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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敢问来人
周五与沈文谦闻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跨出牢房,来到苏道泉身后。却见一鹰眼丰唇的跛腿老者负手立在狱中神像之下,望着苏道泉,神态凝重阴沉,异于常人。狱神下方桌案之上趴了两个狱卒,似乎已经醉倒。沈文谦倏然大惊,心道:如何又让他寻到此处,这人手段高深,心狠手辣,遇上他定然无法善了。
那老者见了苏道泉身后沈文谦醉眼迷离却掩不住一身非凡神采,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道:“大明使司马星徽见过教主。”言罢双手垂下,却不施礼。沈文谦想起他一路苦寻,不由牵念起钱满楼,出声问我:“我兄长现在何处?”司马星徽闻言冷声道:“阁下与那下贱船工使的好计谋,害的在下好生找寻,人跑了不说,而阁下摇身一变,成了在下主人,可笑缘浅缘深,造化弄人。”目光阴鸷,隐现杀机。
沈文谦又出声问道:“阁下只需告诉我兄长如今现在何处?”司马星徽阴笑道:“教主放心,那船工性最狡诈,我堵了他三次,都被他逃了,可怜我塞外辛苦了大半年,却为人做嫁衣裳。”沈文谦脸上冰雪消融,一颗心落了下来。
苏道泉甫见司马星徽,初时尚有幻想,及见他此刻言语,登时便知他肺腑,一颗心冷了下来,面无表情道:“你既还把自己当做明教中人,如何见明尊不跪。”司马星徽道:“二十年分别,不期于道泉兄在此时此地相见,传闻此处乃沈敬擎旧日发达之地,却不知道泉兄可曾寻到旧人法传?”
苏道泉听他直呼明尊大名,极其放肆,拧着眉头,冷笑道:“目无明尊,轻慢教主,依教律当受火刑,可惜执法堂的兄弟不在。”司马星徽哈哈大笑,望着苏道泉道:“执法堂的堂主即使来了,也要叫我一声师叔,他如何敢治我之罪?”苏道泉脸色难看,此时凝神打量他,惊疑道:“你犯上不法,苏某早晚缚你到圣碑前将你千刀万剐。”司马星徽哈哈大笑,指着他道:“道泉兄的蛰龙眠已修成不动心,怕是不弱沈敬擎当年,可喜可贺。”旋而阴下面孔,冷笑道:“可惜当年你不如我,如今更与我有天地之差。安敢再有此妄念?”
苏道泉眯着眼道:“你蛰伏二十年,我拜你所赐,也苦坐双十载春秋,今日正借你手证道,试它个高下浅深。”司马星徽见他殊无所惧,微笑道:“看来当年伤你一臂,似是成全了你。”苏道泉面无表情,入牢内斟了一杯酒,手臂一抖,将酒杯送出,斜飞向一旁,司马星徽随手一抓,那酒杯似有磁石般飞向他掌心,牢牢黏住,旋转不休,少时酒液沸腾,氤氲酒香四处飘散。苏道泉顷刻看破他手段,冷笑道:“故人但饮莫相问,此酒报仇亦报恩。”闭着眼睛,悲伤道:“喝了这酒,你我从此是陌路行人。”
苏道泉哈哈大笑,大喝一声道:“如君所愿!”攥住酒杯,张口一吸,将液体吸入腹中。旋即手中用力,那酒杯遽成齑粉,簌簌从他手心洒落。苏道泉见他露出此一手,目光狐疑望他,试探道:“别人说你神功减半,我初时尚不信,如今一见……”话说一半,已知方才看走了眼,又住口打量他许久,遽然瞳孔收缩,踉跄后退,似是不可置信道:“你……你修成了那邪技!”低头望向地上瓷粉,目光灰暗。
司马星徽哈哈大笑道:“道泉兄好眼力,我一年前已成就千叠。”苏道泉恨声道:“司马星徽,你也忒自大些,此术毁经断脉,害己害人,明尊当年便立下禁令,不许教众习练,你偷练此术已是大罪,如今竟然仗技自逞,我神教百万兄弟须不放过你。”司马星徽道:“若非沈敬擎不肯借我心经一观,助我调和内患,我何以被你等逼下栈道,使我明教匿迹二十年?”
苏道泉不可置信道:“当年别人知你神功盖世,敢于明尊较短长,但事实你早压制不住那邪门功法噬心的阴劲,如今更兼你身体残疾,即便你蛰伏二十年,我也不信你能全然平息体内祸患。”司马星徽道:“凡事都瞒不过道泉兄的眼睛,没错,这些年这功夫我虽然习练的精熟许多,但始终还是无法压制内患,所以,我此番出山,便是为心经而来。”
苏道泉道:“你蛰伏多年,修成此术,这天下已无人是你对手,若心经落入你手,恐怕这莽莽灰天都要被你捅出个窟窿。”司马星徽道:“说起对手,听说玄门出了个周大拙?你可知此人?”苏道泉傲然道:“他如今是玄门领袖,听说还领了锦衣卫的头衔,我自然知道。”司马星徽道:“那你如何任由他杀我教兄弟而坐视不理?”
苏道泉冷笑道:“你乃明使,我虽也是明使,但司职掌旗,有名无实,你不出头,我如何敢越俎代庖?”司马星徽道:“我已半残之人,前些年竭力压制内患,正是力不从心之时,你当年是血性儿郎,如今又功力日深,如何不替兄弟们出头?”苏道泉冷笑道:“你无非是想知他是何手段,明说即可,何必拐弯抹角。”司马星徽失声笑道:“你不为明教出头,如今我神功已成,难道还不能为教主分忧解难?”目光扫视沈文谦,颇为肆无忌惮。
苏道泉情知此刻难以胜他,沉吟片刻,心念转动,耐着性子道:“智慧当年为此,曾专门去寻找过他。”司马星徽问道:“结果如何?”苏道泉沉默半晌,目光上移道:“智慧在华山脚下远远的看了他一眼,随即避走。”司马星徽道:“智慧年老体衰,神功较你尚逊半筹,你又是明使,合该你出头血刃仇敌。”
苏道泉闻言苦笑道:“智慧说自家与他隔了万层法天,我哪还敢寻他晦气?不怕你耻笑,我即便龟缩此处,也日夜惊吓,怕他降阶辱临。”司马星徽民色阴沉,疑道:“万层法天,智慧法王对他好高的评价。”苏道泉面色阴冷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玄门已非吴下阿蒙,你若有胆,大可一试。”
司马星徽放声笑道:“二十年前他以我为尊,如今依旧要仰我鼻息,看我脸色。”目光阴鸷,环扫四周。苏道泉双手拢在袖中,冷笑不语。司马星徽微微一笑道:“今日是除夕,你请我喝酒,难道不打算请我吃肉么?”说着信手向前走来,衣衫无风自动,周身散发骇然气息,连目光落下之处,也发出异样光芒,惊得牢中囚犯俱下冷汗,不敢稍动。
司马星徽从三人中间径直穿过,转入牢房,席地坐下,冲门外三人做个手势道:“请教主上座。”低头望见地上两节竹筷,伸手捡起,放在眼前,目有所思道:“道泉兄不光蛰龙眠功参造化之境,这一手夜雨潇潇剑的造诣也能入教内前三。”苏道泉道:“微末之技,有辱尊目。”司马星徽对他道:“智慧也是用剑吧?我教除了沈敬擎与他,便以你为尊了。”苏道泉冷冷道:“你司马星徽当年也是使剑的行家,怎如此神功大成,反而自隳斗志?”
司马星徽皱着眉道:“我先前遇到玄门随山派的王道宗,当年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如今剑法已然卓然成家,如今前面有摆了一个周大拙,寻了我好多年,我神功未成,也避他锋芒,看来玄门要崛起咯。”用两节竹筷,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咀嚼两口,摇头苦笑。片刻,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转望周五道:“你这身功夫,底子打的着实扎实,你师父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吧。”周五皱着眉看着他,摇头道:“我是孤魂野鬼,只恨天资愚鲁,不能尽得道泉先生法传。”
司马星徽吃惊道:“看来你还不是他徒弟。”旋即摇头道:“明使、法王、堂主以上教众若收弟子需经明尊同意,且在圣庙开香堂,行拜师礼,否则便是欺师灭祖,依律当废去道艺,逐出圣庙。”仰头看向苏道泉,赞赏道:“沈敬擎当初力排众议把掌旗使的位子给你,便是看你一心维护神教这份心上,我教传承万古,全赖你等,沈敬擎一代明尊,眼光放的终究比我要长远一些。”苏道泉脸泛青光,神色阴冷道:“明尊乃是开创伟业的不世英豪,我神教创教以来第一人,便有十个司马星徽,也不比他老人家一根毫毛。”沈、周二听他言语犀利,冒犯于他,忌惮非常,一颗心提到口边。
司马星徽不以为意道:“我今日来此,非是与你吵架,你若有心,还请坐下饮酒。”向一旁诺出个位置,好似主人。苏道泉也不欲于他争斗,冷着脸招呼沈周二人坐了。几人低头吃喝,无人说话,顷刻便将桌上酒肉吃光。司马星徽这才向后一靠,斜躺在枯草铺上,双肘支在地上,扫了一眼地上碎裂的几块青砖,转望周五道:“地上的的砖是你踩碎的吧?”沉思片刻,又道:“你再给我打一趟拳,我看看你这一身手段得了常胜几分真意,若你练得好,常胜留下的位置便由你来坐。”苏道泉闻言勃然大怒道:“大胆,教主在此,你安敢乱封宝位,善做主张。”
司马星徽置若不闻,目光如电,盯着周五。后者被他眼睛望来,心中恐怖,脊背窜起细密冷汗,强忍着惧意,抬头迎向他的目光,面孔阴沉的可怕。司马星徽不曾想他能抵挡伏心法之威,心中称奇,坐起身问道:“你不怕死?”周五道:“若刀剑加诸我身,我怕与不怕,死亡亦不能离我而去,司马先生问的岂不觉得多余?”司马星徽道:“苏道泉调教的种,都是一路货色。”面露鄙夷,又指点周五道:“况且你纵不畏死,也不该和他死在一处。”说着出手指转向苏道泉。后者掀髯大笑道:“司马星徽,你也忒自大些,莫非今天仗着神功大成,便是来寻苏某一见高下的么?”左手按住酒桌,暗施巧劲,欲试探于他。
司马星徽袖角抖动,卸去劲道,苏道泉陡觉半身已空,当下伸出右臂撑住身子,应对的不着痕迹,冷眼望着对方。司马星徽知他窘况,收手不动,淡淡道:“你右臂脉阻经淤,只发挥不出一半功力,纵然左臂锤炼有成,也难免有不调之累。”
苏道泉小吃暗亏,面色阴沉,问道:“尊驾此来究竟意欲何为?”司马星徽道:“我所求无非为明王心经。”苏道泉心下叹息,却依旧耐心劝道:“教主大位空悬二十载,此番恰逢明尊后人出世,尊驾神功大成,若你我拥护教主登高一呼,万千教民必然闻风来拜,则我明教一扫颓势,再攀江湖之巅。”司马星徽望向沈文谦,摇头道:“如今玄门得势,我教凋零,正需超世之才带领我教再起,此子难当此任。”声音传入沈文谦耳朵,后者闻言面色难看至极。心中念道:此人猖狂至此,竟全不将父亲与我放在眼中。抬头看着他苍老面容,一时心中虽有怨辞,却不敢出声。
苏道泉见他说话全无顾忌,也无奈道:“伟业毁败二十年,如今教内人心丧乱,正需一杆旗帜来聚拢人心,你我安能服众?”司马星徽笑道:“所以我欲借此子心经一观,若能平息内患,如此你我方可携手齑佛灭道,岂不正是聚拢人心,再兴神教,树立威望的万载之机?”苏道泉摇头道:“看来你一心为心经而来。”司马星徽道:“若不能借它平息内患,我也不敢与玄门轻启事端,道泉兄说不得要在此卧牛之地终老一生了。”
苏道泉道:“与玄门之争未必只靠尊驾一人手段,还需兄弟们齐心戳力,共抗强敌。”司马星徽道:“当年我明教有沈敬擎这杆大旗,能教陈通微低眉顺目,如今我教旗杆倾倒,玄门立起了周大拙,我教若无人与之抗争,你我岂不受他欺凌?”苏道泉勃然怒道:“尊驾之意,莫非教主当不起这杆旗帜?”司马星徽冷笑不语。苏道泉道:“那苏某再问一句话。”沉吟片刻,盯着他道:“莫非阁下想借心经,自扯大旗,对抗玄门?”
司马星徽闻言倏然起身,负手在监室内踱了数拳,旋即俯下身子,靠近苏道泉,正色道:“正希望道泉兄助我一臂之力,教你我大名永刻丹青。”苏道泉也起身与他对视道:“荒唐,明子守器承祧,乃教之主本,不可辄动,唯此神教方可永固百世,传承基业。”沉吟片刻,又启口道:“休说没有心经,便是有,你司马星徽也无权观阅。”司马星徽闻言眼合一线,露出杀机,狞笑道:“苏道泉,你今日果真要阻我?”
苏道泉忽叹息一声,目罩痛苦道:“来去不知身是客,一丘黄土葬神功。你我如今已是将死之人,如何还勘不透这浮名?”司马星徽凛然一笑道:“休要说我,你苏道泉早为山野林泉之人,今日见这小儿,如何屈身事他?”苏道泉道:“我为神教,非为自己。”司马星徽纵声邪笑,须臾一字一顿道:“司马星徽亦同。”苏道泉闭目痛苦道:“你我恩仇尽泯,已是路人,何必再续恶缘?”心知今日难善了,暗生悲酸。
司马星徽望着他道:“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正要向他后人讨偿。若他拿不出心经,你等俱要死于此地。”苏道泉抬眼望他,心中戒备道:“尊驾真有信心能留下苏某?”司马星徽道:“不是你苏道泉,是你三人。”苏道泉细看其色,少时二目倏射精光,朗声道:“今日我师徒二人合力接你十招,你放教主离开,保我神教一线血脉,方不失为我神教子孙,尊下海岳一般的心胸,想必不会拒绝。”周五闻言神色激动,望着他道:“师尊!”额上青筋暴绽,惊喜非常。苏道泉以目视他,点头嘉许。
沈文谦心中大恸,望着眼前亦师亦友的下属与长辈,见他衣衫破旧,花白须发垂在胸前,虽不雅观,但此刻看来但却透出一股冲天的担当与豪气,不觉鼻头一酸,忙低下头,泪珠断线一般洒在身上。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2 00:34:00 +0800 CST  
司马星徽到了此时,反静下心来,微微一笑道:“你二十年保全右臂,不知取舍,休说接我十招,三招你也难接。”苏道泉平静道:“十年磨一剑,今朝把示君,尊驾请。”脚下一弹,飘身至牢外。周五也一跺脚,来到苏道泉身旁,沈文谦长叹一声,正欲动身,苏道泉跪在地上冲他拜道:“老苏无能,不能光复明教大业,唯有舍命为教主遮挡风雨,效此微劳,若我师徒果有不测,还请教主将我师徒带回圣庙,为老苏在明尊宝塔畔葬我尸身。”连叩数下,泪洒当场。
沈文谦闻言如失魂魄,呆立当场。
司马星徽冷眼望着他,少时不紧不慢道:“道泉兄,还请接我一指。”苏道泉起身站立,双脚不丁不八,目含一线之光,站在狱墙之下,傲然道:“正欲领教尊驾道艺。”司马星徽望着他,缓缓道:“此术乃我少年时从禅宗少林一掌灯老僧处所学,名唤莲花转指,也叫慈悲指,传说乃是他日夜托灯于佛像前,神王入梦所传之技,此术一念慈悲,一指生死,道泉兄可要小心了。”苏道泉冷笑道:“指法狠戾,犹胜刀剑,尊驾上来便施毒手,杀心不小。”司马星徽面有微笑,手心虚扣,五指张开如莲花花瓣,抬手冲向苏道泉,飞纵而来,指尖幻化虚影,罩住他左臂“阳池”、“外关”两穴。苏道泉见他出指味淡意深,天然入妙,一时万念皆抛,手指并拢,以剑指磊磊落落迎向对方。
及至两人指尖相交,苏道泉陡然变换掌法,手腕翻转,一把裹住对方小臂,腿法缥缈,潜步向前,少时已占住对方重心。手法遒劲酣畅,已然将他缠实。司马星徽却不换式,手臂任由对方缠绕,手指浩然高韵,玄旷清虚,如飞箭离弦,已然点在苏道泉肩头。指头一勾,随手黏下一片袍布。苏道泉肩膀一麻,不及反应,斜飞出去,忽在空中翻个筋斗,稳住倒飞之势,双脚入地,勉强拿桩站定。
一招已判高下!
司马星徽拈了拈手中布片,笑道:“大摔碑手不愧是天下一等的掌法,我以为常胜死后便绝了传承,没想到他死前倒教给了你。”苏道泉此刻脚下犹发飘,如驾云雾,脚底脚下一震,脊柱抖动,才整活了身形,望着他道:“明尊当年凭借此术打遍玄门,连少林罗汉堂的匾也排得粉碎,可恨苏某被你毒手伤了右臂,不能擒住你这狂夫。”司马星徽哈哈大笑道:“当年天下武林受元鞑百年霍乱,已是人才凋零,精髓尽失,不料沈敬擎横空出世,当年他凭此术发拳坛革命之先声时,释道两派犹脱不尽六朝风气,道本共有,岂可独珍?不如你将此术传我,也不枉法术失传。江湖上也要传你一个以德报怨的美名。”
苏道泉森然冷笑道:“常胜兄弟传艺之前曾说,此术传于何人都可,但独一人不可传之。”司马星徽哈哈笑道:“我知此人就是我司马星徽,当年我杀他爱人,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目光深远望向暗处,少时冷笑道:“可惜他不等我入世便魂归道山,否则我定亲自送他与亡人相会!”
苏道泉想起往日痛苦之事,心如刀割,闭目切齿道:“你如今非复人类,我与你多说无益,还有九招,出手罢。”司马星徽道:“那第二招便请道泉兄一试提柳散阴刀,乃八极门不传之秘,此刀法逆刀而进,拙中藏巧,巧中藏奸,须臾取人首级,道泉兄看好了。”言罢以身为干,以臂为枝,以手如刀,以刀化叶。俄而忽起一阵逆风,司马星徽衣衫飘动,须发凌飞,那手刀似柳叶般在风中摇晃,忽逆风而进,式若飞霜,劈向苏道泉面颊。
苏道泉大惊,侧闪躲避,司马星徽手刀却似跗骨之蛆,擦着他鼻间不辍,苏道泉瞳孔收缩,脚下连踢八脚,使出八种不同变化,才滴溜溜转到司马星徽身后,脊背已是一片冰凉。司马星徽不曾想他竟躲闪开来,扭头冲他笑道:“道泉兄绝技不少,竟连少林失传的蹬萍渡水也练得出神入化。这功夫八步蹬空,每步暗含八种微妙变化,合计六十四种套路,道泉兄不简单。”苏道泉冷笑道:“先说失传,再说破这功夫由来,尊驾是夸自己吧。”
司马星徽不以为意,笑道:“且再看道泉兄可否还有第三种功夫。”沉吟片刻,望着他道:“我这第三招乃是枪术,名作大奇枪,是左把使枪的无上之秘书,天下精擅此枪法者,不超五人,少林、玄门无一人能得其要,道泉兄请指正。”面相温良,却不怒自威。旋见他左臂弹起,自腰眼处钻出,绷直如枪,手指蹙成枪尖,如蛇吐信,变换万端。苏道泉造诣高深,听见他体内骨骼随着枪尖颤抖,心下一沉,神情亦庄重起来,少时左手虚向前伸,右手兜在胯下,两腿一前一后,目如鹰隼盯着那枪头不放,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俄而司马星徽怪叫一声,长枪奋发如龙,飞向苏道泉面门,苏道泉大喝一声道:“来得好!”枪到中途,却忽然下探,扫向他下盘,苏道泉出手去拦,那枪头却又虚晃,刺向他丹田。苏道泉就欲做出变化,那枪头却妙化阴阳,在他面前开出万点梅花,失了轨迹。苏道泉倏然后退,脚底在地上一弹,脊柱与腰胯齐动,犹如龙潜入海,猛虎出山,硬打硬进,抢入司马星徽中庭,肩膀贴靠,欲强行粘住大枪,使出抖绝之劲。司马星徽忽收手侧身来迎,铁肘又成枪头,向苏道泉扎去,苏道泉那他使枪雄深雅健,正大高古,骇然后退,却不防那枪头如电扎在他肩窝之上,苏道泉迭退数步,嘴角溢出鲜血。
司马星徽道:“你会岳家真传的心意十二形不稀奇,可这龙形搜骨的架子却非嫡传不能学,道泉兄让我刮目相看。”苏道泉右臂本有暗疾,此时又添新伤,已是酥麻无觉,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都说大枪乃百兵之王,是扫荡乾坤,改朝换代的神器,一日一见,果然不同。”
三招换过,两人以意会神,以神教技,已然骇得牢内众犯人目瞪口呆,均屏气凝神,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周五双手紧攥,心悬口中,暗暗替苏道泉捏一把冷汗。沈文谦也凝神细望,心神浸在其中。
司马星徽却斗得颇为尽兴,眉开眼笑道:“我这里有泰山李半天传下来的三招半腿法,号称学成三招半,踢倒英雄一大片。道泉兄咱们再来。”不再迟疑,出腿如风。苏道泉凝神使出金刚地躺的拳法,与他暗腿硬拼,高高飞起,摔在地上,喘息不已。司马星徽双目如电,面目狰狞,喝道:“道泉兄再看我螳螂绝技。”不给他喘息机会,又以摔手螳螂拳中最精妙的密门螳螂向他抓去,苏道泉腾身而起,使出鹿步梅花桩的转身之法,不防身上一紧,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飞出丈余,被抓处皮开肉绽,口中热血长流。已是难再与他争斗。
司马星徽负手而立,形容张狂,不可一世道:“才五招而已,道泉兄几成死狗一条,我看接下来这五招就不必了。”苏道泉不听犹可,听得此言,不觉勃然怒道:“狂夫安敢辱我。”起身以最精擅之术,向对方袭去。司马星徽道:“若是贤雨峰使这夜雨潇潇剑,我还有几分忌惮,道泉兄就不必出丑。”面上露出不屑。矫捷间身形如电,向前跨出一步,旋既收回,已经立在原地。苏道泉再度飞退,只觉胸口发凉,低头看去,却见衣衫碎裂,一血红脚印印在胸膛,皮开肉绽,鲜血染得周身如涂丹一般,衣衫俱赤。许久苏道泉才强打精神,扶墙起立,摇摇欲坠,大声喊道:“还有四招,狂夫快动手吧。”
苏道泉哈哈大笑,正欲再出手,却见眼前黑影一晃,有人站在他面前,声音低沉道:“剩下的几招,我来代师领受阁下高深。”确是周五,身穿一身黑色常服,抬眼望着司马星徽,面如涂墨,目炯寒星,虽在灰暗牢狱之内,仍掩盖不住周身森然杀气。
司马星徽登时目有赞扬之意,心中惜才,望着他道:“苏道泉微末手段,你跟着他早晚要练歪了,跟着我如何?”周五见他双目炯炯盯着自家,眸子中紫气横空,摇头冷笑道:“心歪拳难正,还有三招,尊驾速战速决。”眸子中已有决然之意。司马星徽摇头叹息,问道:“你一生求道不易,但如今连道之玄妙在何处也不知,如此死去,岂不可惜?”周五冷笑道:“如果尊驾之道乃是伤亲害故,泯灭天良,那周某誓舍此玄虚之道。”司马星徽见他神意决绝,无能劝挽,叹息道:“有句话叫朝闻道,夕可死矣,你命在今日,可有兴趣一睹道之高妙天然?”
