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以剑之名
135.
沿着街道往里走，多少过路的怀春少女向少年投以思慕的眼神，就有多少男子向其投以嫉妒的眼神。只是不论思慕还是嫉妒，这少年都不为所动。视线无意间掠过四周，停在路边对话的三人身上，动作一顿。
这是......
百里屠苏走过去，停在三人几步外，恰好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虽作江湖人打扮，穿着衣服却属上乘、扎着长马尾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正与一老妇人讲话。
老妇人感慨万千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秀的青年，道：“公子的模样可真像当年叶家大小姐啊。当年我在婚宴上得以一见，至今都无法忘怀。唉......没想到才见得叶小姐嫁了如意郎君，就遭了灭门之罪。可怜啊......”
青年怔住，若有所思地打量老妇人，面上表情微变，对其抱拳道：“老夫人不必太过伤心。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叶小姐如今可能早已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
“唉，但愿如此吧。”老妇人擦了擦眼角，想了想，“方才公子问我什么来着？看见公子模样太激动，一时没有听清楚。”
青年回答道：“是这样，晚辈想请问这附近是否有人家......家中不太平？譬如夜晚听见奇怪声音等等。”
“不太平？听见奇怪声音？”老妇人重复一遍，有些诧异，“说来，碧山上的鬼怪近日来似乎渐渐消失了呢，前些日子有胆大的商队从那头过来，也不见鬼怪。”
随即思索片刻，又道：“这么说现在唯一不太平的，就是巷子最里的黄家了吧。听说黄家媳妇会家传道法，闹鬼时候可是帮了不少人家。不过听别人说，近来他们家中出了什么事，黄家媳妇卧床不起了。”
“多谢老夫人告之。晚辈告辞。”青年得到想要的消息，便抱拳躬身，领着身后中年人转身离去。
老妇人看着青年离去的身影，喃喃道：“像，像极了沉香姐姐......唉，方才也没有问他的姓名。想想我那体弱多病的孙女......若是这样的青年俊秀能够当我的孙婿就好咯......”
边说边摇头，走入屋内。
百里屠苏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望青年前行的方向，远远缀着跟上去。
走到小巷深处，青年深吸一口气，面容渐渐严肃起来，对身后中年人道：“力叔，你可感觉到了？”
力叔老实面容上狠戾阴森眨眼而逝，恭敬回答：“是的少爷。愤怒，怨恨。定然有一只强大的妖物或者鬼怪潜伏在此处。”
青年缓缓颔首，似笑非笑：“不论是妖物还是鬼怪，都必须全力一试。自闲山庄必须要尽快重整，等不了这么久了。只要能够得到这里面鬼怪妖物的力量，山庄里面大多数的鬼怪就能凝作实体。再加以修炼法门，我的计划便可立即实施。”
“还有月言......”提到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青年眼神柔和下来，“月言也等不了这么久了。此战许胜不许败。力叔，敲门。”
“是的少爷。”力叔躬身，上前敲响门环。
“叩叩叩。”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丫鬟打扮的女子红着双眼打量门外的人，忽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两位贵人快快收妖救救我家夫人！”
此言一出，惊住青年，脱口而出：“你怎知道我们是来收妖的？”
丫鬟把眼泪一抹，从地上站起，焦急道：“还请贵人快进屋里来，详情夫人会告诉两位！”
青年与力叔对视一眼，感觉屋内道法之力不足以对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便随着丫鬟往里走去。
路过偏房的时候，青年很明显感觉到那股在安陆盘旋已久的力量透出。定睛看去，房门上贴满了符咒，不过很明显画符之人道行尚浅，别说定住屋内鬼怪妖物，就连对他都不带威胁。
是这里了。
青年与力叔在丫鬟带领下步入正房，里面一男一女坐在桌前，女的脸色苍白，见他们进门，眼睛亮起来，站起福身：“两位，梦这里有礼了。”
身边男子忙伸手去扶女子，看着青年两人的双眼也是通红的，不难看出是强忍悲痛，开口道：“还请两位救救我家娘子！”说罢，长揖到底。
做鬼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什么反应，只老老实实抱拳：“公子言重了。方才见偏房门上贴满符纸，不知在此可有修道之人？又是如何得知我们前来？”
女子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脸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勉强笑笑：“不才，只随父亲初粗学过些小法术。昨夜忽然有感，起身占卜，得一卦否极泰来，便知今日定有贵人上门。如今观公子模样，看不出深浅，实力定在梦之上。”
然后福身到底：“还请公子速速降服这古镜中的魔物，莫要令其祸害百姓。”
青年略微沉吟，道：“不敢夸大。在下叶辰襄。时辰的辰，襄阳的襄。夫人且与我说说此事由来。”
女子在其丈夫搀扶下坐回椅中，长舒一口气，慢声道来：“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云原本到铁器铺领新打造的厨具，路经木器铺时忽感阴冷气息。寻路而去，见一座古旧的赤凤古镜。那时只觉其中可能宿有精怪，细问店家说是摆在那处已久，因不想不知底细之人得了去，便买回家中。当晚就画了符纸上封印，孰知......”
女子拽住腿上长裙的双手指节泛白：“孰知，孰知那根本并非精怪。她身上的气息......冰冷......森寒......怨恨......云......不是她的对手......若非她似乎重伤未愈，只怕云早已立毙当场。就是如此，也伤到根基，未来一年不可妄动法术。”
男子再次起身长揖到底，眼中含泪：“请两位救救我们！我娘子也是一片好心，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叶辰襄有些感慨，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难得还有一双有情夫妻，纵使偏房中传出的气息令他感觉很是棘手，他也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两人。
135.
沿着街道往里走，多少过路的怀春少女向少年投以思慕的眼神，就有多少男子向其投以嫉妒的眼神。只是不论思慕还是嫉妒，这少年都不为所动。视线无意间掠过四周，停在路边对话的三人身上，动作一顿。
这是......
百里屠苏走过去，停在三人几步外，恰好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虽作江湖人打扮，穿着衣服却属上乘、扎着长马尾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正与一老妇人讲话。
老妇人感慨万千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秀的青年，道：“公子的模样可真像当年叶家大小姐啊。当年我在婚宴上得以一见，至今都无法忘怀。唉......没想到才见得叶小姐嫁了如意郎君，就遭了灭门之罪。可怜啊......”
青年怔住，若有所思地打量老妇人，面上表情微变，对其抱拳道：“老夫人不必太过伤心。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叶小姐如今可能早已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
“唉，但愿如此吧。”老妇人擦了擦眼角，想了想，“方才公子问我什么来着？看见公子模样太激动，一时没有听清楚。”
青年回答道：“是这样，晚辈想请问这附近是否有人家......家中不太平？譬如夜晚听见奇怪声音等等。”
“不太平？听见奇怪声音？”老妇人重复一遍，有些诧异，“说来，碧山上的鬼怪近日来似乎渐渐消失了呢，前些日子有胆大的商队从那头过来，也不见鬼怪。”
随即思索片刻，又道：“这么说现在唯一不太平的，就是巷子最里的黄家了吧。听说黄家媳妇会家传道法，闹鬼时候可是帮了不少人家。不过听别人说，近来他们家中出了什么事，黄家媳妇卧床不起了。”
“多谢老夫人告之。晚辈告辞。”青年得到想要的消息，便抱拳躬身，领着身后中年人转身离去。
老妇人看着青年离去的身影，喃喃道：“像，像极了沉香姐姐......唉，方才也没有问他的姓名。想想我那体弱多病的孙女......若是这样的青年俊秀能够当我的孙婿就好咯......”
边说边摇头，走入屋内。
百里屠苏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望青年前行的方向，远远缀着跟上去。
走到小巷深处，青年深吸一口气，面容渐渐严肃起来，对身后中年人道：“力叔，你可感觉到了？”
力叔老实面容上狠戾阴森眨眼而逝，恭敬回答：“是的少爷。愤怒，怨恨。定然有一只强大的妖物或者鬼怪潜伏在此处。”
青年缓缓颔首，似笑非笑：“不论是妖物还是鬼怪，都必须全力一试。自闲山庄必须要尽快重整，等不了这么久了。只要能够得到这里面鬼怪妖物的力量，山庄里面大多数的鬼怪就能凝作实体。再加以修炼法门，我的计划便可立即实施。”
“还有月言......”提到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青年眼神柔和下来，“月言也等不了这么久了。此战许胜不许败。力叔，敲门。”
“是的少爷。”力叔躬身，上前敲响门环。
“叩叩叩。”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丫鬟打扮的女子红着双眼打量门外的人，忽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两位贵人快快收妖救救我家夫人！”
此言一出，惊住青年，脱口而出：“你怎知道我们是来收妖的？”
丫鬟把眼泪一抹，从地上站起，焦急道：“还请贵人快进屋里来，详情夫人会告诉两位！”
青年与力叔对视一眼，感觉屋内道法之力不足以对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便随着丫鬟往里走去。
路过偏房的时候，青年很明显感觉到那股在安陆盘旋已久的力量透出。定睛看去，房门上贴满了符咒，不过很明显画符之人道行尚浅，别说定住屋内鬼怪妖物，就连对他都不带威胁。
是这里了。
青年与力叔在丫鬟带领下步入正房，里面一男一女坐在桌前，女的脸色苍白，见他们进门，眼睛亮起来，站起福身：“两位，梦这里有礼了。”
身边男子忙伸手去扶女子，看着青年两人的双眼也是通红的，不难看出是强忍悲痛，开口道：“还请两位救救我家娘子！”说罢，长揖到底。
做鬼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什么反应，只老老实实抱拳：“公子言重了。方才见偏房门上贴满符纸，不知在此可有修道之人？又是如何得知我们前来？”
女子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脸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勉强笑笑：“不才，只随父亲初粗学过些小法术。昨夜忽然有感，起身占卜，得一卦否极泰来，便知今日定有贵人上门。如今观公子模样，看不出深浅，实力定在梦之上。”
然后福身到底：“还请公子速速降服这古镜中的魔物，莫要令其祸害百姓。”
青年略微沉吟，道：“不敢夸大。在下叶辰襄。时辰的辰，襄阳的襄。夫人且与我说说此事由来。”
女子在其丈夫搀扶下坐回椅中，长舒一口气，慢声道来：“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云原本到铁器铺领新打造的厨具，路经木器铺时忽感阴冷气息。寻路而去，见一座古旧的赤凤古镜。那时只觉其中可能宿有精怪，细问店家说是摆在那处已久，因不想不知底细之人得了去，便买回家中。当晚就画了符纸上封印，孰知......”
