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异客「男吞」

十四上 隐瞒

次日凌晨,穿戴整齐的黄檀在隔壁房间外轻叩了一下门,便老神在在地环袖等了起来。
几息之后,门内的陆离一脸倦容地探出了头。
观其神色,怕是昨夜被那大狸子折腾得不清——这倒也侧面说明了昨夜陆离确实不曾偷懒。
黄檀与陆离两人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怜悯。

黄檀苦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劳烦陆兄帮我去买套黑袍子可好,要宽大点的。”

还不待陆离在迷蒙中醒过神来,黄檀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翠蓝鸟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于那抹蓝绒上,随黄檀指尖轻轻一辗,整条走廊霎时被跃金般的浮光涌动着点满,身周斑斓光彩之流转使两人如处身澄碧的池底一般。

陆离睡意顿消,目瞪口呆:“悬悬悬……悬钩翠雀的绒羽?!还是活取的?!你你你为什么会有、有这种极品货?!”

“捡的——你稍后去寻梨花镇最大的乐器行,换来的钱除了买那袍子,我还有些挺贵的药材需要你帮忙置办一下。”黄檀面色如常,心下却疑虑——这绒羽是当日山洞里男人恐吓他时吐出来的,难道男人养在腹中的魔物……是个鸟?

陆离颤巍巍地看着那根价值连城的绒羽,不敢伸手去接:“不是钱的问题啊老谭,这东西除了出现在在中原的皇朝、慕兰的黑市,还有那些不世出的乐师们手上过,当世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啊?你到底……?”

黄檀想了一想,极稳重地按住这话唠的肩膀。

见雇主一脸肃容地要发话了,陆离立刻闭住了嘴,充满期待地等着雇主传授些人生致富道理。
“若是买不起,就让他们将那器乐楼的一半所有权抵押给我便是。”

然后不由分说将那根绒羽塞进陆离的怀中。
手法极其粗暴。

顿了一顿,黄檀又朝陆离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补充道:
“记得签契约,落款就写这个名字……”

交待完毕,黄檀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
“谈判的时候要冷漠一些,在达成我们最终的要求之前,他们开的条件咱们一律拒绝。”

“……你……”

“这些药材,药店老板定然是不会轻易展露的,你只需把这几个药方给他看看,继续保持傲慢的神色即可。一份药方换他三种药材,他是不亏的;只有换他九种药材,我们才不亏。”

“……我……”

“去吧,阿晴我来看着,不必担心——别发愣了,时间紧迫。”

茫然的老实人被黄檀从窗户里推出去的时候,嘴里仍然无意识地重复着两个字。

“奸商……”

头脑昏沉地走在尚还静寂的大街上,陆离深深地感到越是相处下来,谭望水此人的底细,自己反而越加捉摸不透了。
背景成迷,来历成迷,连性情也是不合其年龄的神秘莫测,处大事让他觉得这人极稳,小事上却总是出人意料地恶趣味……

叹了口气,陆离有时真是分不清此人到底是在玩笑话,还是在办实事。
单说谭望水让自己用去签契约的那个名字,无疑就让陆离吃了一惊。

只是……陆离最为疑虑的,还是谭望水伸手拍肩的一瞬,露出了那只伤痕累累的右臂。
陆离分明记得昨夜吃饭时,那只右臂尚还不曾受伤。
他看得分明,那是齿痕,还有些像阿晴身上的波痕。

想到这里,老实人不由得胸口发闷——难道他昨夜真的失职了?
那黑袍子难道是为了遮伤口?为什么要掩饰?
难道谭望水和凶手……
想到昨夜谭望水反常的举动,陆离心下不由得疑虑重重,旋即又强迫自己宽心起来——
“他愿意出手救阿晴就够了,能舍命助人哪能是个坏小子呢。”
“……可万一他所图非小呢……”
“这大漠里,我也不曾听闻过有姓谭的名堂啊。”
“不成,至少要晓得此人到底为何而来,也要打听一下老先生说的蜃的下落…”

这么挣扎着说服了自己,陆离最终还是神色复杂地顿住步子,他眼神飘忽游弋,像是在权衡什么。最后,他把视线落在了镇子南边那条空旷的街上。

“还是回去看一看吧,也有多年不见了。”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11 23:30:00 +0800 CST  
十四上 隐瞒

黄檀这厢也不曾闲下来,见阿晴还熟睡着,便去后厨找了一把小刀,一盆清水,几块骨头,又将昨日里陆离捡来的暗器竹筒掏了出来。

暗器虽精妙,可没有一等一的吐息深度,绝无可能将毒针吹出几仞,匡论射入人体?

以昨夜陆离那毫不客气的话说,就黄檀这抓只沙鼠都费劲的体力,若是想要吹这东西,那射程和攮穿力恐怕还不如鸡啄。

这话让潜伏在暗处的仙客来都险些笑出了声。

黄檀自己却不以为然得很——在他看来,武者抑或常人,无非也只有一条命罢了——既然目的都是为了夺命,那就好办了。

“来让你们看看,这东西能被我改到何种地步吧…”



日头攀升,笼罩大漠的入髓寒气逐渐被蒸离了地面,而房顶的男人依然无所觉般慵懒地仰躺着。

万事尽听于耳中,控制欲极强的男人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竹与骨啊,强度究竟是脆弱了些,又怎有放着好材料不用的道理?”

起身坐定,男人伸了个懒腰——
“待你那护卫小弟回来,我便离开三个时辰。”

身下房间中,黄檀了然应声:
“多吃点,省得回来烦我。”
“不劳挂牵。”

低声笑了一笑,男人本以为黄檀至少会再消沉几日,谁成想这小子倒是一夜便走出来了。若不是昨夜听了半晚房顶,又熟知他性情,仙客来定然会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昨晚那个快要哭化了的小孩。

沙梨树枝桠之间,那轮自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长日渐丰,落花的砂道上逐渐有了人声,远处似乎又有幼童在唱着讽刺谁人的歌谣。

这一夜,终是过去了。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11 23:32:00 +0800 CST  
十四中 教化

日头正烈,大堂里虽无甚生意,当班的伙计们也忙不迭地正襟危坐着,生怕冲撞了后堂黑着脸的少老板。

在遇到谭望水之前,青桐对自己的医术和医馆都还有一些自信的。
偌大个医馆,近年来的这二十来个伙计,一手诊断抓药包扎配药的工夫哪个不是她手把手训出来的?
她一家医馆虽不能包治百病,但这梨花镇方圆百里,谁家孩子生个病、哪个江湖客挨了刀这些寻常病症,第一反应定然是来她家医馆求助的——即便碍于近年慕兰频频出兵屠城之威而少了许多客人,可瘦死的骆驼总是比马大的。

这种自信就在方才的半个时辰里,被谭望水无情推翻了——青桐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种叫“流水线”的制药方式,还有种名为“反身把脉”的诊断方法,还有“掌心匀重”这种抓药手法,还有……整整二十号人硬是记不完的药方。

天可怜见,这个人真的还是个孩子吗…?

在黄檀不紧不慢却根本难以理解的讲述中,所有伙计脸上都写着苦不堪言。
还好青先生出去采买和收账了,否则非是要把这群在外人面前如此不争气的伙计吊起来大打出手才罢休。青桐心有戚戚焉地想着。
青桐甚至觉得谭望水看自己这群伙计的眼神里,是充满了怜悯的。

只有黄檀自己心里清楚,那些诊断的方法自己只是把父亲闲时信笔写下的一本杂书摘了几段出来而已,当时父亲只笑着说是自己年轻时的一些心得,在自己的一再要求下才当故事讲给自己听的;而药方更是在家翻父亲的书记下的……自己所做的,无非是循着常理,将这些貌似超脱常理的想法落地罢了。

黄檀明白,除却外伤的医术受梨花镇所限因而不得精进,就其它方面而论,青桐的医馆在大漠里至少算得上一流下品。

但自己所述的一切——即便是经过了自己的简化——却远超他们的认知,这说明什么?

黄檀摆手让头晕目眩的伙计们稍作休息,自己借喝茶的工夫挡住压抑了许久的一声叹息:就这几天的经验来看,恐怕父亲的境界与阅历,决然不是自己曾经印象里的寻常之辈。

父亲啊,你究竟……

“他们前身都是江湖客,人是莽了点,可都是诚心想从你这里学些东西的,你别太在意啊。”
青桐见他眉眼低垂,以为谭望水是对自己这群伙计们失望了,不由得坐到他身边,一边给他续上了茶,开口辩解道:“也不能怪他们驽钝,你说的东西实在太过奇幻,别说大漠了,中原里怕是都没有你这样医病的怪法子。”
黄檀微微摇头,并未对自己缘何烦恼做辩解,而是接过茶,顺着青桐的话岔开了话题道:“这些方法在下也是偶然得闻罢了,在下自己尚且有时觉得陌生难懂,自然不会迫求他人乍接触便了然于心;不过姑娘方才说这些人都是草莽出身,又是因何故集合于姑娘门下呢?”