周五闻言森然冷笑道:“若能饱此眼福,周某死亦陶然。”司马星徽闭上眼睛,似在思索,少时又睁眼打量他道:“你下盘练的扎实,但上身太死,不懂上虚下实,练再多也不懂劲,我有一套清虚雷电手,深合阴阳升降消长,五行生克制化之理,中者无不骨酥筋麻,有如触电,你需好好体会。”周五各自望了苏道泉与沈文谦一眼,似有不舍,旋收目光,拉开架子,目盯司马星徽沉声道:“尊驾先请!”
司马星徽向前一步,手掌箕张,罩住周五顶门,周五只见眼前俱是掌影,虚幻难觅真招,正欲反应,便觉头皮一紧,全身失去知觉,向后飞跌,摔倒在地,一时面目惊愕,细味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玄奥,难以置信。
司马星徽进退如电,收展莫测,众犯眼前一花,便见他立在原处,哈哈大笑道:“这第七招乃是教你听劲,第八招给你玩点粗浅的庄稼把式,教你懂劲。”牢中犯人何曾见过如此手段,一时俱生恐惧,心中思道:此人是人是鬼,身法如魈魅般让人难以捉摸。当下更是瞪大眼睛锁住司马星徽。
少时司马星徽侧身下蹲,龙腰熊膀,双手前后向内环扣,提臀坐丹,脊背一抖,周五放眼望去,便觉他衣衫之下似藏了一条大龙,天势腾然,似要自他背后破空欲飞,骇然至极。司马星徽冷笑一声,忽然动了。只见他双脚贴地,膝盖相磨,滴溜溜绕着一丈方圆之地趟步行了一圈,将地上青砖踩碎,画出一个极周整的大圈。立在周五面前笑道:“这是开封府心意六合门的慢步行功,又名溜鸡腿,你可看仔细了。”语落便摇肩一晃,向周五贴身靠来,周五下意识向后躲闪,陡觉根劲全失,整个人飞起,贴在墙壁之上,将墙上青砖撞碎,停滞片刻,才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骨头欲碎,丹田滚烫。
司马星徽散去功架,负手笑问道:“此招叫贴墙挂画,乃是从不传外姓的绝密之术,你今日体会,死亦无憾。”蓦地如风飘到周五身前,狞笑道:“时候不早,且看老夫转生指灭神杀佛。”手指瞬息成铁黑之色,如电射向周五胸前,便要下重手。沈文谦本在一旁观看,见苏道泉身受重伤,饶是他书生性格,也是怒火窜顶,高有万丈,但他虽有心助拳,奈何无力施为。此刻又见周五命有危厄,情急之下,再难坐视,合身铺上,但司马星徽身法矫逾闪电,眼看周五便要命丧当场。灵犀一动,抄起怀中砚台,使尽全力向司马星徽砸去。
司马星徽余光扫视,见一物飞来,口中冷笑,左手闪电朝那物一挥,右手转生指正槊在周五肋下,手指尽没,实是狠辣至极。周五此刻猝临危厄,却显出十分凶悍,蓦然抓住司马星徽手臂,一拧一转,手法老练,忍痛将他皮肉抓破,暗施重手,欲将他肩膀卸脱。司马星徽手臂微抖,周五手上带着他一块皮肉向后飞去,肋下血红一片,倒在地上,不辨生死。
沈文谦睚眦欲裂,不防砚台砸在当胸,当下口中热血狂喷,好似在牢内下了一场红色花雨,向后飞去。才落在地上,登感胸前被砸之处似烈焰焚心,几乎烧焦了胸膛,才知他手段奇高,自家拦他无异螳臂当车。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2 23:23:00 +0800 CST  
默默连载了这么久,好像没有一人个在看?
唉,可怜啊!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2 23:23:00 +0800 CST  
司马星徽方才被周五抓了一把,虽未伤筋骨,面上却又羞又恼,出手封住肘底穴道,止住流血,恨意大声道:“竖子而敢伤我!”正欲再出手,忽见一人拦在身前道:“尊驾且慢,此时已经是最后一招了,苏某尚未倒下。”司马星徽不料他此刻犹有力阻挡,抬眼看去,见他满身血污,冷笑道:“道泉兄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噙齿戴发的血性男儿,老夫真不忍自断手足。”苏道泉眼望沈、周二人生死不明,眼前仇敌意气风发,忽觉心中悲凉,摇头苦笑道:“尊驾还记得那些脚踩灰地,手顶苍天,怒洒血性天良的光辉岁月否?”
司马星徽心中讶异,少时肃然点头道:“我无时不刻想与道泉兄再度并肩,将大好河山一肩挑起,不知道泉兄今日能否圆我之愿?”苏道泉此刻心境已与此前不同,想起旧日往事,不觉肝肠欲碎,摇头道:“我此刻唯恨当年不能劝阻明尊投崖,毁我神教万载基业,否则山河犹在,手足犹亲。”司马星徽亦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感慨道:“天生诸葛真明士,不教周瑜死白头。可怜我生不逢时,沈敬擎将天地灵秀、神佛恩宠俱集一身,使老夫望天空叹,痛苦一生!”
苏道泉见他犹执迷不悟,心中更添冷意,哂笑道:“明尊才学胜你十倍,高我百倍,你到如今如何还有幻想?”司马星徽道:“你是铁心不肯帮我了?”双目倏放冷电,骤显异相。苏道泉低头道:“你我方才见面时,你说我不知取舍,我天生不如你洒脱,所以二十年苦禅也无所成就,但今日你一言点醒我,教我死前可证至诚之道。”说着默然转身,来到那狱中神像之下,出脚一挑,将狱卒腰间配刀抄在手中。
司马星徽目有迷茫,笑道:“你以为有刀便可挡我一击?”苏道泉低头不闻,端详手中配刀,只见刀鞘磨得光滑,伸出右手持鞘在手,感受冰凉,指肚不自觉摩挲鞘上云纹,少时左手抽刀而起,刀刃腾起耀眼光辉,洒下一片祥瑞。苏道泉目光柔慈凝视着右臂,如望至亲妻儿,少时柔光尽敛,瞳孔中透出一丝坚忍。旋即扭过头去,左手扬起,闪电落下。鲜血飚射四野,苏道泉一条大好臂膀被齐根斩落,断手此刻犹紧握刀鞘,传递温热。
司马星徽如遭雷击,口张不能言,伸手指向他,心中不安。苏道泉出手连点右肩穴道,将血止住,目光森冷冲司马星徽望来道:“无舍哪有得,此受伤右臂累我二十年,乃是人生至赘,如今一朝舍弃,使我如获新生。”二十年苦禅之功此刻厚积薄发,体内瞬间汹涌起滔天巨浪,四肢百骸有澎湃之力往来肆荡,一时只觉周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豁达爽快,仰天长啸,声音雄浑,不啻神佛巨吼,四野生物闻声,不觉胆裂魂飞。
周五与沈文谦俱被此巨响惊醒,抬眼望向苏道泉,见他右臂空荡荡,血流满身,又低头望见地上断臂犹握刀鞘,不觉同放悲声,泪沾衣襟。
司马星徽少时醒神,露出敬色道:“司马星徽此生不服沈敬擎,独服你苏道泉。”苏道泉擒刀在手,仰天歌唱道:“圣庙之上,我的故乡,你的雄鹰折断了翅膀……”连唱数句。转垂首哭泣,少时抬头,红着眼睛望着他道:“司马星徽,老苏最后一招不死,你便不能动教主分毫,使他安然离去。”司马星徽点头道:“说实话,我本无意放他,但今日为你,我也会信守诺言。”苏道泉面上现出释然之色,勃然道:“司马星徽也是真汉子!”少时,神色平静道:“当年明尊传我一套乱意夜门的夜行刀,乃是最毒辣的杀人刀法,老苏生平从未与人施展,你仔细体会。”刀尖垂在地上,刀身鸣响不绝。
司马星徽闻言失笑道:“你反倒学起我的神气来了。”思索片刻,说道:“你用夜行刀,我也有几式三湘女子所创的映日荷花剑法与你一搏。”弯腰捡起半根残筷,捏在手中。
苏道泉刀尖下垂,微微撤后半部,衣衫忽然飘起,神意集中望着司马星徽,四体松融通透。司马星徽立在一旁,似有感应,衣角轻荡,神色凝重下来。沈、周二人俱骇然色变,凝神守意,身体却微微摇晃起来。
正逢此时,双方忽有感应,苏道泉闭上双眼,手腕一转,单刀无声无息刺出,仿佛炙火加身,不得不做出反应,刀意萧条凛冽,独臂身形隐在刀后,数丈之内人物难逃。
司马星徽心下暗惊,见他出手之快,幻变之奇,远胜方才,长刀使来虚灵在骨,盈虚在心,不勾不勒已有天然独造,横扫六合之能,一刀之堂奥,已迈俗流。此刻方知他自断伤臂,体内已豁然贯通,二十年感悟厚积薄发,神功大进,心中惊讶非常,语发浩叹道:方才老夫一语点醒梦中人,从此天下化境高手,再添一人!
念随剑起,手中竹筷探出,贴在那刀上,将弥布的森然刀意引化开来,使出非凡手段,与他斗在一处。但见他旋而竹筷频频点刺,剑剑平淡,宛似天成,少倾又大匠运斤,拙中见巧。在苏道泉看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他出手无拘无束,快中藏慢,虚中有实。忽如银河泻地,浩浩然无孔不入;又似一苇浮江,潇潇然零落寂寥。才知他与道合真,功参造化。
周五修真有日,将二手交手看得清楚,心下惊骇道:空空洞洞,不挂丝毫之拙力;至虚至灵,无有点滴造作之神意。守灵台一线之光,妙造自然之境。师父顿悟,终至武道之化境,从此超凡入圣,合道可期。心中狂喜。又见司马星徽出手自然恬淡,随应随发,心中一沉:此獠究竟是神功傲世,难窥涯岸。面上挂起忧虑。沈文谦也在一旁,二手出手虽看不通透,但也觉此刻苏道泉有脱胎换骨之意,能与司马星徽一较短长,一时悲喜交加,心神难宁。
酣斗片刻,二人万念悉灭,纯任自然,出手无拘无束,随感而发。或以神会,或以意交,行云流水,夜行刀与映日荷花剑各放光芒,洒腰众人。顷刻间换过数招。直将牢中犯人看的眼花缭乱,虽不解其中高妙意境,却看的心神迷离,也觉精彩非凡。
须知二人此刻皆化境手段,天下能有此造诣者无不为一方山斗,连玄门随山王道宗也须逊色半分。斗到酣畅淋漓处,更激发凌厉剑气,激荡开来,搅得二人衣衫破碎,环绕飘飞。正这时,漫天虚影中忽然一人飞退,却是苏道泉撤下手来,拈刀而立,纵声狂笑道:“十招已过,司马兄还请自便。”周身衣衫被剑气搅碎,但脸上气色明旺非常。
司马星徽弃筷在地,哈哈大笑道:“道泉兄已臻化境,若日后还有华山论道那天,长空栈上必然有你苏道泉一把交椅。”苏道泉也将刀掷在一旁,淡然道:“苏某已是耳顺之年,枯木朽株,早已无意争夺虚名。”司马星徽道:“三国的曹操写过一首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教主初登宝位,更兼年幼无知,道泉兄神功有成,贵主甚为倚重,此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切不可失此千载难逢之机。”苏道泉闻言似有羞恼道:“我生死都是明教门下看守门户之犬,不复有雄心大志,更不敢做出废弃尊卑,悖逆人伦的丑事,司马兄把苏道泉想的也太不值钱了。”
司马星徽沉吟半晌,目光古怪道:“道泉兄果真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苏道泉摇头劝他道:“司马兄何不与在下一起共扶新主,再造圣庙?”司马星徽闻言冷笑不语。苏道泉叹气摇头道:“你虽尽丧人良,但老苏犹守纯真,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司马星徽道:“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山高水长,你我后会有期。”随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倏然欺进苏道泉身前,双目如电,元神于额间化作一道灵剑,向他额间灵台逼来。只听众犯一齐惊呼,各个手捂双眼,似被利箭射入,倒地呻吟。沈、周二人虽傍技在身,也觉有物直扎在额间,两眼发黑,鼻间流血。
苏道泉冷然不防他使出大光明如意伏心法,双目刺痛,飚射出两道血箭,口中惊呼,向后跌倒。须知此术乃聚精气运于上焦,鼓电目慑人魂魄的以神打神之术,高深者运此法可须臾抹人神志,浅显粗通者也可骇人心胆,使人斗志颓丧。乃是明王心经中至高无上之典籍秘术,自来练成者万中无一,当年明教唯沈敬擎与司马星徽将此术大成,余子不过粗通技艺,难窥玄奥。寻常教众更是不知世上有此神乎其神之技。
苏道泉冷不防被他慑住心神,滚了几滚,额头将地上青砖磕碎,片刻才狼狈起身,双目紧闭,凄惨笑道:“司马星徽,老苏身上功夫不如你,但这蛰龙眠的不动心已经大成,你这如意伏心之术杀我不得!”闻声颇有恨意。
司马星徽偷袭得手,本自心喜,但见他此刻却不过双眼流血,神气依旧完足,也吃了一惊,恨声道:“连我最得意之术也杀你不死,今日若是放你,来日必成我劲敌。”忽而身形暴涨数寸,面目似魔王般狰狞暴戾,张口大喝一声,牢内犯人耳膜皆被震穿,溢流出血。苏道泉眼睛睁不开,此刻将耳朵索性闭上,扭头冲沈文谦一喝道:“教主快走,老苏制服强贼便去寻您老人家。”沈文谦虽功夫略有小成,但此刻一吼之下也心神失主,茫然四望,摇头道:“我如今能弃你于不顾。”
苏道泉喝道:“周五,护送教主老人家速离此地!”又望向司马星徽道:“今日让苏某见识一下尊驾千叠,乃是何等的妖邪手段。”抱丹坐胯,力弥四梢,率先出手,使出乱打之术,双手穿花一般纷乱向他拍去。沈文谦本自说什么,却被周五一把拉起,慌乱中顺手抄了地上砚台,便随周五沿着狱道向外跌跌撞撞跑去。
司马星徽见二人离去,目眦欲裂,纵身向前道:“竖子而敢!”一掌遥遥拍出,就欲留下两人,苏道泉飘身而至,奋力硬接他一掌,口吐热血,拦住他道:“教主速离地此地!”
沈、周二人再不敢停留,摇晃至那狱中神像之下,周五奋力挪开一方石台,露出后面一眼两尺见方的拱形门洞,洞口幽深,有冷风吹入。沈文谦打个冷颤,问道:“这是运送尸体的死囚洞,如何却从这里出去?”周五惶惶拜倒,磕头道:“每日提牢点视后几道正门都已锁死,无管狱官的钥匙,谁也打不开,教主您老人家迁就一下,这后面不远处便是城门,今日除夕,必无宵禁,您老出城就重见生天啦。”不住扣头,连呼万死!