女子拽住腿上长裙的双手指节泛白：“孰知，孰知那根本并非精怪。她身上的气息......冰冷......森寒......怨恨......云......不是她的对手......若非她似乎重伤未愈，只怕云早已立毙当场。就是如此，也伤到根基，未来一年不可妄动法术。”
男子再次起身长揖到底，眼中含泪：“请两位救救我们！我娘子也是一片好心，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叶辰襄有些感慨，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难得还有一双有情夫妻，纵使偏房中传出的气息令他感觉很是棘手，他也下定决心要帮助这两人。
136.
“如此，我必定尽力为之。”叶辰襄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修炼鬼仙后，许多邪毒的法门都不可使用。当初从安陆前往晋磊转世的琴川碰运气，看看能否寻觅到文君转世时候虽说遇见妖灵鬼怪，不值一提。
偏房里的鬼怪妖物，实力不在他之下。
但，他如今已是鬼怪，还能再死一次？神形俱灭？里面的家伙还没有这个本事。
心念百转间，叶辰襄已走到偏房门前，扬手间，幽蓝色冷焰将门上符咒尽数烧去。罢，对身后众人道：“一会不论里面传出什么声音，都不要进去。”
眼神示意力叔在外呆着，以防有人闯入门中打断他与里面家伙斗法。叶辰襄推开门走入房内。
进入房中，迎面就见一座红木雕凤凰古镜置于梳妆台上。室中器皿家具全部挤在墙周，断裂的门帘上的珠子洒了一地，四周墙上都有被强大气劲造成的划痕，不少破碎的符纸散落各处，独显古镜四周分外干净。
叶辰襄心下已有计量，抬手将冷焰掷往古镜，而后静观其变。若里面的鬼怪不做反应，这鬼火足以将古镜烧的连灰都不剩下。上前查看这种傻事，不但会令他失了先机，一不小心还会反被擒，倒不如这般逼它出来。
果不其然，冷焰只燃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扑哧一声熄灭了。镜子如水面般泛起圈圈涟漪，白发赤眸的女子破镜而出，双目死死盯住叶辰襄，美艳的面孔狰狞非常，厉声尖叫：“哪里来的小鬼！竟然想破我宿处！”
“......不是鬼怪妖物......”叶辰襄略微吃惊，皱眉，“这种气息......你是......魔？！”
女子蓝中透出血色的长袖一舞，惨白无血色、带着尖锐指甲的双爪扬起，唇角勾出渗人的角度：“呵呵呵呵......既然是你自己找上门来，也就别怪我镜罔手下不留情了！虽然只是个小小不足百年的鬼.....也聊胜于无！”
“？！！”叶辰襄倒退一步，面对着迎面扑来的女魔，双手一翻，阴灵之息迸发开来，白骨制成的麟御刀与其双爪对击，发出切割金属般的刺耳声音，丝毫不落下风！
眼角瞥到女魔晃动的长袖，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叶辰襄果断扭身不再与其纠缠。尽管活着时候并无心于家中武学，死后为了报仇专心练习邪毒的法门。但到底是生于武林世家，对于战斗相当敏感。果然在他移开的瞬间，女魔双袖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倏地击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将地面打出一深坑。
这就是魔的力量？叶辰襄心惊，一手置于胸前防御，一手直取女魔面门。
女魔也不是吃素的，双手齐舞，风刀脱袖而出。
这下叶辰襄明白墙上的刮痕来自哪里了，忙在身周引出火墙抵消气刃，攻势不停。
不料击中女魔的同时，一只手穿过火焰击在他腹部！
叶辰襄身体凌空飞出，撞在房门上。幸而成鬼后他的身体不重，不然以这力道，寻常人直接撞破门掉到院中。
镜罔虚晃身子，飘回古镜前，捂住胸口，脸色更加难看：“呵呵呵呵......想不到我的功力竟然倒退至此......不然，不然先前来的女子该早早吃了去，哪里轮到你这小鬼在我面前......”
竟然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个时候看的就是谁能坚持到最后。叶辰襄则是捂着腹部，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却无力摔落——
“呵呵呵呵，你以为，你还能站得起来么？”镜罔掩唇不屑地轻笑道。
“你！？”
叶辰襄后知后觉自己四肢被不知道何时在身下地面浮现的阵法中延伸出来的暗紫色铁链紧紧拴住。
镜罔悠悠飘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哼，先前是我自己大意，不过......如今再也不会那般了！呵呵呵......就让我将你这小鬼吃了，再吃掉外面那些人的灵魂......哼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不愧是千古名言。没有等镜罔得意太久，一道劲风送来数张黄纸，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被牢牢捆在原地，落得跟她方才嘲笑之人同样下场！
“是谁！”镜罔目呲俱裂，厉声吼道。
140.
百里屠苏是被焚寂惊醒的。这个曾经装载了太子长琴一半魂魄的容器，被太子长琴的另外一半魂魄所呼唤，发出阵阵低鸣。
百里屠苏并不感觉意外。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那就与偶然没有任何联系了。不过从前受呼唤的人是他，现在改做焚寂罢了。百里屠苏疑惑的是，他是哪里出了纰漏，让欧阳少恭至今对他仍存怀疑，且不断试探于他？
可惜欧阳少恭的所有疑惑，将在今晚被他完全打消。
百里屠苏穿上外袍，碧玉雕作的笛子在他指尖转了数圈，落入怀中。
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踏出房门那刻回归平淡。他还是那个沉着冷静谦顺有礼且信任欧阳少恭的年轻人。
循着琴声走去，欧阳少恭盘腿坐在地上，十指拨动琴弦，琴音流水般从中倾泻而出。
感觉到有人接近，欧阳少恭停下手中动作，低声唤道：“百里少侠。”
百里屠苏走近欧阳少恭身边，应道：“适才长剑忽鸣，以为有甚惊变。推门却闻先生琴音，不由上前。”
欧阳少恭笑笑，眉宇间夹杂两份愁绪：“在下方才于房中翻阅典籍，少侠所予应是仙芝无疑，但书中所载几处在下仍有不明……便先到屋外闲坐片刻，以免一时多思，反入歧途。”
“令先生劳神了。”
欧阳少恭摇头：“一诺千金，自当尽力而为。少侠若有兴致，何妨稍坐片刻？”
“不敢打扰先生。”百里屠苏抱拳，“天色已晚，还望先生早些歇息，注意身体。兰生与我等皆会担心。”
欧阳少恭眼中飞快闪过诧异，不想百里屠苏竟然拒绝的这般干脆，忙另寻话题：“说来，依小兰性子，一路上怕是给少侠及大家惹了不少麻烦，还望百里少侠见谅。先前没有机会向少侠道谢，不如在此为少侠弹奏一曲，算是略尽感激之意。”
“先生言重了。”百里屠苏不着痕迹的往旁瞥过，“兰生是屠苏重要之人，不论如何屠苏自当护他周全，何来麻烦之说。屠苏与大家皆当兰生为伙伴，更莫提兰生助我等良多，又何来见谅之说。”
重要之人？欧阳少恭微微蹙眉。
不等欧阳少恭细想，百里屠苏又道：“但闻先生琴曲，似乎似曾相识。”
“听少侠言下之意，于别处也曾听过？”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终于注意到琴曲，眼里光芒闪逝。
百里屠苏颔首：“是的。曾在龙绡宫听龙女弹奏过。龙女言，此曲为一名被贬下凡的仙人所作，不过流传太久，已无人知晓此人姓名。”
“......”欧阳少恭神情忽然凝固住，眉宇间渐渐染上他人难以察觉的无奈以及自嘲，好一会方道，“记住又如何，记不得又如何。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徒增笑耳。”
“......先生此言何意。”百里屠苏目光疑惑。
“没有什么。感慨罢了。”欧阳少恭随手拨动琴弦，琴音杂乱无章。目光无意间划过百里屠苏身上，一抹碧绿闯入眼眸，略感兴趣地问：“百里少侠，你身上的是......”
