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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大旺如痴如魔,打了半晌犹未停歇,出手快到极致,少时隐没在漫天尘屑之中,众人瞪得两眼酸痛,也难辨其人所在。李双鱼忧心忡忡,少时按捺不住,抢上前去,纵入院中,竟阻他不住,踉跄跌在一边,大声道:“你疯了不成,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蒋大旺充耳不闻,出拳如风,身斜步乱,陷入癫狂。众人正骇然间,忽闻远处脚步声响起,旋见一男子默然独行而来。钱满楼扭头望去,只见来人衣衫褴褛,神色落寞,双目平静无波,穿过众人身边,立在院门口,开口道:“弟子叶继儒,拜见大旺师伯祖!”
声音不大不小,传入院中,蒋大旺闻言顿时一滞,气息微乱,旋复如初,更疾转个不停,仿似陀螺一般,挥动拳掌,四处乱舞。钱满楼面上一惊,望向来人,大有陌生之感,惊疑道:“玄门小魁首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叶继儒不闻不见,面无表情来到院中,冲蒋大旺道:“师伯祖,弟子来看您了。”声音虽响,蒋大旺却充耳不闻,依旧如痴如狂。叶继儒沉吟片刻,朗声道:“师伯祖,大拙师祖很想您。”蒋大旺闻言忽驻足而立,脸上露出仇恨的神情,俄而跨前一步,倏然出手,将叶继儒擒在手中,厉声道:“周大拙如今还未死么?”
叶继儒尚未答言,蒋大旺冷笑道:“是了,周大拙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又有七派众人为他撑腰,他怎么会死!”叶继儒见他色厉,苦笑道:“八月十五乃是大拙师祖寿辰,您和他同门师兄弟,入门又在他之先,乃是玄门大师兄,大伙都盼望您老重回家园。”
蒋大旺冷笑道手上用力,怒道:“老子回去做什么?给他低头么?”又切齿道:“江湖上传言他如今已为玄门领袖,自命魁首,如今看来是真的了。”手上用力,叶继儒面瘫眼凸,鼻血蹿出,仿佛难以承受其力。
蒋大旺被他喷了一身,露出嫌恶之色,手臂一震,将他抛向一边,冷笑道:“没用的东西,你跟着他学了这么些年,也不见什么长进!”叶继儒摔在地上,半晌难起,口眼歪斜道:“弟子辱没了您老人家法传,请您责罚。”蒋大旺一挥手道:“我与玄门已无干系,你也别叫我师伯祖!”
叶继儒狼狈起身,惊慌失措道:“大拙师叔与您都是同门至亲,当年您老人家离开华山,大拙师祖神颓意丧,如断手足,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您老人家的。”蒋大旺哈哈大笑道:“什么***同门,他当年图谋权柄,又拉了王道宗与大愚、大衍几个个**为他站台,逼老子向他屈膝低头,老子没杀了他,已经是看在祖师爷的面子上了,如今二十年过去,更绝无一丝可能。”露出癫狂之态。
叶继儒凄惨一笑道:“您老人这是何苦,大拙是和您老人家都是玄门百年不遇的天骄,俱是慷慨豪情的真男子,只要您老人家愿意回去,大拙师祖他必逊位以让,魁星楼也会有您老人家一把交椅,如此,天下谁还是咱玄门的抗手?”
蒋大旺闻言扬天大笑,半晌才冷笑道:“天下无敌便是如何?能让师妹死而复生么?”脸色狰狞,充满暴戾。
叶继儒闻言目瞪口呆,半晌才问道:“您……您老人家说什么?”双目圆睁,似乎难以置信。蒋大旺冷笑道:“你只知周大拙当年和老子争掌教之位,却不知当年你师叔祖的死和他有关吧,哈哈哈……”
笑了两声,才切齿道:“周大拙人面**,不光逼死了自己师妹,还暗算师兄,若不是看在祖师爷的面子上,老子早就重上玄门,将上下杀个片甲不留了。”说罢泪水流淌,痛苦欲绝。
叶继儒闻言急道:“大拙师祖素来正大,断然不会……”话说一半,忽僵立无言,半晌才喃喃道:“老一辈的事,弟子没资格评判,但如今我玄门乃是江湖亢宗,七派又拧成一股绳,已令四方仰视,宵小服膺,若是您老人家回来,我玄门定可更上台阶,为天下武林立言正法,如此一统各派,俯视江湖,成败皆在您老一念之间……”话音未落,蒋大旺逼上前,怒喝道:“小兔崽子,周大拙莫非叫你来做说客的么?”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7-21 01:06:00 +0800 CST  
话说至此,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原来此人竟是玄门大师兄,听起来当年地位似乎犹在周大拙之上,却不知为何落入这般田地,恐怕又是一桩玄门秘事。”一时露出惊疑之色,俱屏气凝神,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叶继儒见他神色愈怒,惶恐道:“弟子不敢。”脸色生红,四肢轻颤。蒋大旺怒道:“你敢登门,便是狗胆包天,若是别人来此,早就死在老子双拳之下了。”
叶继儒闻言露出喜色,忙道:“弟子幼时受您老指点,也算您的传人,看来您老还是念旧的。”蒋大旺冷笑不语。叶继儒踟蹰片刻,似有些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道:“弟子此来……”忽住口不语,惊疑不定。蒋大旺见他欲言又止,冷笑道:“你有何肠肺,给老子说来听听。”
叶继儒闻言忽添了羞愧之情,半晌似乎已下决心,咬咬牙道:“弟子此来,实是有求于您老人家。”说罢脸颊赤红一片。蒋大旺横了他一眼说:“兔崽子来寻老子,原来确存了这等心思,可惜老子与玄门恩断义绝,你来错了地方。”叶继儒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脸色难看道:“弟子实是遭了挫折,求您老人家指点迷津!”说罢跪在地上,额头贴地。
蒋大旺冷笑道:“你是天骄,何事能让你如此?莫非卵子给人摘了不成?”叶继儒直起身子,忽扯开上衣,露出胸膛,只见一道核桃大的伤疤印在肩上,此刻犹未结痂,周边红肿一片。蒋大旺横了一眼,淡淡道:“手筋还没断,可惜了。”叶继儒闻言更添羞恼,以手捶胸,手指伤疤道:“弟子求道不可谓不痴,可如今遭逢屈辱,难镇心魔,几乎走火入魔,求您老人家指点。”说罢眼中已是饱含热泪。
蒋大旺哂笑道:“兔崽子剖心自明么?”又道:“是何心魔,说来听听,也让老子乐呵乐呵。”叶继儒语带不甘道:“王师叔祖的再传弟子已然胜过了继儒,几乎将弟子斗志摧毁。”蒋大旺失笑道:“王道宗也能调教出好弟子?这倒让老子大吃一惊了。”冷笑不止。叶继儒切齿道:“那人羞辱弟子,使弟子痛不欲生,每日中宵难昧,实欲杀之而后快。”蒋大旺道:“英雄虽百死不坠其志,你若就这点深浅,趁早把背上那把魁星剑扔了吧。”
叶继儒见他执意不肯应,更添惶恐道:“弟子虽明其理,奈何心中有魔……”蒋大旺抢了话头道:“既然心中有魔,找老子又有何用?”叶继儒复以头触地道:“当年师伯祖指点弟子数日,弟子半生受益无穷,如今道心受损,更绝难突破,几近疯狂,盼望师伯祖念着当年传功之情,再助弟子一臂之力。”蒋大旺凝眉瞪目,露出厌恶之情,不为所动道:“道心由何处受损,便由何处补缀,求老子却有何用?”
叶继儒咬牙道:“师伯祖所言深邃,弟子愚钝不解,师伯祖功参造化,几近道境,比大拙师祖也不差,求您老人身体力行,点化弟子。”连连叩首,几乎将前额磕出血来。蒋大旺忽露出惊色,身子一晃,飘若烟云,倏然来到他身边,大声问道:“周大拙已成道身?”叶继儒点点头道:“大拙师祖去年已经合道,功至大乘。”
蒋大旺忽露出凝重之情,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世间除沈敬擎几成道身之外,余子皆无合道之能,周大拙也没这本事。”忽转望李双鱼道:“老鱼头,你却说说看法。”李双鱼本自冷眼旁观,此刻闻言,思忖片刻,摇头道:“老夫也是不信,不过……”蒋大旺忽一甩袍袖,冷笑道:“不过个屁……便是修成道身又能如何,老夫冲虚之术已达阴阳混成,魔佛共生之境,比沈敬擎三叠也敢一较高低,周大拙不是老子的抗手。”
叶继儒跪在地上,忽露出喜色,猛然抬头道:“求师伯祖将此术传与弟子,弟子定将它发扬光大,教您老大名广播寰宇。”精神振奋,更为笃定。蒋大旺哈哈大笑道:“你这点心智,当戏子都嫌器短,老子的拳术你更学不成,快滚罢。”大手一挥,叶继儒仿佛被狂风扫中一般,在地上滚了几滚,跌倒在地,周身酥麻一片,望去狼狈不堪。
半晌才咬牙道:“您老当年也夸弟子乃是玄门天骄,说上三门、下三门中传人,弟子天赋第一。如今有二十年苦修为基,弟子再下十年苦功,不信不能尽得您老的法传。”
蒋大旺哈哈大笑道:“一说苦练,便知还没入门,兔崽子快滚。”叶继儒见他大踏步向院内行去,一时身僵体麻,动弹不得,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冲他背影喊道:“您老是有真东西的,还请传弟子一个得道的法门,若是有成,定将您老的精神播撒江湖。”蒋大旺头也不回道:“历百劫而不馁,虽万辱而不怠,眼高四海,空无一人,如此才可为拳坛领袖,老子拳术至简至繁,你不配学!”声音洪亮,大有豪气,飘荡在天地之间。
叶继儒不肯甘心,手上用力,强行起身,以膝跪地向前挪了几步,哀求道:“弟子愿万死以求至道,求您老发发善心。”又一个头狠狠磕在地上,额间流出热血。蒋大旺忽驻足而立,思忖片刻,忽转了语气道:“也罢,你既然能找到这里,老子横竖给你个机会。”忽折身来到他面前,将手一招,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见他背后长剑发出一声轻吟,好似有生命般,被激发出来,飞入蒋大旺手中。
众人目瞪口呆,却见蒋大旺执剑手中,轻抚剑上云纹,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忽如剑至交亲朋一般,又似乎如临仇敌,表情变幻几次,才叹息一声道:“好一把魁星剑,可惜却要折了。”
叶继儒见他语气松弛,似有转圜余地,藏住喜色,跪行上前,抱住他双腿道:“弟子真心求道,求您老人家成全!”才一触其体,半边身子僵住,露出异样神情,惊疑道:“师伯祖,您老人家的腿……”掀起蒋大旺裤脚,只见两截镔铁假肢映入眼帘,叶继儒一呆,不由带着哭腔道:“您老人家的腿这是怎么了?”
蒋大旺冷冷道:“历百劫而不馁,虽万辱而不辍,你当老子给你说着玩的?”小腿一抖,叶继儒倒飞而出,撞在墙上,惊骇无言。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7-21 01:07:00 +0800 CST  
半晌才似有所悟道:“天地择人,实则磨炼非轻,每以苦难,权位、美色惑人心志,使天才堕落,泯然于众人之中,弟子如今思来颇多感触。”蒋大旺听罢,一声不响。叶继儒仰天长叹,俄而又道:“其实庸人与天才的区别,无非痴恒二字,若无痴恒之心,断难为上乘。如此说来,天才最大的特质,无外乎痴与恒罢了。”说完似乎下了决心,重新以头贴地,大声道:“弟子愿冒万死之险,以求大道。”
蒋大旺静立片刻,忽将长剑递出,冷冷道:“你既愿万死求道,今日便从一死开始罢!”叶继儒怔怔望着剑尖,鼻尖渗出细汗,怔怔道:“师伯祖……”一时面上惊窘不堪,半晌也不敢动。蒋大旺撇嘴一笑,轻蔑道:“连一死都惧之人,何来勇气敢妄言万死!”说罢手指一弹,长剑飞起,插入叶继儒背后剑鞘,转身背对他道:“你走罢,老夫不会教你的。”
叶继儒忽而露出急切之色,不住叩首道:“弟子发誓,再不轻生的,此誓断不能破,师伯祖您老人家明察。”蒋大旺负手而立,不住冷笑,却不答言。叶继儒望其背影,心如死灰,嘴唇不住轻颤,身躯也不住颤抖,竟有些坚持不住。
众人望在眼中,俱发无言浩叹,唯宋时飞双目如刀剑一般,直直盯着蒋大旺下身,若有所思。
叶继儒跪在一边,全身如坠冰潭,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溢出,咸腥难辨。李双鱼立在一边,低头望着他,见他背后长剑摇晃不定,显是神意焕散,心乱如麻,不能自已,心中叹道:“古往今来,能够痴恒如一之人,说来又能有几个?”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7-22 00:41:00 +0800 CST  
俄而,叶继儒惨笑一声,痴痴望着蒋大旺,说道:“道心由何处受损,便由何处补缀,您老一句话,已胜弟子十年苦修。”三叩其首,才缓缓起身,来到钱满楼面前,目光阴鸷道:“沈文谦实乃我平生一大心魔,今日我借你身,助我重塑道心,破除心魔。”旋目光转淡,平视前方,直未将其放在眼中。
钱满楼不以为意,哈哈笑道:“我的好兄弟竟连玄门小魁首都羞辱了,看来进境当在钱某之上。”拍掌大笑,舒狂至极。叶继儒目光上移,转望虚空,半晌才冷声道:“辱我玄门者,死!”说罢向前一步,出手向他抓去。
宋时飞早已留心,叶继儒尚未动作,便一窜上前,抚腰拦在他面前,粗声道:“什么玄门魁首,俺看都是挨打的货色,老宋陪你玩一把罢。”叶继儒不料他有如此能为,心中大惊,目光瞬间将他罩住。见他穿着一身寒衣,相貌粗鄙不堪,比自家犹嫌寒酸丑恶,不由露出鄙夷之色,冷冷道:“你是李伯升的弟子?”宋时飞竖眉骂道:“放肆!老师的名讳也是你这种窝囊废能提的?”说话间衣衫无风自舞,暗中已与他较上劲。
叶继儒一挑眉毛,冷笑道:“李伯升是你老师,那你就是他的奴才了。”说罢一指钱满楼,轻蔑至极。宋时飞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道:“少啰嗦,看掌!”抬手向他打去。叶继儒一惊而退,见钱满楼立在一旁,并不出手,边躲边冲他道:“你和明教沈文谦都是一样的**,今日必死在叶某魁星剑之下,谁也拦你不住!”说罢只见背后长剑冲天而起,叶继儒信手一抓,将宝剑执在手中,手指一弹,长剑发出轻吟,旋由退转进,如风向宋时飞刺出。
宋时飞赤手空拳,只觉迎面一股凌厉的气流袭来,殊难抵挡,匆忙闪向一边,避开利刃,衣袖却已被剑气搅碎,布片好似瑞雪般四散飘落。钱满楼一惊:“这厮手段又精进了不少。”手上一拍,飞身向前,向他侧身逼去。叶继儒虽执长剑,亦不敢大意,又忌惮宋时飞手段,只得抽身后退,将剑横在胸前,冷笑道:“欺叶某不能杀你二人?”