“他们啊……”青桐一想到这群伙计,倾挑的柳眉微微弯起,方才还稳重的神情顿时掺了少女神采:“他们都是拜战乱所赐,不成家的浪荡汉子;只想着凭着他们一己之力能让这世上少几个如他们一般的可怜人,便来了我这里。怎么样?是不是令人敬佩?”

“确实可敬。”黄檀赞许地颔首,这些人能从仇恨中走出来,转而一心行救人之道,单就这份豁达就是他黄檀比之不上的。

摇摇头将某个与自己不共戴天的男人驱逐出脑海,黄檀起身,微笑着看向面色苦涩的医馆伙计们:
“诸位,咱们继续吧,你们的水平若是想要你们少老板的一声满意,可还早着呢。”

众伙计们原本还想哀嚎两声,听闻“少老板”三字竟又立马精神了起来,个个端正地坐着,连眼神里都硬挤出了几分灵光。

黄檀见状不由得微微掀眉:青桐在这些人眼中的分量,着实不轻。这恐怕不是单凭威严便能驾驭的程度吧。

见谭望水偷空朝自己挤了挤眼睛,青桐“哼”了一声,这人在她的医馆里训她的伙计,居然还用她做挡箭牌,简直过分。
不过……无论是青桐还是众伙计都感觉到了,在接下来的讲解里,谭望水明显耐心了许多,连手头上行云流水的示范也被他拆解了许多。

“算他还有良心。”

青桐见伙计们也终于有了恍然的神色,满意地点点头,背着小手走出后堂。见大堂也不忙,青桐想起那日发现谭望水两人的地方,心下好奇之际,决定再走一遭探探究竟。

路上,回想起这人自昨夜以来的种种所为,青桐不由得低下头悄悄抿嘴笑了一下。

“谭望水…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似乎是因为花期将近,镇外的梨花落得稀疏了些,地上原本被掩盖的黄沙与花瓣的斑驳交错也多了起来,裸露出来的黄沙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青桐循着印象里的方位,一手扶住沙梨树的粗糙树干与纷杂花枝,她寻觅得十分细致,生怕错过了什么与那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有风贴着大地黄沙吹拂而来,树根旁堆积的花瓣乘着风高高飞扬,那不知被何人掩藏的东西就这么暴露在了青桐眼前。
青桐立在原地,她呆滞着,如遭雷击。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11 23:37:00 +0800 CST  
十四下 反瞒

黄檀在后堂讲得起劲,那厢男人却听房顶直听得哈欠连天,终于受不了了似的反身跃起来,捞了那小葫芦要去打酒。

男人虽身长一刃,在房顶来回点跃却灵巧轻静得很,细看他每次俯身,竟只有十指点在房顶而已。

自上而下地俯瞰着这座沙梨林中的镇子,仙客来不由得失笑:这梨花镇虽名义说是镇子,却也有了半座郁州城的规模,梨长行在世时,确实把此地规划得极有分寸。

除却镇中央集散信鸽的大广场,它所联通的东南西北四条街也是被划分得区块分明:西聚街汇集了医馆、裁缝铺、酒家、茶馆、铁匠铺等诸家商铺,困顿的江湖客们多落脚于此;东安街背临大片的梨林,除却梨花镇一代又一代的平民定居,其中有多少卧虎藏龙亦是未知,倘若一有战乱,人们便进可在西街巷战,退可借梨林地形隐蔽;北和街最短,直通烟花堕落之地,大漠里四处汇来的莺莺燕燕,有的因战火连天,有的因家门不幸,四处流落之后,选在了这片她们以为最为安全的地方落脚。

说来可怜的是,除了皮肉生意她们也别无所长,梨花镇的居民们虽不愿与其同流,却也不忍驱逐,只是明里暗里总将外来的许多“不干净”的生意迁去北街,久而久之,北街亦成了江湖客们的津津乐道之地。

其它三条街熙熙攘攘,唯独那条南后街的青石板上悠然地蒙着一层灰黄的尘,只在尽头与开头各有一间柴房,不曾有人来此看过一眼,亦无人驻足于此,梨花镇的南后街如遗世一般孤立于三街之外。

仙客来要去的这条南后街,才是梨花镇的心脏所在之处,也是真正的织金罗帛之地。

仙客来知道,若是有人一脚踏上这条青石板路,便是落在了至少数十枚箭簇的瞄准下,十步之内那人若是没有展示自己能进这南后街的资格,无数精准的箭簇会将此人……嗯?
男人俯低了身子,看着从街旁一间柴房里走出的人影,眼神里玩味十足。

这间柴房仙客来是知道的,要离开这南后街,须得被人押送着,蒙住眼在地下走八百八十八步,其间拐角不计其数,直到从一间柴房里走出来,再被送到镇门口的梨林中才算到了南后街的出口,此时方可取下眼上的蒙布。

可眼前这人,居然睁着眼独自走出柴门,观其神色,居然如同喝水吃饭一般自然?
仙客来确信自己不曾看错,那人确实是早先被黄檀喊去卖雀羽的护卫小子!

仰着头摩挲着下巴上青浅的胡茬,突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男人不由得深深勾起了嘴角:
“你掺和进来的这事儿,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此时,医馆的后堂里……
黄檀缓缓喝了口茶,终于在众伙计几乎哀求的眼神中摆了摆手,开口道:“今日就先如此吧,你们好生练习,切莫外传。”

终于从庞大的信息量中解脱出来的伙计们忙不迭地应声,话音未落,人已是跑得一干二净,生怕被这少年抓住再聊几句“三十年生君迁子所结之果该如何入药”这类匪夷所思的问题。

“这群家伙…”有些无语地看着霎时空荡荡的后堂,黄檀摇了摇头,拍拍坐在长桌一旁的阿晴道:“阿晴,我们出去散散步。”

小女孩听了一上午的天书,听到能出去玩,原本昏昏欲睡的小胖脸顿时欢欣起来:
“阿晴想吃糖葫芦,还想看花儿!”

听到“糖葫芦”三个字,黄檀笑容一滞,但还是尽快地掩饰了自己的异样:

“好,给你买糖葫芦,咱们去镇口看花儿。”