百里屠苏低头看，将欧阳少恭盯着看的东西自怀中拿出来：“是笛子。兰生于青龙镇赠与我。恐不慎丢失，一直贴身存放。”
“哦？莫非少侠还懂得音律？”欧阳少恭这话带着刺探意味。
百里屠苏似乎没有听懂，面上难得出现不好意思：“略懂而已。自然无法与先生相比。”
“少侠谦虚了。人各有所长。若让在下，提剑杀敌，那是万万做不到的。”欧阳少恭继续刺探道，“既然少侠懂音律，何不就方才曲子，与在下合奏一曲？”
百里屠苏略想了想，摇头：“恐怕不行。屠苏愚钝，未能将曲子完整复述。”
说罢，顿了顿：“若先生......兰生赠笛以来，屠苏尚不曾为他吹奏一曲。不知先生可愿指点屠苏？”
“......愿闻其详。”欧阳少恭觉得他看不透这个少年。他所有的刺探都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而少年拐了个弯，又替他全部达成了。
“屠苏献丑了。”
一身白底青纹长袍的少年将笛子置于唇边，闭上眼。
141.
青玉坛。义幽丹阁。
“千觞言下之意，百里屠苏在祖洲时曾经另有所遇，却不肯透露详细情形？”欧阳少恭面朝丹炉，背对尹千觞。若不是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根本不知他在与谁对话。
尹千觞抓抓脑袋：“那地方的无形迷障还挺厉害~我们几个通通跌了进去，又昏昏沉沉出来。就他不怎么惊讶，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不玄乎得很？”
欧阳少恭若有所思：“......无形迷障......胸有成竹......莫不是遇上个有缘地仙指引方向？洞天福地中，此种小仙亦不在少数……未妨大计，便且由他去。不过，之后若仍有异状，请千觞务必与我言明。”
“哈，放心，这是当然。”尹千觞抱臂，盯着欧阳少恭背影看。他的嘴上应的干脆，眼神却复杂，“说起来，还不知你到底怎么打算？接下来要我们去做什么？”
欧阳少恭轻笑：“千觞何必心急。待会便同他们一起与你说明。说来，千觞尚未告诉我，你是怎么与他们遇上的？”
“哦，不过是在安陆接侠义榜的时候与他们碰上罢了，后来遇到雷严手下，看他们身手不错，就一起来救你。”尹千觞将身体重心交换到另一只脚，目光也偏离到别的方向。想了想，又道：“少恭，恩公他......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欧阳少恭眯起眼，像是看着丹炉，又或是什么也没看，好阵子才回答：“很可惜。不是。昨晚看来......是我弄错了。”
“昨晚......怎么说？”
欧阳少恭低头抚平衣袖上褶皱，漫不经心道：“他的笛声。一个幼年全族被灭，身体被注入不属于他的灵魂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笛声。”
曾身为乐仙的他，端的是这般自信。
“本观他眉心朱砂，背着焚寂，就算不是也脱不了干系。况且天下哪里有这般巧合之事？不想......万事皆有可能......罢了，寻了这么多年，也不缺再寻多几年。”
尹千觞松了口气，低声嘀咕：“还好不是......”
欧阳少恭蓦然转身，直视尹千觞：“千觞似乎很高兴百里屠苏不是那人？”
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猛地绷紧，尹千觞勉强维持住自己脸上笑容：“这个......怎么说也和他、他们在一块这么久......他们不是什么恶人......”
“千觞说的是。这么久，就是小猫小狗也会生出感情。是我多虑了。”欧阳少恭反身，“既然千觞喜欢他们，那便将他们留下是了。如今玉衡碎片尚未集齐，人亦未曾寻到......日子长的很。”
尹千觞侧头，皱眉摸了下鼻子，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带着欧阳少恭看不见的决绝：“少恭......你曾对我说过，‘千载弦歌，芳华如梦’，‘其心不改，其心不悔’。到了如今，还是不能忘却吗。”
欧阳少恭漫不经心地道：“千觞何以忽然提起旧事？”
尹千觞苦笑：“哪里是旧事。怕是事旧，人不旧。少恭......这么多年，依然放不下，不打算重新开始吗？”
“千觞说的轻松。有些事情，只会随着时间、如同发酵的酒般，越来越浓稠，越来越深厚......就是上天再要夺走什么，经历再多悲伤难过之事，我也不会就此罢手。我失去的，总有一天要加倍讨要回来。”欧阳少恭唇边的笑一如既往的温和，此刻无端让人后背发凉。
熟悉而陌生。
尹千觞定定道：“那么少恭可还记得，我曾说的......醒时三生枯荣，醉里一梦江湖。生死不过一场梦，不知少恭，可否陪我将这个梦做完？”
“......”欧阳少恭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顿，“千觞盛情，恕在下......”
“少恭不必说了。我明白了。”尹千觞把手一挥，抬手抓了抓头发，以掩住双眸苦涩，“......外面像是有人来找你，我就先走了。”
说罢，转身便走，竟是意外的干脆，那张失去往日嬉笑的面庞，让推门而入的青玉坛弟子元勿不由多看了几眼。
“请长老赎罪，门外师弟已告知尹公子在此，弟子本想离开，并非有意打搅……”
“起来讲话。”
所有声音被合上的门全数阻断，屋外正是一片明媚晴天，与丹房内截然不同的阳光晃得他不得不眯上双眼。
“大叔，原来你在这里！”
顺着呼唤看去，不远水潭处正围了五人，方兰生正朝他招手：“大叔快来~昨天给你带了琴川当地的美酒~”
说不准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是身上的重担一下子被卸走，浑身轻松。
尹千觞大步走到五人身边，笑嘻嘻道：“哪里哪里？美酒在哪里？哎唷还是方小公子好啊~竟然记得我这个酒鬼~”
“哪里能忘得了你啊，快拿着，重死了。”方兰生将百里屠苏手上提着的四五个酒坛子摇摇晃晃提起来，塞尹千觞怀里，不忘叮嘱，“别给我一次喝完醉个昏天暗地了啊！”
尹千觞掂量着手里酒坛，唇边笑意更深：“不会不会，从今以后都不会喝醉了。”
方兰生闻言愣了愣，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叔你——”
瞧方兰生这个紧张的模样，尹千觞乐不可支：“哈哈，方小公子想歪啦！是我自己觉得再醉下去，恐怕会错过很多风景啊。”
“风景？”襄铃转过脸来，举着沾了红色染料的手指问道，“襄铃在这里呆了好久了，每天看这些花花草草好腻啊~大叔，你去问问少恭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嘛？”
尹千觞伸手揉了揉襄铃脑袋：“襄铃妹子说得对，这再好看的风景啊，也有看腻的一天。”
“那么尹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风晴雪自襄铃身前直起腰抬起头来，对尹千觞笑道。
孰知这么一笑，让在场的三个男性生物惊退数步。
“晴晴晴晴雪你你你！！！”方兰生指着风晴雪，小脸雪白。
“晴雪妹子你的嘴怎么了！！！”尹千觞大惊失色。
“没什么啊。”风晴雪从背后掏出镰刀，就着反光的刀面裂开血红血红的嘴笑的甜蜜，“铃铃画的真好看！”
红玉在旁观察了整个过程，极其淡定且意味深长道：“恋爱中的人，都是没有理智的。”
142.
继妖艳如女鬼之后的双唇之后，是嫣红如猴子屁股的脸颊，蔚蓝如大海的眼帘。欧阳少恭步出义幽丹阁，迎面扑来的就是这么个生物，令他差点没有祭出凤来琴摔这家伙脸上！
“少恭少恭，你看~”着明霞锦衣的生物在他面前转了几圈，嘴里发出风晴雪的声音，“铃铃画的可漂亮了是不是~”
“你是......晴雪？”欧阳少恭用了两秒反应过来，再用两秒维持面上笑容，最后用两秒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实话生生咽下，“这......有生之年，从未见如此奇特妆扮，在下永世难忘。”
“永世难忘？那就是好看喽！”风晴雪得到肯定，笑眯眯地凑回襄铃身边邀宠，“铃铃~你听少恭都这么说~铃铃画的果然最好看了~”
“哼！那是当然的~”襄铃从怀里掏出手帕将沾了各种颜色的手擦干净，盯着风晴雪傻笑的脸看了阵子，终于忍俊不禁用手帕替风晴雪把脸上胭脂水粉拭去，嘟囔，“呆瓜就是呆瓜，别想哪天开窍！”
方兰生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好了，莫闹了。”红玉扶腰扬袖，“少恭可是来告诉我们下一步要如何帮忙吗？”
“正是。”欧阳少恭作揖，摊手对众人分析道，“如今青玉坛已基本恢复秩序，雷严等逆党在秦皇陵全数伏诛，但当初被打碎的玉衡尚有数块下落不明。为防有人利用碎片作恶，在下曾派人前往花满楼向瑾娘求助。瑾娘的指示是，前往南疆之地将会有所收获。”
“南疆之地？”众人将目光放到百里屠苏身上。
“这么说，我们要去的是屠苏哥哥的家乡？”襄铃举手发问。
家乡？对了，木头脸说过他是南疆人！去南疆，不就意味着......要见木头脸的同乡？见父母？方兰生脑海里飞快冒出一堆或大或小的木头，百里屠苏指着高坐在巨大蝎子头顶上的两块木头道‘兰生，这是我的父皇母后’——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方兰生脸色变换数次，最终定格在忐忑：“那、那我们去之前要不要准备什么？空手去不是很好啊可是要带些什么呢？对了木头脸你们那里有多少人啊？听说南疆人很排外，我们去了他们会不会敌视我们......”