沈文谦急道:“我如何能走,老苏还在里头。”周五连连催促道:“师父他老人家一朝顿悟,如今已是化境手段,司马星徽杀不死他,您老人家快走罢。”语气颇为焦急。沈文谦又回望狱内,心如火焚,忽想起什么,摇头道:“我此番若是越狱,这一生的功名都要葬送,怕是再也洗不清了。”却不肯走。
周五不防他此刻说起这些话,急的满头大汗,拉住他脚腕道:“我的爷,什么时候了,您还担心这个,你老只管安心去,后面有周五打点,保管不损您老功名。”此言一出,沈文谦也惊疑不定,欲要拒绝,周五起身扶住他道:“我知您老人家黑白分明,不肯徇私,但滚滚红尘中总有那大片的灰,让我等浑浊之人在其中翻腾,您老快快去吧,我周五做事有分寸,总不会损您老人家气节修行。”
沈文谦惊疑片刻,又问道:“周先生可与我同去?”周五应道:“此去风雨荆棘,若无周五,谁来照料您老起居?”说着催促道:“您老先钻,我来殿后。”沈文谦望着洞口森森,回望苏道泉与司马星徽,洒下泪滴,一咬牙关,慌乱钻了进去,在黑暗中向前爬行。
那死囚洞颇长,沈文谦爬了数十息,才觉得眼前漆黑中透出一片深灰之色,冷风吹来,沈文谦爬起身子站立,却是站在城墙根处一块荒地之中,抬眼望去,却见铺天盖地的大雪从容落下,天地尽盖上了一片洁白,映着夜空,凄惨而圣洁。是夜正值除夕,满城响起爆竹之声,远处烟火在高空绽放,久久不绝,和着鼎沸人声,嘈杂一片。
沈文谦低头向死囚洞内望去,正欲招呼周五,但见洞穴深处传出的一点光亮湮没在一片黑暗中,周五的声音隔着幽深的囚洞传来:“教主您老人家快走,周五义不敢欺师灭祖,弃我敬爱之人而去。”沈文谦呆立多时,惶然坐倒在雪窝之中,望向身后狱墙高深,回味月余来的经历,犹如苍茫一梦,好似过了半生。
正是:一路烟尘才落定,无尽悲欢滚滚来。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3 22:4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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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4 20:55:00 +0800 CST  
第六章 凤阳皇陵
沈文谦失魂落魄在雪中坐了一阵,才收拾心情,怔怔起身,恰逢城内百姓才吃过年夜饭,此刻俱结伴出门放炮,天地间更炸响一片,烟花绚烂,将半个夜空也映得雪亮非常。沈文谦思及往事,心中挂念钱满楼,恨不能插翅南下,心中又惧怕司马星徽追来,不敢耽搁,大步出城,纵气向南奔去。
他行的匆忙,一夜不停,天亮已至南皮县境。天地间雪下的更密,少时遮住来时行迹,天地间茫然一片。沈文谦此刻心才稍定,思道:此时雪大,遮住脚印,司马星徽定然难觅踪迹。这才悬心落肚,放慢脚步。此时腹中饥饿,咕噜噜叫个不停,沈文谦立身旷野,眼望四处,只见树木枯萎,大雪积地盈尺,心中犯起微愁:此时寒冬大雪,却到哪里去寻食物?又行半日,正身疲力竭时,才见一条大河横在眼前,心中大喜:这河宽广,水中定有鱼虾。匆忙奔至河边。
此时河水早已结冰,冰面盖着厚厚积雪,沈文谦在河边折断一截枯枝,跳上冰面,在河心寻地扫去积雪,双脚一震,已将数寸厚的冰面震碎。少时便掏出数尺方圆的冰窟窿,未久,几条草鱼板自冰下游来,在眼前打转。沈文谦运起指力,将手中枯枝冲那鱼儿扎去,不多时身旁冰面便有数条巴掌大小的鱼儿不住扑腾。沈文谦抓过一条,几下去了鱼鳞,掏出内脏,将鱼头割去,丢弃不食,在河中洗净一块生冷鱼片,囫囵吞入腹中。连吃两条,才填饥肠,精神也略有振奋。
四望无人,又三两下脱去衣衫,望见胸口被砚台砸出淤青一片,心中默然。此时他功夫在身,风雪浇在身上,也不觉寒冷。收拾起烦乱心绪,纵身跃入冰冷河水之中,运起蛰龙眠之术抵御寒冷,此时再入冰河,身心体会已与前时大不相同。
不多时,已将身上污垢洗净。纵身跃上冰面,见衣衫残破,遍布血污,心中无奈,仍旧胡乱套在身上,也不歇息,继续南行。风雪愈急,连日不断,沈文谦两日一夜未眠,此刻已是神疲力尽,脚步越发沉重,心中烦躁:这雪下一时未必能停,道路艰难,我虽有蛰龙眠护体,怕也不能长久维持,看来还需寻地歇息才是。当下小心留意,又行了数里,才望见远处伫立着一片颇大的村庄。
沈文谦来到村口,正逢大年初一,将近傍晚,家家户户才散去炊烟,此时年味正浓,村民纷纷走出家门,燃放烟花,相互拜贺,俱挂着笑脸。沈文谦见不远处村口一棵椿树下中立着一位老汉,一旁空地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雪地中戏耍,走向前去。正欲开口,那老汉打量他几眼,走向前,奇道:“这大过年的,是被狗咬了还是怎地?”沈文谦作了一揖道:“老丈慧眼,在下确是被狗咬了。”那老汉狐疑道:“你这孩子莫不是要饭的?”又摇头道:“看你模样,不像,不像。”抚须打量他。
沈文谦苦笑一声,摇头道:“老丈,在下是要去应天国子监入学的监生,路上丢了盘缠,又遇到几条野狗撕咬,这才成了这副模样。”说着掏出怀中砚台,冲那老汉晃了几晃。那老汉道:“原来是个读书人,这年节的,还在外面乱跑,可难为你了。”又问道:“可曾吃东西?”沈文谦心中感动,默然摇头。那老汉上前拉起他的手道:“看你吃住也没个着落,我儿也不在家,孩子要是不嫌弃,便到我家吃顿年饭,晚上就住在我家。”
沈文谦感受他古道热肠,心中暗道:此处民风质朴,直追三代,可见圣人感化有方。也不推辞,口中称谢,就要施礼,那老者拦住他道:“你这事干啥?谁没个三灾四难,你如今吃住没个照料,被俺看到,这大过年的,横竖不能让你在外面挨冻挨饿。”拉起他向村中行去。
不多时,便到了那老者家门外,此刻院门积雪已被扫出一条小径,新雪尚未堆积。那老汉推开院门,将他领入院中。但见此院东首一间厨房,房门外栽了两颗枣树,树下造了一口井,井旁栽了一大石水缸。院落正北坐着孤单一房,中间是堂屋,东西又各造一间连成一处。房屋矮小破旧,唯窗棂上贴着两张福字,衬托出一点不同。
沈文谦随那老汉进了堂屋,只见四壁萧然,正中八仙桌上供奉着祖先灵位,桌角点了两盏油灯,发出萤光,八仙桌下首又摆了一张矮案,案前置一炭盆,火早熄了。那老汉招呼沈文谦坐了,便有一老妪自偏房迎了上来,那老汉与她耳语几句,那老妪便转出门外,不多时端来吃食。那老汉接了,放在沈文谦面前,招呼道:“咱穷人家,大过年的没啥吃的,不过好歹是是饿不着,这是自家做的黄米粘糕,枣也是咱沧州的冬枣,自家树上结的,快趁热吃罢。”
沈文谦腹中饥饿,急忙称谢,几口将碗中粘糕吃个精光,那老汉又端上一盆面汤,沈文谦也不客气,连喝两碗,才觉手脚升起暖意。那老妪里外忙碌,先收拾碗筷,后又去火炕添了把柴火,这才张罗着拿了床棉被,送到侧房。那老汉便留住沈文谦,东拉西扯说了一阵,也不知到了几时,雪下的也不见小,那老汉才点了一盏油灯,与他散了话头。
沈文谦随他来到侧室,火炕上被褥早已铺好,炕头摆放了两件旧衣,那老汉笑道:“这是俺儿结婚那年托人给做的,俺媳妇是短命人,扔下两个孙子便撒手去了,俺儿在家坐不住,前几年跟村里两个孩子去中都修陵,这都好几年没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将就穿吧。”
沈文谦心中感动,更不敢推辞,换了衣服,和衣卧倒,才觉这炕烧的发烫,浑身温暖。那老妪也进屋嘱托几句,就拿起沈文谦旧衣,要去补缀浆洗,沈文谦阻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她出门而去。那老汉又坐在床头嘱托他几句,沈文谦不住的道谢,那老者连连摆手,这才吹了灯,仔细帮他关了房门去了。
沈文谦靠躺在床上,眼睛合上良久,也无一丝睡意,当下坐起身来,又点了油灯,望着火芯跳跃,洒下一室微光。此刻沈文谦毫无倦意,独对灯火,默然想起心事。少时心中烦乱,从枕下掏出砚台,在手心把玩。沈文谦摸了半晌,手中忽觉不同,匆忙拿到灯火之下,借着微光仔细端详。却不知何时端砚雕纹之间裂开了一条窄缝。想是在狱中被司马星徽槊了一指,以致有此裂纹。
沈文谦暗骂自家莽撞,想起此砚乃高堂唯一遗物,心中更添悲痛,眼角含着泪,将砚台放在手心,不断摩挲。过了多久,一阵乏倦袭来,沉沉睡去。也不知到了几更,外面烟火声渐息,唯大雪不停,下得从容不迫。沈文谦睡得不实,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防手中砚台滑落,摔在地上,黑暗中发出声响。沈文谦一惊而起,眼角犹挂残泪。
那油灯还未灭,沈文谦低头向地上看去,却见那块上好端砚被摔成两半,沈文谦心中一惊,滚到地上,泪水又涌了出来。沈文谦坐在地上直流泪了小半个时辰,才悲心略缓,望着书中砚台,神色哀痛。少时,才小心将砚台收起,却不防有一物自砚台断裂处掉出。沈文谦抄在手中,却是一块叠得颇为齐整的蚕丝绫锦,小心将它展开,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
沈文谦婆娑泪眼,向绫锦上扫去,当先便看到笔走龙蛇,气势夺人的四个大字:明王心经。沈文谦额间一痛,似乎那字里行间有一柄神剑射向神宫,心中不可置信:何人如何将书法练到了这等地步?
少时才回过神来,向尾章看去,落款确是:沈敬擎三个方正楷书。沈文谦心中巨震:原来这竟是父亲遗作。又默叹道:父亲将明教至高无上的宝典藏在这砚台之中,教司马星徽苦寻不得,可见用心之苦,二十年间我与他朝夕相伴,竟全然不知。心下喟然。他虽是书生,但此刻也颇通高妙拳理,想起苏道泉对心经描述,也不觉意动神摇。当下凑着昏暗灯光,仔细读来。
原来此经乃沈敬擎倾毕生心血所得。集叙数百年间明教历代贤达一生习武心得,又汇聚天下武术高妙之秘法,更兼有一代亢宗沈敬擎苦心独造之感悟,实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学心典。
沈文谦通扫全篇,初觉文字简平,与苏道泉所言貌合神似,不过略有新意。而后逐字阅读,分段品味,这一看,登时脊背冒汗,才觉这其中所述武学道理无不立意高深,跳脱不羁,又直触道之根本,法之源末,句句藏着无穷奥妙,崖岸独高,早已将苏道泉甩在身后。沈文谦合眼回味,少时低头再读一遍,感触又有不同,才知心经言简旨丰,笔浅意高,乃是常读常新的无上妙品,等闲难以揆度。心下暗叹:父亲斯道造诣早已跳脱窠臼,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也是喜出望外。一时心欢意动,喜上眉梢,直将父亲想象成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沈文谦借着昏暗灯光,将心经捧在手心连读七八遍,才意犹未尽将心经收好,回味无穷,心中默然叹息道:苏道泉曾说天下万法,咸归一道,只有读过心经才知天下诸般武艺拙陋浅薄,不值一哂。如今亲身印证,才知他所说非溢言虚美之词。
又想起他狱中教诲,不觉牵挂起他的安慰,心神恍惚了一阵,才暗暗祷念,平复心神。又仔细将心经在心间回味,忽有体悟,当下闭目凝神,双手结成心印,意守灵台,悄然入定。不觉时间飞逝,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红轮高升。沈文谦一口浊气吐出,才觉体内真气流转,拜脉通畅,一夜所悟,远胜往昔。至此才别开洞天,初登武道殿堂,揭开高深大幕一角。
嗟叹之余,又默念道:心经中所阐武道阴阳、正奇、盈虚之理,旨意宏深,绝无空言,无怪司马星徽欲借它来压制内患。
当下收拾纷乱心思,起身来到院中。那老汉一家早已醒来,早饭也已烧好,沈文谦吃过早饭,那老妪才将缝补过的衣物放在他手上,笑道:“昨天衣物在炕上烤了一夜,眼下已经大干了,快换上吧。”沈文谦手托衣衫,犹有余热,又见那衣物针线细密,已然补缀完美,忽地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那老妪笑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沈文谦扭头偷偷拭去眼泪道:“都说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若是我今天还有这样的福气,无论如何也不愿离乡远游。”
那老妪闻言也湿了眼眶,却强打精神道:“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恨我那儿离开他娘,只气他这几年也没个音讯,教我这当娘的心中不踏实。”沈文谦听了,愈止不住泪,那老汉一旁听了,也暗暗悲伤。许久,沈文谦才出言安慰道:“您二老无须挂念,许是您儿太忙,明年过年,说不得就回来陪您二老了。”老妪闻言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沈文谦心中悲伤,不欲久留,就要辞行,那老汉苦留不住,转身入屋即回,往他怀中塞了几块粘糕,说道:“俺也没钱给你备个仪程,只有这几块糕,你路上垫垫肚子,若是外面路不好走,你就回来在俺这里住几日。”沈文谦推辞不过,接了食物,二人直将他送到村口,看着他背影消失,才转身去了。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5 02:19:00 +0800 CST  
沈文谦一路南下,夜晚奔波不歇,日间便寻寺访刹,以作歇息。间或依着心经之法,修习蛰龙眠不辍,又思及司马星徽牢内所施江湖诸多拳法道艺,极力回忆,用心揣摩研习,不觉功力益发精进,收获匪浅。如此不过五日功夫,便进了山东,在德州胡乱打个尖,便一路穿小径南下,三日便过了东昌府。渡过黄河,便至兖州境,沈文谦初履故土,倍感亲切,但心中焦急,也不作停留,惶惶穿境而过。几日后离鲁入皖,穿过砀山地脚,已至淮北境。
沈文谦行进不停,未几日,穿过淮河,才觉地势渐高,已至凤阳地界。凤阳乃是太祖发祥之地,太祖立国之初,常思帝乡,有长居凤阳之意,遂征百万民夫工匠,大兴土木,营建中都,所费甚巨。后又徙江南十数居万民实淮上,并永免县民赋税徭役,人声自此鼎沸。洪武八年,因工匠施厌胜之术,帝乃大怒,尽杀匠人,遂废中都。旋而大征民夫,用中都余材敕造皇陵,又大封陵户,赐令房瓦尽皆施朱,子孙世享恩泽,世代承袭,优待自古未有。是以此地久承王化,富丽丰足。
这一日,沈文谦奔行一夜不歇,至金光遍洒,露湛朝阳,才觉乏倦,便于寻地歇脚。又行片刻,远远望见前面好大一片丘陵,好似小山,山上古柏森森,露出大片檐角,层楼叠榭,藏在山林之间,形势极为幽盛。此时天地间犹罩着薄雾尚未散去,俗眼望去,只觉一派仙家气象。少时,寺内晨钟敲响,声音圆润绵长,点点梵音流入四野,微风卷来,可闻烟火清香。
沈文谦神气稍旺,大步行来,转过一片矮树林,便见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望去怕不止数百间之多。沈文谦半晌才绕过寺周,远远来到山门外,却见一牌坊,四柱三楼,重檐歇山顶,高有数丈,正中镶嵌白玉匾额,阴书“龙兴古刹”,沈文谦心中一震:原来却到帝王当年修行之地。
此时天光大亮,沈文谦远望数僧结伴转出山门,顶着薄薄雾气,踏步行来。沈文谦不敢多望,匆忙避走一边,少时寻见寺外一河蜿蜒开来,大踏步下了河岸,蹲下身来。此时河面略有薄冰,沈文谦当下伸手拨开,掬起一把河水,打在脸上,神色大卫振奋。不多时,身后脚步声响起,沈文谦扭头望去,却是方才山门外数僧,拎着木桶,来此打水。
沈文谦心中凛然,躲闪不及,当下转在一颗树后,凝神收息,避开众僧。少时听一声音浑厚僧人道:“周王为了这姓钱的小子,擅离封地,这要是传出去,被宗人令知晓,可是要削爵贬籍的。”话音落下,便有一声音年长僧人道:“你却懂甚么,听说这姓钱的身怀重器,周王若得了此物,皇上怕是要给他天大的赏赐,凌驾于诸王之上,如何还削他的爵?”引开话头,便有僧人笑问道:“褚师兄如此说未免独断,我看这几年宫里乱的很,前些日子朝中清剿胡党,据说潭王与他干系匪浅,宫中差人要削他爵位,他当场便与众妃焚宫而死。要知道,这可是当朝藩王。”口中嗟叹不已。
沈文谦闻言心中一惊,躲在树后,不敢稍动。须臾便听那名唤褚师兄的僧人说道:“你懂个屁,潭王与周王如何相提并论?”又一僧问道:“褚师兄,听说太子和秦晋燕周俱是马皇后嫡生骨肉,不知此事真假?”那褚师兄道:“宫里都传燕、周二王是马皇后所诞龙子,若真如此,周王当朝强藩,又有军功在身,断然非等闲诸王可比。”
片刻,又有人道:“无天子诏令,藩王擅离封国乃是重罪,却不知是何宝贝,教周王冒如此风险?”那褚师兄道:“此事自上到下守口如瓶,大家皆是风闻,若不是周王不小心,被僧众撞破行迹,天下谁又知道他此刻远离封国有千里之遥?”话音落下,便有人道:“我昨日听马师兄说,周王得了方丈传书,连夜带少林寺的人从开封过来,第二日下午就到了寺中,据说跑死了两匹马,如此看来,此物定然要紧的很。”
那褚师兄冷笑一声道:“宫门深渊如海,你我岂能揆度?那里自来便是修罗地狱,生死皆不由己,说起来,这几年宫里坐稳了天下,外头的流言却甚嚣尘上,要说皇上与东宫没个耳闻,打死我也不信,不明白东宫那位爷如何还能坐得住。”又有声音道:“都说太子温弱仁慈,手无缚鸡,龙门的几位老祖围在他身边日日教导,可他却心不在焉,冷落宗师,听说玄门中人多有不满。”
话音一落,有人接道:“这算甚么,听说前些年太子在宫中挨了训斥,竟想不开,投了太液池自杀,万幸给救了回来,打那之后,皇上便有废长立贤之心,这外头的几位强藩更是蠢蠢欲动了。”众人七嘴八舌,于荒郊野外,说起宫闱秘事,俱无忌惮。当时便有人道:“说起来,如今北方几王俱拥重兵,招揽江湖匪类,周王在河南,少林便投在他门下,在河南地界可是豪横的很。”有僧人迎合道:“诸王封国俱是旧朝古都,连晋王太原封地也是李唐兴旺之地,这些地方久承王气的地方,诸藩于国坐拥地利人和,无一人是好相与的。”
那褚师兄闻言道:“如此说来,若那钱姓小子果真身怀重器,周王凭借少林寺和咱方丈这层关系,确是快人一步之先。”当下有人问道:“褚师兄,你路子光,可曾打听到是何宝贝?”那褚师兄闻言低声喝道:“若不想惹祸上身,便休多口舌。”俄而又道:“这几日寺外不太平,听师傅说,玄门与莲妖都混在其中,昨夜周王带着那姓钱的藏进了皇陵,却不知是否露了行迹,万幸引开众人,不把大伙卷入风波才是。”一言既落,众人均附和出声。
那褚师兄似是众人头领,此时见众人打满水,招呼道:“外面说的话,在外便被风吹跑,谁要带进寺中,被长老们听到,小心死无全尸。”众人惶惶答应,那褚师兄这才匆忙招呼众僧去了。
沈文谦立在树后,听众人脚步渐远,半晌才小心探出头,趴在河岸上望见寺庙山门紧闭,想起方才众僧言语,心中翻腾起波澜:那人所说,莫非是兄长不成?心中一沉,四肢卷起凉意,如坠冰窖。
少时心思转动,思忖道:若兄长真落到所谓周王手中,此刻必然已至皇陵。又心中惊疑道:听他所言,周王似乎未得到那宝贝,却不知兄长将他藏在了何处?少时心绪烦乱,思道:说不得是个巧合,司马星徽都阻他不得,如何便落在了这寺庙之中。一时心海翻腾,拿不定注意。
也不敢在此地停留,沿着河岸向南奔去,少时便见地上大片车辙印迹,路两旁到处是营建房屋所需砖石木料,俱弃之不用,沈文谦纵目南望,心道:不管如何,我需去陵中一探,否则心中实在不安。计议已定,脚下如箭开弓,沿着印迹向凤阳陵行去。
且说凤阳陵寝,本是太祖父母及兄嫂侄儿之坟茔。元至正四年,濠州大饥疫,太祖至亲相继殁了,贫不能下葬,里人刘继祖与之地,乃葬于凤阳。至正二十六年,太祖封吴王,乃命故臣修缮父母陵寝,始为凤阳皇陵。后洪武二年与八年相继培土加封,敕令营造,太子并诸王多次祀陵于此,至此皇陵日益宏伟,规模已成。虽非帝王之陵,但宫阁殿宇,壮丽森严,也可谓世所罕见。
沈文谦提气奔了一阵,远远绕过巍峨中都城,来到皇陵近前。此时日头正烈,天地间大雾散去,才现了那皇陵真容。只见陵园四周土丘环抱,形势十分幽盛;北面两座小山,宛如两尊巨兽,守护着后面三重城垣。最外一重土城周长数十里,高有丈余,正北一道红门,神道延伸入内,神道两旁傍值松柏,雕造石像,气象非凡。
越过外城,向内望去,但见楼接天宇,丹陛辉煌;碑石林立,层台累榭,更添美轮美奂。又有丹楹刻桷,飞阁流丹,高出万丈云表;直把一个皇家庄严气象,尽皆显露无疑,教人望而生畏。无外乎太祖第六孙朱有燉有诗盛赞:千古衮旒藏玉匣,九重宫殿压金鳌。沈文谦立在坡下,远望皇陵,一时如临幻境,心中称奇道绝。
沈文谦见有皇陵卫巡绰四周,无机可觅,心中暗道:日间行事不易,若入皇陵,还需夜间才是。当下寻一处密林藏身,合眼静待红轮西垂。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5 23:58:00 +0800 CST  
再睁眼时,已是夜间,沈文谦立在陵外,张眼望去,只见黑暗中,凤阳皇陵犹如伏在暗处的巨兽,张开血口,就要择人而噬。沈文谦心焦如焚,当下强压住心中惧意,打点精神,悄然跃过外城,避开神道,向内城潜去。走不多久,忽远远望见神道中央立起一块巨大的石碑,碑高数丈,上罩六角碑亭。沈文谦修炼蛰龙眠有成,此刻目力已然不弱,当下凝目望去,却是洪武手书《御制皇陵碑》,细看碑文,却见起首写道:大明皇帝之碑孝子朱元璋谨述:洪武十一年夏三月兴建皇堂,予时秉鉴窥形,但见苍颜皓首,忽思往日之艰辛。况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不足以为后世子孙戒,特述艰难以明昌运。俾世代见之……
其下洋洋洒洒千言,备述朱元璋一生戎马经历,其下又发阐国祚昌运兴盛之理,沈文谦逐句读来,那字仿佛有巨大魔力,仿佛有金戈铁马在其中纵横,读来催人心胆,最后竟至汗流浃背,眼出幻象。良久,沈文谦才摄住心神,目光落在碑文最后数句:惟劬劳罔极之恩难报,勒石铭于皇堂。世世承运而务德,必彷佛于殷商。泪笔以述难,谕嗣以抚昌。稽首再拜,愿时时而来向!——洪武十一年,岁次戊午,七月吉日建。
沈文谦目光落下,脑海中仿佛炸响一声惊雷,心中赞叹道:时时而来向,不敢忘初心!这碑文写得当真卓见不凡,颇有远识,想来朱元璋是了不起的人物。一时魂神以交,赞叹不已。半晌,又思及苏道泉所言,想到父亲身殁也因此公,一时心中生恨意,旋而又惆怅莫名,少时已是滋味难辨,不分爱恨。许久才叹口气,在黑暗中悄声道:“若有一日你我相遇,却不知该叫我如何抉择?”