黄檀只当男人仍在暗处守着,便放心地带着阿晴出了医馆大门。
他不知,这一去,就踏入了万般凶险。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11 23:39:00 +0800 CST  
十五上 不义
黄檀一手牵着阿晴,阿晴手里捏着一包糖霜山楂,没能吃到糖葫芦的阿晴气鼓鼓。
没买到糖葫芦的原因也明显得很:方才,某人还是没能控制住在糖葫芦小摊前的失态。
卖糖葫芦的小摊贩也心里叫苦:昨夜三更有个男人硬是把他从床上提起来熬了一锅糖浆还没给钱,今天这少年横看竖看都是要掀了自己的摊子……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越往沙梨林方向走,黄檀越是觉察到了些许违和:似乎越来越多的男人们神色沉凝地与他们擦身而过,直奔那片沙梨林,而大街上的女人们也一反往日常态,神色恐慌地窃窃私语着什么。
黄檀皱起眉,他甚至感觉到,还有些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怪了。”
黄檀心下觉得不妙,拉着阿晴的小手就欲转身回医馆,两个从他背后疾步走过的汉子又让他生生停住了脚步,头先一个低声道:“谁敢想,这梨花镇居然死人了?”
另一个汉子也低声道:“谁知是不是真的死人,梨家虽当家的不在,鬼知道暗地里藏了多少手?”
“听说发现尸体的是个医馆的少老板,嗨,年纪轻轻地就把那烂的不成样子的东西看了个正着…造孽啊…”
两人的声音跟着匆匆脚步声逐渐远去,就闲言碎语了这么几句,黄檀却闻者有意地掀了掀眉毛:
梨花镇死人了,第一个发现者居然是青桐?
黄檀轻叹了口气,他几乎预感到,此事背后定然有鬼蜮作怪了。尤其是在他几番示意之后,意料中的男人并未从哪个角落里出现,黄檀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盛。
仿佛陡然间多了无数双眼睛在暗中观察着自己,这顷刻之间倍增的压迫感,使得黄檀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将怀里那个将将完成的暗器藏进袖间,黄檀弯腰抱起阿晴,四下环视一圈,俯首混进了越发拥挤的人群里,他低声道:“阿晴,等下我若不许你睁眼,你便紧紧闭住。”
“嗯!”
好容易挤到镇口的沙梨林,这往常幽静的林子此刻竟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梨花镇的居民、过往的江湖客、嗅觉灵敏的商队……加上无数隐匿在暗处的各方势力探子。细算下来,恐怕镇上一半的人都聚集在了此处,黄檀这才真切体会到了此事对梨花镇有着多大的冲击力。
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蔓延,人群越发推搡吵嚷起来;也许是由于日午高燥加之人声鼎沸,这才离了不过十刃,黄檀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尸臭气。
黄檀想再靠近圈子中间一些,又要顾忌怀里的阿晴,被挤得苦不堪言。就在黄檀准备从怀里掏出点什么能搞出异味的东西来清出空地时,一句炸雷般的声音从那人海中传来:
“吵吵个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他娘给老子闭嘴!”
这话一响,居然镇住了最先吵闹的一波人。听到这声音,黄檀的脸色也无奈了起来。
那声音又炸响了一次:“这人又没他***在镇子里!你们是吃饱了没处操心出来为了看死鬼?”
黄檀的脸色越发无奈了,不过好在经青先生这么几声破口大骂,至少梨花镇的居民神色明显放缓了下来。
可接下来的一句,却让黄檀彻底蒙住了:
“谭望水!老子知道你在这里,给老子立马滚出来!”
黄檀心下一紧,青先生明显语气不善,他挂心许是青桐出了什么事,于是不假思索地高声应道:“谭望水在此,劳驾让道。”
这短短十几步路,四下里落在黄檀身上的眼神越发奇怪了,甚至有一个满面怒容的男人几乎张牙舞爪地要扑在他身上、被其他镇民赶紧拉住,这莫名的敌意让黄檀不由得浑身发毛。
走到圈子中间,黄檀抬手捂住阿晴双眼,这才迎面对上了那具尸体,而当他看到尸体装束的那一瞬,黄檀不禁脸色微变:
那额头一抹沾满沙尘与血污的红带子,除了前几日屠了郁州满城的慕兰军,还有谁人?
纵使从尸山血海里走了一遭,黄檀也从未见过死状如此凄惨的尸体:
这慕兰军人的皮肤已然腐烂得不成样子,他的脸皮像是融化了一般扭曲,似乎有什么幼虫在空洞的眼皮下拱动,干涸的黄褐色尸水痕迹从破皮烂肉中一路曲折蜿蜒到沙砾之中,在尸体的腹壁之中酝酿许久的恶臭从表皮的每个创口尽情挥发到空气中,令人作呕。
最让黄檀费解的是,寻常尸体在大漠中失水,定然是骨骼撑起皮肉的干尸形态,而这具尸体却像被抽空了骨骼一般,软踏踏地扭结在沙梨树下。
黄檀正欲上前一步将那尸体看个究竟,背后却传来了青先生的冷声:
“怎么,还没想好理由?”
黄檀眉头一皱,对上这莽汉的双眼:“青先生此话怎讲?”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26 23:23:00 +0800 CST  
十五上 不义

黄檀眉头一皱,对上这莽汉的双眼:“青先生此话怎讲?”
他余光注意到,青先生背后有几个医馆的伙计正照顾着昏倒的青桐,却不知为何,亦对他怒目而视。

“你问我此话怎讲?”不知为何,青先生竟怒极反笑,仿佛黄檀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从你这丧门星来了这里,镇上发生了多少怪事?”

黄檀张口欲辩,青先生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前五天里,你暗地里对多少梨花镇的孩子下了毒手?前日又和你的同伙装作昏迷倒在镇口,继而混进我们医馆?谭望水,你好一个白眼狼啊!你对得起我家少老板对你的善心吗?”

黄檀见他咄咄逼人,只好苦笑道:“我若对你这小小医馆有所图,又何苦用这下作手段?”

青先生却充耳不闻般,怒目咆哮道:“你图的可不是我们这小小医馆,你这混小子图的是这整座梨花镇!”

这下,连黄檀自己也瞠目了,见他脸色有变,整个围观的人群也顿时骚乱起来,青先生借此继续冷笑道:“你这白眼狼对孩子频频下手是为何?你敢说你手里的小女孩不是偷来的?你昏迷在此地时不是还有一人么,你那同伙不就是躺在你面前的这具尸体?!”

这一句话让人群纷纷变色:这话,无疑坐实了谭望水是个慕兰间谍,还是个屠城军的慕兰间谍!
那他杀了同伙是为何?他对梨花镇的孩子又有何图谋?往更大的方面想,大漠里以屠城闻名的强盗国家慕兰,打算对梨花镇做什么?越是深想下去,可能的后果让梨花镇的人们愈发心冷下去,围观的人群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把他抓起来!拷问这个奸细!”

这时,人群中那个对黄檀张牙舞爪的男人再也拉不住了,他冲出人群对黄檀嘶吼道:“天杀的!还我的阿晴啊!”
黄檀这才想起来,陆离那笨蛋是用药把阿晴迷晕了带走的,根本没跟家人打过商量!
阿晴听见熟悉的声音,也睁开了眼睛,看见阔别两日的父亲正泪流满面,小女孩也被带起了哭腔:“爸爸!爸爸!”
黄檀几乎无力地要呻吟出来,赶忙把阿晴放在地上,让这阴差阳错分开的父女两人团聚。阿晴落地之后,回头看着黄檀,小女孩像是知晓了要发生什么一样,呜呜地哭着,把手里的那包糖霜山楂塞进了后者的怀中。

黄檀给了她一个隐蔽的笑,拍拍她的后背,阿晴哇哇大哭着奔向了自己的父亲。

“谭望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青先生见周围已有不少人开始失控地对那沉默的少年斥吼,藏在络腮胡子下的嘴角不禁愉快地抽搐了一下。

里外的人潮几乎要把愤恨的热气喷吐在黄檀的脸上,离他最近的人手上那把刀甚至晃得他睁不开眼,匡论这一层高过一层的声浪——
“杀了他!让他没命回慕兰报信!”
“把他放逐到流沙里,为那些孩子报一箭之仇!”
“活埋进沙梨树下!告慰梨马刀大侠的在天之灵!”
“不要给他活路!”
“杀了他!!”
“杀!”

黄檀的脸色木然得可怕。须臾之间他竟成了这一切的黑手,这一百八十度的立场转变所带来的庞大信息量,让他的大脑如悬崖踏空一般停滞了思考。

【怎么办去哪里尸体是怎么回事逃走吧没有骨头不对是全身骨头折断该逃到哪里去陆离和仙客来怎么还这慕兰人死期和我们到这里的是同一天他的身上为什么也会有这种伤痕该死的不能跟他们鱼死网破等等青先生有问题——】

【等等——!】

此时,身处风暴中心的黄檀像是突然想透了什么,他猛然抬头,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直盯住了青先生。
后者被黄檀这么一看,虽不知这少年短短片刻里把握了多少东西,单这眼神一来,已看得他身上寒意陡生,于是他借着巨大的嗓门,将鲠在喉头的不适感尽数倾泻:
“谭望水!你这破了梨花镇规矩的慕兰白眼狼,拿命来!”

他这一声下来,原本就按耐不住杀心的众人像是泄了洪一般杀向黄檀,呼吸间,四下里至少有五把刀毫不留情地剁向了黄檀的脖颈!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26 23:27:00 +0800 CST  
十五中 不惑

“鏗——”

银光一闪,刺耳的金戈之声在耳边炸响,黄檀依旧站在原地。

一个眉宇平直的年轻人挡在他的身前,那人手中,一柄奇异的白铁片将四五把刀剑纷纷缠困住,围攻的人手下想发力,却发现手中刀剑再难动分毫。
年轻人冷哼一声,回身振臂一挥,那白铁片竟如白蛇游刃一般“扑喇喇”地铮断了那几把刀剑。

黄檀见陆离处理这群人不甚费力,也把手从袖中伸了出来,把那一早握在手心的夺命货留在了袖间。

他黄檀虽生性安和,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是这群人蠢到被那青先生当枪使,他自然也不会乖乖纳命。

“老谭,这是怎么回事啊?”陆离见周围的人被镇住,回头低声抱怨道:“你糟蹋谁家姑娘了?”
黄檀剐了他一眼,也低声回道:“还不是因为你造的孽——此地不宜久留,快溜!”

陆离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回头瞪了人群一眼,吓得那群人又后退了几步。
接着,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陆离,下一秒就捞起了黄檀,飞快地上了一棵沙梨树,几个腾挪的工夫,便只余了一地散落的梨花与凌乱的围观群众。

青先生脸色阴沉了下来,他不曾想到,这个陆离竟身怀这般武技……算了,青先生嗤笑一声:两个干粮与水都不带的半大孩子,逃又能逃到何处去?
他转过身,朝忿忿不平的众人安了按手示意安静:“此人不敢再回来,又身无盘缠,只有死在大漠中这一条路,尽可放心。
诸位镇民、诸位义士,不管是慕兰还是何等势力来犯,我等势必要与梨花镇共存亡!”