“兰生。莫要乱想。”百里屠苏扶额，无奈。
“什么乱想，我这是很认真地在想啊！”方兰生揪住包带，“还、还有木头脸你爹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要不然我们去将每个地方的特产都买上一些......”
红玉哭笑不得摇头：“猴儿，不说这样要浪费多少时间。我们并不是去访亲的。”
“可是......”方兰生用“你们不懂”的眼神看着红玉。
百里屠苏无声一叹，抬手：“兰生。没有必要如此。我家中再无他人。”
“......”
风晴雪左右看，大家都不说话，好奇追问：“再无他人......就是亲人都不在的意思吗？”
百里屠苏颔首：“幼时惊变，家族中人皆惨遭仇敌之手，只我一人于天墉求道，侥幸存活。”
欧阳少恭眼色蓦然变得深沉，飞快扫过百里屠苏后背焚寂。然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百里屠苏身上，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呀！怎么会这样！”襄铃捂着唇，不敢置信地小退半步，“难怪、难怪屠苏哥哥很少谈论自己家里的事......原来是屠苏哥哥的爹爹娘亲都不在了......襄铃也是.......小时候爹爹娘亲就不在身旁......那、那屠苏哥哥知道是谁......是谁做的吗？”
百里屠苏慢慢摇头，面色如常，似乎令大家为之震惊的事情与他无关：“即入道门，尘缘世俗之事已无相干。况，虽是知晓，这般冤冤相报何时能了，说不来最初到底孰是孰非。”
红玉对百里屠苏福身，眼中肃穆：“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如公子般豁达。”
“......倒像是恩公说的话。”尹千觞轻笑，双臂环胸，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天，“若是大家都能像恩公这样想，那么天下就太平喽~”
欧阳少恭垂下眼眸：“千觞说的是。可惜上天若要一个人受苦、要夺去什么，有无数种方式。有无数种借口。而我们只是凡人，不愿，不甘，不服，想去争一口气。如此而已。”
顿了顿，随意摆袖：“百里少侠能够看开，如此胸襟，在下佩服。然而在下还是不得不提醒少侠。不觉得悲伤，是因为失去的并非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待到真正失去，才明白先前的自己有多么荒谬。”
这番话却是完全不像是欧阳少恭应说的。
方兰生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这个少年竹马哪里不对劲：“少恭......你的意思是......”
欧阳少恭勾出一抹温润的笑：“并没有特别意思，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尹千觞不自觉跟红玉对了个眼神，惊觉对方眼中都带着了然。
“......”百里屠苏抱拳，直视欧阳少恭双眸，眼神清澈坚毅，“多谢先生提醒。”
“正如先生所说，我们只是凡人。我们能够抓住的，是面前的幸福。一味地埋怨上天，于事无补。天若有情天亦老，所谓逆天而行，也不过是顺应天意。我并非先生所指有广阔胸襟之圣人，相反，一直以来只有几个人可以走入其中。”
少年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落叶般在风中打了个圈，轻盈、又或是沉重地落在听的人心上。
少年细长深邃的眸微微眯起，像是一时无法适应山头那方投过来的阳光，长睫在晨光映照下透出小片阴影，薄唇拉开一个弧度。
他伸出修长的五指，将落在脸颊旁的碎发拨到耳后。这个动作由这双执惯了长剑，染惯了鲜血的手做来，说不尽的优雅和铁马金戈。
他对面前阴影里的长发青年拱手，道：“欧阳先生，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前往南疆。还望先生莫要过度操劳，保重身体。屠苏与大家定会为先生带来好消息。”
说罢，低头看围绕在左右手旁的伙伴，轻轻扬手，放温了凛冽的声音：“我们走吧。”
恍惚间，竟现本属于“欧阳少恭”的风骨。
欧阳少恭长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死死盯着走在队伍中间的长鞭少年，他被众人簇拥的身影不知为何十分刺眼！
不过是......不过是......不过是他放弃的罢了！有什么可骄傲的！这些凡人......这些凡人哪里会懂得他的痛楚！他被上天夺走的，通通都要叫它还来！
那声叹息终于还是哽在喉里。百里屠苏不必回头都能明白欧阳少恭的心情。毕竟，“欧阳少恭”是太子长琴，而“百里屠苏”也曾是太子长琴。
他已经给了这个人机会，很可惜，这个人并没有把握。
百里屠苏慢慢伸手握住左侧人儿的手，感觉对方惊愕又欣喜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
由始至终，他百里屠苏想要做的，概括起来不过是那句。
他受过的苦，后人不必再受。
“怎么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啊，她们人在哪里？”方兰生飘身落到百里屠苏身畔。方才在高处还不觉得，现在降下高度后才发现刚刚巴掌大小的山林有多辽阔，无奈下将双手放在唇边呈喇叭状大喊，“襄铃~晴雪~”
声音传出老远老远，袅绕不绝，惊起一片林鸟。
女子的惊叫回应般响起，短促尖锐：“救命！！”
“！！！”
四人飞快对视，红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血腥味。”
尹千觞略微倾耳：“有自喉咙中发出的呼噜声，应该是狮子老虎类的大型动物。”
百里屠苏闭眼，以光为眼，以风为息。恐惧，战栗，属于魔对于人类负面情绪天生敏锐的六感直指——
“那边。”百里屠苏朝东南方向指去，三人毫不犹豫扑入他所指丛林地域。
“碧海凝冰！”
方兰生的怒斥与令人汗毛倒竖的森寒同时迎面袭来，百里屠苏默念剑诀将脚下长剑收回背上。负手自半空飘下，眼神掠过四处蒙上冰霜的枝叶，最终定在空地上。
三名着少数民族衣饰的人被十匹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豺狗以及一只橘色黑纹的老虎成包围，而他们寻找的人则躺在离这三人不远的地方，昏迷过去。仔细看，尽管是风晴雪将襄铃扑倒，但现在却是襄铃趴在风晴雪身上。风晴雪的身手要比襄铃好，不难得出风晴雪在即将落地时将两人的位置调转过来的结论。
脚尖恰好点在冻成冰雕的的老虎背上，百里屠苏轻甩袖，抬眼正好对上一双满载惊异与震撼的黑眸。扎着护额披散一头及肩短发的少年呆呆地盯着他，嘴巴张的老大，目不转睛。
这个人......
“你们没有事吧？”方兰生走到三人面前，关切地问道。若不是他出手及时，怕这三人就要被群兽生吞活剥了。
三人中大概三十来岁，披着尾端扎成辫子的长发男子刚从生死刹那缓过来，脸色苍白地对方兰生抱拳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一手挽着男子手臂，被男子挡在身后的齐耳短发少女也反应过来，身体尚在微微颤抖，脸上已经带上死里逃生的笑容，感激地半蹲身子：“多谢大侠救我们一命！”
“哪里哪里~”方兰生忍不住有些得意地笑，毕竟他能被叫“大侠”的机会不对得好好珍惜啊！
红玉的笑叱从旁襄铃以及风晴雪那处传来：“猴儿得意什么，快来看看小铃儿和晴雪妹子，她们从空中跌下来也不知道伤到哪里没有。”
尹千觞抓着风晴雪不断摇晃，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开：“妹子啊你没有事吧？你可千万别有事啊！你要是出了事，哥要怎么活哟——哎哟！谁拿暗器偷袭本大爷？”
方兰生将脑门上的青筋按回去，大跨步走到四人身边，捞起砸在尹千觞头上的映兰芝，两手叉腰气场全开：“快快快走开，你这样晃，晴雪就是没事都被你晃出事情来！赶紧让开我看看！”
尹千觞忙赔笑着将人小心放回地上：“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方小公子说的是！还是快些为她们治疗吧。”
与那方融洽气氛截然不同，百里屠苏与三名异族人对视，道不尽的沉寂疏离。
异族......百里屠苏不由想起当初在江都郊外遇到的家伙......尽管他自身便是南疆人，但对于所谓南疆异族，他不甚了解。对于任何未知的事物，都要保持警惕。
却见那盯着他不放的少年快速两步走到他面前，麦色脸庞在他的注视下生起两朵红晕，抓着衣摆的手举起来对他行了个蹩脚的抱拳礼：“你、你好......那个、公子......不对，阁下叫什么名字？我、我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说完，巴巴的瞅着他，片刻想起自己还漏了什么，补充道：“我、我我叫做长安，阁下、阁下叫什么名字？”
百里屠苏略微皱起剑眉，看着少年，反问又似自言自语：“......长安......”