半晌才觉此念荒唐,摇头祛除心中杂意,绕开石碑,向内飞走。少时爬上神道旁石首身上,向内望去,只见周遭楼殿高耸,气势雄伟,在黑暗中迸发峥嵘。沈文谦居高向内城瞭望,只见城中漆黑一片,楼墙之后黑坨坨一片,半晌才看清晰,竟是一座数丈高丘,高丘上又有丛台突兀立在其上,偶尔闪出点点星光。沈文谦不敢迟疑,纵身向高丘奔去。
一路无话,不多时便至丘前,方知此丘并非天然,乃是积万民之力,用无数石土堆积而成,丘上载满奇松怪石,一条小径蜿蜒向上攀升。沈文谦望见四下无人,寻径登丘,少时来到丛台之上,居高俯瞰,将皇陵尽收眼底,心下忽生感慨:无怪古今豪杰,俱欲称孤道寡,试问这登基坐殿,统御寰宇之诱惑,哪个男儿能够抵挡?一念升起,心中也觉荒诞无稽,回身向台上看去。
原来这丛台纵横十丈,宽敞之极,其上架有七彩天桥,桥上建有亭阁,檐角高飞,桥旁怪石上有飞泉挂瀑,倾泻入好大一汪碧池,当真结构精奇,布局华妙,人立其间,恍然如登仙境。又见丛台正当中一座大殿,高有三层,碧瓦重檐,拱枋贴金绘彩,十几根明柱上都有金龙盘旋,极为肃穆。沈文谦见窗棂间有灯火透出,似有人声,几步抢入窗下,凝神细听。
方一靠近,便听殿内传来一儒雅声音,缓缓道:“原来是张士诚十八条扁担后人,无怪玄门要灭你家邦。”旋即有一人冷笑道:“什么十八条扁担,周王殿下故弄玄虚,教人耻笑。”声音嘶哑,听来熟悉而亲切。沈文谦闻言心中巨震,不是钱满楼却又是谁?旋而心中黯然道:果然如那僧人所说,兄长确实落在了周王手中。念头才起,那儒雅声音道:“看你背上这刺青,我便已知你来历,想不到天地间还有盐枭漏网之鱼。”
钱满楼冷笑道:“钱某操舟之辈,如何能跟盐帮的老爷攀上交情。”那儒雅声音却问他道:“你可知灭你满门的血仇是谁?”殿内沉默良久,少时钱满楼才缓缓道:“往事如烟飘散,钱某不想知道。”那儒雅声音道:“你不想知,可本王偏偏要告诉你,你且听好了,灭你钱氏满门深仇之人乃是……”钱满楼忽打断道:“周王殿下不要徒费心力,我即便知道仇人是谁,此生也无力血恨,徒然痛苦一生罢了。”
那儒雅声音笑道:“此事不难,你若将东西交给本王,本王不但告诉你你仇家是谁,来日我也可为你扫灭仇敌,使你钱氏恢复旧日煊盛家业。”钱满楼闻言冷笑道:“周王许下好大的诺言,可钱某寄身市井,早已无意江湖,周王再说下去便要拖我拖我下水,从此教我一生不得安宁。”言罢冷笑不止,冷冷道:“钱某不听也罢。”
那儒雅声音道:“仇敌将你钱氏一族满门屠戮,你如今苟活于世,不思血恨,我倒好奇,你钱满楼到底是生了什么样的铁石心肠,可是血肉长成?”钱满楼闻言哈哈大笑道:“钱满楼欺天忘祖,已然灭绝人寰,殿下休要操心。不过我却有一句话想请教殿下。”
那儒雅声音闻言疑道:“你有何话?”钱满楼道:“你朱氏一族贵为王胄,坐拥九州,鼎食八方,本该为万民道德表率,可如今天下风传你父子相疑,手足倾轧,却不知你一门公戚生的是何心肝肠肺?”那儒雅声音闻言陡然大怒道:“放肆!士庶小民安敢辱我奕奕皇族。”
少时便听殿内有人起身,俄而响起脚步声,似是那儒雅声音主人。须臾听他声音激愤道:“想皇父养民,如保赤子,恒念尔等饥寒,为之衣食,登极二十余年,多免四方税粮徭役,以安四方生民,如今天下大治,可换来的确是你等犯上不尊之佞言。”其语颇为心痛,顷刻又听他冷笑道:“若有一日孤大权在握,必然将世上负心人尽皆剿戮!”
钱满楼哈哈大笑道:“若真有那日,恐怕周王殿下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钱某吧。”少时又冷笑道:“你身为藩王,擅离国土,乃是重罪,如今外面强敌环伺,若走漏了风声……”旋即冷笑不语。那儒雅声音沉默半晌,说道:“你果真不肯将此物献给本王?”
钱满楼冷冷道:“我如今被卷入偌大的风波,那宝贝便是钱某定乾坤,操进退的神器,轻易岂能与之他人?”那儒雅声音怒道:“乾坤浩浩,本王尚不敢言操进退、定风波,你微贱将死之人,安敢放此大言?”钱满楼笑道:“想钱某也是七尺男儿,如今被周王殿下卷入风波,我若不翻腾些浪花,岂不让王爷看扁了我。”那儒雅声音阴沉沉,叹息一声道:“既然执迷不悟,那便吃些苦头。”
钱满楼冷笑道:“钱某旬月死里逃生,什么苦头没吃过,殿下若有手段,尽管招呼。”那儒雅声音哈哈大笑,俄而狂道:“张士诚十八条扁担起义,留下的孽种果然都带几分反骨。”少时忽听殿内有人出手,便听吧嗒一声,声音清脆,钱满楼痛呼一声,声音凄厉道:“朱氏匹夫,你敢断钱某双腿,早晚有一天,我叫你江山破碎,社稷飘零。”沈文谦伏在殿外,闻声胸中一痛,好似有把刀扎在心头,心中大为不详,当下便欲纵身入内。手挨在门上,便听一洪亮声音道:“院外何人,还请现身一见。”声音浑厚,内力似乎大为不俗,远远送出。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18 02:29:00 +0800 CST  
沈文谦不料殿内还有他人,并早看破自家行藏,手上发力,便欲现身,掌力尚未吐出,却听一浑厚声音自另一边传来道:“少林祖传搓背敲骨的手段,俊的很那。”旋听门窗巨震,有人自另一边破门而入。方才那洪亮声音口诵佛号,出声问道:“不知尊驾何人?”
另一声音笑道:“在下九龄坐下一条狗,法师称呼我为阿狗便是。”那洪亮声音闻言道:“原来是漕帮冯大海冯老香主,这淮水上下八百里还都是香主地盘,贫僧未曾拜过山头,失敬失敬。”冯大海闻言哈哈大笑道:“冯某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如何敢把小周王殿下的故土据为己有,法师要拜,小周王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声音戏谑,颇为滑稽。
那洪亮声音道:“却不知冯老香主夤夜造访,所谓何事?”冯大海笑道:“冯某此来所为何事,法师岂不是明知故问?”话音一落,那儒雅声音道:“漕帮莫非也不甘寂寞,欲要有所作为?却不知投了哪家的山门。”冯大海笑道:“小门小院,说了有辱贵人清听,不说也罢。”
那儒雅声音道;“既如此,何不到我开封立寨,我河南有酒有肉,定能让贵帮众多兄弟如意。”冯大海摆摆手道:“贵人门槛太高,又有少林的凶和尚把门,咱们漕帮都是不入流的乡愚,不敢僭攀高枝。”
那儒雅声音唏嘘道:“阴九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虽非侠客子弟,却是隐逸的雄豪,我素敬之,此生不能结交,一直引以为憾。”冯大海笑道:“周王谬赞,我在此替阴总舵主谢谢您。”少时,那儒雅声音道:“本王还是那句话,你回去告诉阴九龄,若他不弃,可至开封,到我寒舍盘亘些时日,我必奉食以待。”顷刻又道:“你与他说,本王此生若能得他相伴,沟壑亦成坦途。”冯大海道:“周王巨眼青垂,在下定将周王好意转述总舵主。”
少时殿内陷入沉默,许久才听冯大海皱着眉头道:“法师已证真如,乃是菩萨天中的人,下如此重手,不怕业报降临,摧毁道心么?”那洪亮声音笑道:“同在红尘修罗场,是是非非休作真。和尚真如、虚妄,起灭决于一念,早将业身抛掉,任由沉沦。”冯大海笑道:“法师既然已悟真如,想必有法子渡我升入梵天,证果修真。”那洪亮声音道:“佛祖四万八千偈,自家缘渡自家身。冯老香主年逾六旬,犹保赤子之心,已得般若诸谛,修行远在贫僧之上,如何反向来处苦寻?”
冯大海笑道:“来处既是归处,还请周王与法师成全于我。”那洪亮声音道:“来处归处的,绕来绕去,谁又能跳出这个大圈?我成全冯老香主,却不知谁来成全贫僧?”一语落下,便有声音自高空远远送来,语气爽朗道:“法师无须自苦,陆少游佛缘深厚,今日或许可成全于你。”沈文谦闻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人自台下飞奔而来,自殿侧飘入殿内。冯大海冷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紫金坛的莲妖,怎么?顾经年刚才燕王那里吃了大亏,你却又巴巴跑到周王这里,莫非也想长些记性?”
话音一落,便有一人声音尖锐道:“长记性的不止有陆大莲首,还有我妙风使。”旋见一人自高空落下,破窗入殿,说道:“本以为皇陵四周埋伏着巨眼英豪,没曾想却藏了一群阿猫阿狗,早知如此,高某何必躲到这时才现出真身。”连声哀叹,俄而拍手笑出声来。
那儒雅声音道:“原来是明教高先生,本王久慕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那尖锐声音闻言大笑道:“周王客气了,好说好说。”语气颇为得意。
少时,但听那儒雅声音语气踟蹰道:“如今漕帮,明教,白莲子的英雄玉趾亲临我大明皇陵,却不知本王当以何待各位?”那尖锐声音笑道:“周王殿下太客气了,我等算哪门子英雄,如今门外还有一位不知来路的神仙,您老莫要怠慢才是。”那儒雅声音道:“高先生此言何意?”那尖锐声音道:“这房梁上藏了老鼠,你等且望头上看。”沈文谦本自凝神静听,忽听风声大作,身前门窗轰然炸开,便见一手向他抓来。
沈文谦心中大骇,下意识躲闪,使出登萍渡水的轻身之术,旋即就地一滚,堪堪躲过来人。那人一抓不中,咦了一声,怪叫道:“你这八步蹬空练的稀烂,却不知是哪个假道学教出的歪弟子,也敢来趟这趟浑水。”沈文谦靠在树上,见他身形瘦高,贼眉鼠眼,颇为猥琐,但身法之快,竟是难以形容,心中惊骇,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捏个剑决,横在胸前抵挡。
那人见状,狞笑道:“你这又是哪门子功夫?看样似乎是贤雨峰的夜雨潇潇剑?果真如此,这也练的太给白莲子长脸啦。”面有不屑,哈哈大笑,又要蹂身而上。沈文谦行藏已被点破,自忖敌他不过,灵机一动,手中树枝如电射向他当胸,那人侧身退后,躲了过去,正欲出言讥讽,却见沈文谦抢先向殿内飘去,口中道:“在下见过周王殿下。”向内望去,见殿内各方立了数人,也不知哪位是藩王正主,胡乱朝空处一拜。目光便落在地上那人身上,只见他身形消瘦,衣衫残破,昏厥在地,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便是自家日思夜念的兄长,当下心中一痛,泪水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当此时,一丰面长须男子冲沈文谦打个恭道:“却不知又是哪路英雄藏在梁下,不是高先生,几乎都将大家给蒙了过去。”沈文谦见他身形高大,不怒自威,心知他便是当今皇帝嫡出五子,封国河南的周王朱橚,当下回礼道:“回禀周王殿下,在下非是江湖中人,乃是一介书生。”那猥琐男子跟随他窜进殿内,望着他冷笑道:“书生也会登萍渡水与夜雨潇潇剑,小兄弟莫不是拿这一室昂藏汉子当傻子么?”
一深目男子闻言也道:“我刚才瞄了一眼,这夜雨潇潇剑虽练的奇丑无比,但东西是我青木坛贤师叔的真传没错,却不知是何人传授与你?”原来此人便是方才殿内白莲教陆少游。沈文谦见他深目含着冷意,不敢与他对望,低头道:“我先前曾见一位朋友耍过几式,并未用心学过。”陆少游冷笑道:“这一路剑法除了明教苏道泉以外,从不传外教子弟,如今苏道泉已匿迹二十年,你说是朋友,却不知是何方高隐?”
沈文谦嗫喏不敢言。店角一白眉老僧却上前,口宣佛号,双手合十问道:“贫僧少林法性,如今忝为龙兴寺住持,有一问还请施主开解。”声音洪亮,不容置疑。沈文谦见环望殿内,只有他一人为僧人打扮,方知刚才施手残害钱满楼之人便是他,又见他面貌儒雅,挂着浅笑,心中惊道:这僧人菩萨面目,金刚手段。我此生再不敢以貌取人了。一时心生芥蒂,冷声道:“却不知法师欲问何事?”
法性见他面目不善,心中疑惑,问道:“登萍渡水乃是本寺冠绝一时的轻身之术,至正年间已经失传,施主手段却不知为何人传授?”向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
沈文谦冷眼望着在场众人,又见钱满楼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心中泛起愁念:如今各方强人俱在,我手段微末,如何能救兄长逃出生天?少时打量几眼那猥琐男子,见他又黑又瘦,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个子也矮众人一头,心生一计,张口问道:“你是明教中人?”法性见沈文谦忽视自家,心头大怒,正欲发作,却见那猥琐男子向前拦在他身前,打量沈文谦,狐疑道:“我乃明教妙风使,你是何人?”
沈文谦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片刻忽然自怀中掏出神火令,喝道:“我乃明尊后人,如今明教教主沈文谦,妙风使听令。”话音一落,满堂皆惊。朱橚目光古怪,望着他道:“四哥将你出世的消息播撒江湖,如今打破平衡,搅的四方风雨大作,包藏了好大的祸心。”陆少游念头一转,也出声问道:“如此说来,明教掌旗使苏道泉还在人间?”冯大海也目含忌惮,望着沈文谦沉吟不语。
沈文谦置若不闻,笃定盯着那猥琐男子,只见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似乎不可置信,又不断打量沈文谦面容,狐疑伸出手指向神火令。沈文谦微微一笑,将令牌放在他手心,那猥琐男子捧着神火令端详了半晌,忽地喜极而泣,将神火令双手奉还,退后一步,神色庄严,膝盖一弯,便跪下身子,以头触地道:“妙风使高兴苦等了二十年,终于将您老人家给盼来了。从此我神教扬眉可待,我神教子民再不受群小欺凌。”竟而嚎啕大哭,涕泪纵横。
沈文谦见他不昧心智,一颗悬心才落在肚中,暗暗道:苏道泉与此人俱是忠良之辈,朝廷却将其指佞为邪党,若非亲眼所见,天下又有谁能信世间有如此不公之事?当下不顾众人惊愕,将他扶起,感叹道:“你与老苏都是教内忠臣,明尊在天之灵若是有知,定然欣慰。”想起父亲,心痛不已。
高兴闻言哭的更是悲痛,又跪下身子,不住磕头道:“方才高兴出手,几乎伤到教主,万死难辞。”沈文谦复拉起他道:“你心中若真过意不去,那便助我救出兄长,免再遭他人毒手。”高兴转身望着钱满楼,疑道:“莫非教主口中所言兄长,便是这位公子?”
沈文谦目含悲痛,点头不语。高兴环视众人,俄而目光如电,射向法性道:“少林,玄门血债如山,早晚有一天我要扫平你等山门。”旋而冷声环视众人道:“我教主有谕,你等速速退下,否则高某人辣手杀生,你我坏了这张脸皮,须不好看。”冯大海哈哈大笑,一脸不屑道:“你小小妙风使,不过仗着轻功高妙,遗祸江湖,若凭手上功夫,怕你在各位手上走不过一炷香功夫。”
朱橚也抱臂冷笑道:“高先生莫非也要将小王齑灭于此不成?”高兴面有冷色,望着朱橚阴阳怪气道:“小周王,您朱氏一族能当天下的主人,却独独当不了咱神教的主人,奉劝您老还是早点把您身上那股子主子劲给拿掉,否则,咱兄弟们撒起泼来,就怕折了您老的面子。”众人闻言均思忖道:江湖都道明教目无尊上,傲视独高,连小小妙风使便敢放此狂言,忽视藩王,可见世不容它,必然有其道理。尽皆愕然,望着他发愣。
朱橚闻言也面色微烫,心中愠怒,冷哼不语。高兴却面有得色,斜眼瞟着众人。法性心中虽恼,面上却不失礼数,施礼道:“都说明教乃眼高于顶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却不知贵客手段也是否如此脱凡俊逸。”高兴嗤笑道:“无毛秃驴,殉葬老髯,江湖都传你一身打铁的功夫能在寺中排前五,如今见了你脚下这稀松劲,恐怕玄门的狗见了你都要笑掉大牙。”
法性见他言语尖锐,难听至极,脸色一沉道:“魔崽子伶牙俐齿,今天贫僧横竖要留你在此处。”话音一落,便见冯大海与陆少游各自横移数步,团团将高、沈二人围在中间。高兴也不以为意,转身望了陆少游一眼,问道:“陆大莲首,当年贵教贤雨峰跟我教明尊乃是过命交情,你我二教高贤睨睥江湖,绽放光芒,可谓一言出而天下法,如今当年这一班子兄弟还没死绝,你白莲子便将旧日大情抛下沟崖,连贤教主大位亦被郭靖元篡夺,一代圣王几乎退隐江湖,可笑大好的莲教,要败在你们手里了。”
陆少游闻言傲然道:“世兄说这话就不对了,想我郭教主眼光远超当世,其兰谱兄长齐步蟾更是天下横练功夫第一,况且贤师祖如今乃是我教太上长老,执掌青木坛大权,何来篡夺一说?”
高兴闻言冷笑道:“可笑红尘浊浪滚滚,埋葬至情,贤雨峰当年乃是天下齐颂的亢宗,是白莲教撑门面的柱石,如今也被你等逼宫逊位,让出权柄,可叹世风难挽,人心不古,失足相残,犹甚仇敌!”陆少游勃然怒道:“我教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大好局面,你不念旧情,妄议尊长,今天陆某死活也要缚你回教,在白莲圣池前跪地洗心。”
高兴仰天大笑,旋而冷眼望向冯大海道:“冯老香主莫非也与莲妖存了一样的心思?”冯大海冷声一声道:“所谓龙不与蛇交,如今你明教乃是江湖匪类,人人皆欲灭你等而后快,我漕帮虽不才,但也愿为江湖除此遗祸。”
高兴横视殿内众人,恨声道:“古人有云天下士有三可贱:慕名而不知实,一可贱;不敢正视富贵,二可贱;向盛背衰,三可贱。”随即目光落在沈文谦身上,沉声道:“教主,您老人家须记住此等人之丑恶嘴脸,有朝一日,定要将尔等虚皮尽剥,使天下人尽识你等私丑肮脏。”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20 03:4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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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21 01:3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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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21 19:22:00 +0800 CST  
沈文谦皱着眉头,虽心中略不认同其意,却也凝神受教,不发一言。朱橚见他言语狷狂,也生许多感慨,少时心思一转,有心与他修好,抚掌赞叹道:“说起来,几位王兄之中,独我朱橚此生不曾与沈敬擎谋面,但闻高先生今日高论,亦有如此卓越见识,可想当年明尊乃是何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高兴微微摇头,遥想当年道:“我明教俊逸之士何止千万,高某不过瓜田下履的匹夫,夸夸其谈尚可,若说真实本领,那是万万不能与我教天才相提并论。”
朱橚闻言拱手赞扬道:“高先生谦虚了。”高兴摆手道:“这话一点不夸张,不说与高某齐名的便有辉月、流云等光明五使,单就五使其上十二宝树王,俱是各怀绝技,手段通天的大宗师,明尊坐下还有大光明与掌旗二使,放在如今,亦足使玄门退让,少林低头。”
朱橚闻言更心神摇荡,唏嘘不已。冯大海却哂笑道:“周王殿下休要听他小小妙风使往自家脸上贴金了,如今玄门当道,百派逊避锋芒,周大拙更是号称万法之源,名声直追沈敬擎当年,乃是如今江湖第一人,他教若还有几个能人,不妨就做一番事业给江湖同道看一看,也不砸明尊当年立下的牌坊。”
法性也上前合十道:“我少林阖寺永记司马星徽当年恩赐,听说他已出世,我千万寺众扫榻盼他亲临,妙风使若与他相见,还请转述我寺思渴之情。”
高兴森然道:“和尚这话说的婉转,你放心,如今我教教主初掌大位,正欲收拾河山,早晚要再聚英豪,重踏你山门。”法性闻言冷笑不语。朱橚却向前劝道:“往日恩怨已随风而去,法师与高先生何苦纠缠不放,若高先生不弃,可携贵教英雄至我开封,我必倒履以迎明教诸位高贤。”
高兴哈哈大笑道:“周王殿下这是有招揽之意了?”朱橚笑而不语,微笑看着他,似有企盼。高兴却横眉扫了他一眼,昂然道:“想那朱元璋当年吴王之位还是我韩山童教主所封,还是那句话奉劝周王殿下:这天下无人可做我明教的主人。周王早早绝了此念为好,免得祸害加身,藩王亦难自保。”
朱橚登时冷下面孔,勃然道:“大胆邪徒,你当本王今日留你不得?”高兴冷眼扫视殿内道:“可惜玄门不在,否则高某定要耍足了威风,教你等见识下我神教之威。”话音一落,便见一人缓步踱进殿内,声音清冷道:“玄门在此,诸位久待了。”高兴闻言冷眼望着他,但见来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背负一柄长剑,脸庞瘦削,面貌清俊,唯一双细目冷光四射,透着骇人神采。
高兴冷眼瞅见他身后那把剑极不寻常,心头一沉,盯住他道:“尊驾年纪不大,但是道行非浅,却不是是玄门哪一支的传人?”那青年闻言不理睬他,转身冲朱橚深施一礼道:“龙门派掌门人再传弟子叶继儒见过周王殿下。”朱橚见他年纪颇轻,才收紧的一颗心稍稍松弛,问道:“周大拙是你师祖?”那青年一笑道:“乃是在下师叔祖。”法性面色古怪,双手合十,向前一步问道:“那你这一身手段乃是他亲传?”那青年看了四周,说道:“在下也在师叔祖坐下学过几日剑法。”
法性面色凝重,点点头道:“好,很好!”退在一旁,双目垂下,面上也没了光彩。高兴至此方知来人不凡,小眼睛滴溜转了数圈,才拍手笑道:“想不要小小的凤阳皇陵,今日齐聚了诸派英豪,热闹的很,热闹的很!”叶继儒却不理他,走到沈文谦面前,细目打量他道:“你便是如今的明教教主?”沈文谦闻言本待拒绝,踟蹰片刻,终究是一点头道:“我是明教教主沈文谦,你便是周大拙的传人?”