“共存亡!”

生活在梨花镇的人在怒吼,江湖客们在附和,各方的探子们在沉默。



另一方,陆离带着黄檀在沙梨林中一路纵深了半个时辰,几乎到了这片林子的边缘,这才算将将停步。

陆离瘫在一根大枝上,半悬空的四肢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抽搐着:“呼……哈……你、你这是什么情况?”
黄檀靠在另一根大枝上,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陆离这一路扛可没顾及他好不好受。半个时辰的腾挪回磕,活生生把他颠地脸色青白。

“他…他有问题。”黄檀也喘息着,他正努力将脑海中的一切线索串联起来。

“谁?”

“慕兰军人的尸体。”

“你怎么知道那是慕兰啊?”

黄檀想苦笑一下,却发现嘴角压根提不起来,方才那场混乱的冲击实在太过离奇,身上这些细枝末节的神经现在有些不太听他使唤。

“我便是郁州屠城的幸存者,屠城军为了辨认屠杀对象和自己人,头上会捆有一根红带子。”

这是陆离第一次听谭望水讲自己的往事,不由得咧着嘴,对这坚韧少年的又添了几分敬佩。

“咳…那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黄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陆离一句:“你可知晓中原的大泽中,有叫‘蟒’的活物?长得有些像我们大漠的毒蛇,可比毒蛇长粗了十几倍。”

陆离有些意外:“我幼时从家中藏书看过一些,你是指那以吞食猎物为生的大蟒?”

黄檀点点头,继续道:“蟒的吞食方式很谨慎,要把猎物缠至窒息,浑身骨骼尽碎后,才会将猎物囫囵吞下;这与那具骨骼尽碎的尸体,状况实在很像。”

陆离张大了嘴,连带着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你、你是说……”

黄檀点点头:“还有那些小孩子,他们身上的伤痕,是被人的腹水所伤。你可还记得阿晴曾说,那人有一个大口袋?”

陆离有些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谭望水这猜想实在太过胆大,寻常人根本不会猜测这个方向,不过……
陆离突然想到了黄檀那根伤痕累累的右臂,“啊”了一声,把背在背后的包袱取下来扔给黄檀:“你要的黑袍子,还有……乐器行三十年五成收入的票据…”

变故陡生之后,黄檀此时已然没这么多顾忌,但他还是将票据收了起来,一想到票据上签的名字,黄檀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吗?”

黄檀见陆离似乎还是挂心阿晴安危,宽慰道:“回,但白日里是不成的。”

“那阿晴她……”

“现在最危险的是我们。”黄檀靠着树,双手拢在袖中,像个土墙根下的乡下老汉一般老神在在:“你说是吧,阁下?”

陆离一惊,回头看去,对面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凭直觉,陆离断定此人就是当天的偷袭者,可凭外形……让陆离困惑不已的是,此人竟成了五短身材,浑身肌肉如同被扭结到一起似的,虬结得不似常人。

难道我认错了?陆离心中纳闷,回头看黄檀,见他也是皱眉苦思的模样。

此时,对面那身材矮小的蒙面人开口了,刮锅一般沙哑的声音让黄檀陆离双双眉头一跳:
“感觉很敏锐,值得赞许。”

黄檀没理这人,而是反复对比着这人的身材声音与他猜的那嫌疑人身材声音,一番对比下来,竟然毫无头绪。
陆离性子更直,开口问道:“你又是来灭口的?”
那人沙哑的声音与森冷的语气,听上去让人不禁联想到黑夜中的老枭:“再让你们活下去,我自己就危险了,还是麻烦你们去死吧。”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26 23:33:00 +0800 CST  
十五中 不惑

黄檀开口了:“放过阿晴,我们问过了,她根本没看到你的真实面貌,连你对她做了什么都毫不知晓。”

那人冷笑起来:“杀不杀,你的话没用。”

一旁的陆离听他丝毫没有放过阿晴的意思,虎吼一声,飞身抽起腰间杀器,直扑那阴阳怪气的黑衣人。

“当心,此人对毒理研究很深。”黄檀提醒了一声,自己也抱着树干滑落下去姿势笨拙得像头熊——一直在这么高的地方,他怕站不稳。
头顶刀剑铿锵的声音不绝于耳,黄檀背靠着一棵沙梨树,在脑中继续回想着自己来到梨花镇之后发生的一切。
小孩遇袭,为何存活。
慕兰军人却惨遭虐杀。
杀人动机又是什么?那个慕兰军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声音可以靠药或毒伪造的话……身材是否可以呢?父亲的笔记里好像说到过有这种奇怪的药效…

黄檀苦苦思索着动机,眼睛无意识地飘去了自己的右臂,突然灵光一闪,黄檀忍不住脱口而出:“是欲望?”
接着又否定似的摇摇头,黄檀苦笑起来:仙客来那种变态有一个就够了,换了其他人即便有心如此,又怎么有仙客来那种奇怪的体质……等等?改变身材的药?!

突然一切的线索开始串联起来,困扰黄檀许久的迷雾逐渐散去。

黄檀想抬头喊陆离,刚抬起头眼前却一黑,一个影子从头顶掉下来重重落地——竟是陷入昏迷的陆离。

两刃开外,黑衣人也翻身落地了,虽说他不知出了何等杀招让陆离昏迷过去,他的状况似乎更为狼狈:浑身被陆离开了至少三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看样子若不是陆离的那条白铁片实在太薄,胜负恐怕就是两说了。

黄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从容地离陆离远了几步,他看着黑衣人道:

“现在只有你我两人,还遮掩什么?”

黑衣人沉默片刻,还是拉下了脸上的蒙面,虽然身材不同,那张蛮气十足、生满络腮胡子的脸,不是青先生还是谁来?

“开诚布公如何?平白嫁祸与我,我与你又有什么恩怨?”黄檀沉声道:“我谭望水自问不曾有过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为何苦苦相逼至此?”

青先生粗厉地笑了一声,只一句话,却让黄檀悚然变色:

“黄杞棠没教过你一句,父债子还么?”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26 23:35:00 +0800 CST  
十五下 不堕

黄檀再度瞠目:父亲?父债子还?

青先生冷笑道:“看来你父亲果然不曾告诉你,他当年造了多少孽!”

黄檀不语,今天他受到了太多冲击,而父亲这一事,无疑是最强烈的一波。

“你难道不曾注意过,你与黄杞棠的眉眼与沙漠人种的深眼眶相去甚远?”青先生见黄檀垂头不语,继续讽刺道:“一个中原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定居大漠?又怎会在大漠里掀起波澜后隐姓埋名?你可想过你的父亲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黄檀依然不曾开口,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见他沉默,青先生狞笑着,一步步接近了黄檀。

正当他走到黄檀面前一刻,才看清后者抬起的脸,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让他心头警钟狂响——黄檀竟是颇为无所谓的样子。

黄檀有些刻薄地挑起眉尖,从容耸肩:
“你和你的先人不济,却只能落罪到仇人的后人身上,可怜啊。”

青先生不由得嘴角一抽,连鬓络腮的大胡子也遮不住他暴突的青筋——这不屑一顾的神态,与当年那天杀的祸首何其相似!

“你说什么?”青先生一把抓住黄檀的衣领想提起他,却忘了受药物限制自己的身材只与黄檀相仿,加之不能完全适应这幅身体,他的一个用力却让自己险些前倒。

黄檀早有准备,抬起袖中手,那根青先生无比熟悉的竹筒正被他握在手中。堪堪稳住身形,青先生又急忙后退数步——这暗器青先生再熟悉不过,虽以黄檀的吐息绝无可能吹动,但出于谨慎,青先生依然逃出了这东西的射程。

可黄檀并未如他所料放在口中吹来,而是扳动了竹筒侧面的一个小把手。这个把手,青先生全然不知此为何物。

黄檀这一扳之下,“咔”地一声,竹筒后侧竟火光一闪、猛地爆裂开来,而黄檀首当其冲地被炸开的黑烟糊了一脸。

还不等青先生得意地笑出来,他的腹部突然一凉,他有些僵硬地低头看去,十数根银光闪闪的针正整齐地排在他的上腹。

“咳、咳……,”被黑烟熏得眼泪直流的黄檀揉着眼睛,再次朝着青先生笑出了白牙:“你制毒如此厉害,可知道有种毒物叫‘独活‘么?”

见青先生脸色铁青着,黄檀知他已然意识到今后将过着何种生活,于是充满怜悯地提醒道:“你又不会解毒,现在是正午,你或许是在等待毒血流遍全身?”