144.
“是！”名字被叫到，少年回答的飞快。
奇怪的人......
百里屠苏垂眸打量这个比他矮半个头，自称长安的少年。少年面容说不上普通，也并非让人过目难忘，那略微上挑的眉眼里夹着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初露锋芒的锐气，一双细长的眼眸里，眼瞳格外黑亮。
像极了......
方兰生回头寻找百里屠苏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默默对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眼里满满的都是刺目的殷切，而百里屠苏不似以往般冷眼瞥过去令人知难而退，而是任这人盯着。
红玉瞧见方兰生脸色，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百里屠苏，顿时明了，扬声唤道：“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闻声转头，径直从长安少年身旁走过，无视其眼神。
方兰生手指无意识抚过身上与百里屠苏同款的长袍，对面向他走来的人道：“木头脸，那是谁？他跟你说什么呢？”
身后尹千觞和红玉扶额。方小公子/猴儿，你这妻子质问晚归丈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不懂恩公/百里公子的个性呢？虽然人家桃花运是很强没有错，但是除了你其他人在恩公/公子眼里就是背景啊！还是说难道这就是恋人之间的患得患失？
百里屠苏的回答很老实：“不认识。他与我说他叫长安。”
“长安？”方兰生看了眼呆在原地，纵使别人并没有当他是回事，依旧直直望着百里屠苏的少年，有不舒服的感觉，“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大抵是吧。”百里屠苏没有多言，语气依旧冷清。
方兰生却从百里屠苏向来不起波澜的眼中看出，这人并不像他口头说的那样漠不关心，心中升起奇怪的不悦，不自觉拢了拢书包肩带。
他自认为再了解百里屠苏的性子不过，正是因为了解，他才不安。
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的太过顺畅，顺畅到，纵使他费尽心思对百里屠苏好，却连百里屠苏到底喜欢他哪里都不知道。也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坦然对待每个对百里屠苏有企图的人，甚至恨不得在百里屠苏脸上贴一张书着“方兰生专属”的纸张挡住那张过分俊逸的脸，宣告全天下百里屠苏是他的，谁也不准靠近。
可这不是百里屠苏的错，毕竟百里屠苏从来不曾理会那些往其身上倒贴的人。他也没有勇气将“百里屠苏是我的”这样的话说出口。而且......严格上来看，他自己也不是倒贴上去的吗......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了解这个人。早晨温言与欧阳少恭对峙，叹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所谓逆天而行，也不过是顺应天意”的百里屠苏，那微不可闻的笑容......与欧阳少恭......相似极了。
那番话中有话的话，令他不知为何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战栗。
最终方兰生转过身子，闷声道：“襄铃和晴雪身上被树枝刮出来的伤口我都给治好了，就是不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们会不会受内伤。总之，现在还是去找个有大夫的地方给她们瞧瞧。毕竟我也不像少恭那样是大夫，只看得出表面伤口。”
百里屠苏默默看着方兰生背对他的身影，轻声道：“下落前曾观察到南方有个村落。”
“那赶紧的，咱们将晴雪妹子以及襄铃妹子背过去。”尹千觞二话不说，拍拍自个肩膀，示意红玉将风晴雪放到他背上。
方兰生见状，也蹲下身子要将襄铃背起来。不料刚挪起襄铃上半身，就被百里屠苏拦下。
“我来吧。”百里屠苏弯下腰，将襄铃抱起，动作轻松，如同怀中无物。
方兰生没说什么，在地上蹲了片刻，才站起身，皱着眉拍了拍沾到草屑的袍摆，略微侧头避开百里屠苏的视线：“那我们赶紧走吧。”
“......”百里屠苏有些不解地看向红玉、尹千觞二人，回复他的是两道同样迷惑的目光。
一旁短发少女见状，迎到方兰生几人面前，道：“南方的村落......几位是要往南方的村子去吗？”
少女身上黑底红纹的异族短裙令方兰生怔了怔，回过神来抱拳道：“是的，不知道姑娘......难道姑娘是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吗？”
少女喜笑颜开，回头看一眼中年男子，对方兰生道：“是的是的，我和爹爹到林子里来是为了采药，没有想到竟然会被山里的野兽袭击......”
说着狠狠跺脚，大眼里全是不满，斜眼瞥着短发少年：“说来都怪那个家伙......如果不是他引来这么多野兽，爹爹也不会受伤了！”
众人仔细看去，发觉这三人之中，中年男子小臂上有野兽利爪划伤的痕迹，短发少年身上衣物多处带有划痕，但没有血色透出。少女除了有些狼狈，是三人中最完整的。
短发少年自知理亏不说话，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倔强以及不服气。
“对了，既然你们要到村里去，我们就一起走吧！”少女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有......这位公子，我看你刚才打败那些野兽的......是不是仙术啊？听说仙术还能用来疗伤，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替我爹爹治疗伤口？”
中年人无奈地唤道：“落儿，萍水相逢的，别人救我们一命我们已经无以报答，这点小伤，哪里好意思麻烦别人。”
少女瘪嘴：“爹~！”
中年人摆手，转而对几人道：“各位要到村里去，就由我们父女两带路吧。不瞒各位说，我们村里......并不是多么欢迎外人，如果不嫌弃，为报答各位救命之恩，就请暂时歇在我们屋里，让我们来替两位姑娘找村里的大夫吧。”
“这样就谢谢两位——”方兰生正准备道谢，忽然被打断。
短发少年快步跑到众人面前，急切想证明什么似的道：“去、去我家也可以的！我娘就是村里最厉害的大夫!”
这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但长安的眼睛看的是分明是百里屠苏。
方兰生抵了抵唇，往身侧一步挡在百里屠苏身前，语调冷硬生疏：“多谢好意。但是阁下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身上吧，衣服被划破不少，却没有受伤，看来阁下身手不错。”
“那是！”长安似乎没有听懂方兰生的讽刺，扬起下巴，“我可是有努力练剑的！才不像某些人那样弱不禁风还敢跑到树林里来，遇见了野兽只有落跑的份。”
“喂！”少女在旁毫不客气地推了少年一把，“你在说什么！这里往常都没有野兽的！也不看看到底是谁将这些野兽引到这里来！不过是连姓氏都不配——”
“落儿！”中年男子低叱，看少女忿忿不平闭上嘴后，对听得云里雾里的众人拱手，“抱歉，见笑了。我们这便出发回村，可以吗？这里呆久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野兽，往日里我们族人也只敢在午时时分到树林里来。”
到底是别人私下的事，方兰生与身后众人交换了眼神，回答道：“麻烦各位了。”
145.
南行半个时辰左右，他们走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带有异族风格的高脚楼建于坡度较缓的山坡，脚下一条山道蜿蜒而上，四下还可以看见秋收后空旷的阶梯状稻田。
“就是这里了。”中年人转过身，对众人笑笑，“欢迎来到我们村。这条道右方数去第二间房子就是我们屋子。”
众人闻言望去，见一周围摆满鲜艳花草的楼房。
看罢，中年人继续对众人道：“在这里不得不提醒各位。方才我也说过，村子里其实并不欢迎外人，加之现在是特殊时期......长安说的没有错，长安娘确实是村里医术最好的人。看在你们救了长安的份上，她应该会帮你们。”
长安忙插嘴道：“没错没错！我一定叫娘帮你们！”
少女不满地哼了声：“有什么可骄傲的。红曲姨医术高超又怎样，儿子不愿意继承她的衣钵，偏偏整天念叨学什么剑术，总是弄得一身伤回去，还要不听管教......”