叶继儒眉毛一挑道:“你明教司马星徽前些日子伤了我两位师叔祖,这仇,看来是要找你报了?”沈文谦被他一望,心神颤栗,却不愿堕了气节,说道:“我父亲听说是被你师叔祖逼下长空栈的,便为此事,我早晚也要上玄门的。”叶继儒哂笑道:“若你有子嗣,十八年后或可登门找我叶继儒寻仇。”沈文谦被他注目一望,如遭电击,脑子一乱,猛然失去重心,就欲摔倒。
高兴心中大喜道:教主果然有志气,不枉我刚才众人面前一拜。当下向前一步,用胯不着痕迹蹭了沈文谦一下。沈文谦骨肉一震,灵台惊颤,回过神来,强强站稳身形,却见高兴拦在叶继儒面前,冷笑道:“玄门小娃说话口气未免太大了。”叶继儒淡淡道:“你年纪虽一把,但手段还不够看。”身形一晃,高兴只觉眼前一花,便失了他位置,心中骇然,转身见他又站在教主身前,出声道:“你功夫太差,气血更没炼净,杀你都侮了我的魁星剑。”
殿内众人方才便觉他手段不凡,不敢轻视与他,此刻见他展露身法,更受惊吓,始知玄门盛名无虚,俱非俗手,心中骇然:连周大拙再传弟子都已崛起,再过十年,这天下还有谁是玄门的抗手?均不觉意折心灰,争斗之心倒灭了十之八九。
高兴见他身法轻妙,却不甘示弱,脚下一晃,飘然拉起沈文谦退后数丈,冷笑道:“玄门这两年高手越多,教养益少,说不得,今日老夫要教你娃学点规矩。”叶继儒扫视众人道:“叶某第一次携剑下山,不欲多造杀孽,你等让我将此二人带走,也算卖我一个面子,日后我欠各位一个人情如何?”
众人见他直未将在场好手放在眼中,如遭羞辱,一时面红耳赤,尴尬无语。少时,冯大海轻咳两声,拱手道:“叶公子也太免托大,休说是你,便是周大拙亲至,也要给在座各位几分薄面。”叶继儒皱着眉头,蓦地如风飘至,逼近钱满楼身边,拔剑指向冯大海道:“待着别动。”一句话,竟将他钉在地上,半晌也忘记动弹。
冯大海见他手中长剑古意,密布云纹,脱口而出道:“老夫这剑上星纹,乃是周大拙是十年前的佩剑,如何在你手中!”叶继儒道:“师叔祖如今肉身成剑,早弃刀兵,叶某不才,斗胆将这剑从剑阁中请了出来,日夜祭养打磨。”他语气随意,但在众人耳中听来却大不寻常。冯大海心中如腾巨浪,叹道:“你受了他的剑,看来也承了他的衣钵,不得了,不得了。”少时大有羞色,叹口气道:“后生可畏,老夫告退。”说着投身向殿外奔去。
陆少游闻言面色阴阳不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半晌才恨恨一跺脚道:“玄门吃肉,在下喝汤,阁下请了。”摇摇拱手,望了几眼沈、钱二人,退后数步,站在殿角,不肯退去。
沈文谦数遇玄门中人,心中翻江倒海:孙大愚手段已高顾经年与法苦不少,王道宗亦与司马星徽比剑良久不败,叶继儒更不发一式,须臾惊退漕帮香主与莲教莲首,玄门如今果真天下无敌?想起众人口中所言周大拙,心中更添骇然:众人齐齐推崇周大拙,却不知这位玄门领袖,果真手段高绝,当世无匹?
少时又思道:却不知他比起父亲当年却是如何?片刻摇摇头,心中暗道:众人都说父亲乃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恐怕周大拙与父亲尚有差距。少时又心中惊疑不定:却不知司马星徽遇上他,会是什么结果?又想起起苏道泉与周五,牵念不已,心脏揪成一团。
少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只盼天下多几个能与周大拙相抗之人,多多羁绊玄门,否则我此生如何为父亲报仇雪恨?霎时连转过七八个念头,一时只觉头昏脑涨,烦乱至极。
叶继儒乍现身形,须臾便吓退两人,其余众人俱惊了面孔,心情沉重。少时唯高兴心中不怕,冷眼打量他道:“你这娃娃,手段虽练的不差,但要在此处逞强,却还不够看。”倏然出手,右拳带起惊风,直袭叶继儒面门。拳法简劲无华,颇见功力,实是非同小可。叶继儒双眼一瞪,就要与他交手。高兴忽手掌张开,手心一团白雾腾起,炸开丈于,就叶继儒笼罩其中。
叶继儒不防他使诈,眼前登时茫然一片,心中大惊,须臾飞身后退,揉了揉眼睛,才看见一团虚影向殿外飘射而去,怒从心起道:“贼子使诈。”脚下卷起一阵风,如雷似电,向那虚影追去。殿内法性和尚与殿角陆少游也争相抢出,追叶继儒身后而去。殿内唯留朱橚愕然而立。
此时皇陵内,高兴左手将钱满楼提起,右手扶着沈文谦,正夺路狂奔,罩在身上的衣袍亦不见了踪影,上下只着一身内衫,一纵数丈,飞快远遁,地上只留下浅浅痕迹。沈文谦被他拉住,一股浩荡内里自他手心传来,温暖丹田,当下也凝气在心,扯紧了高兴手臂,才堪堪跟住了他步伐。
不多时,三人已穿过内城,向外城奔去。沈文谦功力远逊于他,高兴虽将一身醇厚内力源源不绝传来,此刻仍是头昏神迷,肺中好似有火在烧一般,气血也欲沸腾开来,当下放缓脚步道:“我心中仿佛有火在烧,委实跑不动了。”
高兴也放慢脚步,回头望着他,急切道:“教主您老人家千万要忍耐一些,那和尚与陆少游身手皆是不俗,周大拙的徒孙更隐有半步化境的手段,老高虽也不惧,但是也怕一时疏忽,不能维护您老人家周全。”说着手上内力更如江海般流入沈文谦体内,脚下也更紧了几步,如电射向陵外。
再奔片刻,隐约望见神道伸向城外,尽头一堵巍峨城墙拦在面前,沈文谦却再也支撑不住,甩开高兴,坐倒在地,喘息不止。高兴扛着钱满楼,起身拉住沈文谦手臂,望着后面,哭丧脸道:“教主你老人家再坚持坚持,出了皇陵,老高就有一万种办法保您周全啦。”
沈文谦默然摇头道:“委实……不行啦,这丹田,好像……是要炸了……”高兴目中焦灼望向后方,少时一把抄起沈文谦道:“老高冒犯您老人家法体了。”右掌轻托其腹,将他举过头顶,与钱满楼一左一右,脚步沉重,向外奔去。
行不过一箭之地,却见身后一人如鬼魅飘至身侧,喘息冷笑道:“一把年纪了,倒是会投机行巧,叶某几乎被你逃掉了。”高兴见他身子微微摇晃,似有不支,不示弱道:“周大拙恐怕不过尔尔,世人怕是高看他了。”胸间一口气提起,速度又快了几分。
叶继儒喘息间被他拉开一丈之地,目中骇然,紧咬住他,纵声道:“魔崽子轻功实在高明,若在地上比试,恐怕你有败无胜。”高兴纵气狂奔,也不回头道:“拳法与步法本无高下之别,但今日高某心有牵念,恕不能与你一较短长。”说着来到城下,脚下一震,腾身而起,足间在城墙上点了数下,须臾跃上墙头。却见一人负手立在墙上,却不是先前被玄门惊退的冯大海是谁?
高兴裹足不前,面色阴沉道:“明教、漕帮你我向无怨隙,冯老香主何必阻我,未贵帮增添新仇。”冯大海笑道:“魔教乱党,人人得而诛之,冯某不才,愿效微劳。”此时叶继儒也追了上来,纵身跃上城墙,束身立在两丈开外,隐隐将高兴三人围在中央。
便在这时,又有一道虚影直射而来,长剑如寒雀乍惊,飞快向高兴背心刺去。高兴见了此路剑法,怒道:“白莲教不顾情面,撕破脸皮,早晚要被被我神教灭绝传承。”不敢迟疑,手上用力一托,将钱、沈二人送向城下,大吼道:“教主只管脱身,他们身法太逊,不能奈何老高。”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21 19:23:00 +0800 CST  
右手成刀,与陆少游斗在一处。沈文谦天旋地转,与钱满楼滚在一处,不敢回头,抱起他,夺路而奔,眼见城墙根不远处有一片莽林,也不犹豫,飞身冲林中投去。忽听身后高兴喊道:“教主快趴下。”沈文谦闻声卧倒,只觉头上飞起劲风,一粒纽扣迅如流星,射在身前一棵树上,没入树干。沈文谦心中骇然,不敢回望,立时爬起身,踉跄投入密林。
沈文谦背负钱满楼才在林间穿行不过一里,便见眼前人影一晃,法性自一颗树后转出,声音洪亮,隐含风雷之声,喝道:“两位还要落在贫僧手中。”竖掌直击,拍向沈文谦胸口。沈文谦躲闪不及,肩膀一塌,将钱满楼丢在地上,也运起手掌,迎了上去。法性冷哼一声,并不换式,任由他手掌撞了上来,霎时间两人手掌合在一处,沈文谦丹田一热,喉咙发甜,倒出出去。
法性进身如电,倏然出手在他前胸后背拍了数掌,沈文谦如何能抵挡?须臾体内生出异样,已然被封住周身大穴。
法性只一招将他击败,笑道:“恐怕沈公子乃是历来手段最弱的明尊了。”沈文谦闻言心酸,回望林外,见墙头几人酣战在一处,高兴依仗身法,独身挡住三人,便欲张嘴呼救,却觉胸前发闷,喉咙间如堵一物,已然被封了哑穴,说不出话来。正此时,却又有两个小僧来到此处,将钱、沈二人背起,两人在前,法性跟后,一行人在林中东拐西藏,颇为熟捻的向密林深处钻去。
少时才出了林子,绕着外城墙墙根兜了大半圈,才从南侧城门入内,避开神道不走,专在碑林中穿梭,少时才复入内城。走不多远,忽见迎面一座阔府,绿墙朱门,内里多建亭台楼榭,占地极为广阔。此时院外立着两队兵丁,见几人来到,早将大门推开,发性当先,两位小僧与他鱼贯而入。少时穿过正堂,来到内府一座偏厅之内。
两位小僧这才将二人放下,默然关门而出。沈文谦此时丹田犹似火烧,强忍着不适,抬眼扫视厅内,却见朱橚坐在暖阁之内,手捧一盏香茗,笑望他道:“江湖之士粗鲁浅浊,以艺高胆烈为荣,说到底,不过有勇无谋的莽夫,早晚为人砧上鱼肉,你虽是魔教尊者,统御群小,但我今日所言,不知你以为然否?”沈文谦穴道被制,闻言心中悲凉,神色也黯然下来。
却听一人声音嘶哑道:“我有肝胆从仗义,交人只凭腰上刀。纵死胸中一片白,不活眼前半点朱。江湖多有义士,其志行高你等百倍,义今虽不彰,但久后自有公断。”朱橚低头望向地上发声之处,笑道:“钱公子如今已非江湖中人,却为江湖中人开脱,莫非有意效仿先祖,重入江湖?”
钱满楼此刻已然转醒,但双腿剧痛,不绝传来,当下咬牙冷笑道:“你瞧不起江湖,却也不得不靠它,岂不可笑。”又望向身边法性,目含恨意,冷笑道:“周王之意,少林早晚要被刀斧加身,和尚听了莫非不觉齿冷?”法性微微一笑道:“大众萦萦绕绕,如溺海中,我佛慈悲为怀,施宏大法力,尽力度天下众生以登彼岸,天下众生一日不般若,则我禅宗一日不如处阿鼻地狱;世间万方一人不成佛,则我少林一天不受轮回八苦。此乃天地间至难至苦,若仅刀剑加身,便可成此宏愿,我少林又何惧哉。”
钱满楼道:“到此时尚妄言欺世,玄门压你佛门一头,横竖不冤枉你等。”又扫视厅内,恨声道:“你等不过尘心未净的贼和尚,与别有用心的藩王沆瀣一气,相互利用,早晚成为祸乱苍生的罪魁祸首。”法性闻言,正欲启口,朱橚却摆摆手示意法性后撤,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公子饱读诗书,其不明此理?本王与少林不过相互借力,和合共生而已,钱公子说的太粗俗了些。”
钱满楼见他言语虽然隐晦,但一颗祸心已然丝毫不加包藏,变色道:“看来这天下风起云涌,各方英雄俱藏不住了。”朱橚闻言仰天大笑,忽低头道:“钱公子说的本王听不懂。”
钱满楼冷笑道:“天下大乱,便在顷刻之间,周王莫非看不透彻?”朱橚目视于他,森然道:“钱公子既说的如此通透,那本王便也不避讳甚么了,你手中那物件便是这最后的星火,一旦引燃,天下顷刻便是燎原之势。本王奉劝公子顺势而为,遵行明哲保身之道,若有一日,钱公子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乃易如反掌。”
钱满楼冷笑道:“周王殿下休要为姓钱的费心,此物至重,非有德之士,安能居之。”朱橚羞恼,手指他道:“历代属我朱氏一族得国最正,你却说我朱氏无德,你欲置唐皇宋祖于何地?”
钱满楼冷笑道:“你说我是张士诚部属后人,那你朱氏一族便是钱某的仇敌,我只说你等无德,尚且看了如今君父体恤黎民,重视百姓的份上了。”又歪着脑袋道:“况且我说无德,非是朱氏,乃是你周王殿下。”朱橚闻言大怒,手指沈文谦道:“别人前来乃是为了劫你,他此来却是为了救你,若三日内本王拿不到宝贝,孤便将他凌迟于你面前。”将茶盏掷于地上,摔得粉碎。起身向厅外走去。
法性也默然转出偏厅,旋有两僧入内,俱生得眉凶眼恶,身材高大魁梧。沈文谦见二人走路脚下干净,知二僧俱非俗手,心中一黯。二僧却如何知他此刻心思?自顾取来生牛皮绳索将二人背靠背捆在一处。
钱满楼不事拳脚,被勒得连声痛呼道:“二位佛爷下手轻些,在下细皮嫩肉,可经不起您恁大的手劲。”一环眼僧人斥道:“都死到临头了,还要讨实惠。”钱满楼道:“寒衙之内的死囚,施刑之前尚有断头酒肉之优待,咱爷们是周王府内要犯,怎么着在临死前您二位佛爷也要让咱感受下佛祖慈悲不是。”
那环眼僧人闻言笑出声道:“你这厮倒是会说话,若是我,倒不忍害你。”另外一僧脸色白皙,额下两条长眉,说道:“你还是别费心思啦,咱寺上下多受周王香火供奉,他老人家吩咐的事,和尚不敢不上心,咱奉命看管于你,那便是不要命,也要将差事办的完美,否则不小心被你逃了,和尚这一辈子的饭便吃到头了。”
环眼僧人道:“师弟何必跟他说那么多废话,这小子是读书人,最狡诈不过,小心被他把你绕进去。”那长眉僧人道:“刘师兄说的是,听说龙兴阖寺上下费了许多功夫才将他擒住,你我要打起万分精神,万不可让他在你我手中有半分闪失。”又将手中绳索抽紧了几分。那环眼僧人笑道:“师弟也太小心了,料这二贼插翅难逃。”
那长眉僧人闻言不以为然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姓沈的魔头也是有功夫在身,当年魔教手段通天,虽说他被封了穴道,谁也难保他不会暴起伤人。”环眼僧人道:“我前些日子被刀割了手,现下尚未大好,你帮我用力绑紧了。”
那长眉僧人手上加了把力气,又捧着他道:“刘师兄‘屠龙刀术’便是在河南少林寺内,也能闯他五道山门,这魔头不过初通拳脚,即便穴道未封,也须不是师兄对手。”那环眼僧人哈哈大笑,颇为受用道:“你这练武的悟性若能有这张嘴一半水平,恐怕也不会被撵到凤阳皇陵来为往生者日日荐亡。”那长眉僧人口宣佛号道:“刘师兄这话可是瞧不起师弟了,当年师父可说寂字辈中弟子属我戒行最为清静,早晚要见真如证果位的。”
那环眼僧人笑道:“师傅老人家一辈子都不知真如长的是圆是扁,他说话你就信啦?”那长眉僧人泄气道:“师兄休提这些,快些将二人绑仔细了,莫被他逃了才是。”环眼僧人道:“法性师叔早就命龙兴寺的师兄弟把这偏厅看住了,那帮子人虽手段稀松,但是也有几个得了师叔真传,手段也还入眼。况且宅外更围了数百皇陵卫,此处已是蝇虫难渡,里外俱无人可以出入。”
话虽如此,手上却丝毫不软,将二人绑个结结实实,绳索也被打了死结。
那长眉僧人叹气,另起话头道:“说起来,前朝佛道大会,我禅宗败北,后来至正年间红巾军犯寺,虽有老祖显灵,寺中却遭厄难,如今玄门当道,我少林颓势难挽,参禅不成,习武不就,可叹风气日下啊。”环眼僧人笑骂他道:“你才是守着公鸡下蛋,瞎操心。少林的前途命运乃是方丈他老人家关心的事,你吃你的斋,念你的佛便是了。”
那长眉僧人道:“如今我少林式微,却偏偏找了个不会武功的人做方丈,寺内长老、师叔们竟然都无话可说,也真是我少林千百年来头一遭。”环眼僧道道:“会武的,都在外面跑腿,不会武的,每日在蒲团上动嘴,人家动动嘴,你就要跑断腿,这个道理,说了你也不懂。”当下不愿再与他闲聊,索然踱出暖阁,提起门后两把戒刀,俱甩在那长眉僧人怀中,在偏厅中寻椅坐下,闭目养神。
那长眉僧人也靠着他坐下,怀抱戒刀,远远望着二人,不敢懈怠。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23 00:03:00 +0800 CST  
钱、沈听他二人攀谈,知此处已然密布天网,均苦笑一声,心中长叹。少时,钱满楼才趁二人不在意,冲身后沈文谦,低声道:“兄弟你的事情可解决了?”沈文谦背靠着他,虽看不到他面容,声音却让他心中温暖,当即摇摇头,想要张嘴,一股气息却牵动胸腔,登时心口剧痛无比,冷汗涔涔而下,口中虽是咿呀有声,却说不出话。只得颓然垂首,摇头以对。
钱满楼默然,又问道:“你却如何寻哥哥到了此处?”沈文谦扭头向后望去,半晌眼中留下浊泪,强忍着痛楚,才忍痛发出几个音节道:“你的腿!”钱满楼半晌才听清楚,这才向腿上望去,只见双腿扭曲,下身酸麻一片,几乎无了知觉,苦笑一声道:“不过是两条腿而已,又不是脑袋,兄弟不要担心。只要钱某不死,总会有站起来的那天。”
沈文谦摇头,半晌才吐出一字道:“疼。”一字说出,不住咳嗽,引得阁外二僧注目望来。钱满楼闻言目现恨意,良久才摇头道:“比起心中痛苦,这点皮外伤又算的了什么?”沈文谦眼泪簌簌落下。钱满楼劝慰道:“兄弟不要难过,我家破人亡那会,这身心就麻的没一点知觉啦,此番断腿,倒教我感到一点可惜,可惜前十年碌碌无为,都荒废过去了。”
少时长叹一声,喃喃道:“前有林冲雪夜山神庙,今有钱某雪夜明皇陵,此番劫难过后,你我若是不死,我定要将少林山门尽戮,让朱氏江山遍地狼烟。”
沈文谦闻言竟尔呆了,少时心惊汗流,气不长处,半晌无言。钱满楼沉默半晌,才幽幽吐口道:“兄弟,又牵累你了。”沈文谦眼角望见他鬓角已添许多白发,将脸靠了过去,与他头颈抵在一处,默然流泪。
两人窃窃私语,直到下半夜,尚无睡意。钱满楼望见暖阁外二僧此刻正百无聊赖,困乏不已,并未注意二人。才悄然趴在沈文谦耳畔,声音细微不可听,说道:“自助者,天助之,你我须想法从此处脱身才好。”沈文谦穴道被封,但耳力尚佳,闻言冲他点点头。旋即二人各想手段,半晌也无良策。
沈文谦口不能言,钱满楼脸色苍白,先开口道:“你我二手双手被缚,须想办法先解开这绳索。”沈文谦神色黯然,默然摇头。少时忽心念一转,向怀中望去,心道:“我周身穴道被制,但兄长却无此累。我若将心经教他,他若练出内力,定能为我解穴,说不得,我二人有望逃出生天。”
当即扫了两眼暖阁外僧人,见一僧业已熟睡,另一僧虽未闭眼,却也双目似睁非睁,神游太虚,打起了瞌睡。沈文谦端详二僧半晌,确认无碍,才悄然低头,张嘴咬开前胸衣服,将明王心经从怀中叼出,用嘴递给钱满楼。
钱满楼回过心神,忙用嘴接了,铺在地面。当此时,两人微微转过身子,将心经挡住,钱满楼才凝神向那心经望去。少时目放光芒,附在沈文谦耳畔,低声道:“这便是那人苦寻的《明王心经》?”沈文谦点点头。钱满楼又道:“贤弟之意,可是要我修习心经,助你我逃出生天?”