“……”

青先生的脸皮抽搐着,内心已把黄檀千刀万剐了无数遍。他与黄檀不同,他成日制毒却不会解毒,纵使现在他仍能出手取了黄檀性命,独活的毒就再也解不了了。
别的什么毒他都不怕,偏偏黄檀用了这阴毒无比的“独活”。
中了“独活”之毒,从此不能沐浴日光,否则皮肤烧灼、腐烂,最后中毒者在溃烂的痛苦中死亡。

青先生愤怒至极,连他额角的太阳穴都在克制不住地跳动着,他嘶哑地问道:“你怎知我不会解你的毒?”

黄檀却不理他,而是抬手眯眼看着梨花枝丫边缘的天空。

“小**!你想……”

“对了,把陆离也带走,他与你我之事无关,让你们医馆的人好生治疗他。”

“……”

“祝顺风,黄檀改日自会登门拜访。”

黄檀笑容满面地朝青先生的背影摆了摆手,在青先生离开他视线的那一瞬,黄檀如山倒一般轰然后仰过去。

未等他倒下,一只坚实的胳膊从背后撑住了黄檀的身体。

黄檀仍闭着眼,对来人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看了多久?”

男人低沉地笑了笑:“从你被炸成煤球开始。”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26 23:37:00 +0800 CST  
十五下 不堕

黄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来说说吧,对他,你知道多少?”

“谁?”男人明显在装傻。

见男人想知道他了解多少,黄檀顿了顿,还是睁开眼,有些有气无力地道:
“据说每个家族,以血缘为连结,有其特定的‘家族体质’,一些寻常医师闻所未闻的奇怪病症,比如肤色雪白、目不辨色,多来自于此。
有些病症乃天生,而有些病症只需用药即可引发,同一种药,对不同家族的人使用效果可能迥异。”

男人将黄檀的头靠在大腿上,自己倚着一棵沙梨树,从黄檀的角度看上去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见男人的嘴角似乎弯起了一下。于是黄檀继续开口道:
“我曾听说过一种与‘家族体质’有关的奇异病症,名为‘吞息’,若是对某种药物有所反应的人被激发了‘吞息’,会对被下了另一种名为药物‘荚果‘的人,产生令人毛骨悚然的欲望。”

黄檀顿了顿,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脖颈:“不可抑制的吞食欲。”

“所以你想说……”男人终于开口了,语气高深莫测起来:“患有‘吞息’的人,被下了‘荚果’的人,两者是捕食关系?”

黄檀鼻子哼了一声,一副爱信信,不信拉倒的表情。青先生假如确实对婴儿下手的话,‘吞息‘的确是极有可能的一个理由,也是他唯一想到的理由。

仙客来倒没有露出轻视的神色,继续饶有兴趣地问道:“既如此,那些婴儿事后又为何活着?”

黄檀犹豫了一下,这部分就纯粹是他基于吞息的成瘾性做的推理了:“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目标,只是被他用作缓解焦躁的代替品而已。真正被下了荚果的另有其人,且一定是青先生日夜接触而不舍伤害的人。”

男人沉默了。

黄檀见男人沉默,知男人是在斟酌应对他吐露多少实情,于是他也不催促逼迫,而是转过头去闭目养起了神。

“梨家……”

黄檀睁开眼,心下微讶,此事竟然牵扯出了六年前失踪的梨家?

“梨马刀当年除了梨长行一个出类拔萃的长子,还有一个性情糟糕,不喜为人所知的次子。”

见男人不再开口,黄檀眯起眼睛:“那个次子,可是与梨长行一般精通制毒却不如他大哥会解毒,性情粗烈?”

男人低低地笑出了声:“不错。”

“梨长青么,真是个好名字啊。”
黄檀点了点头,见男人还是神色玩味地看着他,不由得回忆起来自己遗漏了什么。

直到他苦思许久无果之后,一个名字突然撞进了黄檀的脑海——青桐。

黄檀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青先生的吞息对象是……青桐?”

男人摸了摸鼻子,像是在掩饰自己的表情似的:“忍了这么多年,确实不易。不过这要全仰仗他能保持神志的清醒,此次他先被你那保镖小子重伤,又被你下毒,恐怕……”

闻言,黄檀面色陡然阴沉。




天色渐晚,将才苏醒的青桐半躺在床上,她看着窗外,目光中带着少有的忧愁。

谭望水,你当真是他们口中的慕兰军人,杀人凶手么?
你当真……此生不回梨花镇了么?

“少老板。”

不知用什么手段恢复了正常体态的青先生敲了三声,接着推开青桐房门,将手里的托盘放在青桐的床边:“你方才受惊,要好好修养,不能随意乱动。”

“先生,你说……谭望水真的是…”

青先生闻言,衣物之下那几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抬头道:“少老板放心,我不会再让那混小子接近咱们的梨花镇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掠过了青桐的锁骨,这平时在衣物下的白皙皮肤此时正在他的视野中暴露无遗。

“先生?”

青桐不疑有他,朝青先生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好的。”

青先生转过身,喉结剧烈滚动着,早已不知压抑了多少年的冲动此时正在他的胸腹间疯狂冲撞着——

你已经忍了多少年了!
你为了克制吞食她的冲动,已经去吞过那么多婴孩;现在更是被那黄檀下了剧毒,此生不见天日!
都是为了她啊!

都是为了…………吃了她啊。

身后的门传来意料之外的上锁声,青桐回头看过去,一眼撞见了正站在她床边直盯着她的青先生。

此时的青先生判若两人、其神色之怪异,还有那眼瞳中呼之欲出的欲望,让青桐不由得遍体生寒。

“……先生?”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26 23:41:00 +0800 CST  
十六上 惕之

面前这高大的男人正以燃着业火的狂热眼神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仿佛是恐惧一眨眼自己就会消失不见,又似是欲借这双目以宣泄滔天的欲望。

不知是夕阳斜射进房间的映照还是青桐的错觉怎的,青先生的双眼中有被野性占据的赤色,这光极明显,青桐的全身上下俱被盯得不自在起来。

而那张完全陌生下来的脸庞,此刻借着青桐的恐惧而畅快地抽搐着,与平日里那张熟悉的豪气、缜密、破口大骂的脸,都是迥异的。

疯狂男人的喉结剧烈滚动着,不加掩饰的吞咽声迭次传到耳中,青桐不敢去想这人要做什么,却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做些什么,自己便死定了。

可我该做……什么?

逃?腿脚尚软着,匡论这双目赤红的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显然是有一丝异动便会暴起出手的架势。

呼救?青桐不知自己昏迷时被灌下的药被青先生动了什么手脚,此刻她胸口气血翻腾得厉害,压根出不得声。

反抗?

大祸临头,青桐居然不由得自嘲地苦笑出声,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居然一样不占,就连死到临头居然还不知自己为何而死……实在不甘心。

于是破罐破摔的青桐索性拧着柳眉,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开口质问道:“怎么?想造反了不成?”

在青桐略有期待的注视下,青先生有些痛苦地皱起眉毛,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他的皮下撕扯着什么,可随着他腹中滚过的一声隆隆低鸣过后,青桐最后的期待落空了。

青先生只是扯了扯一侧嘴角,咧着森然的笑容,俯身到青桐耳边,沙哑而缓慢地道:“无他,想带少老板去一处好地方罢了。”

这句话听得青桐莫名悚然起来,她条件反射地想后退,后背却直抵上了墙,只好强忍着不适感道:“若只是去哪处,你直说便是,何必搞得如此反常。”

闻言,青先生的笑容更加森冷起来,他一把撕去上衣与伤口的绷带,于窗外余晖映射之下,男人腹上几条未愈的伤口狰狞而盘卷。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层层加重,起伏的腹壁上,隐约有淡色的液体从那将将凝固的伤口中溢出,看得青桐眉头大皱。

“你这是……”

青桐才开口,竟被男人极粗野地撕了一条毛巾堵住,在青桐骇然注视之下,男人托起了少女的下巴。剧烈地滚动了一次喉结,男人终于再次开口,对着他一手带大的青桐,一字一顿地吐露了苦苦压抑多年的欲望:

“都长得这么大了啊”

“想品尝你的身体,我想了十几年啊”

“进来吧…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到我腹中来吧…”

“乖乖被我吞进来吧……”

“和自己的父亲化为一体不好吗…”

“快,进来吧……”

“你一定也很期待吧…?”

男人所言每一句入耳,青桐的眼睛就睁大一分,亦失神一分。父亲?青桐完全呆滞了!——这个要把自己吞吃入腹的男人,是与自己十几年未曾相认的父亲?

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人,自己最为信赖的长辈,方才又说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此刻正对自己大张着口?

眼看着男人齿间涎水随着每次的开合而断续,青桐心中的恐惧与无助终于到达了顶点,精神崩溃之下,她的双目中不受控制地落下了泪珠,不绝如链。

“来,我们开始吧。”

男人对青桐的反应置若罔闻,而是从方才端进来的药盘中拿出一包药粉,扬手洒进房间角落的浴桶中,接着抱起青桐,和衣放入水中。

被抱起的青桐仍无意识地挣扎着,双手占满的男人干脆一口咬住青桐的手腕。

这男人,已经彻底疯魔了!