“你管我！”长安梗着脖子道，“学医术有什么用，能够对付树林里的野兽吗？反正村子里的人每个都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难道村里医术最好的人的孩子就一定要学医术吗？谁规定的！”
少女扭过头，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没有学医天赋连止血草和回魂草都分不清楚，才跑去捣弄什么剑术，真让人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红曲姨的——”
“落儿。”中年男子飞快喝止少女说出接下来的话，言语中却没有责怪意味。这不由让众人心中疑惑更甚。
此时少年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双目几乎喷出火来！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与少女动手！
然而长安只是深吸几口气，垂下眼不再提这个话题。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红玉美目转动，只当方才没有这回事，言笑晏晏道：“瞧这，一并走了一路，还不知道大家的名字是？”
少女挽着中年人的手，猫儿眼本是饱含不满地瞅着长安，听红玉这么说，立刻将情绪抛之脑后，应道：“我叫桑落，我爹爹叫桑尾，咱们村里的人都姓桑的。如果、如果不嫌弃，大家可以叫我小落。”
说着，瞧了方兰生一眼，脸颊飞上两朵红晕：“姐姐长的真漂亮~就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都没有姐姐好看呢！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后面两位受伤的姐姐两位大哥哥叫什么名字？还有......还有这位恩人叫什么名字呢？看你们在一起说笑的很开心，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哟~妹妹的嘴巴真甜。姐姐叫做红玉，后面两个大哥哥叫百里屠苏、尹千觞，受伤的两个姐姐呢，叫襄铃、风晴雪。而你的恩人嘛~叫做方兰生，君自兰芳、方兰生。”红玉掩唇，不轻不重拍了拍方兰生的肩，对着桑落的笑容温和，但眼神冷清，“我们可是同伴呢。”
是能放心将后背交予对方、出生入死的同伴。不允许多余的人前来插一脚。
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方兰生将眺望远处的目光收回来，茫然地啊了声。很显然刚才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没有听到众人对话。
倒是固执走在百里屠苏身周的长安，原本黑如锅底的脸色即刻亮起来：“百、里、屠、苏，好名字！”
再低声嘟囔：“比什么长安中安短安来的有气势多了！果然像是一代大侠的名字！”
方兰生听着，忽觉长安的想法竟然与他同百里屠苏初见时候的想法相似！心里头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下意识侧脸看百里屠苏表情——没有表情。但这没有表情，要比其他表情让方兰生来的更加烦乱。他根本无法以此判断这个人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是在意、还是根本没有留意，是喜欢、还是厌恶。通通不能得知。
是不是，若有一日这个人对别人有了好感，也会是这幅他无法看透的模样？是不是......若有一天这个人弃自己而去，也还会是这幅没有表情的模样？
方兰生有些害怕。
是否所有百里屠苏的敌人，都是这般感觉。
他真该庆幸百里屠苏不是他的敌人。
兴许是他的神色太过奇怪，尹千觞不经意间瞥过，猛然疑惑唤道：“方小公子？！”
方兰生身躯微颤，回过神，勉强勾起唇角：“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蔫蔫的是怎么回事？”
尹千觞皱眉的时候，脸上痞气会散去，变得分外沉稳可靠。
“啊......没有什么......”方兰生摇头，呐呐道，“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没有精神。”
“......好吧。一会到了大夫家，方小公子你得赶紧的去休息啊！”尹千觞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兰生，桑尾桑落长安以及红玉都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桑落见状凑上前，担心地问：“方......公子，你脸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待会儿也让红曲姨瞧瞧吧？”
“没事，多谢姑娘关心。”方兰生敷衍地应着。
百里屠苏站在他面前两步外，静静看着他，待尹千觞和桑落都把话说完后，才不急不慢缓声道：“兰生？”
不论先前有什么想法，都在这声“兰生”中湮灭。似乎饱含担忧、或者疑惑、或者什么也没有。方兰生自嘲地想，若是他能拿百里屠苏有办法，他就不是方兰生了。
但......明明是他在一开始就赖上这个人。明明是他费尽心思想要靠近这个人。明明是他百般维护这个人......为什么到现在，会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么陌生......甚至觉得......他看到的百里屠苏......并不是真正的百里屠苏......会觉得......恐惧......
迈步走到百里屠苏身边，用手指轻轻拽住百里屠苏长辫，却低头避开那漆黑双眸。
他第一次承认他只是一个凡人。
146.
桑尾领着众人走到一与四处木屋并无区别的木屋前，在布门帘外朝屋内喊道：“红曲，你在吗？”
屋里传来应和声，门帘很快便掀开，同样着黑底红纹异族式样长裙的长发女子自房内走出，站在众人面前。
女子的站姿有些怪异，似乎是站着累了，而将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放在左脚。她的面容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琥珀色双眼的眼白若仔细看去，蒙着荧荧蓝色。
“是桑尾和小落啊，有什么事吗。”桑红曲伸出枯瘦、指甲成黑色的手揉了揉桑落短发，若忽略那深紫色的唇，她的笑容可以说是非常温柔，令她那使人过目即忘的普通面容也变得出彩。
“没有事就不能找红曲姨吗？”桑落乖巧地任桑红曲揉乱她的短发，与方才对长安的针锋相对完全不同，撅着嘴上前扯住桑红曲衣袖，“不过这次真的是有事情要麻烦红曲姨呢~”
桑红曲自然不会忽略桑尾以及桑落身后与他们穿着不一样、存在感极强的几人，将桑落揽入怀中后，略微奇怪地扫过去，对桑尾道：“外乡人......你怎么带外乡人进来了？”
桑尾摆手，径直把话说开：“红曲，我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带外乡人来，但......他们怎么说也救了我和落儿、长安一命，我们不可能将人家拒之门外。”
“救了你们还有......长安一命？”桑红曲一怔，眼睛再次扫过面前几人，这才留意到躲在队伍最后的长安，松开搂着桑落的手，几步上前，“长安？”
见被发现了，何况到底是要出来的，长安慢吞吞从百里屠苏身后走出，挪到桑红曲身旁，低低叫了声：“娘。”
他身上破损的衣裳让桑红曲神色倏变，急急忙忙扯着人在自己面前转了圈，仔细打量并无受伤后才狠狠松了口气，柳叶眉蹙起，眼中都是担忧：“你又跑到林子里去了？都叫你别去别去，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娘的话呢？林子里——”
“林子里这么多野兽毒虫，要是伤着你怎么办，你又不会医术，就是受了伤也没有办法给自己治，或是认错了药草敷错了药又怎么办。”长安一口气将桑红曲要讲的话讲完，漫不经心道，“好了，娘我知道了，你这话说了这么多年，我耳朵听的都起茧了。就不能换点新鲜的吗。”
“你......”
“娘，不说这个。你赶紧地帮人家看看那两个昏迷的姑娘，她们从天上掉下来，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长安见桑红曲还想再说什么，赶紧打断，不忘对百里屠苏露了个八颗牙齿的笑容。
桑红曲摇头：“不行。这不符合规矩。村里向来不欢迎外人，我身为族中医者，怎么可以随便替外人疗伤。”
长安闻言不悦地道：“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怎么说也救了你儿子，你帮他们看看又不会怎样。什么族规不族规外人不外人的，现在他们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事情。”
说到这里，长安语气带着讥讽：“都在被窝里想方设法费尽心思要算计别人呢。”
桑尾也劝道：“红曲，长安说的没有错。你不也常说，医者仁心吗？更别说他们救过我们。这样的例子在村里也不是没有过，算不上什么，最多明日便让他们离开就是了，不会妨碍到什么的。”
“对啊，红曲姨你就帮帮人家嘛。”桑落拉着桑红曲胳膊撒娇。
“可是......族规是这样规定外人不得......”桑红曲犹豫地看着几人。
长安不耐烦、甚至可以说是暴躁地甩手：“外人外人！我也不姓桑，爹也不姓桑，是不是我们也是外人？是不是我们受伤了你也不管？”
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一时连桑尾桑落都不知道要应些什么。桑红曲沉默地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为自己说情的红玉众人，片刻叹气，转身掀开门帘，妥协道：“进来吧。”
桑落松了口气，立刻摇着桑红曲手臂撒娇道：“红曲姨最好了！”
扭过头却狠狠瞪了长安一眼，猫儿眼里都是对长安敢这么对自己娘亲说话的不满。
桑尾见此，对桑落摇摇头示意她回到自己身边：“既然你红曲姨答应帮助各位，我们也别打搅，回去收拾收拾。”
长安撇过脸不看桑落眼神，摸着后脑对桑尾道：“你......你手上的伤不让娘看一看吗。”
“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爹才不会受伤。”桑落毫不犹豫地奚落。
“无妨，小伤而已，回去稍微包扎一下便好了。”桑尾道，并对众人拱手道，“告辞了。”
红玉含笑福身：“多谢几位为我们说情，为难各位了。只要两个妹子没有什么事，等她们醒来我们便离开，不给各位添麻烦。”
长安一听，连连摆手：“哎哎，别这么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何况现在也没有人能管事......总之你们就放心留下来，能够多留几天再好不过了~”
“没错没错。”桑落也认同地点头，一手拉着桑尾手臂，一手迅速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对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青衣少年展开笑容，“我们都很欢迎各位的！”
“落儿别闹。”桑尾朝众人歉意笑笑，“各位若有需要，到我家找我便是。”
与桑尾父女道别后，众人便尾随桑红曲走入木屋。木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除却大量晾晒药草毒虫的簸箕外就只有一张矮木桌，几方小板凳。房子不大，共四个房间，透过木质珠帘可以看到简单的木床和木柜，看那颜色，似乎沉淀了许多年岁。
“红曲，可是有客人？”未见人先闻声，厅前布帘被拨开，见一方阳光明亮的内院，短发的男子逆光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众人。
“路人而已。”桑红曲显然不想多提，摇着头回答。
“路人？”男子迈步从屋外走入屋内，众人这才能看清此人容貌，恍然大悟长安深黑双眸承自何处。男子浓眉挺鼻，相貌带着一股道不尽的灵秀，但仔细看他双眸，不难发现这个人眼神并没有焦距。
“......爹。”
男子闻声，将脸转向长安的方向，脸上带着无奈：“长安，你怎么又跑去树林。看来是遇到野兽了吧，幸而没有受伤，否则又要叫你娘担心。”
“知道了......我本来只是想抓只兔子什么的，没想到会碰到老虎......”