钱满楼朗声道:“非我二人,乃是你我!”叶继儒一愣,问道:“此是何意?”钱满楼道:“你我此战不管生死,只管尽兴来斗。”叶继儒闻言失笑出声道:“莫非你欲与叶某独斗?”钱满楼笑道:“我是盐帮十八挑扁担唯一的后人,如今的盐帮少主,你是玄门小魁首,你我独斗,却有何不可?”叶继儒道:“倒是和你兄弟是一样的种性,可惜都是插标卖首之徒罢了!”钱满楼哈哈大笑道:“依钱某看,插标卖首者,玄门叶继儒也!”说罢一挥手,冷冷道:“老宋退下。”
宋时飞微微一愣,急道:“少主不可!”目光与之一触既收,无奈一叹,默然向角落移去,再不发一言,唯二目好似鹰隼一般,透着骇人冷光,将二人死死罩住。
叶继儒见状,将长剑插在背后,“哼”了一声,眸子中精光大盛,沉着嗓音道:“叶某今日绝不留手。”钱满楼哈哈一笑道:“玄门小魁首便是这点心胸么?若是如此,钱某倒是纳闷,你是如何修成一身手段的?”侧头不住打量他。
叶继儒负手而立,仿佛胜券在握,仰望高空,不急不缓道:“法无常式,道无常形,叶某今日叫你开开眼界,教你知你我云泥有别,顺便用你项上人头,来补缀叶某受损之道心。”钱满楼哈哈一笑道:“道心受损,补之裂纹犹在,于己又有何益?”说罢也学他语气道:“今日钱某也要让你长点记性,以后教玄门见了我盐帮兄弟,退避三舍!”说话间表情古怪,手足夸张舞动,望来十分颇为滑稽。
叶继儒勃然大怒道:“甩胳膊弄腿之辈,也敢口出不逊!你若今日能让叶某后退半步,就枉费祖师爷在我身上下的这么多功夫!”说罢游目四望,声音冷冷,似在冲众人宣誓道:“今日叶某在此与你放对,若是后退半步,便不是玄门嫡传。”言罢再也按耐不住,疾纵向前,手臂一展,冲他胸前抓去,手段刁钻毒辣,速度快的出奇。
钱满楼似乎早有准备,见他稍有动作,便就地一滚,向后躲闪,在地上骨碌一滚,抬头道:“你这东西,不过学了点拳脚皮毛,便敢横行霸道,自诩正传,到处藐视天下人,今日钱某便撕破你的脸!”叶继儒闻言火冒三丈,纵深一扑,快逾闪电,落脚早算准对方方位,吃住钱满楼重心,钱满楼稍一勉强,便失去控制,身子一轻,不由自主向外飞跌。
叶继儒见二人一招已分高下,脸上露出狰笑道:“今日便死在叶某手下罢。”飞快向前,手臂暴伸,向钱满楼顶门抓去。钱满楼万不料其速度竟如此之快,面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整个人贴地又是狼狈一滚,勉强躲过一抓,身子不停,在地上不住打滚,东躲西藏,卷起一地烟尘。一时虽未受制,却也被地上酒坛碎片扎的血流满身,瞬间滚成了一个血葫芦。
叶继儒见几招制他不住,更露焦躁之意,忽驻足不动,思忖了片刻,忽窜上前去,脚下踩出古怪的步法。李双鱼立在场外,看得清楚,出声道:“上古禹步,这步法在玄门竟有传承!”说罢目光盯住叶继儒,只见他占住四方位置,绕住钱满楼,脚踩八方,飞速转动,将其围在中间。
少时,只见他速度越来越快,圈子也越转越小。如此一来,场面立时便见不同。只见钱满楼滚在地上,叶继儒绕其身疾转不停,起时众人尚能分得出二人身形,但滚不数息,叶继儒已将步圈缩小至一丈方圆。
钱满楼身处其中,几乎被其尽数阻隔,众人皆失了钱满楼行迹,唯见四处人影飘飞,速度飞快,连成一片,便是叶继儒本人,也几乎难辨真身。一时众人俱是骇然心折,惊呼玄门手段不俗。
此时钱满楼身处场心,虽有心脱困,奈何身边逼仄非常,每一动作,便觉身前有人阻隔,仿似有柄利剑在前方等待一般,不敢冒险,一时来回试探,行动大受掣肘,始终无法突围而出。如此三番五次,腾挪之地竟越来越小,再转不几转,几乎被困在了原地。
叶继儒见他身形已僵,面上露出冷笑,不由分说,算准方位,大手罩向钱满楼,使出玄门精妙掌法,向他顶门抓去。后者此刻更露惊恐之色,几乎忘了抵挡,待头顶劲风刮起,才骇然回神,仓促间右手攥紧,抬起去拦。
叶继儒眼中笑意更浓,大手毫不犹豫落下,眼看二人就要碰在一处,忽见钱满楼手心炸开,面上阴冷一笑,旋见两道恶风破空袭来,直射向叶继儒掌心。
叶继儒见他一笑,便知有诈,下意识遽然收手,奈何距离太近,已不及调整,只听两声轻响,两点寒芒直直没入掌心。旋觉手心一痛,似被锐物刺入肉中,放在眼前一看,竟是两片酒坛残片,不由勃然道:“竖子敢藏奸使诈,来赚叶某!”无暇将异物从肉中抠出,身子一晃,起脚向他头上踩去。
钱满楼见他疾纵而来,倏忽朝他胯下一钻,旋双腿如剪刀一剪,竟将叶继儒双腿绞住,叶继儒哈哈一笑道:“不自量力!”脚下一拧,钱满楼怎敌他神力,双腿发出一阵声响,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开来,钱满楼好似未觉,阴森一笑道:“钱某双腿早成了摆设!”双手忽自怀中伸出,奋力一扬,点点星芒如电射向叶继儒胯下。
宋时飞见状心中一凛:“钱满楼又使诈赚他,玄门小魁首何等天骄,怎会连续吃两次暗亏?"不由心如悬旌,移动上前,暗作准备。叶继儒见状露出嘲讽之意,哂笑道:“你诱叶某,叶某莫非不懂将计就计么?”不待几点寒芒触及身体,忽腾空而起,身若蛟龙一般,有破空欲飞之意,轻松躲过暗器偷袭。旋整个人腾在半空,冷笑道:“教你尝尝叶某的破颅取髓的手段。”
头下脚上,五指如钢构一般,飞速向钱满楼头顶抓去。钱满楼此刻双目圆睁,露出深深的惧意,身子跌跌撞撞,慌乱向一边滚去,叶继儒见他已是惊慌失措,哈哈大笑,豪气陡壮,忽深吸口气,猛然将身法提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触及钱满楼身子,一翻手腕,使出裹挟之力,后者腕子一紧,手臂已被叶继儒牢牢攥住。
钱满楼骤然被制,半边身子酥麻,正欲强使抖弹之力甩开对方,熟料叶继儒经验丰富,只一拉一卸,便听“吧嗒”一声脆响,钱满楼肩膀便似双腿一般,倏而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几乎将他手臂生撕开来。
钱满楼冷汗骤下,张口道:“小魁首手下留人!”叶继儒哈哈大笑,低头贴上其面,一字一顿道:“你兄弟羞辱叶某,叶某今日不杀你,实在难平心头之狠!”话音才落,钱满楼忽换了表情,诡异一笑道:“小魁首好俊的一张脸,可惜了!”叶继儒怔道:“你这**又要耍什么花招?”
钱满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旋双目精光一闪,叶继儒神色略一恍惚,便有几道恶风从他口中喷出,叶继儒陡然大惊,疯一般向后躲闪,奈何距离太近,实躲不开,人在半空,捂脸嘶吼一声,身子仿佛已失控制,背心朝上,重重摔在地上。
钱满楼一惊而退,出手将手臂扶好,沉着不动。叶继儒半晌从地上一弹而起,手指钱满楼,厉声咆哮道:“你敢毁叶某一只眼!”钱满楼这才见他右眼流血不止,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辱我兄弟,钱某今天不坏你一对招子,算你祖师爷庇佑于你!”宋时飞与楚西山见他功力虽浅,却仰仗机谋胜得从容,不由露出惊骇之色,心中各自升腾起古怪的念头。
叶继儒此刻恨意滔天,一手捂在眼上,见鲜血自指缝中不断渗出,几乎止不住,惊怒更是无以复加,声嘶力竭道:“钱氏小儿!叶某今日誓将你碎尸万段!”反手一抠,将陶片从眼眶中抠出,将眼珠也带了出来。叶继儒低头一看,露出极古怪的表情,好似震怒,又好似悲伤,忽而又有疯狂之意,迟疑片刻,只见他忽起手将眼珠塞入口中,竟大口咀嚼起来!
众人何曾料到会有如此结局,俱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叶继儒却露出古怪诡异的笑容,嘴巴张合之间,如吃食物一般,几口将眼珠吞入腹中,走上前去,望着钱满楼,带着残忍笑意道:“钱氏小儿,叶某比夏侯惇拔矢啖睛如何?”
钱满楼见他眼眶之中空洞一片,热血不住向外涌出,面色一变,旋恢复如常道:“你这厮莫非失心疯了。”众人见他血流遍体,确是心中一慌:“这厮吃自己的眼珠,想必确实是疯了!”蒋大旺心中一动:“魔佛混成,这小子说不得真能传老子衣钵。”一时众人面上各有悲喜。李双鱼也是长叹一声,苍老的面容之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分不清是何滋味。
叶继儒热血长流,四顾之下,见众人露出惧意,仰天狂笑不止,咬牙切齿,目透寒光道:“叶某接下来,便要饮钱氏小儿颈中热血,来解我心头之恨!”双脚一跺,地面轰然一声炸响,好似平地打了个惊雷,地上竟被炸出一尺方圆的深坑。
钱满楼几乎被震倒在地,待四处尘埃稍落,只见叶继儒孤身立在坑中,浑身浴血,好似杀神一般,不由变了颜色。叶继儒神色冰冷狰狞,少时只见他手足不动,魁星剑却自剑鞘之中高飞而起,叶继儒随手一扬,执剑在手,飞快向前一递,其速无与伦比,更兼手法简劲,无一丝花哨,早将钱满楼全身上下罩住。
当此时,忽而一片灰影闪过,飘到叶继儒身边,只见来人伸手飞速一点,叶继儒竟躲闪不开,旋手臂一软,长剑“唰”一声直直向前飞出,插在榆树干之上。叶继儒下意识一退,来人速度更快,手腕随意向他一搭,已他他重心吃“死”,手背一翻一裹,顺势将他制在手心,皱眉问道:“周大拙莫非也闭门造车,欲学此阴阳混成之术不成?”
叶继儒本欲挣扎,破掉对方重心,奈何对方一只手好似铁钳一般,竟不能撼动分毫,不由骇然大惊,扭头一看,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冷冷道:“您老人家为何要拦弟子!”蒋大旺不理其言,依旧问道:“老子只问你,周大拙莫非也欲修此阴阳混成之道不成?”
叶继儒脸色一变,沉吟片刻,切齿道:“这手段不是大拙师祖所传,乃是弟子自悟的,您老不要胡乱猜测。”蒋大旺见他面上染血,眼眶空洞,露出其中血肉骨头,好似鬼怪一般恐怖,不由拧眉瞪眼,露出极厌恶的神情道:“司马星徽苦究二十载,也难达阴阳混成之道,你这等悟性,能自创个灰毛。”说着手上用力,将叶继儒骨骼捏的嘎吱作响。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7-28 18:49:00 +0800 CST  
叶继儒被他一捏,面容更扭曲了几分,当下默运内功,强抗剧痛,嘴唇数次欲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蒋大旺脸上厌恶之色更浓,扭头不再看他,少时,似乎在自言自语,说道:“术无有高下之分,人有善恶之别,千叠、四象,正用则雅,偏用则邪,周大拙若是心中无鬼,何必怕天下人知道?”叶继儒望着他,半晌才艰难开口道:“天下人都将此术归为外道,弟子……”
蒋大旺见他口气软了下来,才道:“世心人心,皆是我心,人究竟不止是人,还是我!此理周大拙若是堪不透,即使修成道身,又有何足惧,天下能降服他的能人,不止蒋大旺一人。”说着松开其手,表情冷漠,站在二人中间。
叶继儒如逢大赦,继而露出恍惚的表情,问道:“弟子愚鲁,不知我心与人心有何区别?”蒋大旺闻言仿似陷入沉思,半晌才幽幽一叹道:“看来周大拙尚未将此术大成,如此,要小心司马星徽了。”说罢哈哈大笑,声音飘荡在天地之间。
叶继儒迷茫不解,半晌才说道:“您老人家莫要小瞧大拙师祖,他老人家……”说到此处,忽顿了顿,冷笑道:“此是您老与大拙师祖之事,弟子何苦乱嚼舌头……”言罢脸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冲蒋大旺说道:“弟子都成了这般模样,您老真的念咱爷俩的旧情,存一点回护之心,就莫要阻拦弟子了,弟子今日不杀他,实在生不如死!”说罢伸手一指钱满楼,面色阴森可怖。
蒋大旺心中一动,望着他道:“你真欲学老子的四象冲虚大法?”叶继儒冷笑道:“您老不是妙技自珍,瞧不上弟子么?”蒋大旺哈哈大笑道:“好**,敢和老子这么说话,看来天生欺师灭祖的好材料!”说罢笃定望着他,朗声道:“老子这手段就讲一个魔佛混成,始成无上神功,这功夫修到极致,可堪破世间万法,能打碎尘寰万物,当年沈敬擎独创此术,实乃天纵的英才!”
叶继儒不为所动道:“不知您老说这些何意?”蒋大旺笑道:“今日你若答应老子,从此与玄门断绝往来,在这里给老子一个头磕下去,老子便将此术传你,保证助你成就至道,从此天地之下,再无人是你的抗手!”说话间动用了一丝真力,其声如雷,冲天而上,在半空中久荡不绝。
当此时,四野之外,山中百兽似乎也受其声激领,争相咆啸出声,一时笑声回荡,兽声回响,诸音炸响在天地之间。
叶继儒身当此境,忽受激发,面上露出兽态,纵声狂啸起来,啸了半晌,四野巨兽之音非但不停,反而愈加狂躁,仿似心中愤懑之气无从宣泄一般。
众人见他满身污血,上身半裸,肩膀与眼眶之伤狰狞恐怖,仿似地狱来客一般,俱不由打了个突,楚西山心中长叹息道:“造化弄人,堂堂玄门天骄,如今竟落得这般模样。”一时目含灰烬,直叹人生无常,运劫相参。宋时飞望见此悲惨情景,仁他铁打的汉子,此刻也不忍目睹此悲惨景象,咧了咧嘴,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玉娘更是早与守奎埋头抱在一处,瑟瑟发抖。唯钱满楼一双眸子射出冷意,面无表情,将一切尽收眼底……
忽然此时,一个念头似闪电般划过叶继儒心头:“人不止为人,还是我,何谓我?二戈相背,乃是我!主杀谓我!我便是我,我便是杀!”想到此处,回首前尘,只觉荒谬至极,一时情不能禁,转而大笑道:“人究竟不止是人,还是我……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叶某痴心萦怀?”