恋恋不舍地松口,男人将青桐整个浸入掺了药的水中,极粗暴地按下、提起,再按下,却仍嫌太慢似的喃喃道:
“一炷香…只再等一炷香就好……这可是我点地梅此生最为骄傲的成果……”

“咳…咳咳…”呛了数次的青桐清醒了过来,心下悲愤交加:
濒死之境,惶顾四下,自己竟连一个能脱口而出的呼救对象都……

青桐混沌不堪的脑海中,陡
然有灵光一闪而过,某个少年的身影如惊雳般劈开了困扰她的重重迷雾,线索的珠线连贯之下令青桐瞬间开悟到了些许真相,迅速膨胀的惊骇直顶天灵,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是点地梅!你才是这几日里怪事的元凶!”

闻言,青先生的眼角快意地抽动着,他同情似地惨然笑了一笑:“太晚啦……”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30 00:15:00 +0800 CST  
十六上 惕之

闻言,青先生的眼角快意地抽动着,他同情似地惨然笑了一笑:“太晚啦……”

青桐只觉大脑一阵崩山似地眩晕,全身骨骼仿佛被硬灌进了炽烈翻涌的铅水,在骨髓蒸腾殆尽的痛苦中呻吟着扭曲。

这蚁噬般的剧痛实在太过突如其来,又去得无影无踪,感觉失常的反差几乎让青桐恍惚着休克过去。

待密集的酸涩感爬满全身,青桐这才清醒过来,不顾青先生将自己抱起的姿态如何蛮横,她低头一看,只觉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现在自己整个人的身形,仅及方才身形的一臂长!

浸着浓烈药味的衣衫现在由于过于宽松,几乎无法蔽体,不知是大漠渐入夜间的深寒抑或出于绝望的恐惧,青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起来。

已被欲望完全碾压理性的青先生则全然不顾青桐如何反抗,一掌将青桐双臂提至头顶按住,一手握住少女兀自挣扎的一双脚踝,他缓缓俯身到惊慌的少女耳边,开口道:

“准备好了么?”

这野兽般的低吼是如此使人战栗,男人那充沛的潮热吐息与涎水一同在青桐的锁骨上蜿蜒流转;而后者仅有的反抗,则只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喉间一热,少女的睫毛颤了颤,被恐惧驱使着睁开眼睛,却再次触电般地紧闭:野兽正贪婪地舔舐着自己的喉咙与锁骨,最后竟是再也克制不住了一般大张开口,将青桐的脖颈含在了口中…

野兽的舌紧抵住少女的肌肤,沙漠少女特有的柔韧弹性使得野兽的口舌吸吮地愈发狂野,随着每一次恋恋不舍地吞咽,少女特有的奇异体香与剧烈的药味都被送进了饥渴不堪的咽喉深处。

近在咫尺的吞咽声与脖颈间传来的舔舐感让青桐绝望地仰起头,战栗不止的牙齿轻轻叩上了舌尖——不堪其辱的青桐,终于要咬舌自尽。

就在某一刻,房间里的两人都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房间里似乎有衣袂翻动的声音,被打断了进食的野兽停住了吞食,与绝望的少女一同看向那不知何时,已悠然坐在窗边的黑袍人。

来人仿佛与昏沉的暮色融为了一体,连面容亦隐匿在昏暗之中,只在袍角沾了几瓣破碎的白梨花,飞散如点屏。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30 00:17:00 +0800 CST  
十六中 护之

三炷香前,沙梨林中。

仙客来抱臂看着黄檀,后者在听了他的合盘所托之后,已然沉默思索至今。

最终,少年还是长吐了一口气,似乎决意要与过往的恩怨做个了断: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闻言,仙客来有些意外,他似是有所顾虑般顿了一顿,还是问道:“你当知道,你父亲当时所为虽无可定论,但此事你原本完全可以斩断关联,照旧生活。”

黄檀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他:“我被别的事绊住,要晚些才能取你性命,你应当高兴才是。”

仙客来原本想不屑地嗤笑一声,再一想到黄檀方才击伤青先生的诡异暗器,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若是再给他些成长的时间,或许这少年所言,的确非虚。

“所以先去把那疯子制止了吧,这镇上不能再动荡一次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男人摸着下巴,像是才想起了什么似地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若直接在镇上露面,恐怕整个大漠的闲人都会就此盯上你。”

黄檀撇嘴,对男人来说,改变容貌想必不难;可这男人的左脸写着要挟,右脸写着交易,加起来便分明是一个大写的【趁火打劫】。

也罢,黄檀有自信,越是往后,他便也不至于狼狈到要这男人出手了。

“除了先前的双腿,右臂也给你。”
“哈哈哈哈哈,甚好甚好!”

在少年的冷哼声中,男人展开了双臂,落日将近的余晖之下,拉长的斜影如巨蝠般腾空而起,笼罩了这方梨花飞舞的大地。


而此刻,黑袍之下的来人冷哼一声,不待那失智的野兽暴起,那人旋身欺近其面前,折手为爪,极狠辣地捅入了野兽上腹的伤口中,接着拉起青桐抽爪回身,堪堪躲过那野兽腹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野兽险些失声怒吼出来,那诡异的男人方才伸爪插入他腹中、狠狠拧住了他的胃肠,收手之前还极大力地扭转了一下手腕,此时他五脏皆错,腹中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他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

“阁下……阁下何人?为何在我梨花镇犯事?”

那男人却嗤笑一声,言语里一股极蔑视的味道:“胆敢问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去死便是。”

接着反手插向青先生面门,竟是要他再不得见天日,口中兀自嘲讽道:“凭你这等鼠辈,也敢冒名点地梅?”

青先生脸色大变,来人出手狠戾刁钻,处处致命,偏他又身负重伤只能回身躲避,来回了几个回合,险些丧命在这男人手下。

见这男人攻势越发快速,无疑要取他性命,青先生不甘地咬了咬牙。斗争再三,青先生还是借着男人击向自己心脉的一掌,以一口鲜血为代价遁出了窗外。

可怜他至今不知来者何人,亦不知此人为何要取自己性命。

黑袍男人见他逃离,也不急着去追杀,而是优哉游哉地在房间一角的脸盆中洗了洗手上的血污,视线略一扫,极自然地顺手将那盘上剩余的几个药包收进袍中,转身走到了青桐面前。

青桐的脸色虽还未缓过来,但仍强作精神的样子开口道:“这位恩公…”

男人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极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少女,道:
“有人舍得用一根胳膊换你的命,本人只是收命办事罢了,那人给你留了几句话和一样东西,你听着。”

青桐心下一动,一根胳膊换自己的命?是谁竟有这样的魄力?

黑袍男人却不管她有何疑问,兀自道:
“其一,今夜袭击你的此人是中了毒因而神志不清,万不可介怀。”
“其二,他向你保证,明日一早,你便能看见一个正常的青先生回家。”
“其三,姑娘救命之恩,黄某就此还清。”

青桐眨了眨眼:“黄某?”

起初,她以为这人必定是谭望水无疑,以那少年的神通广大,就算是哪天他声称自己能请来传说中的[人屠]为他碾药,青桐都会深信不疑,可这蒙面男人却说主使他来的人自称[黄某]?

那高傲的男人自然没理会青桐的疑惑,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收据,随手扔进后者怀里:“该说的,都已说完了。”然后男人一脚踏上窗台,头也不回地一跃而逝,走得竟十分决绝。
决绝到青桐连出声挽留都还未曾来得及,只捻着手中那张收据,木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夜空。

“走了。”
似乎有少年的轻叹从房顶一闪而过,青桐赶忙屏息去看时,却又使人疑虑地寂静如初,半个时辰之前尚被恐慌与杀意浸透的房间,此时除了那发呆的少女,便只有偶尔的夜风与梨花轻声卷过房梁。

低头小心地打开收据,一片白色粉尘扑面而来,青桐一惊,还未有所动作,整个人便浑身松软着昏倒过去。

那张收据,顶头盖印了一个硕大的琵琶形火漆,正下方以朱砂签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桐。


“你为何不与那小女娃相见?”

“只报了救命之恩即可,少生事端。”

“哼,果真是涌泉之报,连恩人的睡眠质量也顾及得周全?”

“我非但涌泉以报恩,还能睚眦以报怨,你信是不信?”

男人满意地眯起双目,嘴角极隐蔽地扯了一个笑容,旋即而褪。
“那我只好祝你在剩下三部抵押与我之前,复仇成功了。”

“……闭嘴,快追。”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30 00:19:00 +0800 CST  
十六下 乱之

一路流淌的血太过明显,两人为了不使青先生发现背后有跟踪者,只得下到深巷里,七扭八拐,走走停停。

“你说,”男人抱臂看着远处那跌跌撞撞的猎物,颇有些无趣地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他在抵达那里之前,会不会先全身失血死在半路?”