沈文谦悄然比个口型,钱满楼半晌才看懂,却是“解穴”二字。随即忧心道:“这可是你教至高之典,我一个外人……”沈文谦默然摇头,眼中现出焦色。钱满楼咧嘴一笑,也觉此话多余,转瞬却又犯起愁念,想道:“祖父当年立下家规,不许阖族子弟习武,如今尸骨未寒,言犹在耳,我却背弃祖先训诫,日后地下如何见列祖列宗?”想到此处,也觉悲伤。
少时心中苦笑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吴起杀妻拜将,张巡杀妾飨众,二人一时英豪,我非迂腐之人,此刻当效仿前辈,日后若有成就,亦成一桩美谈。”当即去除杂念,初现枭雄本色。双眼望向沈文谦,二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钱满楼才转过头,静心研读明王心经。
却见那经曰:“行气之士,首重阴阳。阴阳之道,在乎气血丹田。丹田者,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盈之则溢,虚之则藏。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去伪存真,随心而化。养先天自然之能,日久则及神明。不偏不倚,忽隐忽现。从心所欲,是谓化境……”
起篇就见不凡之笔,钱满楼登时心神沉浸,细心研读。约莫半个时辰光景,钱满楼才堪堪将心经通读一遍,此时已汗如雨下,心乱神惊,心道:“心经通篇所论,虽为武学之理,但何尝不是天地间大丈夫生身处世之至高道理?”一时心中感叹,思绪纷飞。
此时他虽明心经所载道理,但却与穴道、经络之学无从下手,当即警觉四顾,旋而扭头悄声道:“兄弟,这文章看起来虽至简明了,但其中道理却颇深,况且其中所述关节穴道,奇经脉络我却一窍不通,如何习练?”沈文谦却早成竹在胸,少时抬脚用脚尖将心经勾在二人身侧,脚尖一点,落在心经手阙阴心包经的内关穴之上,旋而目光下垂,落在钱满楼脉腕向内三指处。
钱满楼倏然一亮,面露惊喜,低声道:“兄弟你这以目识穴的法子确实精妙。”当下二人或以目交,或以足指,或以背脊相蹭,或以头额相抵,一人教的仔细,一人学的痴狂,半夜功夫,钱满楼竟将全身穴道经络识了个七七八八。沈文谦又口型与手脚并用,喉结与身体并展,教习钱满楼气血搬运,导气行功之法。
少时,钱满楼才背靠沈文谦,虚灵顶劲,气沉丹田,坐守灵台一线之光,闭目冥思起来。坐了不知几时,钱满楼顿觉腹内涌起一股股热流,细若牛毛,霎时聚在一处,又在体内分散成数股,来回流动。当即按照心经之法,以意念为宗,引导热流沿奇经八脉奔腾,旋而上冲入脑,旋而涤荡丹田。
少时,钱满楼精神渐旺,目中酸涩全无,眼中也放出光采。旋而热流又将上身涤荡数遍,一时只觉浑身暖洋洋,无一处不自在。钱满楼心中欣喜:“原来祖父所习之武术,竟是如此奇妙。”
想起先人,心思一乱,那股热流便失去领驭,登时如离巢惊飞之雀,也没了方向,只在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种种异状,催人心胆。少时那股热流又冲击灵台神宫,钱满楼只觉天旋地转,金星在眼,登时痛呼一声,一口热血涌向喉间,才觉胸前闷胀之感稍减,匆忙张口,大喘粗气。
这一声惊呼,却将熟睡的二僧吵醒,那环眼僧人手持戒刀,来到二人身边。钱满楼双腿一勾,将心经压在身下,那环眼僧人睡眼迷离,惺忪打量他两眼,含糊斥道:“二位在捣什么鬼,仔细佛爷爷手中戒刀不长眼睛。”将刀在钱满楼面前挥动。钱满楼气喘吁吁,闭目颤声道:“佛爷明鉴,在下这腿……实是痛的很。”
焕眼僧人见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才冷冷笑道:“也就再疼三两日,便再无折磨了,公子忍耐一下吧。”旋而转身回到暖阁之外,少时又睡过去。钱满楼一颗惊心才落在地上,少时才收拾体内,依照心经之法,平息那股热流。
再行功不久,钱满楼便觉周身有不可宣言的异样:忽轻飘飘如处云端;霎时又沉甸甸如负山峦。体内热流少时如决堤巨浪,汹涌奔腾;忽又似潺潺细溪,涓涓流淌。不多时,周身毛孔俱张开来,天地间似有丝丝凉气透入体内,条条屡屡,钻入心田。丹田也似鼓胀一般,钱满楼低头望去,却见小腹平整,却无异样。心中啧啧称奇,忙收摄心神,驭血导气。
少时,那股热流在体内已是意念所指,无所不至。钱满楼才意念下沉,将热流向双腿引导而去,熟料那股热流方至膝盖伤口之处,便徘徊不前,下肢隐有刺痛之感。钱满楼情知断腿之处经脉已断,心中一痛,堕下泪来。
但他乃心智坚强之人,此刻又多历苦难,已然有所顿悟,当下心中冷笑,忘却腿上痛苦,心中意守空灵,全力引导体内热流往复循环,涤荡百骸。
这一坐,便是一天一夜。二日间,亦不见有人前来,二僧也只管自家吃喝,全然不理二人。钱、沈二人也不觉饿,钱满楼两日未眠,更是不觉倦乏,反而目炯星芒,神气完足。
正当时,钱满楼双拳紧握,闭目冥思,只觉体内凭空生出虎狼之力,心念一转,便发诸掌端,当即轻巧按在地上,那青砖寸寸龟裂。沈文谦背靠着他,低头望去,心中惊奇道:“才两日功夫,手中便有如此功力,兄长之悟性,远远在我之上。”当即比对口型,询问钱满楼情状。
钱满楼却低声道:“真要做事,须做绝了,你还需教我些手段。”沈文谦闻言思索片刻,想起那日苏道泉舞剑之情景,旋即以目示意钱满楼看仔细。这才抬起手腕,手指微动,以形驭意,虽无宗师格局,亦有脱凡不俗气象,依照记忆,飒然将“夜雨萧萧剑”舞将起来。
钱满楼见他两根手指随意跳动,却有波澜横生之妙意,一时心醉神迷,陶然乐在其中。少时沈文谦一套“夜雨萧萧剑”舞毕,钱满楼沉思片刻,似在回忆,少时也学他手指跳动,舞起剑来。这一舞,其动作形迹与沈文谦虽有不同,但意动神飞之妙,却与他法出同源。
沈文谦望来,却啧啧称奇,原来他手指舞剑虽然拙慢,但于个别细微之处竟有独造,即便有三五式背离剑法原旨,但其不拘不束,恣意汪洋之妙意,已于剑端初窥端倪。
沈文谦心中感叹道:“苏先生说剑法一道,犹如流水,剑似水而无常形,人为器亦有短长,人剑合一,故能生万般变化形状,造出千种微妙殊同。兄长乃是天才,才看一眼,便高我习练多时,若有明师教之,假以时日,必然有非凡造诣。”又望见他断腿扭曲,心中痛楚非常。
钱满楼却越舞越发欢心,一时沉浸其中,物我两忘。舞了几遍,才出言询问道:“此剑法精妙非常,却不何以名之?”沈文谦示意钱满楼伸出手掌,在他手心写下夜雨潇潇四字,钱满楼望着手心沉思,片刻喃喃道:“垂死病中惊坐起,夜风凄雨入寒窗。此剑当取暗淡悲凉之意。”又起手将剑法舞了一次。
这一次,才觉不凡,只见手指或点、或刺,初时不过巧于纵横,意平气淡,看不出端倪。几式过后,剑意忽转迅疾,真气也弥布袖口,手指藏在袖中,时隐时现。少时再从袖中挑出,已带了几分凄凉之意。霎时指下吹起飒飒寒风,绕着指尖飞旋,不多时出手越来越快,尖尖幻化成一片蒙蒙细雨,弥散在天地之间。
沈文谦目眩心折,少时已是神思恍惚,面上不可置信:“兄长从未习武,又无人点拨,却将此剑法高妙已经舞得与老苏分毫不差,此不凡悟性,莫非天授不成?”
少时,钱满楼指头落下,沉默起来。沈文谦犹有震惊,看着他袖角发呆。不多时,钱满楼才出声道:“这是别人的剑,却不是钱某的剑,若是我,当于怆然中择其孤高,绝境中取其不甘。”转眼望向沈文谦,低声道:“贤弟却看我再舞此剑于你。”
起手便脱略行迹,走的是辽阔苍莽的意境。几式后,剑身飞动间更随心所欲,时而寥廓时而孤绝,唯剑意神骨饱满,不拘于格,已是去形求神的路数,全然失了“夜雨萧萧剑”本真面目,成了另外一路剑法。
沈文谦脸色变的通红,呆呆瞪着双眼,再也发不出半句感慨来。钱满楼眼睛余光见他已然神醉,忽收住“剑”,淡淡道:“《易经》终卦乃言未竟终焉,须知物不可穷,凡事亦无可求全,我今顿悟剑道,不可全然悟透,否则日后再难有大进益。”
此天然资质,不教而知,沈文谦却还能说什么?一时心中拜服,生出仰视之感,心底直为兄长感叹欣喜。
钱满楼此时才意犹未尽,低声道:“兄弟,先杀左边那长眉之僧,右边那环眼僧容后再杀。”沈文谦闻言心中害怕,正欲张口,却见钱满楼杀气森然道:“困龙飞天,就在此时!”周身一震,坚韧的牛皮绳索节节寸断。随即出手在沈文谦周身或拍或点,解了被封穴道。旋而双手在地上一拍,合身向那环眼僧飘去。
那环眼僧此刻正在熟睡,尚未反应,钱满楼已抄刀在手,转身向那长眉僧脖上抹去。那长眉僧人却未睡熟,此刻被冷风惊醒,睁开眼时,已见刀至眼前,口中惊呼,摸起戒刀就拦在面前,旋而就地一滚,那刀在划开了那僧左臂,将骨肉也翻了出来。钱满楼咬紧牙关,也就地随他一滚,那长眉僧才坐起身子,便觉心口一凉,钱满楼已将刀如电般送入那长眉僧胸口。
钱满楼用力一转,将刀抽出,带起一蓬血雾,打在身上。那僧抬手指他面容,喉结转动,却发不出声音,向后倒去。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25 23:52:00 +0800 CST  
第六章 血沃皇陵
钱满楼一刀了结那长眉僧性命,那环眼僧才回过神来,一弹而起,伸手向身边抓去,手边一空,情知不妙,回身望去,见沈文谦抱着戒刀,呆立一旁,怒吼一声,向他扑去,便欲将刀夺回。沈文谦这才惊了面孔,向后飞退,手中戒刀递出。
那环眼僧出手落空,不由着了慌,钱满楼却低喝一声,自背后悄无声息用刀刺向他背心。那环眼僧被两刀前后“逼”住,本能跃起闪避,未料钱满楼早已算准方位,就地一滚,刀势低平迅捷,向他落下之处扫去。
那环眼僧落地无处可躲,蓦地大吼一声,身子横向移除数尺,向那刀抓去。钱满楼戒刀一搅,鲜血飞溅,已将他手指削去两根。那环眼僧性子却颇为凶悍,丝毫不惧,用手腕贴住刀脊,手背一翻,便用仅剩的三根手指将刀抓在手里,一拖一拧,手法恶毒老练,几乎将钱满楼肩胛骨带脱。钱满楼剧痛之下,却不慌乱,拖着断腿,向一边滚去,欲卸去刀上劲力。
那环眼僧手劲甚大,钳住刀身,随他走化开来,钱满楼制他不住,手上一松,丢了刀,直逼他中宫撞来。环眼僧见他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心中更添惊怖,向后退去。钱满楼双腿虽残,身法却极快,霎时两人贴得极近,钱满楼就地一蹭,仰头向那僧人脚下乱打。
那环眼僧人经验极丰,临危不乱,脚下生出变化,后者究竟是经验欠缺,须臾环眼僧一股整劲便结实做在钱满楼身上,后者向后跌飞,撞上墙壁。
焕然眼逼退来敌,这才将刀换手,竖在胸前,腾出手向沈文谦扑来。沈文谦躲闪不及,起刀与他对拼一记,不料那汉子手劲大的出奇,虎口裂开,戒刀也被他挑飞。那环眼僧面上大喜,上前一步就欲补刀。
沈文谦忙不迭后退,却不防那戒刀落在钱满楼身边,钱满楼又抄刀在手,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拍,无声息向那环眼僧后心杀去。那环眼僧此刻正在沈文谦身前,狞笑着就欲将刀送出,不防后心一凉,钱满楼坐在地上,已将那刀自下向上将他刺穿。
那环眼僧低头看到胸膛露出半截刀尖,满口血沫,回头去望钱满楼,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似有不甘,片刻已自气绝了。
这一下打斗极快,钱满楼须臾杀伤两僧,将刀抗在肩上冷声。正此时,却已听见偏厅外脚步声大作,当下拉住沈文谦道:“兄弟你我快快脱身。”拎起戒刀,在袖子上擦干净,抓起一头散发,几下割断。又用刀刃顺着前额向后刮去,那戒刀锐利非常,没几下便刮破头皮,钱满楼也不觉疼,两下将满头乌发刮个干净。
沈文谦看的目瞪口呆,钱满楼将戒刀一把塞进他手中,急道:“兄弟若想活命,快将头发刮去。”说着从那环眼僧身上,将僧衣扒下,囫囵套在身上。抬头望见沈文谦仍旧呆呆发愣,用力拍了他一下。沈文谦才回过神来,慌乱间也将头发刮光,几下学他将那长眉僧剥个精光,将衣衫裹在身上,神色惶惶。
钱满楼将那环眼僧手中戒刀拾起,手下一拍,伸出另一只手环住沈文谦脖颈,挂在他身上,低声道:“兄弟你托住我,咱们趁乱向外冲。”沈文谦出手扶住钱满楼,持刀在手,匆忙向外抢去。
才开门奔到院中,院落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却是埋伏在院外的僧人闻声赶来。与二人几乎撞个满怀。幸好幸好夜色昏暗,两下互看不清面容,当先一僧匆忙拉住钱满楼问道:“可是出了甚么变故?”
钱满楼学那环眼僧声音,喘气含混道:“那二人忽然暴起伤人,我二人不敌,师兄快带人入内降服二贼。”沈文谦也声音嘶哑道:“刘师兄受伤极重,我要去带他包扎。”那一伙僧人闻言登时神色大变,当下便甩开二人,跃入偏厅之内。
沈文谦拉起钱满楼,飞一般向门外蹿去。此处宅院颇大,沈文谦专挑偏僻院落,与钱满楼藏在游廊中奔逃,少时转入后园,藏在假山之后。沈文谦将钱满楼放在石洞中,起身跃上假山顶端,俯身向外望去。只见四下火光大亮,人声喧沸。又望见西北角火光略暗,也不迟疑,飞身背起钱满楼,向外便行。
少时跃上高墙,见墙下有一人一骑手持火把,纵马奔过,也不迟疑,如雄鹰般自墙头飞身向下扑去,将那士兵撞在马下,钱满楼顺势一刀,那士兵被他斩为两截,沈文谦心跳不由加快,伏在马背上,打马疯一般向外奔去。
此时天地间又刮起冷风,少时下起雪粒子,打在二人头皮之上,只觉刀扎一般疼痛,二人咬紧牙关,才奔了一箭之地,便有数骑巡哨士兵发现二人行迹,从四周向二人围追而来,口中呼喝声不绝。
沈文谦自幼长在塞外,马术精擅,驾驭有方,专寻小路,少时奔入一片碑林,仗技在碑林中灵巧穿梭,少时便穿过碑林,才见一片开阔之地,当下了近马缰,拼了命的向前逃去。
幸好皇陵占地极阔,那马放开四蹄,奋发奔腾,快如流星赶月。少时,那马同载二人,速度已然慢了下来,沈文谦回头见追兵已近,拎起戒刀,刀尖扎在马臀之上,那马吃痛,拼了命的向前奔腾,瞬间又与后面众骑拉开距离。
再奔了一里之地,却远远望见前方横了一条数丈宽沟,不知深浅,那马此刻已临沟前,断然难以止住奔势,沈文谦心中焦急,拍拍马头,低声道:“好马儿快跃过去。”闭上眼睛,向天默默祷念。
那马似乎颇通灵性,临此绝境,也爆发出无穷巨力,仰天长嘶一声,奋力跃起,竟平地蹿起丈余,如电向对面落去。沈文谦伏在马背之上,仿乎腾云驾雾般,那马跃至半空,沈文谦才侧目向下望去,才见这沟沈有数丈,沟底积满了水,登觉胆寒,抬头不敢在望。
此时那马却已势竭,开始向下坠落,此刻却离对岸尚有一丈之地。钱满楼在后忍不住惊呼出声,沈文谦却深吸一口气,出掌在马头重重拍下,只见那马头骨塌陷,悲鸣一声,如流星坠地,向沟内落去。沈文谦却借力腾身而起,与钱满楼身子向前一送,霎时便轻飘飘落在对岸。回望身后,犹觉惊心。
正此时,却见对面沟边密密麻麻立了数十骑,挥舞着火把,冲二人怒骂,又有人弯弓搭箭,正欲向二人射来,却听有人喝道:“上头吩咐要抓活的,兄弟们从沟里趟水过去。”呼啦啦一片人弃马下沟,欲泅水翻到对岸。
沈文谦更不敢迟疑,背起钱满楼夺路狂奔,少时翻过一座高坡,才见坡下密密麻麻立了无数毡帐,错落有致。二人见帐丛中漆黑一片,外面也无人守卫,慌乱间钻了进去。钱满楼伏在他身后,急切道:“兄弟快进帐去。”沈文谦壮起虎胆,向内行去,少时寻见一普通毡帐,隐有光亮透出,用刀挑开帐门,疾电般闪了进去。
钱、沈二人才一进去,便就地一滚,不防有人怪叫一声,沈文谦才抬眼望见两个四十上下的汉子正孤身坐在油灯下对饮。望见有人闯入,一人诧异道:“这大半夜的,两个和尚来找咱修陵的喝酒么?”