说罢望着钱满楼道:“谁若阻我,我便杀谁!谁若辱我,我便杀谁!人即是我,我即是杀,以身历劫,以杀证道!”话音说完,就欲出手,俄而忽停顿下来,沉思片刻,又喃喃道:“魔佛混成,始成无上神功……不对……”说罢手指钱满楼道:“你是叶某心中的魔,叶某不杀你,叶某要留着你,如此,才能成就魔佛无上之道!”说罢,好似找到天地正道一般,露出释然之色。
不由纵声大笑,其声越来越大,大笑声中,四野百兽之音竟然悄然渐止。
良久,叶继儒才渐渐收声,拾起魁星剑,执在手心,来到蒋大旺身前,双膝跪地,恭敬道:“弟子叶继儒,求大旺师伯祖传授阴阳混成之道。”顶心贴地,久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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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去与来时事一同
宋时飞立在一旁,见叶继儒跪地拜师,面目阴沉,半晌才哼一声道:“就你这路的熊货,还他娘的学什么阴阳混成之术,给你点教训,滚回玄门看家护院去罢。”叶继儒腾地站起身子,以独目望着他,冷笑道:“你这奴才,不在乡里刨土,却来此处呱噪。”
宋时飞听得“奴才”二字,忽而将双眼眯了起来,冷笑道:“你宋爷爷先把你埋了,再去华山刨你家门祖坟不迟!”叶继儒继而咬牙道:“我这会燥的很,你既送上门来,叶某却之不恭了!”宋时飞哈哈一笑,跃跃欲试道:“来吧,让老宋看看玄门鱼虾,到底是何手段。”
叶继儒静立不动,片刻衣衫无风飘扬,独眼系在宋时飞身上,咧嘴一笑,空洞的眼眶血肉模糊,望来狰狞恐怖。宋时飞面上虽不在意,心中却早做堤防,悄悄调整了姿势,一时筋骨微颤,周身气力弥漫。
众人也陡觉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杀气,彪悍与暴虐兼而有之,偌大的院子,登时罩着一片诡异的气氛。
片刻,叶继儒率先出手,好似惊猿脱兔一般,纵身扑去,长剑挽起剑花,莫窥其端。众人见他一目虽盲,手段却不见退化,出手之间,反比先前多了一丝狠辣毒绝的意味,不由青眼相看,为宋时飞捏一把汗。
宋时飞见他出手无情,手法老辣,也动了杀人之念,一跺脚,卷起烟尘,瞬间逼身上前,右掌挥舞而起,从侧面就欲夺其长剑。
二人武功俱是不俗,一个照面便各施“绝手”,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见二人瞬间逼在一处,叶继儒手腕一转,剑刃绞向宋时飞手掌,招式凶狠凌厉。宋时飞不敢直撄其锋,进退收放皆在一瞬之间,手掌一缩,速度虽快,却也几乎被削断手指,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避其锋芒,绕身游走。围着他一人一剑趟地转了起来,随化随打,虽被长剑逼得采取了守势,但式式皆取守中带攻的路数,却也不落下风。
叶继儒见他勉力躲闪,不由大声狂笑,速度越来越快。宋时飞绕身疾转,闪转腾跃,虽未被长剑沾到半片衣角,额间却已微微见汗,知长此以往,必然有变,不由张口痛骂道:“**的敢仗剑欺人……”一边嚷嚷,一边伸手向腰间摸去。熟料方一动手,便见叶继儒长剑挑刺而来,手上一滞,不敢再摸。
叶继儒冷笑不语,专盯着他腰胯出手。宋时飞急道:“**的自己使剑,却不让老子摸刀!”叶继儒置若未闻,手上长剑递出,一招快过一招。
宋时飞使尽解数,欲将腰间尖刀摘下,奈何叶继儒始终以长剑逼迫,使其难触腰间。如此赤手空拳与之相对,过不半盏茶功夫,倒是取了大半守势,出手更为小心翼翼。
钱满楼见他落在下风,心头也腾起一丝焦意,此时一转心思,口中喊道:“老宋,接刀。”手上一招,便有一物破空飞向宋时飞。
叶继儒大惊失色,下意识长剑向来物挑去,宋时飞却哈哈一笑,出手在腰上一抹,已将尖刀执在手中,得意道:“少主高明,将玄门智浅小儿给耍了,痛快!”叶继儒长剑挑中来物,侧脸一看,确是半截袖子,登时如遭羞辱。一时独目猩红,喷射毒焰,在钱满楼身上剜了两下,手腕一震,将长剑抖出一片虚影,剑尖上所挂衣袖被斩地粉碎,好似瑞雪一般,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宋时飞执刀在手,见他拿衣袖撒气,狞笑一声道:“老子宰了你这**!”挽个刀花,主动出手,迎着对方剑尖,持刀向前,不偏不斜向前捅去,虽不花哨,却快的出奇。
叶继儒见他出手劲气豪纵,直奔自家小腹而来,不敢大意,略一侧身,将长剑一转,瞬间取了守势,寻机搭上刀背,使出黏劲,一黏一化一崩,对方尖刀终究较长剑为轻,被他挑到一边,叶继儒顺势一跃,向后躲闪开来。
二人此番各执兵刃,一试深浅,均知此战非同小可,同弃了轻慢之心,各自凝神,将对方牢牢锁住。
半晌,二人这才揉身向前,各逞绝技。这一斗,才见二人真功。只见叶继儒使出一路中正浩然的剑法,全不似方才式式连环,以抢占先机为要。但见此时长剑执在掌端,出招却不紧不慢,将长剑舞得绵密细致,黏连不断。方一施展开来,便觉神飞意动,好似天风海雨加身一般,浩浩荡荡,已有高出云表之势。
众人距离不远,身当其冲,衣衫被激发的无风自动,不觉骇然后退,心中对玄门神技折服,暗暗称奇。
实则此术名唤“太乙神剑”,乃玄门剑法之源流。玄门武术,以道家理念为其根基,内外讲究一个空松无为,无论剑法或是拳掌诸术,也多是此类以静驭动,不占先机的路数。此番叶继儒使出玄门最得意之术,虽取守势,实是用上了以退为进之策。
却见此刻宋时飞所用之术,乃是李伯升亲传之技。其法脆快简劲,不尚虚巧,一出手便有夺人气势,乃讲一个抢机站势,硬打硬进无遮拦,实是战场之上千金不换的杀人之术。
二人俱是此道英豪,此时战在一处,只见一个气象十足,手持尖刀,横冲直撞,不骛虚招,大有翻江倒海之威。另一个却细致小心,长剑舞荡开来,深沉大度,气韵完足,实是滴水不漏。
顷刻间二人过了几十招,招招惊险动人,场心刀光剑影连成一片,夺人眼目,两条身影辗转腾跃,藏在一片杀机之中。钱满楼陪伴在侧,见二人斗的难解难分,饶是他眼光毒辣,此刻也难以预料结局,一时眉头紧皱,心悬不以。
楚西山立在一旁,见叶继儒浑身浴血,独眼森然可怖,想起自家眉心之中伤痕,一时感叹无限,喃喃道:“佛经中所言的罗刹厉鬼,怕也不过如此。”一旁周守奎年幼心弱,此刻早已是心胆摧裂,听闻此言,颤颤冲身边钱满楼问道:“钱叔叔,你跟俺前些日子讲罗刹天中有个独眼独臂的‘血罗刹’,说的便是他么?”钱满楼闻言一怔,变色道:“那是钱叔随口乱编,哄娃娃睡觉的故事。”周守奎闻言颇为失望的“哦”了一声,旋将目光落在叶继儒身上,小脸罩着疑惑。
钱满楼顺着他的目光也冲场心望去,许久才自语道:“好一个血罗刹!”说罢目光空洞,竟失起神来,却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场心二人,宋时飞与叶继儒久斗难分,又不能胜之,不由露出些许焦意,出手一式快过一式。实则二人手段相差无几,此刻又各凭本事,放开来斗,或攻或守,往来虽多,却都难寻到对方破绽。玄门虽讲养心调神,叶继儒此刻浑身浴血,魔性已炽,虽使得是冲虚的路数,但触手剑也不由多了几分热辣,剑法渐转凶戾。
再斗片刻,二人越发小心翼翼。少时,忽见叶继儒故意卖个破绽,宋时飞心中大喜,寻隙而去,尖刀破去对方重心,朝其心口扎去。叶继儒见自家计谋得售,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身子向后仰去,手上不由自主,刷刷连出数剑。宋时飞也不防他此刻犹能反抗,一时微乱,一刀呼啦啦在身前挥个半圆,将其长剑迫开,连退数步。
叶继儒借他一挥之势,如风后退,骨碌滚到钱满楼身边,独目阴冷,咬牙道:“叶某想了想,还是杀了你才安心!”长剑如电,便朝钱满楼前胸刺去。钱满楼此刻正在失神,待闻对方恶语,才幡然回神,奈何此时胸前恶风已起,长剑已离身子不过一尺远近,速度又快,欲躲无门。宋时飞见他竟使暗度陈仓之计,登时大怒,尖刀脱手而飞,冲叶继儒执剑之手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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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时,忽见眼前一道身影闪过,旋见怀中冲入一具柔软的肉体,便听一声丝绢破裂之声,旋听一声娇弱的嘤咛,钱满楼心中一凉,低头去看,只见玉娘不知何时已扑倒在自家怀中,背心插着一柄长剑,大半剑身裸露在外,颤颤巍巍。
钱满楼万不料她会做出如此动作,一时难以置信,呆若木鸡。片刻回过神来,目呲欲裂,不由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不!”出手连点她背后大穴,血却仍汩汩外流,手忙脚乱捂在伤口之处,心神已是大乱。
当此时,旋见白光一闪,一柄尖刀跌落在眼前,钱满楼猛然回神,抬头去看只见叶继儒怔怔立在原地,全无偷袭后的喜悦,竟好似呆了一般。一望之下,也觉骇然,原来宋时飞方才尖刀丢来,竟将他一条臂膀齐根斩断。
宋时飞却早有预料,尖刀掷出手后,纵身上前,出手一把捏住叶继儒脖颈,怒道:“玄门鱼虾竟敢冒犯俺家少主,今日老宋定要把你扒皮抽筋,尝遍人间苦楚!”叶继儒一愣神间,便已命操其手,心中慌乱,正欲反抗,宋时飞出手连拍他周身大穴,瞬间将他制住。旋将他举过头顶,向地上掷去,后者重重摔在地上,几乎摔破内脏,独目喷出火焰,阴森森望着宋时飞,似要将他吞噬一般。
宋时飞与他目光一望,三尸神暴跳,上前在他身上连踢数脚,后者在地上好似皮球般滚来滚去,直被踢得筋折骨断,周身噼啪作响,宋时飞骂骂咧咧,犹不解恨。
钱满楼此刻却是心如刀绞,全然忘却外物,一颗心只落在怀中佳人身上,只见佳人嘴角溢出鲜血,忍不住用手去拭,痛声道:“玉娘,你何苦如此!”怀中佳人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他面容之上,声音温柔道:“俺不知道为何,自从见了你这瘸子第一眼……俺便心动了……”
钱满楼闻言心中大恸,饶他石心铁性,此刻也几乎落下泪来,将他一双素手攥住,双目湿润道:“钱满楼乃是浪荡之身,如何能配你深情。”玉娘胸口起伏,咳出两口血沫,凄然一笑道:“俺身子不干净,这辈子不能给你暖床……”钱满楼将手贴在他嘴唇,痛声道:“你别说这句话,你是心净之人,钱某心里藏污纳垢,才是真脏。”
玉娘喘息道:“俺不知道,俺只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俺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的汉子……这些日子,是俺这辈子……最开心的……”说罢剧烈咳嗽,口角全是鲜血。钱满楼将他嘴唇捂住,示意她不要再说,玉娘却轻轻扯了扯他袖子,挪开嘴唇道:“今天俺也算救你一命……只盼……只盼……你不要……把俺忘了……”
语罢再无一丝力气,眼皮一沉,轻轻趴在钱满楼怀中,好似熟睡一般。钱满楼见佳人香魂欲陨,登时眼泪噗噗落下,哽咽道:“玉娘!”将怀中之人紧紧抱住,抱得越紧,心中却越觉空虚,仿佛有一物已破空飞去,永生再也难回。
周守奎更扑上前去,哇哇大哭。宋时飞手擒叶继儒,也不忍去看。楚西山“唉”了一声,叹息道:“如此佳人,百世难逢。”说罢扭过头去,默对虚空。
夜色渐凉,钱满楼寂然独坐,衣泪沾襟。半晌,忽地似有所悟,转身望着李双鱼,好似看到希望一般,问道:“李先生号称‘医酒双绝’,既言医术,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术……”
李双鱼唏嘘道:“好一个痴女子……”钱满楼道:“钱某本欲求先生帮我医治腿患,奈何此时在下才知心疾才是人一生最大的绝症,求先生救她,钱某万死报效厚恩!”怀抱佳人,垂下头去,好似在冲李双鱼跪拜一般。
李双鱼叹道:“人命本有定,谁又能更改?修真讲究一个逆天改命,可老夫修行越久,越觉天命深不可测,如今修为日深,竟非如鱼得水,反一天天竟似如临深渊了。”
钱满楼语带哭腔道:“天道虽远,人道却迩,您老一定有办法的。”周守奎也哭着跪在李双鱼面前道:“求老神仙你救俺婶子,她是俺唯一的亲人了。”宋时飞迟疑片刻,也跪下身子,垂首无言。楚西山见状,也来到李双鱼面前,望着眼前高人,意味深长道:“先生……”
蒋大旺见众人如此,饶他性格古怪,此刻是怅然若失,沉默不语。李双鱼扫视了众人几眼,向前两步,蹲在周守奎面前,伸手轻抚他脸颊,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周守奎满脸泪迹道:“俺姓周,名字叫守奎。”李双鱼笑道:“可有小名?”周守奎摇头道:“俺父母都没文化,大号是七族公给取的,小名太难听,俺长大了就忘记了。”
李双鱼轻抚其顶,笑道:“那你拜老夫为师好不好?”众人闻言不明所以,俱侧目来望。周守奎也瞪大眼睛,小脸罩着疑惑,说道:“你要是能救活俺婶子,俺就喊你师傅,给你磕头。”一脸认真之色。
李双鱼一把将他扶起,起身道:“那很好,从今天开始,老夫就给你取个小名,你若应了,便是我李双鱼的弟子。”
周守奎道:“你给俺取个啥名?”李双鱼叹道:“人生难测,平安是福,你就叫平安吧。”蒋大旺一愣,张口道:“守奎、魁首,这名取得就是好兆头,老鱼头干嘛要取个如此难听的名字。”
李双鱼扭头笑道:“莫非取名平安,便不能做魁首了么?”蒋大旺嘿嘿一笑,咧嘴道:“学不成老子的‘四象冲虚大法’,一味跟你坐神望气,早晚变成假神仙,如何能做武林的魁首?”说罢负手来到周守奎面前,嗡里嗡气道:“看来得要拜老子为师才是!”双目露出希冀之光。
李双鱼忙将周守奎一把揽入怀中,忌惮道:“便是假神仙,也足已成为红尘偶像,老夫的炼气修真之术,莫非比不得你这‘四象冲虚大法’?”
