋睁开眼睛,露出冷色,瞅准他后背腐肉,狠心刮去。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6-06 00:46:00 +0800 CST  
这一剜,好比裂胆撕心,直疼的钱满楼上身颤抖,几欲栽倒。到此一步,方知古人刮骨疗毒,非如书中轻描淡写,其痛苦竟远远超乎想象。
玉娘见他摇晃欲倒,正欲将手抽出将他搀住,忽觉双手一紧,钱满楼双手好似铁钳一般,将她双手攥在手心,竟越来越紧。玉娘吃痛不住,就欲惊呼出声,及见他冷汗遍体,面色惨白,神色痛苦至极,只将两片樱唇抿在一起,蹙眉忍耐,一双素手僵在他手心,再不敢动分毫。
不多时,钱满楼实在苦捱不住,忽伸出一手,抓起地上一块锐利瓷片,便向手臂上扎去,这一下使足了力气,竟将血管扎破,喷出热血,周守奎见状,惊呼一声,忽蹿上前来,一把摁在他伤口处,语带哭腔道:“钱叔,你这是干啥,俺知道你痛,你再忍忍罢。”
钱满楼被他哭声惊醒,倏然回神,暗吃一惊道:“我这是怎么了?莫非方才失心疯了不成。”念头落下,背后剧痛噬心而来,心中冷笑道:“古人刮骨疗毒尚且谈笑自若,我钱满楼与古人何差之有。”忽生了无边豪气,硬挺着不吭不响,闭目咬牙忍受。唯脸颊不住抽搐,显是难承其痛。
宋时飞见他满头大汗,手指也不觉轻轻颤抖,张口道:“您老人家再忍忍,俺把烂掉的骨膜刮去就好啦。”说着手上又快了几分。瓷片与背脊之上骨骼剐蹭,发出刺耳之声,闻着无不胆寒。
钱满楼亲临身受,当时是,只觉头皮一紧,灵魂似乎都随那声音跳动起来,几欲脱身而出,恨不能插翅飞离肉体。宋时飞见他咬牙坚持,张口道:“您老要忍不住,就喊出声来罢。”钱满楼额间青筋暴出,怒道:“你有完没完!”
宋时飞慌道:“您老担待,马上就好!”手上又快了几分,不多时,才堪堪将他背后腐肉刮净,正要起身将他搀住,忽见钱满楼一惊而起,口中怒吼,出拳如箭,直捣在山神像之上,发出轰然巨响,好似半空响起一声惊雷,山神像被他一拳击飞,高高抛起,旋重重摔在地上,竟尔断成几节。
一众人见他出手捣毁神像,俱惊呆无言,宋时飞更呆若木鸡,喃喃道:“乖乖,敢拿神仙撒气,俺要再狠一点,岂不是要把天也捅破了。”钱满楼确似未闻,俄而大叫一声,向前扑倒。宋时飞眼疾手快,将他托住,将他正面朝下,平放在干草之上,露出后背。宋时飞盯了他片刻,忽一跺脚,飞快闪出庙门,不多时才折身回返,手中却拿了一个硕大的蜂巢。
周守奎缩在一边,见他衣衫脏乱,狼狈不堪,面颊之上更是轻肿一片,模样既狼狈又滑稽,不由吃惊道:“宋叔您敢捅马蜂窝,真是好样的。”他本少年心性,虽忧心钱满楼,此刻也被宋时飞逗得有些忍俊不禁,笑不两声,似乎想道什么,忽噤声不语,稚嫩的脸颊转而严肃起来。
宋时飞却不理他,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又吩咐傻牛打来一灌清水,生起了火,将水烧沸了,又待水凉,寻了块软布,消了毒,仔细为他清洗伤口。幸而后者已然昏迷无觉,任由他施为。
少时,宋时飞将清洗患处已毕,才将蜂巢掰开,将蜂蜜掏出,用手仔细抹在钱满楼伤口四周,周守奎蹲在一旁,瞪眼瞧着他,及见他将大半蜂蜜都个干净,只剩下爱小小一块,才偷偷咽了口口水,双眼一动不动。
宋时飞将小块蜂蜜放在一旁,从山神爷法衣之上撕下一截袖子,用沸水煮了一会,又用火烤干,小心将他伤口裹住,才抹了一把汗,起身站立,长舒一口浊气。
周守奎跟着他起身,小心望着他,半晌才嗫喏道:“宋叔,俺……饿……”宋时飞一怔道:“好孩子,你忍一忍,等大水退了,叔给你买肉吃。”周守奎露出失望之色,只得轻轻点头,小心挪到一边,蹲在地上发呆。宋时飞望了他两眼,踟蹰片刻,忽掰下一小块蜂蜜,塞在周守奎手中,安慰道:“你钱叔还要补身子,这次少了点,你快吃吧。”
周守奎慌忙起身,用手去推,口中道:“俺不吃,俺不吃,俺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俺其实不饿。”不防手上一滑,蜂蜜跌落在地,沾满泥土。周守奎见状忽红了眼睛,瘦小的身躯止不住轻颤,旋哭出声道:“俺不是故意的……”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地面,不敢看人。
宋时飞叹一口气,轻抚其头道:“好孩子不哭,叔回头再给你弄一块大的。”话音落下,便听一声音幽幽道:“你这货趁老子不在在这欺负孩子,算什么好汉。”宋时飞面有喜色,纵至钱满楼身边,捧着他道:“俺是粗货,您老人家才是顶天立地的巨眼英豪。”又眉开眼笑道:“您老人家终于醒了。”钱满楼手掌摊开,递在他面前道:“拿来。”
宋时飞一愣,回道:“您老刚醒,身子虚,俺煮一罐蜂蜜水给你补补身子。”钱满楼道:“老子是煞星下界,阎王爷能奈我何。”宋时飞被他眸子一望,不由打个冷战,浑身汗毛站立,用余光悄悄打量他,好似从未认识他一般,下意识将蜂蜜递在他手心,不敢言语。
钱满楼接过蜂蜜,冲周守奎一招手,后者摇晃来到他面前,及见他脸色不妙,神情疲惫不堪,摇晃欲倒,急忙拉住他手臂,摇头道:“钱叔,俺真不饿,你吃罢。”钱满楼沉下脸道:“诚者天之道也,后一句是什么?”周守奎道:“思诚者人之道也。”
钱满楼点点头道:“那便是了,做人当以诚信为先,你饿了便是饿了,如何能撒谎?”周守奎抬头看他,正迎上他鞭子一般的目光,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惶然道:“钱叔你别吓俺,俺吃就是了。”说着结果蜂蜜,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咽不到一半,露出极委屈的神色,眼泪也簌簌落下。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6-08 01:45:00 +0800 CST  

楼主:猜是梨花开

字数:382272

发表时间:2017-01-08 09:2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28 16:33: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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