黄檀也有些担忧地点点头:“你抠的那几下也太狠了,下次注意。”

“好的。”
仙客来同志对于自己的严重过失表示了深切忏悔。

在两人的嘴仗打到第三十六个回合时,青先生终于挪到了南后街的那所小柴房,随着他以五顿一的节奏颤颤巍巍地扣了六次,门“吱呀”一声开了。

六次?
黄檀像是想到了什么,奈何这念头一闪而逝,实在模糊得很,黄檀也就由它去了。

伸手抖了抖衣袍上并不存在的浮土,两人负手款款而行,脚底下踏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这浮夸的态势,像极了两个烟花巷子里的资深嫖客。

然后男人一脚踹开了柴门。

黄檀是初次进这等地方,一时竟有些懵住了:这柴房,竟是被六重墙壁合围,墙内没有地基,向地下看去,竟是放眼的金碧辉煌与笙歌曼舞。

“什么人?!”

下方那些沉迷于寻乐的来客丝毫不曾在意两人,而是有十八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护卫脚踏四壁,将两人团团围住,一时间,靡靡之声中竟是杀气四溢。

仙客来拍了拍黄檀的肩膀,在少年手背上划了一个字,示意他见人展示此比划即可,黄檀会意点头。

“看到那里没有?”仙客来指向地下大厅一角,那里有未干的水痕,像是方才清理了什么污渍一般。

比如,血迹。

黄檀见男人眼中逐渐现出嗜血的神色,知他要拿这十八个人开刀,有些不忍地提醒道:“要留一线,毕竟不可见血。”

男人没说话,眼睛瞟向少年的左臂。

少年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从心即可,从心为先。”

嘴里“嘁”了一声,仙客来仿佛无视了那十八个悍然拔刀劈来的护卫,提起黄檀衣领,一把将黄檀扔向大厅下方。

回身反顾四下奔袭而来的刀光,男人咧嘴笑了一笑,笑面之下,森然生寒。

男人被拦在了穹顶,少年借机落入帛池中,在层层绸缎中向着大厅的某个方位潜行。

一路上,黄檀的眉头越皱越紧,此地的诡异之处竟超乎了他的想象。

观其形制,似乎是十数个风格、布置乃至结构都迥异的大厅串联而成,每个大厅之中,或有酒池肉林、或有羊车游宴、或有炮烙寻欢、或有毒咒巫蛊,与地上的生活全然是两个光景!

虽还恪守着不致死的约定,可某些房间中的浓厚腥气让黄檀绝难相信“此地不曾见血”。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如此张狂。黄檀默默想着,不由得再在手中重复了几遍方才男人画在手背的笔画。

“嗯?”

不知不觉,黄檀已跟到了一处山石嶙峋的别院,烛火在湖石的孔洞中吞吐,有白色的烟从不知通往何处的孔洞中袅袅而上。

黄檀看着地上将干的水迹,确信青先生逃进了此间,于是他摘了几片石蕨,将男人教给他的笔画刻在叶上,反手绑在了额头。

四下果然撤去了几点寒光。

黄檀松了口气,这别院的守备确实不同寻常地严密,可男人给的这符竟有如此大的面子,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径直走到一座中原形制的建筑门前,黄檀伸手推开,出乎他意料地抖落了许多灰尘,似乎很久不曾有人来住过了。

借着门外的火光一看,黄檀意识到自己也许中计了,心下隐约不安了起来——

正堂之中,青先生正端坐在一把大椅上,而倒在他脚下的人影,正是五花大绑、面色惨白的陆离。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9-30 00:22:00 +0800 CST  
外篇·中秋

这是黄檀与仙客来游历中原的第一个年头。

桂子生香三日之后,终南山的层林终于或多或少地染了些明黄,早熟的果子又覆去了前些日子落的桂花,无意的一脚踩上去,就发出了“咯嚓”的脆响。

按中原的习俗,该是过中秋了。

“怎么过?我大约记得是,要吃个什么月饼来着?”黄檀看向仙客来,此前的十几年人生里,他从未有过节日的概念——父亲从未讲起过中原的生活,连带着那些节日、历法亦是只字未提。

但出于少年心性,黄檀也免不了想尝试一下这古久的习俗。

“容我想想。”男人摸了摸下巴,可似乎连新长出的胡茬刺也在提醒他:你也没来过中原。

就在少年看自己的眼神越发怀疑的时候,男人终于不屑地开口道:“这有何难,不过是……”

黄檀看他的眼神几乎要充满怀疑了:“你的下一句不会是说,去抓个人问问就好了吧?”

男人从善如流地勾起嘴角:“这个提议甚好,孺子可教。”

“……”黄檀咬牙: 这人,不要脸!

最后还是煞气满身的男人去山下的镇上盘问了几个人,提着几包东西满载而归。

后来,黄檀问他为何询问时总是“煞气满身”,男人说,这样看上去比较有压迫感,不至于被骗。
事实证明,聪明人即便不会被骗,也是会犯傻的。


黄檀看着男人端在手上的几样物事,感到自己的额头青筋一阵发跳:
一坛桂花蜜、一缸捶好的糯团、几只雪梨,还有一枝正颤颤地落着花儿的丹桂。

这与他想象中的“月饼”似乎相去甚远?黄檀将询问的眼神投向男人——
男人不待他发问,将一路问到的东西掰指数了起来:

“头一个酸诗人,颤颤巍巍地扯了一圈什么‘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时节哪里有什么荷花,我只寻到了桂子蜜,回来的路上顺手折了这个。”

“还有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年货小贩,也说了你那个‘月饼’,我见他后厨恰有一缸这东西便抢来了。”男人略有些得意地道:“还顺了几个梨来。”

“……”黄檀默默在心中记了两笔月末下山免费诊病的名单,接着抬头与男人对视,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你为何不问问月饼怎么做?”

男人也惋惜地叹了口气:“见我下山,都跑光了,那两个是一愣神才被我一把抓住。”

这个月饼算是吃不成了。

黄檀叹了口气,只好推门出去寻棵丹桂躺着赏月了,单留下仙客来一人仍在空屋里苦思冥想那月饼的做法。

可这夜空也打定了主意不让他黄檀舒心似的:极低的纤云共着山间薄雾,把浑圆的一轮明月模糊成了一片散落四下的明光,只余个隐约带着毛刺儿的轮廓,孤零零得很。

云雾低垂,将这漫山的桂花香也闷在了枝杈之间,叫那原本就浓得化不开的香气更加挥散不开,几乎能叫人伸手挤出黏稠的汁液来。

黄檀只觉得更加郁闷了,诸事不顺,使得他整个人都倦怠了下来,只想懒洋洋地伏在桂枝上一动不动。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听上去像是那罪魁祸首的步子,似乎搬了什么重物,比平时顿慢了些。黄檀立时屏住呼吸,蜷身藏进了枝杈的阴影中——男人毁了他的赏月心情,他自然也要好好报答一番。

荒废已久的山道里穿出一个黑影,果然是他,手里还抱了一个大缸。男人将那缸稳稳当当地安放在树下,似乎没发现在他正上方屏息凝神的少年。

“黄檀小子?藏哪儿去了?”
男人四下寻了一圈,一边喃喃自语着“方才明明看见是往这个方向”,一边继续寻觅着走远了。

黄檀看男人的身形远去,立时悄声将随身的药瓶掏了出来,暗笑道:

“毒得你三日不能视物好呢,还是该叫你七日不能言语好呢……不如将双腿废去几日?”

“我倒是觉得,三日不需进食更为妥当呢。”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10-04 23:53:00 +0800 CST  
“我倒是觉得,三日不需进食更为妥当呢。”

男人阴测测的低笑与微冷的夜风一同从背后吹来,惊得黄檀神色一滞,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已是浑身陡生麻木——男人再次按住了他的后颈。

“这么想让我吃点什么?嗯?”

男人将浑身僵硬的黄檀转过身来,笑意更深:“不说话,可是同意要当一回我的食物了?”

黄檀怒瞪:明明是你点了我的穴!
一边全身奋力在麻.痹与颤抖中挣扎着,竟然险些摇晃着从树上跌下来。

许是少年这次的反应较之从前显然更加激烈,又抑或是脸皮堪比城墙的男人难得因毁了少年的赏月而愧疚一次,仙客来抬手解了黄檀的僵直。

黄檀一点也不曾犹豫地甩手一挥,将致盲三日的药粉拍在了男人的脸上,这才终于出了一口郁结的恶气,男人却除了一开始抓住他、便动也不动,只从那对无法聚焦的瞳仁看出来,药效确实起作用了。

“三天,一个时辰也别想少。”

黄檀哼了一声,不放心似地又在男人面前挥了挥手,见男人确实是没有反应了,他的心里又不免有些疑虑——这次怎么这么容易成功了?