蒋大旺笑道:“方才被吃老子耳刮子的,可不是别人。”李双鱼道:“老夫见你年轻,故意相让于你,你别不知深浅高低。”蒋大旺冷笑道:“你近些年功夫不涨,倚老卖老的手段却越来越精妙高深了,老子佩服的紧啊。”说罢盯住周守奎,嘻嘻一笑道:“反正今日这娃娃你要分我蒋大旺一半,”
李双鱼摇头道:“不可!你为了练这邪术,连自家双腿都给毁了,就不要来害这孩子了。”蒋大旺怒道:“放屁,老子若不是舍了两条腿,如何能成就如今无上轻身之术!”李双鱼笑道:“拳脚无敌又能如何?照样求老夫帮你压制内患……”说罢一努嘴道:“那还有个你玄门子弟,定是修你那无上神功的好苗子!”
蒋大旺扭头去看,只见叶继儒形如狗彘,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登时暴跳如雷,飞身如电,一脚将他踢出数丈开外,怒骂道:“玷辱宗门,欺师灭祖,玄门一百年都出不了一个你这样的败类!”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7-28 18:52:00 +0800 CST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旷荡恩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时近五月,天风日暖,万物清和。此刻应天府中一处极宽敞的街道尽头,立了一处阔宅,宅院门外,两旁人头攒动,挤满了看客,将敞街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人群去看去,只见门口蹲着两尊新造石狮子,高有丈于,拱卫着身后三间兽头大门,倍极华壮。门前台阶之下,有一男子身着锦服,长身而立。身后呼啦啦一群人与他一般打扮,站在台阶之上迎来送往。不是有人向府内行去,众人放声交谈,不时有笑声传出。
日近晌午,街道之中车马往来频繁,但见车马中人,俱着华服,衣冠楚楚,再过片刻,往来车马更是频繁,规制也更高,出入之人俱气度不俗,显示出非凡身份。
正此时,街道劲头行来一孤瘦青年,这青年衣着简谱,头发及肩,披散开来,望来颇为怪异。那青年步子不紧不慢,孓然独行,少时,只见他目光平静穿过人群,向宅第大门行去。
此刻围观众人早早的便看到这青年,当即有人疑道:“这人是何身份,头发不束,衣冠不整,也敢走路中间。”话一出口,便有闲人接嘴道:“能走路中间的,不是当官的,就是老爷们的亲朋,这人看样子像个读书人,依我看,极可能是国子监的学子。”
声音落下,当即有人争论道:“豆腐刘又他妈卖嘴了,国子监哪有这样的学子,披头散发,这不是有辱斯文么?”名唤豆腐刘的乃是一黑瘦男子,闻言当即反驳道:“***一个杀猪卖肉的屠夫,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在这给老子装什么内行,你有本事,给我路中间走一遭试试。”话音落下,那屠夫模样之人面色转了一转,不再作声。
正此时,人群中忽冒出几名十来岁大小的孩童,拉住豆腐刘,喊道:“豆腐刘,豆腐刘,今天为啥围了这么多人,你懂得多,跟咱说说。”那豆腐刘见那屠夫也忌惮自家,不由露出得意之色,被众孩童一捧,更是飘飘欲仙,当即眯起眼睛,摇头晃脑道:“你们叫我一个刘叔,刘叔就给个你们仔细说说这‘恩荣宴’的来龙去脉。”
说罢一群孩童欢喜鼓舞,当即扯着他的袖子,急切道:“刘叔,您快跟大伙说说,什么是‘恩荣宴’?”豆腐刘被众人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间,更喜不能禁,半晌,才一清嗓子,朗声道:“这所谓‘恩荣宴’嘛……”语调拉的极长,声音也抑扬顿挫,颇为滑稽。
众孩童见他卖关子,都急了起来,说道:“你是快嘴刘,就快说给大伙听罢!”豆腐刘这才吐口道:“‘恩荣宴’乃是前朝之制,来历久矣。”脑袋摇晃,颇为陶醉。
众人闻言,疑道:“前朝不都是鞑子么?鞑子的东西,有啥好学的?”豆腐刘撇嘴露出鄙夷之色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这‘恩荣宴’的制度,可不是鞑子所创,乃是起自唐朝,那时叫做‘曲江会’,传到赵宋,又改名叫做‘闻喜宴’,乃是在传胪次日,礼部赐新科进士之宴会。届时读卷大臣、銮仪卫使并礼部尚书、侍郎各官都是要来赴宴的,这满朝名流,齐聚于此,乃是三年一次的才子之会,历朝历代都热闹的很。”
声音落下,孩童便叫嚷开道:“你说的小孩子听不懂。”豆腐刘“呸”了一口,又道:“非逼斯文人说粗话。”说罢有人接道:“你可卖豆腐的,比我牙婆也斯文不到哪里去,你快说罢。”豆腐刘脸色一白,讪讪笑道:“说句粗话,这‘恩荣宴’,就是进士、进士的老师、和朝廷礼部的诸位老爷一起吃酒吟诗听曲的饭局,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为以后入朝为官,提前铺个台阶。”
声音落下,便有人接口道:“豆腐刘,你刚才说传胪,这啥是传胪?”豆腐刘见他问的高深,眉毛一挑,笑道:“着啊!你这打剪子的一张嘴,就知是内行,这传胪就是唱名,在金銮殿上,由礼部的官,当着百官与众举子的面,念出此次科举谁是状元,谁是探花,谁又是榜眼,听说状元可是连唱三次,威风的紧呐。”说罢一孩童拉住他道:“那刘叔你快说,今年谁是状元?”话音落下,众人附和道:“对啊,到底今年谁是状元。”
豆腐刘闻言面色一变,尴尬道:“这个谁是状元嘛……”忽抓耳挠腮,半晌不语。当人有人催促道:“你支支吾吾,倒是快说啊。”豆腐刘游目四望,正望间台阶之上当先一人,喜上眉梢道:“那个人,看到没……”说罢手指当先一人,笑道:“那个,便是今年的状元!”
众人恍然大悟,露出钦佩之色。
当此时,忽人群中有人幽幽道:“瞎子都知道那是状元,这应天城数你豆腐刘嘴巴最快,知道的最多,今个你倒说说看,这状元他姓谁名谁,是何来历?若说不出,早点滚回去睡老婆去。”声音落下,众人哄然大笑。豆腐刘恼羞成怒道:“什么都问老子,若真想知道,自己去问。”说完没了谈兴,驱散众人,向人群外行去。
众孩童哄然大笑,呼啦啦的各自散去。如此闹了一阵,方才街尽头那青年已近宅第正门。
离台阶尚有十丈远近,那青年才放缓脚步,驻足而立,抬头望向正门之上匾额,只见匾额黑底金漆写着“许府”二字,其字雄奇伟岸,墨韵不俗,显示出此宅主人品位不俗。那青年展颜一笑,默视半晌,才踏步向台阶上众人行去。
来到阶下,众人正在相互笑谈,正见他衣着简谱,相貌出格,装束极为随意,俱露出疑色,唯当先一男子快步向前,冲那青年喊道:“好兄弟,你总算来了。”那青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笑容道:“许观许状元,今天穿的好似新郎官一般,可是俊的很啊。”说话间拉住他的手,极其亲热。原来此人乃是金科状元,贵池人许观。
许观闻言勾住那青年肩背,亲切道:“兄弟就会开我的玩笑,再过三年,今天这 ‘恩荣宴’,你沈文谦便是主角啦。”沈文谦闻言神色一变,旋恢复如常,笑道:“皇上赐下你这么大的宅子,本在翰林院办的‘恩荣宴’,也挪到了你的府上,这可是十分的看重你啊。”
许观笑道:“这应天城达官显贵与太学生合有万人,能青眼看许某的虽多,但我独独在意一个人的看法,你猜是谁?”说着挤眉弄眼,颇为有趣。
沈文谦愕然道:“你这么说,我怎么会知。”许观哈哈大笑道:“我来介绍你给诸位同年认识认识。”说罢拉起他向台阶上走去。沈文谦急忙止住他道:“今日来者皆是朝廷显贵与新科进士,我一介布衣,如何敢登此大雅之堂?”许观唬着脸道:“沈文谦虚伪!”又说道:“你是心怀天下之人,最有风骨,却又最没骨气。”
沈文谦道:“此话怎讲?”许观道:“你有时自视甚高,有时却把自己看的太低,你自己不觉,许某却深有感触。”说罢摇摇头道:“许某不喜欢你这样。”
沈文谦道:“非是看低自己,我是粗鄙之人,怕到时候举止不周,坏了你的前程。”许观哈哈大笑道:“能与沈文谦交心,便是沈某这辈子最大的前程,其他何足道哉。”说罢也不冗言,快步拉他来到台阶之下。
沈文谦被他一路推搡,来到众人面前。许观笑吟吟拉着他衣袖,冲阶上众锦服人道:“诸位仁兄,此君姓沈明文谦,北平的贡生,也是在下手足兄弟,此君可是大才,又是方先生得意门生,下一次登科拔桂,全看我这兄弟了,今日特邀来此,大家也好亲近亲近。”话音落下,便有几位许观亲密之人上前打躬问好。
沈文谦见状,匆忙回礼。如此寒暄数句,倒有大半之人面色狐疑,对他不冷不热,说话间语虽含蓄,却也有些冷嘲热讽。沈文谦面色不变,笑吟吟望了许观一眼,后者面皮大热,匆忙冲他做个礼数道:“我已安排你等下与礼部侍郎和方先生同席入座,一切打点妥帖,你先去吧。”
沈文谦不欲久留,闻言冲众人作个礼数,抬步向内行去。沈文谦独自一人入府,只觉府第宏大,入眼辉煌。他素喜静,专寻无人院落,少时,便已避开人潮,来到一处僻静院落。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08 09:37:00 +0800 CST  
沈文谦独自一人入府,只觉府第宏大,入眼辉煌。他素喜静,一路避开人群,专寻无人院落而入。少时,便已避开人潮,来到宅中一处僻静院落。沈文谦抬头看时,只见四处高墙巍峨,花草繁茂,却已不知身在何处。
他本无意应酬,又不愿赴此无谓之宴,故而心平气和,信步在宅中闲走,悠然赏起景来。不多时,便到一堵高墙之下。沈文谦游目四望,只见右手有一门虚掩,门后隐约传来悠扬琴声。
沈文谦心中一动,悄悄推门而入。门后确是一处佳园,园虽不大,但其中石奇树密,颇为幽美。园中环廊围绕,正中拥着一处数丈见方的水池,隐约藏在花石草木之间。沈文谦游目骋怀,只觉四下一派雅致天真,比之别处院落,竟别有一番妩媚幽静之色。
沈文谦心中感叹,沿着石桥前行,绕过几株古树,便见池对面有一假山插空而立,其上筑有高亭,隐在山石之后,露出一片檐角,琴声正是从亭中传来。沈文谦心中诧异,暗道:“许兄方才搬进这宅院之中,连书房不都不曾迁移,却先养了琴师在此。”心中诧异,却不敢贸然向前,当下静立在山石之后,凝神细听。
此刻亭中之人尚不知有生人闯入,只顾拨弄琴弦,琴声流淌而出,与鸟语花香混在一起,流入心田。沈文谦听了片刻,只觉这琴师竟颇为高明,其所奏之音清越明旷,宛似长江广流一般,婉转不绝。一时心中大觉古怪,心中暗赞不止。
少时,琴声却渐拔渐高,节奏也愈来愈快,其调高昂明朗,虽不乏激越昂扬,沈文谦却听得眉头请皱,只觉有些不对劲。再听片刻,沈文谦皱眉越皱越紧,过了许久,那琴师才将一曲奏毕,园中重复一片请和天真之态。
沈文谦默然叹息,忍不住轻声道:“这琴弹得不对。”声音虽轻,亭中之人却已察觉。旋听一女子声音柔弱道道:“谁人在此,还请出来一见?”声轻韵美,听其声不过双十上下。沈文谦一怔,心中陡觉唐突,有意退避,尚未挪动脚步,却又听那女子开口道:“不知是哪位先生在此,为何不答?”沈文谦面皮发热,无奈冲山石一拜,歉然道:“在下贸然至此,不防有贵主在此调心养性,实在唐突的很,这便告辞了。”说罢急急向园外走去。
尚未出园,忽又听方才那女子道:“既敢说奴家弹的不对,想必先生也是行家,既是同道,相逢便是缘,不妨指点一下,奴家感激不尽。”沈文谦听到“奴家”二字,心中一恍,驻足而立,愕然道:“在下连琴都未摸过,也不是什么先生,如何敢指点姑娘。”那女子笑道:“所谓听弦歌而知雅意,先生既然敢说话,想必不是无学之人,何必妄自菲薄。”
沈文谦道:“在下旧日里不过胡乱读过《南溪琴统》与《太古遗音》几本琴曲杂书,所知不过皮毛,实乃纸上弹琴,万不敢贻笑方家。”
那女子轻声笑道:“先生既敢言非,想必有自家看法,既然来了,不妨说些道理,以启愚顽。”沈文谦沉吟片刻,无奈道:“既然姑娘再三相邀,那在下就斗胆说些道理,有污清听了。”语罢那女子笑道:“先生有卓然之识,定有不俗之见,奴家洗耳恭听。”
沈文谦沉默片刻,冲石后那女子问道:“敢问姑娘方才所奏之曲,可是嵇康之《广陵散》?”那女子道:“先生所言没错,便是嵇康临死之前所奏广陵之散。”
沈文谦点头道:“那就对了,《广陵散》曲境有二;其一,乃是取‘聂政刺韩王’之典,其调激昂、慷慨,乃是杀伐之声。其二之典,乃言晋朝夺魏,是臣夺君之义,说的是司马昭谋篡大宝,杀魏之旧将,如此,才有魏散亡于广陵之说,故名《广陵散》。此二典,无论取哪个,都当用‘慢商’调,而姑娘方才分明游离在‘角音’之上。商为秋声,秋也者,天将摇落肃杀,其岁之晏乎。而角却是春音,属木主生。春秋两调,分明相悖,如此说来,岂不错矣?”