钱满楼才知二人乃是修陵工匠,当下惧心略去,腾身从地上卷起,将那发声的汉子摁倒。沈文谦也上前用戒刀抵住另一汉子。二人这才知二人乃无情巨匪,骇得口眼歪斜,心惊胆战。
钱满楼将刀贴在一人项下,森然道:“你二人常服在何处,快去与大爷收拾来。”那汉子惊了面孔,少时才颤颤巍巍伸手指向角落。沈文谦上前用刀挑出几件衣服,脱了僧衣,套在身上。
钱满楼却眼睛转动,转身冲沈文谦森然道:“兄弟,我欲将这身僧袍穿在他二人身上,你看如何?”沈文谦骇然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兄长这是要害人性命。”钱满楼摇头笑道:“我知你是妇人之仁,故才试探于你。”却也抛了此念,出手将两人点倒,顷刻换上寻常衣衫。
此刻帐外已经隐约传来喧嚣之声,钱满楼知此处难以久藏,用刀指着二人道:“这皇陵可有暗道通向城外?”那青衣汉子闻言面色惊恐,连连摇头,不敢言语。钱满楼阴笑道:“你等修陵工匠不为自己留后路,钱某却不相信。”将刀向前一送,划开那汉子颈间肌肤,那汉子陡然腿间一软,眼皮翻起,竟尔昏了过去。
钱满楼将他丢下,又将刀尖贴在另一人鼻尖,尚未开口,那汉子才忙不迭道:“佛爷饶命,小的知道哪里有暗道。”钱满楼森然道:“那你快带我二人前往。”那汉子连连点头,讨好道:“那咱从帐后钻出去。”沈文谦用刀将毡帐豁开一条口子,先钻了出去。
那人随后也钻了出去,钱满楼这才用手将那昏倒在地的汉子踢出帐外,一把掀翻桌上酒菜,油灯也倾倒在地,遇酒砰得迸发出火光,大帐内瞬间一片火海,钱满楼才腾身而起,向外追去。
不多时,那人带着二人七拐八拐,在帐间穿梭,少时见到十几个毡帐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当中一个大帐。此时风大,身后早已烧成一片,帐中工匠俱争相起身,惊呼喧脑。帐外马蹄声如闷雷滚滚,声响也愈来越大,大地也如地震般颤抖不止,钱满楼呼喝道:“暗道在何处?”那汉子脸色大变,冲大帐一指,大声道:“两位佛爷,这帐中便有暗道。”
沈文谦急切欲脱身,飘到帐前,出刀撩开一道口子,便钻了进去。钱满楼见那汉子眉目间挂起冷笑,心道不妙,想要开口阻止,却听帐内一声惊呼,沈文谦道:“大哥此处有埋伏。”钱满楼合身扑上,一刀将那汉子连头带半条臂膀剁下,双手在地上一撑,绕着大帐转了大半圈,才划破帐壁,钻了进去。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2-27 17:46:00 +0800 CST  
才一钻进去,便觉一阵阴风吹来,钱满楼就地一滚,不防周身一麻,已然被人点中穴道,旋而背上一紧,被一双巨手抓起,丢在角落,与沈文谦撞在一处。钱满楼望见沈文谦此刻也僵倒在地,心中念头如电闪过:“才出龙穴,又入虎口。”
钱满楼抬头朝出手之人定睛看去,却见一裸背赤足的浓眉男子冷眼望着他道:“假和尚敢在皇陵杀人放火,胆子不小。”
钱满楼见他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手段却着实惊人,叫道:“好汉休要误会,我等实是逼不得已。”那人起身将一身便服裹在身上,起身在帐中走了几步,双目如电望来,冷笑道:“逼不得已便随便取人性命?”沈文谦被他一望,心中一惊,问道:“好汉是北方人?”
那人来到他身前,饶有兴趣打量他道:“听说话,你是沧州人?”钱满楼听他口吐乡音,面上一喜道:“好汉莫非是俺老乡?”那人道:“即便是老乡,你杀俺营中兄弟,也须为他偿命。”
钱满楼惊道:“他也不怀好心,我杀他可不算冤枉。”那人浓眉挑动道:“看你满脸凶戾,俺杀你横竖也不会有啥冤屈。”钱满楼苦笑道:“好汉放我一条性命,我实在是有天大的难处。”那人道:“有难处便要杀人么?”沈文谦躺在地上,叹息一声,皱眉道:“兄长别说软话,原是你我不义在先。”
那人大笑道:“你这年轻人有担当,才是好男儿,你俩快说乡土何处,俺将你等骨灰送到老家安葬,也好使你等早过奈何桥。”钱满楼见他丝毫不念乡情,知他手段惊人,自家绝无幸免之理,心中登感凄凉,少时萌生死志,横下心,冷笑道:“来生不饮沧州水,孤魂何需归故乡,好汉快动手吧。”闭上眼睛,引颈就戳。
那人笑道:“听你意思,咱老家还是你伤心地,你若有家人,便托梦给他,说杀你之人乃南皮黄家洼宋时风。”话音未落,一双巨手便朝钱满楼头上砸去。
当此时,沈文谦却忽大声道:“好汉且慢。”宋时风收住手,看着他道:“你有何话要说?”沈文谦急道:“你家中可还有双亲与两个孩儿。”宋时风闻言似不可置信,疑惑道:“你如何得知?”
沈文谦道:“你两个孩子可是一男一女,七八岁的样子。”那男子耸然动容,问道:“你认得俺至亲?”沈文谦见他情状,点头道:“承蒙令尊一片慈肠,留我在你家中住过一夜,你家院中可是有颗枣树,树下有口老井?”宋时风蓦地红了眼眶,半晌才抬头惊颤道:“俺爹俺娘可还好?”
沈文谦点点头道:“都还好,就是令堂年岁大了,怪你几年也不回家,她很想你。”宋时风闻言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面朝北国,哽咽道:“是俺不孝啊。”沈文谦虽被封住穴道,但手脚尚能动弹,忍痛脱下贴身衣物,递给他道:“这衣服还是你母亲给我缝补的,我也穿不着了,你留下罢。”
宋时风将衣物小心接过,捧在手心,凑在面前,用眼睛打量细密针脚,忽然放声大哭,泪水断线珠子一般滴落。钱、沈二人不料竟如此巧合,一颗心都悬在口中,望着他不敢出声。
少时,宋时风缓缓起身,将衣物叠个整齐,轻轻塞在怀中。沉吟片刻,才上前解了二人穴道,背过身去抹着眼泪道:“你要有机会回去,就跟俺娘说俺死在外面了,这辈子没让她享受天伦,下辈子俺再孝顺她老人家。”
钱满楼道:“好汉这是何意?”宋时风摆摆手道:“快走吧,这凤阳皇陵水深的很,你俩这点手段,多呆一会就怕会被淹死。”
钱满楼不料出现如此转机,心神惊颤,须臾冲他深深一拜,不发一言,生怕他返回,匆匆与沈文谦捡起戒刀,就向帐外射去。才出了帐门,便见数队兵马从火海中蹿出,向大帐驰来。
钱满楼心中一凛,匆忙拉起沈文谦又退回帐内。
宋时风此刻犹在伤心,听见动静,扭头望见二人去而复回,冷笑道:“趁俺还念着你的情,快从俺眼前消失。”钱满楼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好汉您千万要帮俺。”宋时风见他急的满头汗水,失声笑道:“这外面都被围住了,你要俺如何帮你?”
钱满楼道:“修陵自古匠人都留有暗道,好汉必然知道在何处。”宋时风哈哈大笑道:“你知道,莫非皇上不知道?告诉你,那暗道中有高人坐镇,别说是你,便是俺,也闯不过去。”沉吟片刻,冷笑道:“这数千修陵的工匠,最后能生离此处的,便没几个。”钱满楼急道:“好汉您就帮老乡一把。”
宋时风道:“俺为何帮你,你却说出个道理跟俺听。”钱满楼听到外面来人愈来愈近,焦急道:“好汉莫非不想回乡环伺双亲?”宋时风道:“俺非是不想,是不能,你快走吧,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钱满楼又要张口,沈文谦拉住他道:“兄长快走罢,他定然也有难言之隐。”
钱满楼长叹一声,深深望了他一眼,与沈文谦持刀向外走。
当此时,忽见帐篷四周刺啦啦被割开无数大洞,便有十几陵卫呼啦啦钻了进来,各执兵器,将二人与宋时风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头戴熟铜盔,身披铁叶甲,手持长刀,高声喝道:“兀那贼子,这回看你逃往何处去。”话音一落,帐帘被掀开,又呼啦啦钻入数队兵士,将大帐挤了个水泄不通。
钱满楼冲帐外看去,只见外面火光冲天,人马奔走,不知多少刀剑。以目光望向宋时风,后者却低头望地,不发一辞。钱满楼心中惊惧,须臾却又爆发出血勇,扯起沈文谦臂膀,纵身一跃,向帐顶横梁跃去,低声道:“此时万不能手软。”沈文谦惊惶之下,只连连点头。
钱满楼低喝道:“你我合力杀开一条血路。”说着出刀挑开帐顶,沈文谦早已会意,脚在梁上一蹬,手上用力,抓起钱满楼向外甩去,紧跟着纵身跃起,二人须臾便至帐顶。
此时眼前开阔,只见四下陵卫喊声如雷,如潮水般向大帐涌来,沈文谦早生俱意,脚下一软,又不防冰粒子结在帐顶,湿滑无比,当下站立不稳与钱满楼贴着帐顶向下溜去。
钱满楼瞬息间回过神,与沈文谦齐齐翻个身,二人贴在一处,自帐顶飘下,向地上枪林扑去。及将落地,二人忽出刀在枪头一点,借力腾起,沈文谦早看到近前一骑,飘到他背后,眼看便要与他撞在一处。钱满楼喝道:“兄弟出刀!”沈文谦心中一乱,闭上眼睛,将刀胡乱向前一挥。
马上那士兵不及转身,便觉肩膀一凉,已被他砍下马去。沈文谦初次伤人,心中一惊,钱满楼却哪里管恁许多?展臂如猿,将他拉到马背之上,沈文谦惶然踩镫提缰,堪堪在马上稳住身形。
钱满楼却早抢过一杆长枪,丹田鼓动,体内真气流转,运于双臂,奋力横抡,众士兵本就凡人,如何能抵挡?当下几颗大好头颅被枪杆抽爆,顷刻将一杆大枪染个血红。
沈文谦见了此等惨状,骇得张大嘴巴,忘了呼吸,眼见一杆长枪便向面前扎来,也不急反应。钱满楼用肩膀奋力撞他后背,钱满楼才回过神来,生死之间,下意识将手中戒刀奋力甩出,那刀如流星般射出,直插在那士兵眉心,几将头颅切成两半,刺到眼前的枪头也戛然而止,向下掉去。
沈文谦不防失手将人杀死,登时骇得心胆俱裂,心中呐喊道:“我杀人了!”眼前一黑,便欲昏倒。钱满楼在他身后暗道不妙,扶住他身子,眼见一杆长枪刺来,也将手中长枪递出,使出夜雨萧萧剑的路数,贴住来枪,内力摧吐,那枪飞上高天,又如箭斜斜坠落,将近处两士兵穿在一处,眼见是不活。
钱满楼此刻杀得兴起,见四下人马层层围住,出手在马臀上用力一拍,纵马驰奔,又将几人卷入马蹄,踩破内脏。沈文谦早回过神来,也夺枪在手,一手握紧缰绳,纵马驰突。但他书生意气,如何敢施辣手?长枪或扫或点,皆不敢催吐内力,只将刀枪挑落,或挑胯下战马用枪,再不敢妄杀一人。
二人突围片刻,战马换了数匹,只见四周人马越来越多,始终无法突围。少时,大帐顶上也爬满了士兵,各执强弩对准二人。有人纵声喊道:“二贼快下马受死,否则弓箭杀人无情。”钱满楼喘息喊道:“我是周王客人,杀我者死。”当下远处有人纵声道:“给我将人围紧了,就等龙兴寺中长老出手降魔。”
钱满楼见眼前尸横遍地,多死在自家手下,心中凛然,知此番若冲不出去,待龙兴寺僧人或者其他江湖高手来到此处,两个性命便要丢在这里,当下将心横下来,冲沈文谦道:“兄弟快祝我一臂之力,否则你我便要为皇陵陪葬。”沈文谦心中一慌,匆忙间拉住他一只手,将内力源源输送到他体内。
钱满楼精神一振,再不留情,挥起长枪,只要见人拦在马前,便将大枪没命刺去,连收几条性命,沈文谦内力本就高钱满楼许多,如今见自家助纣为虐,几乎将他便成了一尊杀神,惊得魂飞魄散,手上不由自主松开,钱满楼却毫无反应,长枪不断收割人命。不过一会功夫,便接连挥断几根枪杆,虎口也已被枪杆磨出血泡。
沈文谦眼见头颅四飞,地下无数尸体被战马踏成血泥,人命直如草芥一般轻贱,又见四下官兵强赴后继,俱带着必死之态扑到马前,惨状惊心,心中一痛,热泪布满双眼,再不敢多看一眼。
少时,二人单枪匹马,前后俱无退路,无数匹战马绕着二人疾速奔驰,已是山穷水尽之局。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3-01 22:47:00 +0800 CST  
正此时,却见人群中有人穿过大军,迅疾奔来,少时来到二人面前,却是一灰袍僧人。钱、沈二人见他步法周整,每一步皆距离相等,分毫不差,心中一惊,正欲躲开,那灰袍僧业已来到身边,袖角飘起,五指张开,罩向二人。
钱满楼心生俱意,手上却不耽搁,单臂持枪,向他扫去,那灰袍僧忽然飘起,旋而落下,脚尖在枪杆上一点,大枪从中而断,一双手向钱满楼背上抓去。
钱满楼躲闪不开,抓着沈文谦就向马下滚去,那僧人一掌将马脊骨抓断,沈文谦不敢与他放对,惶然拉起钱满楼,就向人群中射去。那僧一抓不中,“咦”了一声,又飘身向二人罩去,手法迅捷如电,眼看便要抓到钱满楼囟门。
后者心中大骇,下意识将手中断枪向后掷去,那僧吃不准对方底细,亦不敢托大,用开袖角,将枪杆拨开,又逼身向前。沈文谦就地一滚,这一滚颇为巧妙,堪堪躲过对方铁手,那僧人手掌落空,只黏下对方后心一片衣袍。
沈文谦不敢停留,连滚带爬,瞬间闯入人群。那灰袍僧人心头诧异,向二人追来。钱满楼伏在沈文谦背上,奋起惊人膂力,将阻挡兵马随抓随手,向那僧人砸去,少时又夺枪在手,接连挑飞数人,阻挡那僧来势,万幸那僧不敢杀伤士兵,一时与二人拉开距离。
钱满楼趴在沈文谦背后,须臾挑飞数人,虽是惊险万分,实则不过片刻间事,二人一路冲杀,已来到一大帐之前,沈文谦用手撕开一条口子,与钱满楼滚了进去。
此时帐内空无一人,唯帐角堆放数堆杂物,地上一块铁板。钱满楼伏在沈文谦身后,大叫道:“兄弟,快将地上铁板踢开。”沈文谦虽不知他用意何在,仍一脚踢在铁板之上,熟料那铁板甚重,一踢之下,不过略动分毫。
钱满楼从他背上滚落,手中长枪贴着地面,插入那铁板之下,奋力一挑,那铁板离开地面。沈文谦会意,一脚踢实了,那铁板才横飞数尺,露出幽深洞穴。
沈文谦回头望着钱满楼道:“兄长莫非是神仙,怎知此处有蹊跷。”钱满楼道:“天不亡你我。”拉住他就往洞里钻。旋见背后风声大气,那灰袍僧已杀入大帐。沈文谦稍一分神,后背已挨了一掌,钱满楼拉住沈文谦向后飞退,才卸去这一掌劲力,此刻沈文谦口中吐血,已无力施为。又见那僧杀至,钱满楼拉住他,在地上滚个不停。
那僧却早望见地上洞口,当下绕着洞口,防止二人蹿入,使袖角不停卷向二人,却并不下死手,有意消磨二人气力。钱满楼功夫尚浅,被他袍袖扫中几下,那僧袖角如刀划开皮肤,却不伤他要害,少时周身已是热血长流,好似血人一般。钱满楼在外厮杀多时,此刻已然手脚发软,心中一震:“若如此下去,不出三息,必被他所擒。”
沈文谦也心神惊散,二人对望一眼,心知若再不拼命,便要命丧此处,当下俱生凶恶之意,钱满楼拼尽余勇,奋力掀开地上铁板,抓在胸前,沈文谦也抓住铁板一角,二人同时默运神功,拼命向那灰袍僧人怀中撞去。
那僧一愣,出掌拍在铁板之上,钱满楼周身巨震,一口热血吐在铁板之上,沈文谦鼻孔也冒出血来,二人却丝毫不退,齐齐发力,那僧大意,也吐出一口热血,踉跄后退数步。
钱、沈二人齐齐撒手,丢开铁板,就地一滚,跌入洞中。
二人跌撞向下滚下,地洞黑暗一片,目不能视,亦不知通向何处,但此时无路可走,沈文谦只拉着钱满楼跌撞向前趴行,那灰袍僧人似乎并未追来,二人惶惶然爬了大半时辰,不知行了多远,才见前方透出些许光亮。
沈文谦也不管许多,拉着钱满楼便匆匆钻去,少时钻出地道,确是一处雅舍,红砖铺地,陈设简单,远处一张八仙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旁蒲团上却背坐着一枯瘦老僧,背影恬淡祥和。沈文谦不防此处竟然有人,当下慌了心神,不知所措。
钱满楼伏在他背上,狐疑打量那老僧,心中加了小心,以手轻扯沈文谦衣衫,示他向门外挪去,沈文谦脚步轻移,心中思忖脱身之计。那老僧却不回头,轻声道:“嚼破淡泊真滋味,藏身山野有饥人,老僧数日前梦见龙蛇入野,跃离渊穴,今日便有英豪莅临,使寒舍蓬荜生辉。”
钱满楼听他声音中气完足浑厚,似有功夫在身,也不敢大意,拱手道:“晚辈秽体不敢有污神僧宝舍,暂且告退,来日必盛装前来相扰。”说着从沈文谦身上跳下,就要向外挪去。那老僧回过头望着二人,忽面有诧异,冲沈文谦道:“贫僧只道是寻常英雄,原来你日角插天,佛光罩体,此圣人入世之兆,老僧平生只在一人身上见过,奇怪,奇怪。”
嗟叹半晌,又转眼望了一眼钱满楼,忽皱起眉头道:“腾蛇锁口,本是饿毙之相,主你老来孤苦,却不料你三十岁上下多行善举,又有贵人影响,如今口添新纹,隐隐成了‘双龙入海’的格局,你这面相改的好,来日封侯拜相,必然贵不可言。”钱满楼听他满口谶语,皱眉不语。那老僧却又指着他道:“可惜心中凶戾太甚,寿带纹渐渐断绝,主命不长久,若要有善果,还须改命,说不得,便要落在这位公子身上。”
沈文谦见他手指指向自己,心中骇然,目光古怪望着他。少时,那老僧长叹一声道:“当年那人告诉我说大野之中有龙蛇,如今正应在你二人面相之中,老僧死前能有此眼福,是佛祖显灵了。”
沈文谦听他说的古怪,心道:“看这老僧面色红润,不像要下世的光景,却为何口出此不详之言?莫非他能未卜先知?”钱满楼听他言乱神怪力,不以为意,冲他作揖道:“大师言语妙奥非凡,在下愚鲁,不及领悟,来日定来参拜山斗,细味高深。”
那老僧笑道:“做人做事须留三分余地,对天对地要存一点良知,你我有缘,老僧将近些年领悟转赠二位,望自珍重,今日寒舍将有贵人辱没临,恕老僧不能远送了。”说着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已有送客之意。
钱满楼这才长松口气,不敢耽搁,冲那老僧惶惶施礼,转身就要向外挪动。那老僧望见钱满楼后背刺青,忽瞳孔收缩,身形一晃,便挡在二人面前,拉住钱满楼道:“钱运久是你何人?”
钱满楼面色大变,回道:“乃是在下祖父。”却见那老僧一张脸如刷红漆,一件破旧僧袍无风自动,钱、沈二人只觉一股奇异的气浪涌来,几乎将人吹倒,二人望见如此怪异景象,惊骇无比。那老僧好似神游天外,良久才平复风波,叹息道:“罪臣李伯升生前能见故人之后,死后却难见张王。”
钱满楼心中一动:“张王莫非便是张士诚?”心中疑惑,面上阴晴不定,不敢妄言。那老僧拉住他道:“我是你祖父钱运久故交,当年盐帮李伯升。”钱满楼思忖半晌,却对他名姓毫无印象,少时摇头道:“祖父从未跟我说起往事,恕晚辈冒犯。”那老僧道:“说起来便是一段伤心往事,我也从未与人提及,当年我与你祖父结下生死之交,随张王士诚起兵抗元,扫灭四方豪雄,当年起家靠的便是十八条扁担,那其中就有两根乃是我李伯升与你祖父钱运久的。”
钱满楼闻言心神巨震,沈文谦却似有所思,回忆道:“至正二十六年,中山王徐达攻湖州,当时守将便是……”那老僧摆手苦笑道:“李伯升当年背主投敌,乃是不光彩之事,公子莫再提它,给贫僧留点体面。况且如今我业已削发为僧,斩断前尘,往事皆成泡影了,我已不大记得了。”
原来此人便是当年张士诚部重要将领之一,后兵败投明,先后任平章政事,詹事院事等职,后削发为僧,在龙兴寺出家为僧的李伯升。
钱满楼却无心与他攀亲,眼睛望着漆黑洞口,心中焦急。李伯升见他心神不安,问道:“公子可是遇上了急切之事?”钱满楼少时心念一转,拉住他僧袍,急道:“在下被和尚追杀的紧,前辈可要助我。”当下简言窘状,并无隐瞒。许久李伯升皱起眉道:“少林寺功夫越练越差,心机越见深沉,可不是甚么好事。”
雅舍内一时沉静,少时,李伯升忽有所感,拉住二人道:“眼下此处已被围上了,两位切莫轻离此处,老僧自然会保二位周全。”请二人入内,自站在门后,少时便见一人推门而入,却是先前追杀二人之灰袍僧。
那灰袍僧入内,当先冲李伯升深施一礼,面露喜悦道:“万幸法师拦住了二贼,否则主持那里须不好交代。”李伯升却淡淡道:“我非少林中人,不受你少林节制,贫僧不为你做事,你也无需谢我。”那灰袍僧皱眉道:“法师此是何意?”