众人留意到，自从男子从院子走进来，长安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温顺下来。
“你啊......”男子说罢，转而面向众人，“多谢各位帮助”
“客气了。我们还要拜托桑夫人帮我们看看两位妹妹呢。”红玉本想摆手示意不必谢，想到男子看不见，只作罢。
“不用多说了，随我来，请将受伤的人放到房间内。”桑红曲说完，径直拉开旁边房间的门帘。
尹千觞与百里屠苏亦相继走入房中。
红玉拉住下意识跟随百里屠苏的方兰生，将他的魂不守舍全部看在眼内，叹气：“猴儿你怎么了？不是说没有精神么？不如去休息一下？”
“啊？”方兰生茫然地看着前方，好阵子才回答，“没什么，我还是进去看看情况......”
“既然没有精神也就别逞强了。我看啊，我们今晚是要在这里休息了。小铃儿和晴雪妹子没有醒来，我们不好留下她们离开。”
“那，少恭拜托的事情......”
“事儿急不来。先前我们也看到了，那里一片荒芜，毫无人烟，说不定玉衡碎片早就被人带走了。此处与那山谷相隔不远，指不定我们还能够在这里寻到些消息。”不等方兰生再说话，红玉便对在与长安对话的男子道，“请问，不知阁下此处可还有房间能让我们休息一下？”
“自然的。”男子点头，“那房子平时没有人住，待我稍微收拾后便带两位前去。”
“女妖怪，我其实不累......”方兰生感觉十分无力......
红玉啧了声，手指轻点方兰生额头：“不累也给我去睡！你该看看你自己的脸色又多差，公子都心疼了一路了！”
“......”
方兰生垂下眼帘。
果然......是他的问题吗......他真的很想问，红玉他们到底是怎样看出百里屠苏担心他的......明明那张木头脸上根本没有表情.....而百里屠苏的眼......他根本看不进去。
方兰生摸了摸披散于肩没有来得及扎起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间。原来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一年了啊......
“小公子？”
呼唤声没有任何征兆地响起，方兰生惊出浑身冷汗，回头才察觉有人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五步开外！
他的警觉性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抱歉，突然开口可是吓到你了？”短发的男子很明显是从内院那方的厨房过来，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能够让人感觉他的温和无害。
“啊，没、没有，是我太敏感罢了。”方兰生摆手，仰头看这个比他高近两个头的男子，“就是......阁下这么晚还不睡？”
男子摇头：“尚不算晚，我每日呆在房中也不觉疲惫，闻房里的小姑娘在照顾另一位姑娘，便入厨房为她煮了茶。”
“是说襄铃吗？她醒了啊......阁下费心了......听说你们这里似乎不欢迎外人，我们还这样打搅真是抱歉。”
“不欢迎外人.....并非小公子想的那样。这个规定是近月才由长老下达。”男子解释。“最近村里不太平......”
顿了顿：“其实说出来也无妨。是因为老族长过世，要选出新任族长罢了。各家都在为此准备要一争高下，不想要外人搀和进来，方才下了这么个规定。”
“原来是这样。那......桑尾和桑落，还有你们让我们进来，违背了规定，没有关系吗？”
“......”男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无奈，“无妨的，长老年事已高，已经管不了事了。说难听些，现在就是各展所长各施手段争夺族长之位的时期。故而我才说，村里不太平。”
“总而言之，红曲并非不想帮助你们，是你们呆在此处太久不好。”
方兰生明了颔首：“我明白了。我会去跟他们说，不让你们为难。”
“谢谢。”男子对方兰生略微躬身表示感激，迟疑了下，又道，“小公子与另外那几人，可是同伴？”
“是啊，怎么了？”方兰生敏锐地感觉到男子另有所指。
“那留着长辫的少年......他身上有股凶煞戾气......小公子可知晓？”男子自然下垂的双手抬起来，轻巧比划了一个动作，“而那戾气的源头，在小公子身上。”
方兰生不知道男子比划的是什么，只是心里忽然很慌张：“什、什么力气不力气的，我、我不知道......”
男子动作停顿下来，双手重新下垂放置在身周：“不知道吗.....便罢了......他的模样，应当不会去害什么人......但到底是不应该留于人世的......”
这是......百里屠苏魔的身份被揭穿了？！
方兰生紧握的拳头手心里冒汗。
男子却能够察觉方兰生的紧张，对他安抚地摆手：“若他没有恶意，便与我无关。小少爷莫慌。”
此时，厨房传来水沸腾掀起锅盖的声音，男子闻声再次对方兰生欠身：“小公子自便罢，我需要去下茶叶，不加打扰了。”
方兰生呼了口气，头一次觉得这锅盖敲击铁锅的声音如同天籁。
男子临转身之际，想了想，道：“或许是年纪大了，不由就想多说两句......小公子你.......要留神那位长辫少年啊。”
什么意思......
男子的话语，带着令人不由自主要去相信的魔力。
戾气的源头......在他身上？
是说......木头脸会害他？
别......开玩笑......
149.
循着方兰生的气息走，不多会儿便见一不高的土坡，短发的少女正侧着脸对白袍披散长发的少年恬笑，随即红唇开阖说了什么，将怀里抱着的衣袍递给少年，白净的脸颊飞上红晕。
少年接过衣袍抖开，顿了顿，兴许与少女说了什么，然后便将那红黑的异族长袍披上身。
见状，百里屠苏眸色暗下，快步上前：“兰生。”
长发少年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的笑意在看到他后飞快消失，下意识看了少女一眼，不温不愠地道：“是你啊。什么事。”
这样疏离的语气，很是令百里屠苏惊愕：“兰生？”
“嗯，是我。你找我什么事？”方兰生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到少女那方，恰对上少女的视线，于是相视一笑，挪回视线继续道，“你有什么事便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怎样呢。”
少女在旁轻笑一声，然后连忙捂住嘴。
百里屠苏觉得方兰生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不对在哪里。他一切预感在方兰生面前都不起任何作用，唯一可以凭借的只有成魔多年锻炼出来的察言观色。此刻完全用不上。
方兰生的表情与他的语气般带着疏离——也许不算疏离，只是相较以前显得冷淡。
“天晚，为何不唤我再一同出来。”
方兰生摆手：“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哪里用得着叫你。何况我看到有人在找你，也不好去打搅。”
难道是因为这个？百里屠苏一怔，开口解释：“兰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想了什么？”方兰生有些好笑地摊手，“只不过睡不着出来走走罢了，嗯，还有恰好遇到小落。”
顿了顿，再道：“对了，小落问我们要不要到她家去借住。我们六个人，那边只有两间房肯定不够。”
桑落在旁接道：“是啊，我和爹爹都没能做什么来报答几位呢，想到红曲姨家里房间不够住，就过来问问几位需不需要到我家去住呢。”
百里屠苏把视线从方兰生身上分了一丝给站在方兰生身畔的桑落，只一丝便让这个少女笑脸“唰”地惨白，躲到方兰生身后。
“小落，怎么了？”方兰生不解地回头看桑落。
“没、没有什么。”桑落勉强笑笑，“兰生哥哥，我先回去了。如果你要到我家借住就直接过来好了。我、我回去了。”
说完，怯怯地瞥一眼百里屠苏，受惊的小白兔般飞快跑开。
方兰生顿时明白了，不满地瞪对面长辫少年：“你这么凶吓小落干嘛？”
百里屠苏几步走到方兰生跟前，低下头看方兰生琥珀色双眸：“小落？”
方兰生皱了皱眉，往后两步拉开与百里屠苏的距离，拢着身上异族长袍埋汰道：“小落怎么了？你别靠这么近，抬着头看你我脖子很累好不好？哪天我脖子出问题了就怪你。你这木头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明明比本少爷小一岁，竟然可以长这么高！嗯，不对，你是木头嘛，只要晒晒太阳浇点水就可以长高了。我就说嘛，这人跟木头哪里能一样呢。本少爷果然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某块木头。”
“......”百里屠苏愣住。
这个语气，这个表情......熟悉而又陌生......方兰生从来没有这样与他对话过——与曾经的“方兰生”简直一模一样！
“......兰生？”
“干嘛？”方兰生不耐烦地应道，“别总是兰生兰生兰生叫个不停又没有下文，你倒是说有什么事啊？弄得本少爷跟你那群血契灵兽似的，人血契灵兽好歹做完事还有投食奖励，本少爷那是任劳任怨还是免费劳工......喂你倒是说话啊？”
一模一样。
百里屠苏却忽然开不了口。
难道方兰生也从以前......
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冒出这个想法，又即刻否定。
不可能的......他之所以能够回来，不单只是借助红发魔尊的力量，也因为他已成为了不死不灭的魔。否则依凭凡人的灵魂身体，绝不可能抵御撕裂时空时候产生的力量。
见百里屠苏只盯着他脸看不言语，方兰生奇怪地摸上脸颊：“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哎哎，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肯定又嫌我吵是吧，好好好我闭嘴就是了，你别瞪着我，怪渗人的。”
“猴儿......”
“兰生......”