说罢一少女声音娇斥道:“什么人也敢来编排我家姑娘的不是,你懂什么!这是新任的侍郎大人点的曲子,今日要在‘恩荣宴’上奏给各位老爷们听的,侍郎大人喜欢热闹,若依你说的,在这大喜的日子,把曲子弹出了杀气,岂不大煞风景。所以,我家姑娘将曲子弹的清高一些,何错之有?”沈文谦不料还有旁人在此,心中惊奇,一时愕然无言。
那女子却又羞又恼,冲方才那娇弱女子道:“月儿别说这话,这位先生所言之理原本是没错的。”沉默片刻,又道:“嵇康一生洒脱不羁,蔑视权贵。他是魏臣,誓死不食晋粟,乃是南北朝最有风骨之人,《广陵散》更是他一生之绝唱。可惜我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弱女子,又是娼妓一流,弹不出古人激昂慷慨之音,将曲子无端玷辱了。”说罢一叹,声音轻柔,夹杂着一丝苦涩。
沈文谦闻言不由皱眉道:“姑娘才是真是妄自菲薄,把操琴之人也分了高下,果真如此,这琴,恐怕以后也没必要弹了。”话音落下,便听那娇弱声音道:“我家姑娘琴艺乃是秦淮河上一绝,多少公卿想要一闻天籁而不得,你说不弹就不弹么?”说罢又“哼”了一声,冷笑道:“听你声音,年纪也不大,想必是个登徒子。你这种人,最是讨厌,往往得了便宜,还不知感恩,到处乱嚼舌头,唐突我家小姐,小心本姑娘告到许状元那里,将你乱棍赶出状元府。”
那女子急道:“月儿……”其声又羞又恼,竟尔语塞。一时园中沉默下来。二人隔着石林而对,俱脸上一红。片刻,才听那女子声音羞赧道:“先生责备的是,奴家以后再不弹《广陵散》便是了。”话音一落,那娇弱声音便急道:“侍郎大人点了这曲子,姑娘不弹,岂不将他得罪了。”
那女子一笑道:“你和许状元相熟,等下你帮我去和许状元通融一二,让他劝一劝侍郎大人,便换一曲,恐怕也无大碍。”那娇弱声音脱口而出道:“姑娘,你……”便听亭中传来跺脚之声,好似又急又气。
沈文谦皱眉道:“姑娘大可不必,在下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何必萦挂于怀。”那女子幽幽道:“奴家自幼学琴,虽不敢言尽通琴艺,却也知琴音乃是心音,琴弦便是心弦的道理,何况自古操琴,就有六忌八绝七不弹之说,可惜奴家这些年侍奉权贵,将这些规矩都忘了,还要感谢先生,让我重拾初心。”声音不高不低,难分悲喜。
沈文谦愣神道:“此说在下却不曾耳闻,却不知是哪七不弹?”声音落下,那女子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所谓七不弹,分别是闻丧不弹,为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不弹……”
沈文谦怔了一怔,思忖半晌道:“这话说的不切要害,我觉得大可不必。”那女人诧异道:“先生所言何意?”沈文谦道:“弹琴便是弹琴,何苦来如此多的规矩,当年嵇康临刑之前,席地弹奏《广陵散》,可曾焚香?”
那女子哑口无言。沈文谦又道:“琴乃心之音,依在下看来,若真要立个规矩,倒也简单。”那女子道:“却不知是什么规矩?”沈文谦道:“违心不弹,当是操琴之至要规矩。”
那女子闻言一愣,楠楠道:“违心不弹么?”沈文谦笑道:“姑娘学琴不易,若以后一味迎合权贵,弹违心之音,怕是以后不止《广陵散》不能弹,连《高山流水》,也莫要去碰它……”
那女子闻言一怔,喃喃道:“违心不弹……违心不弹……当年师父教我琴艺,告诉我知弦才能知音的道理……可惜我名为知弦,到如今,竟还是对弹琴一无所知……”其声越来越小,颇有些魂不守舍。
沈文谦默然叹息,已不愿多言,扭身出了园子。那女子听见脚步声响起,才回过神来,匆忙下亭,循声追来。
沈文谦不愿与她相对,一个闪身,便已消失在深宅之中。只听身后传来那女人清丽之声,口中兀自呼喊着“先生”不停……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08 09:47:00 +0800 CST  
沈文谦走到正厅,只见厅内盈沸一片,沈文谦眉头一皱,绕着厅外游廊转了大半圈,才寻到一闪侧门,转入其中。厅内此刻已然坐了百十号人,多是登第贡士及其朋僚,各自聚在一处,相互慰贺,热闹非凡。
沈文谦扬目望去,只见景清与王高高等人亦在坐中,不觉愕然,也无意上前攀谈,当下寻一角落而坐,默然想起心事。不多时,忽闻厅外有人高声喊道:“礼部左侍郎季焕章季大人到……”旋见亭内众人齐齐起身,侧目向厅外望去。沈文谦闻言一惊,起身望去。才将目光移了过去,就见一人身着朝服,满身贵气,自厅外而入,却不是季焕章是谁!众人见他入内,俱露出恭敬之色,齐齐相拜。
沈文谦心中一凛:“此人不是沧州府正字么,怎么如今却成了礼部侍郎?”心中又惊又疑,想起旧日遭遇,心中五味杂陈。
季焕章却无暇他顾,一行人拥着他在厅内主桌坐下,沈文谦抬目去看,只见其中大半人倒是颇为相熟,不多时,旋见方孝孺、许观并探花、榜眼等人依次入厅,与礼部众人同席围坐。沈文谦一眼望去,练子宁、齐尚礼等当日‘鉴止亭’诗会诸人也咸聚于此。
待主位宾客入席,余者才依次坐定。少时,只见季焕章起身,环望厅内,笑道:“今个閤门谢恩,又孔庙朝圣,拜祭酒、司业,着实辛苦的很,尚书大人朝事繁忙,最近身体又有些许微恙,上午这样一闹腾,身体就有些吃不消,所以不能赴此‘恩荣宴’,特派季某来向各位赔个不是。”说罢扫望四周,恭身致歉。
众人见他堂堂二品朝官无一丝倨傲之气,俱啧啧称奇,纷纷起身还礼,连称不敢。季焕章又温声道:“诸位新科进士,皆是大才,未来更是我朝之栋梁,季某话不多说,只望诸位从今日起,遵许状元‘谢恩表’中所言:宵衣旰食,磨砺初心,上不负君主,下不负黎民。我大明太平国运,全仰仗众位了。”说罢举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三拜众宾。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回礼,各将杯中之酒饮尽,季焕章轻轻一招手,众人才纷纷落座。
酒过三巡,礼乐亦起,只见数位乐工次第而入,众人屏气凝息,旋闻厅内弦歌声起,依照旧制,依次唱《鹿鸣》、《四牡》与《皇皇者华》诸诗,沈文谦头一次闻此乐章,倒听得如痴如醉。
正凝神沉醉间,忽而身边多了一人,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景清拜见圣教主。”沈文谦一惊,回过神道:“今日‘谢恩宴’,你如何也来了?”景清闻言神色一黯,自责道:“那日鸡鸣寺中属下护主不力,幸而教主有上天庇佑,才转危为安,属下请教主责罚。”
沈文谦想起那日遭遇,摇头道:“这事你无需自愧,我不怪你。”说罢用手去拉景清,景清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小心坐下道:“今日来人鱼龙混杂,属下忧心教主安危,近些日子又未见教主,也思念的很,所以今日属下不敢不随侍左右。”
沈文谦笑道:“近些日子我倒是告病在乌衣巷中读书,久未入监了。”景清点点头,低声道:“教主孤身在外,多有不便,早晚还须人随侍左右,如今江湖上也不太平,应天更成了各方角力之所在,教主须要加倍小心。”
沈文谦点点头,忽而叹息一声道:“前些日子高兴北上去寻老苏,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何情形了。”景清一愣,问道:“莫不是掌旗使苏道泉与妙风堂高兴高长老?”沈文谦轻轻点头,沉默不语。
景清亦长叹道:“沧州一战,属下也有耳闻,司马星徽铁心要背弃圣教,以他如今非凡,恐怕掌旗使处境不妙。”沈文谦亦红了眼睛,长吁短叹。景清见状,自知语失,又劝道:“教主您老人家也无需挂心伤神,掌旗使乃是成名已久的大家,便不是司马星徽的对手,自保还是绰绰有余,待风平浪静之后,他与高长老自然望风来附,您老只管宽心便是。”
沈文谦忧心道:“老苏性格刚强,与司马星徽有旧怨,恐怕不会轻易退却。”景清闻言半晌无语,少时长叹息道:“人生来便走在毁灭的道理之上,人人都有自个的灭心丧身之地,任谁也是躲不过,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一语落下,二人俱无心听亭内奏乐,各自失神,沉默不语。少时,景清率先回过神来,手指远方道:“教主您老人家须小心此人,此人名唤苏剑卿,乃是玄门随山派的传人,手段犹在叶继儒之上,前些日子我与他照了一面,几乎吃了亏。”声音冰冷,似乎仍心有余悸。
沈文谦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端坐在席中,独自饮酒。不由神色一凛,说道:“那日在鸡鸣寺,我早就与他见过。”说罢凝神一望,苏剑卿似有所察,忽扭脸看来,沈文谦只觉一股冲天剑意破空刺来,额间一眩,神思一恍惚,后者咧嘴一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景清见沈文谦吃了暗亏,神色阴郁,就欲上前,沈文谦拉住他手臂,劝阻道:“今日‘恩荣宴’,莫与他争锋。”景清恨恨道:“教主与他照过面了?”沈文谦点点头道:“当日叶继儒带我出了金川门,便是见了他,可惜二人不睦,起了争执,叶继儒败在了他的手下。”
景清到吸口凉气道:“无怪听说玄门小魁首连锦衣卫的职位都卸了,原来竟在自己人手下吃了亏。”惊骇之余,不觉对苏剑卿另眼相看。
正说话间,忽见厅内静了下来,乐工奏曲已毕,鱼贯而出,不多时,只见两位小厮自屏风之后搬来一张古琴,置在厅中。众人俱目泛微光,凝息而望,似乎在期待什么。沈文谦正惊诧间,忽听屏风之后有脚步声响起,尚未见到来人,便觉一股别样的芬芳弥散开来,几乎盖过了满室酒香。
此间俱是惯尝风月之人,闻此异香,早已心醉神迷。恰此时,便见一素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款款来到古琴之前。沈文谦凝神去看,只见她体态纤细,不妆不饰,头发随意挽在脑后,也未簪珠戴玉,乍一看并不十分动人。
待那女子坐下,双目去细看那女子面容,不觉怦然心动:只见她娥眉如黛,面容姣好,单论相貌,不过中人之姿,唯与众不同之处,却是其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少见的大家之态,不妆不束,却也透出一番天然之美,让人不觉见之忘俗。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丽人,俱足屏息凝望,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那丽人却似乎习惯了众人的目光,面上表情淡极,只扭头冲冲许观略微点头,紧接着坐在席中,朝众人盈盈一拜,大厅内发出一阵躁动之声,久久难平。
那女人直起身子,却在厅内游目四望起来,似乎在寻找什么。沈文谦心中一动,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朝景清身后藏去。那丽人寻了半晌,似乎未有发现,眉宇之间露出失望之色。
少时那丽人收心正色,露出庄重神情,将一双柔荑搭在古琴之上,肌骨轻柔,如脂似玉,愈发衬托得其人端庄秀丽,光洁照人。场中大半之人见此情状,俱已迷心,熏然而醉了。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08 09:50:00 +0800 CST  
那女子顿了一顿,继而扫望全场,声音轻柔道:“今日应状元之邀,特为各位大人弹奏一曲《沧海龙吟》,以助酒兴。”说罢也不赘言,轻轻拨动琴弦,霎时间,便听琴声从她指间流淌而出,在厅内回荡,宛若天籁。整个阔厅登时,鸦雀无声,众人内心仿佛被圣泉涤荡一般,说不出的舒畅,都惊骇于那女子绝佳琴艺,瞪大眼去看她抚琴。
季焕章本端坐席中,眯眼听了片刻,忽转望那女子,脸上露出异色,神态迷离道:“本官不是要你奏一曲嵇康之《广陵散》么,为何改了曲子?”那女子闻声,按住琴弦,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礼部侍郎季焕章季大人罢。”厅中季焕章品秩最高,饮酒最多,此刻已有七八分醉意,眯着眼打量那女子,点头道:“不错,正是本官。”那女子道:“曲子是奴家擅自做主改的,想着今日乃是御赐的‘恩荣宴’,奏一曲《沧海龙吟》最是应景,便斗胆做主,弹给诸位大人听了。”声音好似柔风一般吹在耳边,教人受用非常。
季焕章把弄酒杯,眉头皱起道:“无妨,本官听说你乃秦淮第一琴师,连许状元都夸你琴艺非凡,今日便为本官奏一曲《广陵散》,应不应景,都是其次。”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奏得合本官心意,本官定然赏你。”说罢摇头晃脑,已是满脸醉态。
那女子听他声音,便皱起眉头,久不答话。许观向那女子挤眉弄眼,低声示意,那女子面沉如水,只是不理不睬。
季焕章等了片刻,浑不料那女子竟无回应,倏然变了面容,腾地起身,醉醺醺道:“怎么?莫非你不愿为本官弹琴么?”那女子见他借酒逞威,起身强笑道:“回大人,《广陵散》乃是杀伐之音,今日却是众位登科士子的恩荣之宴,奴家以为弹一曲《沧海龙吟》,想必更是妥帖。”略微沉吟,又道:“季大人乃是斯道高人,奴家虽是下等身份,不敢奢望与大人有‘破琴绝弦’之交,却也望大人能解奴家微末痴怀,《广陵散》乃千古绝唱,奴家乃违心之人,也不配弹此……”
季焕章闻言勃然大怒道:“放肆,小小娼妓,竟然违背本官之意,意图狡辩。”众人不料他竟猝然发怒,俱被惊住了,一时骇然望着他,不敢发声。唯练子宁与他品秩相同,年岁又较众人为长,匆忙起身,上前两步拉住他袖子道:“季大人何必为区区小事发火,这位姑娘说的不非无理,今日乃是御赐‘恩荣宴’,礼部诸多大人与学子都在,《沧海龙吟》此曲却比广陵更为应景,大伙听一听也无妨。”