李伯升默然不语。那灰袍僧登时情急,上前一步,拉住他袖角道:“法师明察,玄门贼子将近,贫僧要带二人回寺复命。”李伯升轻飘飘震开他道:“你只须告诉法性,钱公子乃是我故人之后,我奉劝少林勿起恶念,免与少林撕破情面,也破了贫僧修行。”那灰袍僧面色大变,后退两步,恍然道:“传言法师旧时乃是张贼部将,可怜你等蛇鼠一窝,我少林大意了。”一时面如死灰。
一语落下,一人如风而至,跪倒在地,拜道:“弟子宋时风见过师尊。”李伯升轻托其臂,将他扶起道:“你未为难两位公子,此事做的很好。”宋时风目露疑惑,却不敢多问,低眉顺目退在一边,重新打量二人。
少时冯大海与陆少游又踏雪而来,将雅舍挤的水泄不通,二人俱不识李伯升身份,但见他面容虽青枯,但一双细目精光聚散,气息悠长,颇见真功,一时面露忌惮,不敢轻启事端。
一时舍内众人沉默,少时一人缓缓踱了进来,打破寂静。来人年岁不大,背负长剑,望见雅舍内众人深色紧张,俱望着一垂眉老僧,当下顺着众人目光扫了李伯升一眼,不以为意,回望众人道:“众位裹足不前,莫非心有掣肘?”
李伯升望着来人,浩然叹息道:“心有定境,不住因果,你年纪轻轻便有此非凡造诣,玄门果然不同往昔。”叶继儒挑起眉毛道:“我玄门乃九天真宰,万圣之纲,自然非凡俗可比,却不知你又是何人?”李伯升反问道:“你是玄门哪一支弟子?”叶继儒皱眉道:“我传的乃是大拙师祖衣钵。”
李伯升微笑道:“我当年与陈通微是故识,你问周大拙,他或许也见过贫僧。”叶继儒听他直呼师门贤达之名,心中愠怒,冷笑道:“口气倒大,看你这一身架子,莫非是张贼部属?”李伯升不以为意道:“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勿怪卞元亨这样的好手也被你玄门逼走辽东,不敢轻涉关内。”
叶继儒见他也不反驳,心中有了计较,走到他身边问道:“我玄门杀你盐帮兄弟,你不思报仇雪恨?”李伯升见他贴近身旁,隐将四周退路封死,摇头道:“你莫非想与贫僧一教长短?”叶继儒道:“在下正欲借你盐丁之身塑我玄门盛名。”李伯升笑道:“恐怕今日你不能如愿了。”叶继儒后撤一步,拔剑而起,剑尖指着他道:“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年轻人只信情感身受,老人家何不与我一试青锋?”
李伯升笑道:“俗话说至盈则亏,至满则溢,你玄门独上高楼,不怕风雨加身?”叶继儒傲然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未登临绝顶,岂知那巅峰之上等待于你的是风雨还是彩虹?”李伯升道:“绝怜高处多风雨,莫上琼楼最高层。你将此话带给周大拙,想必他是懂这个这里的。”
叶继儒闻言似遭羞辱,眯着眼睛道:“苍髯老贼,果然啰嗦。”手心一热,便欲摧剑,尚未动作,忽觉眼前一花,手中巨震,长剑如电飞出,钉在横梁之上,直没至柄。叶继儒面似滴血,后退数步,手指李伯升,似乎不可置信道:“方才是你出手?”
李伯升笑道:“稍后有贵人到此,你玄门小辈还说不上话,你须安静一些。”声音温和,却有如千斤般锤在众人心间,一时众人皆胆颤心惊,垂目收息,低头不敢望他。
未几,便听屋外有脚步声响起,旋见有人推开雅舍大门,便有一白面男子身着荣服入内,冲李伯升长施一礼道:“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拜见李将军。”此言一出,满室皆惊,俱齐齐后退,望着来人,生了恐怖之心:“此事干连颇大,竟招惹了锦衣卫当家的人物。”一时都感棘手不以。
李伯升望见来人衣衫华贵,装饰有飞鱼纹,叹息一声,回礼道:“李伯升守冢之人,何劳贵官大驾光临。”蒋瓛再拜倒道:“李将军当年乃是能与常遇春放对而不败之人,连沈敬擎也夸您手段通天,晚辈欲瞻仰英雄风姿久矣。”李伯升淡然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倒是听闻前些日子韩国公李善长阖族死在贵官手下,贫僧垂直之人也要钦佩一声后生可畏。”
蒋瓛闻言哈哈大笑,起身拱手道:“李将军谬赞,在下实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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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3-08 02:56:00 +0800 CST  
说着环视雅舍,望见叶继儒,先是一怔,旋而遥施一礼,笑道:“却不知什么风,把叶公子也吹下山了?”叶继儒手势虚抬,回道:“蒋大人只管办事,多余的话却不要多问。”面上不冷不热,显是不欲与他多言。
蒋瓛面色一沉,旋即讪然一笑,不以为意。扭头望着李伯升,问道:“李将军枯禅数载,早离红尘,如今却不知为何聚了如此多江湖好汉在此?”李伯升双手合十道:“此事贫僧也莫名的很,不过既与贵官无甚干系,贵官何须多问?”蒋瓛皱眉道:“锦衣卫驾驭不法,根断弊政,天下何事都与我等难逃关系。”李伯升劝他道:“你虽统御天下豪杰,但此处水深,远胜官场,贫僧奉劝贵官惜身自爱,莫要轻涉风波。”
蒋瓛皱眉道:“蒋某上通皇亲宰执,中结玄门领袖,下交百姓黎民,三教九流未尝不曾打上我锦衣卫的烙印,李将军这话却是危言耸听了。”李伯升道:“贵官只见树叶,不见泰山,玄门虽高,但尚不足俯视江湖。况且周大拙,也未必将你等看重。”
蒋瓛脸色一沉,说道:“李将军这话说的蒋某可不喜欢听,我非江湖中人,但江湖须要听我号令,即便如李将军当年江湖亢宗,如今也要枯守此处,由蒋某来定夺前程。”李伯升哈哈大笑道:“元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使有朱明天下,贫僧我从军二十年,从一条扁担起家,到手握二十万大军,便是湖州兵败,前程仍握在自家手中,贵官说此话,岂不是贻笑方家。”
蒋瓛哈哈大笑,说道:“看来李先生还不知蒋某此来何意?”李伯升笑道:“贫僧二十年不知家乡酒味,今日全赖贵官成全。”蒋瓛面色大变,愕然道:“李将军梵天中人,已知蒋某来意。”李伯升哈哈大笑,问道:“二十年前我携一壶九酿春归顺主公,如今二十年后,主公投桃报李,必然以美酒为我壮行。”
蒋瓛赞叹道:“李将军神机妙算,是蒋某自大了。”说着双手合十,啪啪两下,便有士卒手托一盘,上置酒壶,自屋外转入。李伯升眼皮垂下,鼻翼翕动,旋而未饮先醉,熏然道:“果然是家乡味道。”众人见那士卒转入,才知锦衣卫借清胡党之名,大肆剪灭勋臣宿将,连李伯升亦不能幸免,一时心惊胆战,愈加惧怕那位起自草莽的英豪。
众人愣神之间,李伯升大手一卷,已执壶在手,便欲一饮而尽。正此时,忽听一人大喝道:“李将军糊涂。”一人如风而至,李伯升凝神望去,失声道:“妙风使,可有二十年不见了?”来人却是明教五使之一的高兴。
高兴点点头道:“华山一别,是有二十年了。”边说边说,一下子抢向前,疾如脱兔,欲将李伯升手中酒壶夺下,李伯升早有防备,脚下一错,滑开数步。高兴出手落空,又羞又恼,转而冲沈文谦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沈文谦见他衣衫褴褛,满脸淤青,密布十数道剑痕,数处脸皮都翻卷而起,露出里面的血肉,知他受尽磨难,一时只觉头皮嗡嗡作响,匆忙将他拉起。李伯升看在眼中,也觉惊愕,问道:“妙风使如何给年轻人下跪?”
高兴闻言起身,来到他身前,苦着脸道:“湖州那么难的时候您老都熬过来了,如今为何还想不开?”
李伯升见他不答,也无意深究,淡然道:“我大限已到,今日便是时候了。”高兴道:“您老欲生,天下谁又能致您于死地?”李伯升道:“我早就该死,如今虚度了三十春秋,早活够了。”
高兴皱眉道:“当年明尊在湖州与您清谈彻夜,您老难道都忘了吗?”李伯升道:“我与士诚乃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当年湖州之围,我不忍背之,抽刀欲自杀,沈敬擎拦我,使我名誉扫地,背上一生骂名,我华山长空栈未向他发难,已对不起盐帮万千手足了。”高兴道:“此时如何能怪罪明尊,张士诚本非明主,若他当年能急流勇退,将盐帮领袖之位让于将军,何至有后来齐云楼之大败局?”
李伯升无限感慨,到了此时,往事摧入心肝,再难自持,悲情登时泄放,老泪纵横道:“吴王待我亲厚,李伯升安忍夺他权柄?可恨当年不敌沈敬擎,以使有湖州之失,使朱明坐稳江山,贫僧助纣为虐,反过来屠杀我盐帮子弟。”高兴不以为然道:“您老乃仁义之士,此大功小过,何须挂怀,说来,一切不过朱氏匹夫之谋罢了。”
李伯升遥想当年,垂泪感叹道:“你休说主公不是,他非池中之物,贫僧将他视为偶像,愿为他肝脑涂地,俯首称臣。”高兴叹息道:“当年瓜步山溺亡小明王韩林儿,我就看穿此獠心肺,教内兄弟多劝明尊早谋退路,可惜明尊他老人家太过仁慈,不听劝阻,以致陨落华山。”说着也红了眼睛,用手不住在眼角拭泪。
李伯升喟然道:“明尊当年力排众议,维护于他,看来是对的。”高兴闻言恨声道:“二十年前明尊维护他,二十年后您老也要为他说情,高某不识大道理,倒如今也想不通,他乃是伤亲害故的无情种,究竟有何值得您去维护的,莫非天下换了主人便不是我汉人天下了?”李伯升垂目不语。高兴越发焦躁,说道:“可恨朱重八将天下英雄都凌辱了个遍,如今到老了,越发的辱人太甚,都欺到您老头上了。高某想想,实不甘心。”
李伯升摇头道:“当年朱、张、陈三分天下,最终大明胜出,并非无因由,这其中许多故事,说来话长,如今看来,贫僧当年选择乃是对的。”高兴不甘道:“那说起来我神教蛰伏,盐帮绝灭,也是您老所盼?”
李伯升道:“你我两教不过沧海一粟,微不可见,他乃光复我汉室大家的圣人,注定要放万丈光芒的。”高兴登时红了眼道:“他放了光芒,却教我抛洒热血,您老都这把年纪,他还凶心不灭,不能容忍,高某誓不原谅于他。”
李伯升摇头道:“我这三十年的命本就是他赐的,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之年,早死晚死原本是没区别的。”高兴仍旧心有不甘,上前拉住他道:”李将军,您老当年号称‘九怒金刚’,军中除了明尊,就数您和常遇春手段高、性子烈,可您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脑子却怎变得如此糊涂了?”
李伯升长叹一声,茫然问道:“是啊,我是糊涂了,我怎么能死?”高兴听到此处,声音微颤道:“您老福寿延年,如今江湖正缺一泰山北斗主持局面,此位非您老莫属。”此言一出,满堂真恐。
李伯升置若不闻,自言自语道:“我非是不能死,而是不敢死。”霎时心如刀割,浊泪滚滚而下道:“我若死了,阴间见到吴王,我却该对他说些甚么?”
高兴道:“您老万不能有此想法。”说着手指沈文谦道:“如今我明教教主降世,初掌大宝,大明使司马星徽也重入江湖,传闻苏道泉与智慧等法王也尚在人世,如今正是收拾河山,重捧日月的万载之机,正需您老来做咱神教的定海神针。”
李伯升闻言打量沈文谦几眼,现出释然之色,叹息道:“难怪贫僧初见这位公子便觉面相非凡,原来已登明教宝位,看来贵教腾飞,指日可待了。”高兴道:“如今四方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寂静中藏着好大的风波,咱神教应运再起,正是您老再建功勋的大好时候。”
李伯升手指点他额头,失声苦笑,摇头道;“我生是盐帮的人,死是盐帮的鬼,它抚育我,又传我一身本领,我这骨子里,至死都流淌着盐帮的血,所以我当年宁死也不敢背叛帮派,如今老了,如何还敢自毁晚节。”
高兴满脸羞愧,强笑道:“是高某痴心妄想了。”沉吟片刻,又道:“但这些年盐帮弟兄多遭玄门残害,但凡是血性的男儿,都当思仇报恨,您老不可不察。”竟是有意挑乱他心绪。
李伯升淡然望着高兴道:“你不过担心周大拙罢了,可惜让你失望了,我虽不曾与他交手,但也知自家非他抗手。”高兴撇嘴道:“二十年前您老已成造化神功,乃是天下拳法第一,周大拙不过后起之秀,如何能是您老抗手?”
叶继儒闻言瞳孔一缩,心中翻腾起波澜。李伯升苦笑道:“江湖众家英雄俱在,妙风使就莫要捧杀贫僧了,贵教司马星徽手上有真东西,若练至大成,未尝不能敌玄门周大拙。”高兴道:“司马星徽狼子野心,正需您老来钳制于他。”
李伯升摇头道:“你等错了,其实周大拙与司马星徽皆不足畏惧。”高兴望着他,疑道:“那你老却说说这天下让人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李伯升道:“未战而气为之夺,则势必因之而崩,人心自散,此亏败之根由也。”
一言既出,众皆羞赧。叶继儒一张英俊面容也露出讶异之色,心中默叹道:“只道师叔祖乃天下拳宗,江湖领袖,却不料四海藏有龙蛇,这小小皇陵守冢老僧,竟有不输我玄门领袖的造诣。”一时感叹见识高深,始信他方才出手夺剑实非偶然,登时对他刮目相看。
唯蒋瓛哈哈大笑,抚掌赞叹道:“李将军此话慷慨激昂,大有风范,蒋某叹服。”李伯升笑道:“贵官虽不习武,但却擅造势,与主公当年手段如出一辙,勿怪连周大拙都要归你节制。”话音一落,便有人闯入雅舍,笑道:“李将军给这奴才好高的评价,可惜他却招子不亮,投错了主人。”来人衣衫华贵,气度雍容,却是周王朱橚。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3-09 22:52:00 +0800 CST  
蒋瓛望见来人,一甩袍袖,跪在地上,门外亲随也呼啦啦跪了一片,叩首道:“锦衣卫正三品都指挥使蒋瓛拜见周王千岁。”朱橚负手而立,起疑道:“你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来我皇陵所为何事?”
蒋瓛将头垂下,踟躇道:“下官此番来凤阳奉旨谒陵。”朱橚冷笑道:“你一个外姓人家,来此谒陵,欺本王三岁小儿么?”蒋瓛支支吾吾,半晌也无一句囫囵话。朱橚知他不便多言,摆手制止,又换了话头问道:“父皇对你可好?”蒋瓛声音颤抖道:“皇上对下官恩同再造。”朱橚又道:“前些日子你杀李善长一家七十余口,凶名可是传遍了四方。”
蒋瓛惶然道:“李善长谋逆不法,合该株连,下官不过代行政令。”朱橚冷笑道:“你莫非忘了毛骧前车之鉴?”蒋瓛闻言心中翻腾道:“都说马皇后嫡生的几个老藩王和当今皇上都是一样的种性,今日亲见,犹甚传说,这天下恐怕真的要大乱了。”念头至此,一言不发,浑身抖若筛糠,连连磕头。
朱橚哂笑道:“你不用给我磕头,你是聪明人,知此事该如何处理。”说着伸手向前,一边拉他一边道:“当年毛骧最喜欢在殿前告御状,本王最是厌恶,我想蒋大人也与本王存了一样的心思。”蒋瓛跪地不起,声音颤抖道:“下官万死不敢冒犯天威,周王千岁大可放心。”朱橚见他不动,撤开手道:“我就厌你这幅虚伪面容,地上凉,你快起来罢。”蒋瓛闻言山呼不敢,又恭恭敬敬拜了几拜,才直起身子,恭立一旁。
李伯升口诵佛号,冲朱橚折腰一拜,说道:“连周王殿下也为贫僧送行,却让贫僧如何敢当。”朱橚匆忙托住他双臂,殷切道:“李将军这些年可叫小王好找。”李伯升道:“贫僧山野中人,不劳千岁挂怀。”朱橚道:“将军何必谦虚,借一步说话如何?”竟然是不尚虚礼,直奔主题。
李伯升笑道:“周王殿下乃雄才大略之士,有话但说,何须避讳。”朱橚脸色一变,讪讪笑道:“小王倒是无妨,只是累及将军清誉。”李伯升哈哈大笑道:“贫僧三十年前就已将虚名踏碎,如今大限在即,还有什么看不开?”朱橚面色陡沉,说道:“将军如何口出不祥?”
忽扭脸望了蒋瓛几眼,又打量李伯升手中酒壶,怒不可遏道:“我说你谒的哪门子陵,原来是要来加害我朝勋臣。”蒋瓛闻言面色一变,冒出一身冷汗,跪伏在地,惊道;“下官不敢。”李伯升忙摆摆手道:“周王何必责怪下人。”
朱橚冲蒋瓛冷笑道:“一个好手也不带,也敢来见李将军,你小小锦衣卫都指挥使可是狂妄的有些过分了。”蒋瓛道:“在下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周王明察。”朱橚道:“我不管你奉了谁的旨意,李将军乃是本王敬爱之人,我不应允,谁也害他不得。”这才转身才冲李伯升一拜,诚恳道:“请将军务必到我开封一叙。”
李伯升摇头道:“主公赐我美酒,我若不饮,定然连累王爷与蒋大人,贫僧念佛多年,万不敢再害一人。”朱橚道:“我不信父王真的会加害于您,定然这这厮假传圣旨,公报私仇。”李伯升摇头道:“我归隐之时,蒋大人尚未入公门,如何与贫僧有私仇?”
朱橚摇头道:“总之我不应允,谁也不能奈何将军。”李伯升道:“周王何必在我身上多费心神,我实是无用之人。”朱橚摇头不语。李伯升长叹口气,似有些疲惫,将手中酒壶放在一旁,缓缓向前两步,冲钱满楼摆摆手道:“你过来。”
沈文谦扶着钱满楼来到李伯升身前,李伯升自坐下蒲团取出一本线装古籍,凝视片刻,塞在钱满楼手中,声音柔和道:“此书乃是贫僧一声习拳心得,虽然词句粗糙,但拳理自认不差,我看你练的乃是《明王心经》里的无上心法,但苦无高妙之技,这本书,些许能补缀一二,助你印证所学。”
钱满楼接过,低头一看,封面工整抄了《李伯升谈拳录》六字,一时心中诧异,抬头望着他,忽见他印堂发黑,面罩一股死气,隐有下世的光景。浑身一个机灵,再看他时,却见他冲宋时风道:“钱氏一门乃是沧州望族,钱公子与你又有同乡之谊,做你主人,也不算辱没于你,以后你要好生侍奉,使我盐帮一脉不致断绝。”
宋时风见他有托孤之意,眼睛一红,跪在地上,昂头望着他道:“师尊!”李伯升径直走到高兴面前,笑道:“明教、盐帮如今各有主人,我这徒弟底子薄,手段低微,这一路环饲豺狼,高先生多多费心了。你我年老无用,日后擎天还需赖此血性青年。”高兴红着眼睛望着他,双手抱拳,哽咽道:“李将军三思啊!”
李伯升置若不闻,扭脸望了蒋瓛一眼,说道:“贫僧皈依多年,不能饮酒,蒋大人莫怪了。”后者闻言面色古怪,一时也无可奈何。李伯升旋即来到朱橚面前,深深望着他,叹息道:“这天下元气未复,再经不起折腾,千岁还望多体圣心,爱恤生民,也不枉我等当年舍命揭竿,万死光复我汉家河山。”
朱橚不防他说出此话,豪杰之气本易相互感应,欲伸手拉他,却见他身形一晃,已于蒲团上坐定。双手在身前结无名印,口中道:“钱公子与沈公子且去,其余人送送贫僧。”声如珠玉,天性腾然,少时渐渐合上眼睛,已自坐在蒲团上不动了。

楼主 猜是梨花开  发布于 2017-03-10 23:30:00 +0800 CST  

楼主:猜是梨花开

字数:382272

发表时间:2017-01-08 09:2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28 16:33: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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