百里屠苏上前，伸手去拉方兰生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方兰生垂着头，向旁倒退数步，伸手用袖子摸了把脸，自嘲地笑道：“啊，我都忘了，我现在这样，你们肯定认为我又闹别扭无理取闹了吧呵呵。反正我这么烦人，你们也不用浪费精力管我了。”
“兰生，不是这样，你听我们解释——”百里屠苏向来冷清的声音此刻满是焦急慌乱。
方兰生抬起手臂，五指合拢做着“停”的手势，泪水从脸颊滑落，脸上却是笑的：“不用解释。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你的解释。”
“百里屠苏，我跟你说，我们之间，就此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兰生——”
“别过来！”方兰生抬脸，在旁惊呆了的红玉与襄铃后知后觉这表情名做“冷漠”。他缓缓开口，手指着百里屠苏脚下地面：“百里屠苏，如果你自认为你还喜欢我，你就站在哪里不许动！否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百里屠苏忽然觉得自己双腿沉若千斤，无法移动分毫。
红玉上前一步，劝道：“猴儿你别这样......”
方兰生却像被提醒了一般，指着红玉两人道：“还有你们也是！不许过来！从今天开始，我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说罢，看了立定不动的三人，兴许是觉得傻透了，嗤笑一声，转身跑开。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红玉才反应过来：“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脸上带着同样先前没有人见过的迷惘。好半响，低下头，喃喃道：“他说得对。是我错了。”
“我原以为他能明白。却忘记了，他如今还是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寻常少年。”
而不是那个随着他的离开也丢了魂魄、逼迫自己一步一步成长，表面上越温润儒雅、心底却越千疮百孔的琴川首富。也不是那个守着他的旧衣裳等了一辈子，只为了那日承诺缝补好后还他的方家家主。更不是在诗经中藏着不知何时偷画他画像，在画旁提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却来不及等看他最后一眼的亡人。
但这都已然不重要了。因为这个人是......
却是百里屠苏说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活在他眼前的，他深爱着的方兰生。
150.
“公子......”红玉走到百里屠苏跟前，撑起纸伞为他挡去秋日刺目的阳光，担忧道，“公子，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晚加整个上午了......就是如此，猴儿他......猴儿他想明白就会回来的，公子你莫如此对自己......”
在门旁巴了一上午的襄铃以及尹千觞各自揪着辫子、摸着后脑走出，劝着。
“那个，恩公啊，俗话也有说身体是**的本钱，要是你把身体弄垮了，这这还要怎么追回方小公子呢？”
“大叔说的对呢，兰生......兰生只是一时不开心才会说这样的话......屠苏哥哥别伤心......屠苏哥哥伤心的话，我们都会难过的......”
“恩公听我一言哈，根据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的经验，方小公子肯定只是因为看到你跟那个谁讲话，然后吃醋了。绝对绝对不是要和你一刀两咳咳的，你千万千万别当真！赶紧地去哄哄就好了，恋人之间不都这样嘛！这个叫做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大叔你说什么呢！什么天下大事呢！”
“啊啊啊说错了，是情人总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反正最终都会和好如初的！”
“所以屠苏哥哥别这样......我们回到房里好不好？坐下来再好好讨论讨论兰生......”
红玉对两人摇头，示意他们噤声。随即慢慢开口：“公子，你是怎么想的？”
百里屠苏才恍若听闻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将一直注视地面视线收回，放到三人脸上。
“公子，你是如何想的。”红玉紧盯百里屠苏眼眸，“公子你觉得兰生现在会在哪里？找到他之后，你要拿他如何是好？要知道这样一味的失落伤感并没有任何作用。”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兰生......就在村子里......我并非失落，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红玉接着询问：“那么公子的结论是什么？我们有什么能够为你做的？”
百里屠苏摇头：“让大家担心了。不必麻烦你们，我......去找兰生道歉。问清楚。不论是哪里......我会改。”
尹千觞第一个表示不赞同：“不行不行！我怎么也得跟恩公你走一趟，要是方小公子说的话太冲了，我还能在旁打诨扯过去外加开导开导！没想到昨晚我就睡着了一小会儿你们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红玉也点头：“我也跟去。昨天的事情.....我也该向猴儿道歉.......还有道谢......”
襄铃举手：“那我——”
尹千觞伸手揉揉襄铃脑袋：“襄铃妹子就别去了，晴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你留在她身边照看她才对。”
襄铃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只得瘪着嘴不舍地望着三人离去：“那大家见机行事，襄铃和呆瓜等你们的好消息！”
尹千觞将手举起挥了挥，做了个让襄铃安心的手势。
百里屠苏循着方兰生的气息往长安家下方走，虽是长辫朱砂而身上却是中原打扮吸引了一路村里人警惕防备的眼光。果然如同长安他们所屡次提醒般，如今特殊时期，村里人对外人不甚友善。
百里屠苏停在一剑四处摆了许多盆栽的木屋前，红玉与尹千觞下意识环视四周，仔细数来此处竟然是自村口山道右方数去第二间屋子。也就是说，是桑尾桑落二人的屋子。
......不过也是，这个村子里除了长安一家与桑尾父女，他们也没有认识的人。
百里屠苏上前，伸手敲响木门。
“叩叩叩。”
里面很快传来男子回应声，随即门帘被掀开，开门的人是桑尾。见到三人，桑尾也不惊讶，反倒早有所料：“原来是几位啊，快请进。兰生与落儿到后山去了一趟，很快回来。”
听到后山两字，百里屠苏微皱眉本想转身就走，却被红玉抢先一步回答：“客气了，我们家兰生给你添麻烦了。”
桑尾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把人领入厅中：“哪里哪里。方公子是个温柔能干的人，帮了我和落儿很多的忙呢，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说得上麻烦。”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的看着桑尾，左右手的衣袖被红玉以及尹千觞拽住，扯到木凳上坐下。
尹千觞也赞同地点头。
三人沉默下来，各自在想些什么。很是一会儿，才打破沉默。
“我们这样把屠苏哥哥捆起来，好像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嘛......到底兰生是怎么了？”
尹千觞摸着下巴：“唔......那小姑娘被恩公攻击过后，我看到兰生的眼神，和上次兰生见恩公受伤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我有感觉，兰生不是喜欢那个小姑娘，更像是......将对恩公的感情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百里屠苏忽而扇了一下长睫，将视线转移到门帘外。
三人也发现门外来人，异口同声喝道：“谁？”
门外人影僵了僵，摸着脑袋走入：“我、我也是刚刚才走过来，绝对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说着眼神飘到被结结实实绑住的百里屠苏身上，吓退了几步：“这、这是做什么.....”
尹千觞挥手：“甭管咱们做什么，长安小兄弟找咱们什么事？要是来找恩公学剑那可就真抱歉啦！详细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没有空。”
“不是的不是的，今天的事情我也看到了，我过来是想......和你们说件事......”
“这个......小兄弟你知道的，咱们之中那个穿青衣服的书生不知道被什么迷去了魂，现在连咱们百里小哥都分不清了，咱们还不能走啊......”尹千觞为难道。
“不不不、不是，不是让大家离开，我恨不得你们可以多留几天呢！”长安忙解释，“我来是想说，之前在树林里的事情......我没有说实话。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是追踪桑尾叔他们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许多野兽不要命地袭击我，我慌乱之下往桑尾叔哪里跑。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长安看了眼众人的表情，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早几天，我就发现了桑尾叔还有桑落两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的......但由于进来族里不太平，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两也不显得奇怪......这还要说到我娘，我娘跟族里的人都不怎么来往，平时只跟桑尾叔一家比较亲近......我知道树林里有野兽，也清楚它们的行动规律，担心桑尾叔不小心会招惹到它们，就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想要保护他们......反而惹麻烦......这些话你们千万别跟我娘说，否则她又要唠叨我了！”
看不出来，之前这样跟自己娘亲说话，却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三人交流心中想法。
长安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抹额：“今天我跟着桑落还有你们那个同伴到后山去......感觉到了事情有些怪异......桑落那家伙的表现很奇怪......后山我们从小就翻个底朝天的，她竟然把脚扭伤了？说是采草药，我看着却像在跟你们的同伴呃......打情骂俏......然后你们的同伴也很奇怪，昨天虽然没有跟他说过话，可我确定我是第一次见他，而他对着桑落就像相处了十几年，对桑落了若指掌！加上刚才在桑尾叔家......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长安在三人目光注视下艰难地抬手抹了把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情蛊？”
尹千觞猛地拍响桌子：“我就说......我就说！这简直是如雷贯耳！”
“啊？”襄铃偏头茫然。
红玉解释道：“情蛊......相传是苗疆女子给自己心爱之人下的一种蛊毒，如若爱人胆敢背叛自己，那么将受万蚁嗜心之苦......”
“那只是万千情蛊中的一种。”长安道，“就我所知，只要使用毒虫不一样，放置顺序不一样，炼制时辰不一样，那么练出来的情蛊也不一样。曾听娘说过，就有这样的情蛊，让别人吃了以后就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下蛊的人！”
襄铃捂着唇，惊道：“好厉害的东西！可、可是要是真的有这样的药，那、那大家不都乱套了吗？明明就不喜欢的人，却对她产生了喜欢的感觉，这样原本喜欢的人怎么办？要是、要是她对全天下的人都下这种蛊，那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喜欢她？兰生、兰生也是中了这样的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