言罢方孝孺也起身附和,一时众官纷纷相劝,许观也恭身而立,一脸慌张,不知所措。季焕章环望四周,只见厅内大本之人都站起身来,目不转睛望着自家,酒不由醒了大半,半晌,神色才缓和下来,折身将桌上酒杯抄在手中,一饮而尽,露出愕然之态道:“诸位何故如此?快坐下吃酒。”说罢冲众人连连摆摆手,示意入坐。
众人见他相劝,不敢拒绝,才哗啦啦一齐入座。季焕章见练子宁与方孝孺等人犹站在一旁,脸色瞬息变了几变,强笑一声,尴尬道:“季某吃多了几杯酒,练大人莫怪,诸位莫怪。”说罢又吩咐侍女将空杯倒满,一口饮尽,身癫步摇,手指那女子,笑道:“今日来人俱是诗礼之士,簪缨之族,岂能让一个小小娼妓,坏了我皇朝盛事,搅扰了诸位高贤的雅兴。”说罢脸色铁青,冲场中高声喊道:“来人,将这娼妓给本大人轰出这状元府。”
说罢在厅内走了两步,又冲许观道:“许状元,方才乐正速度唤来,再来一曲《鹿鸣》诗,以助诸位大人酒兴。”言罢回到席中,重新落座,神色阴翳。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去劝他。此时,却见厅内酒桌上站起一人,正是苏剑卿。众人见他年轻既轻,面色又极为陌生,都露出诧异之色。苏剑卿面无表情,缓步至那女子身前,伸手向那女子抓去。
沈文谦躲在一旁,早就听出此女子乃是方才院中所遇琴师,心中一动,下意识将手中酒杯向苏剑卿后心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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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09 13:18:00 +0800 CST  
沈文谦躲在一旁,早就听出此女子乃是方才院中所遇琴师,见苏剑卿向她出手之间,竟催动内力,不由一惊,下意识将手中酒杯向苏剑卿后心掷去。
苏剑卿浑不料有人偷袭于他,大吃一惊,那酒杯速度颇快,转瞬便至他后心,当此时,只见他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酒杯。却不防那酒杯撞在厅内柱梁之上,碎成粉末,落得他满头满脸,狼狈万状。
当此时,只见他刷的从地上腾身而起,阴沉着脸,纵身向偷袭之人抓来,尚未近前,已将宝剑执在手中。逢此惊变,厅内众人酒都醒了大半,瞪眼去看他,只见他电一般纵到沈文谦面前,长剑飞快刺出,刺到一半,似乎认得来人,硬生生变了方向,剑尖斜地里划个大圆,收剑入鞘,脸色阴沉道:“苏某当日放你归山,你不思图报,反倒来寻苏某的晦气,你当苏某真不敢杀你?”言罢森然冷笑,目光如大网般将沈文谦罩住。
那女子不料竟有人出手相救,顺着目光正向沈文谦望去,一望之下,不由一惊,端详他半晌,已然认定沈文谦便是园中指点琴艺之人,一时脸上暗露一丝欣喜之情,脸颊上也悄然浮起两朵醉人的彤云,使人望来神魂迷荡。
季焕章也顺着众人目光望来,一望之下,登时惊了面孔,摇晃着起身,勉强立定身形道:“剑卿且慢!”说罢越过众人,来到沈文谦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惊诧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沈公子,无怪打扮的如此……惊世骇俗。”此刻他酒力渐渐上头,说话间已是含混不清。虽如此,脑海中却想起此前遭遇,一时目中冷光频现,面色也渐转不详。
沈文谦见他眉歪眼斜,情色不善,心中一沉道:“莫非当日不告而别,竟将他也得罪了?”言罢又牵念起苏道泉与周五,一时眉心罩着忧虑,半晌才默叹一声,语气淡淡道:“学生沈文谦见过季大人。”拱手作揖,不卑不亢。
许观侧面打量几眼季焕章,早看到他眼中透出的冷意,心中暗呼不妙,匆匆上前,拦在二人中间,赔笑道:“季大人莫非认得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位沈公子如今乃是国子监监生,北平府的岁贡,和许观一同在方先生门下读书,平日颇为要好。”说话间拉起沈文谦,大为亲热。
方孝孺见状也挪步向前,立在沈文谦身前,露出惊讶的表情道:“文谦今日来吃酒,怎也不与我打个招呼,近些日子你没去府中,我那书房可是有日子无人打理了。”语罢又转身冲季焕章深施一礼,说道:“季大人有所不知,此子品贤才优,乃是青年之中的翘楚,更难得是个有气节之人,来年金榜,必少不了他的名字,大人可要关照一二。”言语低沉恳切,听来颇有分量。
方孝孺声音尚未落下,厅内练子宁、齐泰也认出了沈文谦,一时几人俱趋步向前,笑着与沈文谦说些平常话,显是熟络非常。沈文谦见众人如此关照自家,不觉心头一暖,匆忙向众人施礼不迭。
季焕章见众人故作姿态,心中一愠未消,又烧起一把怒火,正欲戒酒发作,扭脸看到方孝孺一脸关切之色,想起之前传闻,不由冒出一背细密之汗,暗骂自家鲁莽,只得强压住怒火,改容易色道:“沈公子竟是入了国子监,说起来,那里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这话说得不冷不热,众人虽陪在其侧,也听得云山雾罩,及见他面无表情,俱摸不到头脑,也不知他是喜是怒。
一时场中陷入一片沉寂,恰在此时,忽见一人从厅中角落蹿出,手指沈文谦,高声道:“你这乱臣贼子竟敢在这‘恩荣宴’上行凶,果然是贼心不死,王某今日定要你声名狼藉,身败名裂,名声大噪!”说罢矮胖的身躯在许观身上一蹭,将他挤在一边,顺势钻入人群,揪住沈文谦衣襟,不依不饶。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10 16:34:00 +0800 CST  
沈文谦看到来人,大感头痛,手臂轻轻一抖,将他弹开,默不作声。季焕章见来人形容粗丑,不端不恭,皱眉道:“你是何人?”那胖子凑上前,喷出一嘴酒气,谄笑道:“学生国子监荫监生王高高。”又环望四周,得意洋洋道:“我爹是朝廷三品怀远将军王大高,跟西平侯沐英有过命的交情。”季焕章一愣,这才拿正眼扫了他一下,冷笑道:“倒是将军之后,无怪有虎狼之姿,可惜今日乃是书生做东,你虽不过是荫监生,也须将令尊的武做派收一收。”一言落罢,王高高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非常,众人围观在侧,也忍俊不禁,抿嘴发笑。
王高高见状更急,大声道:“季大人,我爹是粗人不假,但是我有几位好兄弟,可都是出自诗礼之家,一门上下皆是书蠹,你可不能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众人见他表情滑稽,说话文白相杂,会兼措辞混乱,再忍不住,都哄笑起来,声音格外响亮。
王高高见状,似遭羞辱,挥舞手臂,怒道:“诸位大人笑什么,莫非不信王某?”说罢冲远处一指,招手道:“老蔡,你快过来,我介绍季大人给你认识认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华衣公子大露醉态,骂道:“什么鸡大人,鸭大人,老子不认识。”说罢摇摇晃晃向前走来,满脸不耐道:“你这熊货,这泡尿也恁长,莫不是掉进了屎堆,让大爷来捞你不成!”众人见他借酒发疯,口出不逊,俱紧锁眉头。
季焕章见状脸色更沉,几欲发作。王高高虽然酒醉,却尚留一丝清醒,生怕他说出不敬之语,匆忙扯着嗓子道:“少给老子放屁,快来拜见礼部的大人。”说话间,扭脸冲季焕章,讪笑道:“季大人,这小子乃是工部蔡裴恭蔡侍郎的公子,也跟我一样,是国子监荫监生。”季焕章大为不悦,眯眼冷笑道:“我问你名姓,你倒给本官叙起了家谱。看他的做派,莫非便是你所说的诗礼之风不成?”
王高高见他脸色乌青如墨,一身酒顿时散去了大半,赔笑道:“这货就是这个德行,酒一喝多,嘴上就没把门的,您老人家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季焕章见他敛了醉态,也不便发作,强忍怒意道:“你等如此不学无术,实是我朝耻辱,本官早晚要登临你府上,当面向王将军与蔡侍郎讨教一下诗礼传家之术。”言罢冷哼一声,扭过脸去,不再去看二人。
王高高见他发怒,也自胆寒,片刻,似乎想起一件得意之事,一拍脑袋,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季大人您老要是去我将军府,那是最好不过,我爹在外宅里养了几个小蹄子,弹琴唱曲比不得知弦,但这床笫之术,恐怕是冠绝秦淮,名动应天,大人初来应天,不可不尝啊。”声音虽不响,但此刻场中寂静,其言却分毫不差传入众人耳中。
季焕章勃然大怒道:“胡闹!”说罢吩咐道:“来人,把此二人给本官轰出去。”说罢便有人架起王高高并蔡姓公子向外拖去,王高高此刻仅剩的三分酒意也醒个干净,不由手舞足蹈,口中呼喊道:“大人明鉴,小人有重要之事要跟您老人家说。”
季焕章一招手,众人将他扔在地上,旋见他爬到季焕章脚下,哀求道:“大人明鉴,在下暗中查过这姓沈的的来历,他实是我朝最大的乱臣贼子。”季焕章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道:“哦,你既查过他的来历,那你却说说,这位沈公子到底是何出身?”王高高道:“在下与沈公子以前就是旧识,如今再见,成了新欢,这小子来路不正,大人明察啊。”季焕章见他啰嗦,面上不耐烦道:“休给本官饶舌,快快说来。”
许观听二人对话,心中虽罩迷雾,却也知其必无好言,忧心沈文谦安慰,当下不顾规矩,上前扯住王高高袖子道:“王大少,今日是御赐的‘恩荣宴’,你休要戒酒撒泼,有失体统。”王高高腾的站起身子,厉声道:“许状元,此处恐怕还没你说话的地方。”季焕章也目光如电,盯着许观不语,后者讪讪一笑,呆立当场。
王高高见他露怯,露出得意之色,俄而摇头晃脑道:“鄙人与这位沈公子有一些私怨,所以,我派人私下查了他个底朝天,其实,此人乃是……”话说一半,倏然惊呼一声,双手向腰上捂去。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他弓腰缩背,一脸苦色,不敢动弹,一时皆不明所以。
唯景清站立不动,把玩着手中一条质地不凡,造型别致的束带,谑笑道:“王公子果然是忠臣华胄之后,连裤腰带都镶金戴玉,大与常人不同。”言罢伸手一甩,将腰带高高抛起,正挂在房梁之上。
厅内众人皆不知他用了何种方法,竟须臾摘下常人腰带,一时俱面色古怪,双手暗暗藏在腰间,唯恐遭逢不测。唯练子宁与齐泰等人捂嘴偷笑,不敢出声。
苏剑卿将景清手段尽收眼底,心思转了两转,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明教如今只会做偷**狗的把戏么。”说罢来到沈文谦面前,长身而立,冲众人道:“说起来沈公子来历惊人,乃是当今明教圣教主。”
一语落下,围观众人神色骤变,心中骇然道:“明尊教,白莲社与白云宗等,皆是左道乱正之党,不是早就取缔了么?”目光落在沈文谦身上,只见他衣冠不整,头发披散在脑后,打扮怪异,不同常人,想起市井传闻,俱觉手足发亮,大半之人后退两步,厅内登时空出好大的地方,四下哑然无声。
沈文谦见状,身躯猛地一颤,匆忙转身向方孝孺望去,只见方孝孺立在不远处,脸色骤变,许久才抬头问道:“文谦……你是……明尊教……教主?”说罢呼吸急促,似乎不敢相信,沈文谦心中一苦,想要开口解释,却觉胸膛之中压着一块千斤大石,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孝孺见他如此表情,只觉眼前一黑,匆匆上前两步,拉住沈文谦道:“好孩子,你快告诉老师,你与明教毫无瓜葛。”沈文谦被他一抓,身子一僵,脑海中忽闪现出一道倩丽身影。少时扭过头去,眼中掉下泪来,哽咽道:“学生愧对老师……”方孝孺如遭电击,垂首无言,许久才摇摇头道:“我不相信。”说罢冲苏剑卿拱手一拜,殷切道:“小友说文谦乃是明尊教教主,此话可有依据?”
苏剑卿看了方孝孺一眼,知道其女与太孙要好,心中虽是轻视,面上却毕恭毕敬,回礼道:“此人生父乃是一代魔尊沈敬擎,如今又执掌了明教魔柄,身边蚁聚一群左道之逆,我玄门与他多有交锋,此事断不会有假的。”方孝孺连连摇头道:“私通邪党乃是诛连大罪,方某不信,方某不信。”
苏剑卿见他神魂失主,沉声道:“上次若非令爱,我玄门几乎将他擒了,方先生莫要执迷不悟。”声音仿似洪钟大吕,直击方孝孺心头。季焕章看了片刻,也目光古怪,望着方孝孺道:“莫非方先生欲袒护此子不成?”
方孝孺毫无反应,浑身仿佛生了一场大病,目光涣散无神,口中不住喃喃道:“文谦这孩子是做学问的好苗子,断然不会是魔教乱党的……方某不信……不信……”季焕章负手立在一边,冷眼瞥着方孝孺。
饶是他文坛领袖,心修有成,此刻也遍体流汗,迷茫至极,目光在沈文谦脸上流连许久。后者垂首而立,神情沮丧道:“学生欺骗老师,实在是……”忽而泣不成声,又复坠泪。
方孝孺望了他片刻,俄而也湿了眼睛,长叹道:“老师不信他们,只信你的。”忽将他松开,冲众人略施一礼,目光在练子宁身上停了片刻,忽拨开人群,摇晃着向外走去。
季焕章望着方孝孺背景消失在视线之中,扭身冲身后众人道:“国子监学正、学录何在?”话音落下,便有两人上前施礼,齐声道:“下官在。”季焕章见二人双眼通红,浑身酒气,皱眉道:“此人乃是左道乱党,如何却混进了国子监,你二人莫非好日子过够了不成?”两人闻言,酒劲瞬间醒了大半,身子一软,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季大人明鉴,此子有北平府开具的浮漂印信,况且下官乃本分的读书人,于江湖中事,实是不甚清楚。”言罢额头捣蒜一般将地面撞得砰砰作响。
季焕章见二人脸上血泪奇下,皱眉道:“魔教乱党,实是非同小可,此事须托付锦衣卫代为料理。”说着望了苏剑卿一眼,又冲二人道:“既是如此,你二人便回明伦堂之中,将此子先从国子监中……除名,摘去功名后,交由苏大人责问!”话音落下,练子宁惊呼出声道:“季大人处事太过草率,万万不可!”
季焕章见练子宁焦急万分,“哦”了一声,挑眉道:“莫非练大人与魔教也有私情?”目光灼灼盯着练子宁,神色古怪非常。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17 16:06:00 +0800 CST  
练子宁情知自家关心则乱,言行失态,不由脸色一红,轻咳两声,又顿了顿,才沉声道:“季大人,你我皆是朝廷宪臣,说话须要注意些体面,有些谤词尚需三思而言。”季焕章听他声音拉的颇长,知他有意,冷哼一声,傲然道:“既然练大人非魔教同党,那是最好不过,你我同朝为臣,为君父分忧乃是本分,今日既逢乱党,大人何不助季某降妖除魔,若验明此子果是魔教贼首,日后练大人岂不立了大功一件。”
言罢向苏剑卿使个眼色,后者脚下一转,站在练子宁与沈文谦之间,将二人隔开。练子宁见状,急切道:“兹事体大,季大人三思而行。”季焕章冷笑道:“正因兹事体大,关系社稷安稳,所以不容轻忽。”
练子宁拧眉道:“季大人危言耸听了!况且你虽朝廷肱骨之臣,但也要洁身自爱,莫要轻涉风波,否则陷入泥潭,就再难脱身了。”语罢意味深长望着苏、季二人。季焕章闻言一愣,思忖片刻,也觉其言在理,不由转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此子来历古怪,衣冠不整,摘去功名总归是没问题的。” 声音虽轻,但众人俱屏气凝神,都听得清清楚楚。
练子宁心急如焚,就欲开口,季焕章一摆手道:“此事乃是我礼部分内之事,练大人休生是非,否则来日朝堂议事,季某可要和你好好理论理论。”练子宁闻言倒生了几分真火,挑眉道:“你便参练某一本,练某也不许你胡来。”上前两步,就欲拉住沈文谦。尚未伸手,苏剑卿倏然伸手抓向他手腕,冷冷道:“练大人不要动!”声音好似有魔力一般,一句话就将他钉在原地。后者手腕如被狼咬,痛彻骨髓,一时冷汗涔涔而下,丝毫动弹不得。
沈文谦立在一旁,听到“摘去功名”四字,却仿似遭到雷击一般,惊呼出声道:“你……”刚吐出一个字,便觉眼前发黑,摇晃欲倒,已有些站不住脚。景清见状,跨前一步,托住他半边身子,冷望季焕章道:“国子监说是雕金砌玉的龙池,实则不过是个养泥鳅的鱼塘,一群井底之蛙,莫要高看了自己。”
季焕章见他口出狞语,脸色一变道:“你莫非也是魔教同党?”景清哈哈大笑,上前一步道:“我是你爷爷!”说罢随手一抬,季焕章以为他欲对自家出手,“啊”一声向后栽倒,十分狼狈。苏剑卿反应迅速,伸手一托,才令他不至出丑。
熟料景清不过虚张声势,哈哈大笑,收手而立,目光中满是嘲讽之意。季焕章读书致仕二十载,何曾遭过如此羞辱,一时面色赤红,怒火在胸,就欲发作。苏剑卿却知景清手段不俗,以目视他,微微摇头,季焕章心中一颤,万念俱灭,望着景清,咬牙切齿。
景清见他虽贵为朝廷二品侍郎,却也无可奈何,不由哈哈大笑。笑不两声,扭脸看了沈文谦一脸,只见他如遭电击,脸色煞白一片,忙收敛笑意,心道:“教主天纵之才,却是过于执着,如今灭了他读书致仕之心,于我圣教,倒也是好事。”主意既定,眼望满堂朝官、进士,俱醉眼惺忪,各自作态,不由露出讥讽之色,说道:“圣教主一代明主,屈尊于此,与此等凡夫同堂而坐,可谓折节自辱,让万千教众寒心,今日便随属下去罢。”说罢扭脸望向沈文谦,一脸殷切。
他本痴傻之人,自幼寄人篱下,虽无明师,但天赋卓然,二十载求文求武,遍习百家之艺,又肯下寒暑苦功,始得上天垂顾,不过三十岁,便两中解元,武艺之深,几近化境,也算有一番成就。故养成了格高意懒之性,他虽知自家出身明教,但心实无归眷之意。
后遇王道宗,始知司马星徽尚在人世,才重燃复仇之念,从此归心明教,却终难改性抛一片痴心,如今“恩荣宴”上与季焕章相对,眼望众人醉态百出,又见季焕章耀武扬威,私逞心机,变幻万态,始知贫富无异,贵贱一途,仿佛见了世间最可笑的一幕,籍此契机,终于一朝醒悟,从此痴念永绝,洗心向教。
他一言方落下,便有人张口道:“景清你也是国子监学子,有功名在身之人,如何敢出此犯上之言?”景清扭脸望去,见是监中学政,声音含着歉意道:“赵大人您老对我多有照顾,景某感激不尽,奈何缘分有尽时,你对景某的厚恩,今生难效微劳,唯期来世再报了。”说罢冲他抱拳一揖,不再看他。那人闻言连连摇头,似乎极为惋惜。季焕章却“哦”了一声,挑眉道:“你便是景清?”景清冷望地面不语。
季焕章不以为意道:“听说你是奇儿,连君父都夸你有傲世之才。”景清冷笑道:“皇帝让我十年不能大考,说来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季焕章笑道:“你是洪武十七年山西秋榜的解元,算起来,如今也快十年了,下一届你便有资格参加大比,这状元,我看非你莫属。”说着饶有兴趣打量于他。
景清笑道:“季大人客气了,可惜,景某如今一心向教,无心俗务了。”也不冗言,扶着沈文谦,径直向门外走去。季焕章万不料他拒绝自家,一时颇为尴尬,半晌难言。
沈文谦立在原地发呆,被他一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景清一把将他扶稳,沈文谦才回过神来,手臂一弹,将他甩脱,立在原地,好似失去魂魄一般,口中兀自喃喃道:“母亲教我读书考取功名,一雪父亲生前之耻,我为人子,此生怎么辜负孝慈之望?”景清大感头痛,心中默念一声:“罪过!”催动丹田,气运上焦,双目射出奇异的光彩,冲沈文谦一望,大声道:“教主您是入世翻腾的真龙,如何能拘囿在此卧牛之地,快随属下去罢!”声音如雷,炸响在沈文谦耳畔。
苏剑卿见他用上“乱神”之术,心中愠怒,上前喝道:“放肆,鱼虾之辈,敢放狂言。”不由自主催动“灵剑”,与之针锋相对。
景清离他虽近,却直似未闻,丝毫不受影响,只笃定望着沈文谦。后者在两人惊扰之下,神情恍惚,面上更添了几分迷茫之色,唯口中却仍旧不住道:“除名……除名……”
苏剑卿见景清竟无视自家“灵剑”,心头恼怒,二话不说,挺剑刺来。景清将沈文谦向练子宁怀中一推,沉着脸向前垫了一步,也不说话,起手便向苏剑卿长剑抓去。
众人万不料二人在此动手,都惊骇着向后退去,腾出好大的空地。只见景清手法奇快,不避锋芒,手指抓向剑尖。苏剑卿讥笑出声道:“匹夫不自量力。”长剑一震,“唰唰”刺出两剑,就欲削断对方手指。景清见状,咧嘴一笑,忽撤开双手,中门大开,胸口迎着长剑撞去。
苏剑卿见他身法既快又整,知他造诣不浅,及见他做出此番动作,也是一愣,疑心有诈,将长剑向后一拖,身子飞一般退后丈于,持剑而立。景清哈哈大笑道:“尚未动手,自己就先怕了,你不是景某对手。”说话间飞身纵入人群,抄起沈文谦,电一般向外纵去。
尚未飘出厅外,便听台上那女子惊呼一声道:“小心。”声音未落,景清便听背后破空之声传来,景清心道不妙,生怕沈文谦受害,就地一滚,将他藏在身下,旋觉肩上一痛,一柄长剑已然插在肩膀之上,后背瞬间湿热一片。
景清强忍剧痛,骨碌起身,扭脸冲那女子看去,咧嘴道:“小娘子倒是好心,后会有期!”起身向外纵去,身形飞快消失在高墙之后。
苏剑卿见他受伤,心中暗喜,抛下众人,起身向他追去。方至厅门口,便与来人撞个满怀,苏剑卿心中暗怒,正欲施展手段,忽听一声尖细的声音喊道:“你谁家**,竟敢伤了咱家!”苏剑卿心中一凛,向后撤退,心中惊道:“如何惊动了宫内之中。”念头方起,便见一人自厅外而来,苏剑卿抬头去望,只见来人乃是一四旬上下的儒雅书生,暗叹一声,跪在地上道:“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苏剑卿,拜见殿下千岁。”
声音传入厅内,众人酒意登时都醒了大半,齐刷刷向门外望见,见了来人,又呼啦啦的跪倒一片,山呼千岁。
苏剑卿跪在人群之中,抬眉仰望高天,暗叹口气,垂首无言。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17 16:08: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我自移心向酒泉
景清将沈文谦背在身后,一路穿街过巷,向城外飞奔而去。沈文谦伏在他背上,见两旁景物陌生,勉强睁开眼,气乱神虚道:“带我回乌衣巷。”景清头也不回道:“教主身份既已在众人面前暴露,咱明教与玄门便不会相安无事,锦衣卫那里也不能善罢甘休,咱虽不怕,但您老也要知道猛虎架不住群狼的道理,出城躲躲,不失为上策!”
沈文谦却微微摇头,固执道:“我便只在应天城中待着,哪也不去。”景清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停住脚步,扭头看向沈文谦侧脸,只见他面颊清瘦,腮下挂着几滴泪珠,不由心中一痛,语带哭腔道:“应天已成火坑,您老人家去了,景某怕护您不住!” 言语间已有几分躁意。
沈文谦见他神色焦急,心中一暖,沉默半晌,依旧摇头道:“高兴北上去寻老苏,说好要在应天城中相会的,他不回来,我怎能离开?”说话间挣扎着从景清背上滑下,起身向乌衣巷方向走去。
景清见他固执己见,脸上现出无可奈何之色,在地上恨恨跺了一脚,追随而去。
一路无话,不多时,二人已至乌衣巷旧宅之外。沈文谦推门而入,景清紧随其后,但见他立在院中,却不入屋。景清斜着眼去打量他,只见他面上无一丝表情,神色也极淡,仿似凝着一团万古不化寒霜一般,让人不由心底打个怵,忍不住出声道:“教主您老人家乃圣教兴旺百代之基,切不可作此颓态,高长老归来若是见了您此时的模样,怕是要伤心欲绝了。”
沈文谦立在院中一颗梨树之下,手抚树干,热泪无声流淌。景清见他并不答话,心中焦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景某自命不凡,从记事起,便未将尘寰万物放入眼底,但不知为何,景清初见教主,就打心底由衷的敬佩您老人家,这颗心,在鸡鸣寺中便归教主所有了。”
沈文谦喟然长叹,依旧不发一言,泪水却越滚越多。景清心中一紧,生怕他有闪失,跪着上前挪动两步,抱住他大腿,带着哭腔道:“您老是大家的支柱,圣教的栋梁,属下看您如此,实在心痛,您老万万不能有任何差池啊。”
沈文谦扭过头去看他,只见长剑依旧插在他肩膀之上,将半边衣衫染得一片赤红,望来鲜艳夺目,不由心中一痛,扭过头不敢再看,许久才平复心情,摇摇头道:“你为我受苦,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景清不住磕头道:“您老人家这么说话,属下这辈子都不能为人了。”说罢不住磕头,也不顾肩窝热血长流。
沈文谦仰望房廊檐角,淡淡道:“先父书生出身,科举遭辱,从此弃文从武,母亲一直引为至憾,她虽不愿我入仕,我却知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要我金榜题名,以慰先父。”顿了一顿,扭头问道:“莫非你当我因致仕不成而落泪么?”
景清万闻言腾的脸红了起来,一时怔怔地出神,少时才幡然醒悟,恨声道:“属下唐突,使教主难全人子至孝之伦,坏了您老人家大事,万死难赎。”说罢反手将肩上长剑拔出,手起剑落,只听一声轻响,旋见一截尾指掉落,洒了一地血迹。
景清将长剑丢弃,抬头望着沈文谦,强忍剧痛道:“昔曹孟德以发代首,景清虽不比魏武,却也不愿在古人大名之下自隳志向,今日断指为诫,暂且寄下属下项上人头,待高长老归于教主帐下,景清便让姓季的恢复您老功名,否则,属下甘受死刑。”额头贴第,身躯颤抖。
沈文谦见他竟自断一指,勃然大怒道:“放肆!”景清一愣,旋听沈文谦喝道:“我于明教教义虽不精熟,却也知自戕是罪大恶极之行,你何敢如此!”景清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的火,初时一怔,望着他眉眼发呆。少时才渐渐回神,不惊反喜,心道:“书生发怒,却也有一番别样的威严。”念头落下,眉开眼笑道:“我的好教主,您老人家身上不愧流着明尊的血,到底有三分钢火。”
沈文谦见他血流遍体,脸上挂着无赖的笑,暗暗摇头,许久才皱眉道:“可惜此地无酒!”景清连拍两下额头,猛然醒悟道:“酒最解忧,属下糊涂了!”说罢一跃而起,冲沈文谦道:“您老人家稍待。”说罢向院外射去。
景清来去如风,归来时,手中已提了两个大酒坛,沈文谦见他速度如此之快,暗暗咂舌。景清来到沈文谦面前,谄笑道:“我的好教主,您要的好物来了!”说罢献宝似的将酒坛在他面前一晃,摆在地上。
二人席地而坐,景清起手拍去坛口泥封,自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大碗,举坛将酒倒满,端起酒碗,递在沈文谦面前,笑道:“跟虚皮假意的人喝酒最是无趣,今日景清在此,您老人家与高天厚土为伴,与古今圣贤对饮,足畅意胸怀了。”
沈文谦一愣道:“莫非你不与我饮酒么?”景清哈哈大笑道:“等下定有玄门的狗腿子来此处滋事,属下喝酒最没深浅,误了大事可就万死莫赎了。”
沈文谦问道:“你不怕么?”景清笑道:“这酒属下先闻一口,便能有三分醉,如此,既不耽误正事,也可壮景某之胆。”说罢将鼻子凑近坛口,深吸口气,露出迷醉的表情,赞道:“果然是好酒!”起身摇晃着走到门口,大笑道:“景某醉啦,连怕字怎么写,都忘拉。”说罢哈哈大笑,倚门而坐,宛似门神一般。
沈文谦望着他背影怔怔出神,少时一手端碗,一手拎起酒坛,来到他身边,席地而坐,一饮而尽,将空碗放在地上,默不作声。
二人对望一眼,都不说话,景清默然从他手中接过酒坛,将酒添满,又递在他面前。沈文谦默然接在手中,依旧一饮而尽,又将空碗递出。
景清依旧添满美酒,交由对方。如此几番,不出片刻,沈文谦已然饮了七八碗酒,肚腹渐渐鼓胀开来,眉眼间也带了几分醉意。
日头渐西,二人对坐门前,各自默想心事,皆不说话。沈文谦又将一碗酒端在口中,不防酒劲上涌,手上一抖,酒水洒了满怀。他低头去看,不防眼眶中有热泪雨点般砸在怀中,瞬间将衣衫湿了大片,双眼昏花,也分不清是酒,还是眼泪。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17 16:11:00 +0800 CST  
景清见他又复堕泪,也唏嘘不已,将头扭到一边,不敢看他。沈文谦自斟自饮,旁若无人,待饮至七八分醉意之时,忽闻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景清反应最快,扭头去看,只见巷口一人提刀向二人跑来,脚下干净,丝毫不起微尘。
景清眯起眼睛,起身迎向来人,周身凝着一团刚冷之气,若有所思。片刻,那人已至近前,景清抬眼去看,只见来人五十上下,脸色枯黄,一身公服打扮,景清抱臂立在墙边,打个哈哈道:“锦衣卫的狗鼻子倒是灵得很,爷爷回家屁股还没坐热,你就寻上门来了。”那汉子脸色狐疑上下扫了他两眼,将刀横在当胸,忌惮道:“你这贼子倒是大胆,你有胆便留在此处。”
说罢横眼瞥了沈文谦一眼,忽觉似曾相识,思忖片刻,露出古怪的表情,伸手指着沈文谦,惊呼道:“你是那日灯会……”沈文谦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他两眼,不由失笑出声道:“马凤龙马千户,别来无恙……”马凤龙闻言,沉下脸道:“本官真的走眼了,没成想你竟是……”
最后几个字还未出口,忽将右手捂在嘴上,就欲放声呼喊,声音尚未发出,旋见景清飞身上前,正欲抽身后退,景清已上前将他手中佩刀击飞落地,一双大手电一般探出,捏住他喉咙,狞笑道:“你这厮手段不高,倒是做鹰犬的好料子。”
马凤龙不防对方如此之快,登时露出恐惧、绝望的神情,双手软软垂下,喉结耸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沈文谦见他一招制住对方,摇头道:“他不过玄门俗家弟子,你不要杀他!”景清冷笑道:“教主太过仁慈,俗话说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玄门既是猛虎,又有毒蛇的手段,我明教与之交锋,万不能有仁慈之念。”沈文谦摇头道:“你与他并无深仇,略施惩戒便是了。”
景清哈哈大笑,手上一震,将马凤龙抛在角落,笑道:“脓包快快滚回镇抚司衙门,叫你家主子派些好手过来,这样景某斗得才尽兴。”马凤龙摔在墙角,骨肉欲裂,半晌才挣扎坐起身子,脸上胀红一片。少时,只见他用余光扫望二人,目中泛着一丝阴狠毒辣之意,歇了许久,才扶墙而立,一瘸一拐去了。
景某见他渐行渐远,脸色忽沉了下来,神色郑重道:“等下玄门人到了,一场恶战横竖免不掉的。”声音阴森恐怖,似有决绝之意。沈文谦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摇晃起身,将地上长刀拎在手中,倚在墙角,好似醉了一般道:“便是周大拙亲至,又能如何?横竖不过低个头,将脑袋丢在这里罢了。”
景清闻言,心中一沉:“教主何此出此不详之言?莫非受季焕章打击过重,已然心灰意冷?”一时不敢再想,看了沈文谦几眼,见他目光迷离,脸上泪痕犹自未干,按叹一声,摇头将脑中纷杂念头压下,安慰他道:“教主只管喝酒,醉了自去睡觉,今日有景清在此,横竖能护您老周全。”
沈文谦见他神色端凝,倒不觉笑出声来,倚门而坐,醉态毕现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跟你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景清见他确是醉了,这才收了凄容,强笑道:“都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我虽未受洗,但也知自创教以来,教众皆事明尊如事父母,今日咱也算是父子共战一场了。”说罢整理精神,又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哈哈大笑,声音极为豪迈。
沈文谦摇摇闻言也露出庄重神色,双眼又复清明,好似未醉一般,一字一顿道:“我从未当你是我的属下,你一心维护我,我早当你是我兄弟了。”景清闻言一楞,似乎不敢置信,鼻尖陡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匆扭过头去,掩饰尴尬,咳嗽两声道:“这话教主以后万不可说,乱尊卑了。”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哭腔。
沈文谦忽陷入沉思,似陷入回忆之中,半晌方开口道:“这世间,无论九天神佛或者帝王将相,又或升斗小民,皆不分尊卑长幼,人人平等的。”景清自诩高识,却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一时更觉得诧异,半晌才摇晃着脑袋,夸赞道:“天下都风传明教历代教主都是卓见不凡之士,今日景清算是深有体会了,世人诚不我欺。”
沈文谦抬头望着前方,正欲回话,忽而目光一寒,轻声道:“玄门的人,来了。”景清上前一步,站在巷子中间,向巷口望去,只见远处数十人鱼贯而入,都执着火把,将昏暗的巷子照的一片雪亮。
待一群人走得近了,才看清那群人真容。只见当先的十几人皆身着公服,手执兵器,竟是锦衣卫的众千户。其后压阵似的跟着数位短打装扮的江湖汉子,再远处亦有数位便装打扮之人,藏在人群之后,默不作声,向二人位置逼来。
睹此一幕,景清目射凶光,一身杀气道:“玄门送了这么多人,景某今天不杀几个,恐怕辜负了对方美意!”
沈文谦不由一惊,探身将酒坛抱在怀中,倒满一碗酒,仰头倒进口中,略微壮胆,又满上一碗,端在手中,带着几分醉意,笑道:“世人都好喝酒,连圣贤都迷连于它,但是这酒的味道却是又苦又辣,我实在不它有何妙处。”景清一心都在众人身上,并不作声。沈文谦摇头苦笑,更觉天旋地转,片刻才含混不清道:“可是今天我喝了这么多酒,才知道这又苦又辣的滋味,哈哈……不就是人生的滋味么。”说罢不住发笑,苦乐难辨。
景清回头瞥了他一眼,忽一伸手,将酒碗抓在手中,倾倒入口,一抹嘴道:“景清这辈子喝过最好的酒,便是它了。”言罢将碗递给沈文谦,扭头向前两步,立在巷子正中,独对众人,冷笑道:“您老人家看好了,喝了这杯酒,景某便要杀人了!” 声音带着丝丝冷意。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28 17:11:00 +0800 CST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近前,当前一人见景清孑然一身,不由冷笑道:“魔崽子胆子倒大。”说罢一挥手,一群人围了上来。景清哈哈大笑,傲然道:“一齐上吧。”当头那人冷笑道:“爷爷手中有刀,专杀魔教狂徒。”说罢率先出手,手中长刀瞬间袭至。
熟料其刀尚未碰到景清身子,就见景清出手在刀尖飞快抓了一把,旋听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汉子虎口巨震,长刀再也抓不住,咣当落地。抬眼去看景清,只见他两指夹着寸许长的刀剑,不由骇然道:“你敢毁绣春刀,锦衣卫定饶不过你。”
景清哈哈大笑,手指一弹,便见刀剑飞出,正插在那汉子肩头。沈文谦惊呼道:“万莫杀人!”及见刀尖插在那汉子肩膀,才长舒口气,皱眉道:“给些教训就是了。”那汉子手捂着肩膀,后退两步,脸色难看道:“点子扎手,兄弟们一起上,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言罢一群人围了上来。尚未围实,忽见景清向后窜去,那汉子大喊道:“魔崽子要跑!”话音未落,只见景清自门内将苏剑卿长剑拎在手中,左手持剑,反身冲向人群。只听“当啷”几声脆响,人群中好似刮过一阵疾风,便有五六人手捂肩膀,惊呼后退。
景清笑道:“玄门苏剑卿伤老子右肩,今日我刺伤你等,也算打平了。”言罢上前一步,虎视众人,森然道:“还有谁不服,可上前一战。”众人惊骇于他的虎威,俱向后退去,不敢向前。景清回身来到门前,弯腰筛了一碗酒,一口而尽,将碗放在地上,扭头望着众人,哈哈大笑,声音中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豪迈。
正此时,忽见一四十上下的汉子越众而出,赤手空拳站在景清面前,冷冷道:“不过是个野种,练了几年拳,便敢小看玄门。”景清听了,勃然道:“三寸丁莫非活够了?”
那人身材又矮又胖,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却是满脸皱眉,带着一脸苦色,闻言咬牙切齿道:“明教与我有杀父之仇,马某卧薪尝胆十载,今日第一个拿你祭拳。”言罢脱掉上衣,露出一身精装的肌肉,双目透着仇恨。景清上下打量他两眼,失笑道:“玄门莫非改行卖肉了不成?”
那人怒不可遏,大喊一声,舞拳就冲景清打去。景清一边后退,一边笑道:“卖肉的货色,景某用剑是高看你了。”说着长剑弃在一边,揉身上前,与他斗在一处。
众人远远观看,只见那马姓汉子虽貌不惊人,手段确是不俗,只见一套玄门“绵掌”使开,一丈之内,只见拳意不见势;腾跃之间,唯见手掌不见人。锦衣卫众人齐齐叫好,当即有人喊道:“马师伯不愧是道川先生的种,手段也不在道川先生之下。”
那马姓汉子久战景清不下,又闻此言,似乎想起一件极痛苦的事,连眼红也红了起来,当下更如风似魔,疯一般出手,和景清战在一处。景清被他围住,斗不数式,大喊道:“倒下罢!”言罢,向后跳开。
那马姓汉子却在场心晃了两下,缓缓坐倒,捂着左肩,似乎不可置信。景清嘲笑道:“你这种脓包,四五十岁的年纪,才练成这个熊样,就是再练一万年也摸不到道之玄妙,趁早回滚华山守冢去吧。”那马姓汉子闻言似遭羞辱,扭头四望,锦衣卫众人见他受挫,都吃了一惊,不敢与他对望,低下头去,缄默不言。
那马姓汉子见状,凄声道:“都说小人之交,势败则离,原来我玄门也不能免俗。”此话说出,好似鞭子一般,抽在众人心头,当前一排人将头埋得更低,无人敢言。那汉子沉默了片刻,“嘿嘿”一笑,忽举起左手,向天灵盖击去。
当此时,忽见一截枯枝从人群中飞出,正插在那汉子手背之上,那汉子吃痛,手上一顿,悬在头顶。旋见苏剑卿飘身向前,在他小臂点了几下,止住流血,扶起他道:“马师叔何苦如此。”那马姓汉子流着泪道:“杀父之仇,为人子者不能手刃仇敌,活着有什么用?”
苏剑卿皱眉道:“玄门大仇,自有弟子们来报,您都快五十的人了,怎能轻动筋骨。”那马姓汉子“呸”了一声,骂道:“放屁,老子的仇,儿子不报,莫非要孙子报不成?”苏剑卿闻言,沉默不语。那汉子深深望了他一眼,顿足恨声道:“玄门我这一代没一个成器的,玄门不需要我了。”将他挣脱,向人群之外走去。
众人见状,纷纷让开一条路,默然望着那汉子远去。那汉子穿过人群,快步行去,少时速度越来越开,奔跑开来,及奔到巷口,忽驻足而立,冲角落望了一眼,欲言又止,少时惨笑一声,奔跑而去。
景清见此凉薄一幕,心中对玄门更是鄙夷了几分,又掣剑在手,用伤臂拎着酒坛,喝了一口,也不放下,一手持剑,一手拎坛道:“景某今日要杀个痛快,还有谁来?”虎目一望,众人骇然后退,都不敢作声。
苏剑卿见他气势夺人,冷着脸道:“想借玄门立威,阁下太天真了。”景清道:“看你唇红齿白,不知比叶继儒如何?”苏剑卿傲然道:“苏某平生只有一个偶像,便是我全真派重阳师祖。”景清笑道:“连周大拙与王道宗都不放在眼中,你这娃娃打算欺师灭祖么?”
苏剑卿傲然道:“若无欺师灭祖的之心,如何能卓然独造?”景清笑道:“景某无师无祖,今日你我进行来斗便是。”苏剑卿傲然道:“好!”说罢扬手一招,当即有人恭敬呈上一把刀,苏剑卿持刀在手,刀尖垂下道:“阁下请了。”
景清剑尖指天道:“阁下败在自己的剑之下,说出去也不算辱没玄门威严。”苏剑卿道:“我虽名剑卿,但却在刀上下的功夫最多,你败在我刀下,虽死犹荣。”一众人见二人便要以命相搏,俱远远退开,屏气凝神望来。
景清哈哈笑道:“我倒不是使剑的行家,不过今日有酒,也可增我三成功力,助我杀人!”说罢痛饮一口,笑了一声,突然出手,疾纵如飞,剑尖向苏剑卿面门挑去。
苏剑卿冷笑一声,将刀向前迎了一迎。景清虽是不惧,却也不敢托大,剑尖忽挽个花招,倏然变换招式,频使虚招,好似游魂一般,在苏剑卿周身漂游,莫辩真实所在。
众人在一旁,本欲二人交手便能立见高下,熟不知竟景清竟使出这样的花招,纷纷破口大骂:“贼子使诈,有本事与我家大人交手。”景清哈哈大笑道:“练武之人成了大人,重阳师祖知道定然死不瞑目。”众人见他侮辱宗门师祖,不由破口大骂,一时污言秽语纷飞。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28 17:12:00 +0800 CST  
苏剑卿立在场心,守得滴水不漏,冷笑道:“宗教导人出世绝尘,实则最为荒谬,要知红尘最是真实,余外皆是虚妄,你我在世修真,若不求真,一味作虚妄之想,如何修真有成?”说话不紧不慢,一把刀罩在身上,花哨至极。
景清笑道:“你这娃娃年纪不大,懂得道理却不少。”苏剑卿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一心只放在刀剑之上。景清一边绕身旋转,一边笑道:“你这厮比叶继儒也不过如此,传闻当日你重伤于他,我倒是有几分好奇。”
苏剑卿道:“他有胜负之心,道心又不稳固,我胜他又有何难?”景清哈哈大笑道:“景清无心之人,却不知你当以何胜我?”说话间忽换了风格,剑法纵横开阖,大起大落,剑气如风卷起,荡起波澜。
苏剑卿却越发谨慎,守得小心翼翼,谨防有变。景清出剑一招快过一招,凌厉毒辣兼而有之,众人从旁观斗,都替苏剑卿捏了一把冷汗。少时,忽听景清怪叫一声,旋见长剑高飞而起,刺去苍冥,沈文谦暗道不妙,纵身向前,拖住他右臂,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景清身上袭来,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背心直撞在身后高墙之上,才稳住身子,望见景清左肩被刀剑划开一刀半尺长的伤口,皮肉翻开,手中酒坛也几乎拿不住,不由骇然大惊。
锦衣卫众人见苏剑卿得胜,喜上眉梢,当即有数人向前,笑道:“苏大人果然是玄门年轻一代翘楚,来日大拙先生之位,非大人莫属了。”说着就去拉他衣袖。苏剑卿一摆手,喝道:“退下!”忍不住张口吐口一口热血,盯着景清道:“你使诈伤我心肺。”
景清哈哈笑道:“景某不过使个小小伎俩,便得手了,要知红尘多有机诈之士,早晚让你在上面栽大跟头。”说罢不住喘息,似乎透支了体力。苏剑卿目露凶光,缓缓坐倒,合上眼睛,盘腿调息。玄门众人至此才知苏剑卿竟吃了大亏,及见景清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便有人逞起凶心,上前两步,喝骂道:“魔崽子狡诈,弟兄们上去结果了他。”
言罢便有几人持刀围了上来。景清见状,抓住沈文谦衣袖,低声道:“教主快撤,景某抵挡得住。”沈文谦摇摇头道:“你为我受伤,我怎能弃你而去。”景清一头冷汗,急道:“这可不是谦让的时候,巷口有玄门宗师坐镇,晚一些,你我二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沈文谦踟躇片刻道:“要走便一起走。”目光坚定。景清摇头道:“明教有此一退,以后江湖上再没脸面立足了,属下先前怀疑圣教,乃是大罪,如今正是救赎的时刻,景清便是死,也要保圣教尊严。”
沈文谦摇头不语,搀起景清,向院中撤去。景清身子一僵,竟阻他不得。二人方进院中,锦衣卫众人便鱼贯而入,将四方占住,当先一锦衣千户狞笑道:“伤了我家大人便走,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景清闻其声,竟颇为熟悉,抬头一看,哂笑道:“又是你这熊货,老子方才真该杀了你。”那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马凤龙,闻言脸色一变,颇不自然,少时一梗脖子,大声道:“别废话,你如今三成魔功也没,兄弟可不惧你。”话音落下,身边人凑效道:“马大人说的对,几位大人合力将他擒了,把他下进卫狱,回头教马大人先给他商店作料,让他尝尝马大人的手段,不弄出你的牛黄狗宝,马大人以后就不要在锦衣卫中混了。”言罢众人哄然大笑,颇为张狂。
景清见众人小的东倒西歪,也放声大笑道:“你爷爷便是只剩一成功力,杀你等也不费吹灰之力。”说罢上前一步,就欲出手,忽手上一软,酒坛竟拿捏不住,从手中滑落,沈文谦眼疾手快,用脚尖一挑,抄在手中。
众人见他手上无力,更添张狂,一时狞语横飞,似乎已胜券在握。沈文谦挡在景清面前,沉声道:“这一仗,我替你来。”景清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教主给属下灌一口酒,我杀锦衣卫如同屠狗。”说罢仰头张口,颇为随意。
沈文谦望了他一眼,沉声道:“好。”举起酒坛,将小半坛酒倒入景清口中,景清张口饮罢,低头在胸口一蹭,将嘴角酒水抹去,大呼道:“过瘾,真过瘾!”说罢讨好似的冲沈文谦道:“教主您老人家看好了。”说罢忽变了神色,倏然纵向人群之中。
众人见他窜来,都举起刀剑,向他身上招呼。待刀剑即将临身,只见景清身子一矮,自人缝中钻过,双手虽然垂立不动,步法却十分活,众人不防,登时手忙脚乱。景清哈哈一笑,在人群中扭来扭曲,或用胯打,或用肩撞,或发暗腿,锦衣卫众人被他贴身吃住,一时被晃得东倒西歪,筋断骨折的倒在地上,放声哀嚎。
不过数息功夫,一院人除沈文谦外,竟无一人可以站稳,马凤龙更捂着膝盖惨叫,脸上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滴。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8-28 17:1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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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1-08 09:2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28 16:33: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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