以仙客来的身法,眼睁睁地坐着不动看着他一巴掌拍过来,恐怕要比闪身躲开还难一些。

男人闭着双眼,虽目不能视物,却不妨碍他嘴角那道深深勾起的笑,他欺身上前,将下巴搁在黄檀尚还僵硬的肩膀上,带着笑意问道:“还气是不气?”

黄檀心中微微一动,嘴上只硬生问道:“致歉?”

却只听肩上那沉重的头颅低笑了一声,既不承认,亦不曾否认。

黄檀何尝不知道,这已是这高傲男人难得的退让了;于是他也半是含糊地低声道:“下次问清楚些。”

不料黄檀话音未落,身上却是一紧——男人突然紧抱住了他的身体。

“你做什么?!”

“已经问清楚了,”男人吹在黄檀耳边的气息危险莫测:“首先内馅要精细干净。”

黄檀只觉身体一凉,自己的外衫已然被男人解去,此时黄檀已然明白这男人要对他做什么,于是他一边奋力抵抗着男人伸向内裳的手,一边咬牙道:“还有一个头颅是我的!”

男人虽目不能视物,手上功夫却灵活如常,一手制住黄檀身体,一手已经将黄檀的内裳解去了大半,听闻黄檀的怒声,男人依然笑容不减:
“余一个头颅在外赏月,你我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你……无耻!”

黄檀见男人丝毫不曾收手,也放弃了让这男人遵守契约的想法,而是悄悄将从外衣中抖落的几个药瓶握在了手中。

内裳一经抖落,饶是再浓郁的桂花香,也遮挡不住男人对食物的嗅觉。虽眼中不见少年身躯的精巧骨骼与肌肤,对这少年特有的敏感却使得男人腹中的器官在第一时间亢奋起来。

“内馅收拾好,下一步便要将馅和进皮里。”

这可恨男人的话音未落,黄檀只觉得一阵失重,接着身体一沉,似乎陷入了一潭沼泽中——放才是仙客来折身与他一同落进了下方的糯团大缸里。

机会来了!黄檀的眼中灵光一闪,手中各式药瓶被逐个撬开,毫无保留地洒进身周的糯团。

男人已无暇亦无法注意到黄檀的行动,而是抱起少年在大缸中来回翻滚旋身,不多时,险些晕厥的少年已被裹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糯米团。

“嗯……不如再加点料?”

迷蒙之间,黄檀的眼眶跳了一跳,男人正把一坛桂花蜜逐层刷在自己身上……等等、他伸手做什么……他还捶了一拳那棵丹桂树?

纷纷扬扬的丹桂子应声而落,黄檀在桂花香里彻底清醒下来——
自己此时全身被糯米团裹了起来,白生生的外皮上,一层金黄色的蜂蜜尚还在流淌,点点夕霞一般烈红的丹桂花正匀称地裹在蜂蜜中……
黄檀又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我个人认为,月饼不是长这样的。”

男人正缓慢而用力地按揉着自己叫嚣不已的胃肠,闻言,男人俯身到这甜香的食物身边,伸舌轻轻舔舐了几番少年的脸颊。

男人收回舌尖时,一粒桂花恰巧沾在这男人的唇角,亦被他一同含进了口中。

黄檀脸色发青,男人的喉咙一个极明显的滚动,似乎在昭示着那粒桂花去了什么地方。

“没关系,无论是月饼还是你……”男人回味着舌尖鲜活的气息,再次俯身下来,嘴角依然是极深的笑容:

“最后去的地方,都只有一处罢了。”


(中秋篇 完)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10-04 23:58:00 +0800 CST  
23:58,赶在中秋当天搞定了中秋外篇,可喜可贺哈哈。

我这儿看到的夜色,和黄檀所见是一样的,可能比他还要惨淡一些,因为我根本看不到满月的方位……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假如今夜得见满月,我大约也不会有更外篇的想法(暴露内心),所以且享受吧……

闲话至此,羽追(黑寰)敬祝各位: 中秋嘉贺,武运昌隆。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10-05 00:06:00 +0800 CST  
To 冬银 :

十分抱歉,最近仍然在爆炸,没能在生日当天及时看到帖子,还好12号当晚看了一下Q,否则对冬银真是太失礼了……

一想到你们是要在各种月考和复习的压力里,还要抽时间做异客的同人歌,羽追愧疚满怀。

虽然和冬银说了很多次不要有太大压力,但冬银每次和我说的一大通话都让我感觉到了满满的诚意和【死活都要做好】的爆肝信念……就更愧疚了……

还是那句话,《异客》的剧情才推进了五分之一,来看文的孩子就安安稳稳地看文,想为这篇文做点什么的,羽追既没有资格阻拦,亦不会平白干预,从心即可。

说人话的意思就是,时间还长,不必有太大压力。

况且神懒的我还会拖更。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10-15 15:40:00 +0800 CST  
十七上 旧事

神色倨傲,目光冷厉,此人哪里还有几炷香前那惊惶趔趄的模样?

若非那人在呼吸时还刻意压制着风箱般的喘息声,黄檀几乎要怀疑这还是不是那个被陆离与仙客来数度重创的青先生。

“坐。”

染血的袍袖一挥,青先生将黄檀请上与他对坐的大椅,后者登座时极隐蔽地给横倒在地的陆离使了个眼色——切勿妄动。

见黄檀不退反进,陆离的神色更加焦急,他努力偏过头,张口想对黄檀喊些什么,可出口竟只能发出极含糊的嗯啊声。

黄檀眼中盯着青先生慢条斯理地斟茶,他虽不知这人还怀有何心思,但一想到以仙客来的身手,应当几炷香的光景便能赶到。

有间隔数息的水滴声隐约得闻,黄檀心下笃定了一些——面前这人定是还未处理伤口,才会失血至此。
他本意并非致青先生于死地,便开口道:“你所受伤口若再不及时救治,有性命之虞。”

“哦?”青先生却不甚在意一般,随手将茶杯向黄檀面前一送。礼节虽到,其言其行却全然称不上和善二字。

黄檀看得分明,青先生先为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他倒了一杯,又见他一口饮尽杯中茶,想是不曾下毒的,于是也小啜了一口。

见黄檀仍皱眉看向自己腹部的深创,青先生有些好笑: 这少年此时就手无寸铁地坐在一个充满杀意的生人面前,却反过来担心他?

长吐一口气,数十年的恩怨纠葛眼见要降下帷幕,青先生抬眼注视着黄檀,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此生原本无甚念想,只想护佑青桐安生,而你的出现却给了我能一血深仇的机会,我不亏。”

黄檀轻声问道:“为此,甚至愿意放弃你保护了半生的青桐?她难道不是你的——”

不等黄檀说完后半句,青先生即刻出言打断道:“我没想到你能把我逼到如此虚弱!我本该借着再吞食几个孩子,将‘吞息’彻底破解!”

眼角微微一跳,黄檀心下疑惑:“吞息”竟能这等疯狂的方法破解……?
虽心中疑云顿起,但黄檀心知自己在情况未明之际不可轻易与青先生提及“吞息”,于是黄檀面色不变,转而直接提出了他最想了解的一问:

“当年我父亲与梨家的纠葛,我几乎全然不知,你可愿意与我解释一番?”

这句话是真心的,几刻前在梨林中,男人虽说要向他解释,但也只透露了寥寥数语——

“你父走遍人间,种下无数因果,梨家之乱,也不过是场非你父所愿的闹剧而已。”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琢磨了许久无果,只隐约猜到梨家变故或许并非父亲本意所为,现在青先生若要讲出自己父亲不为人知的过去,黄檀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自然可以,但作为交换……”

青先生起身欺近黄檀,咧嘴露出了森森白齿,许是情绪激奋到了极点,腹部那伤口竟随着他额角抽动的青筋一同战栗起来,起伏之间,血流不止。

“等我讲完,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12-26 02:14:00 +0800 CST  
十七中 疑点

“嗯,我应你。”

黄檀点了点头,余光隐蔽地瞥向门外——男人还没有赶到,青先生所话真假怕是无从证伪了。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中原连年暴政,加之与北方的蛮夷部族征战,不堪动乱的中原人只得向西方的沙漠国度逃难而来,中原人的血脉开始在沙漠中部诸国之内开枝散叶。

中原人虽肉身定居于大漠,脑子里却还是放不下那套仁义道德,大漠习以为常的贩奴传统在中原的某些好事之人眼里,是不能容忍的行径。

这些人之中,有一个视解救奴隶为己任的中原侠客,短短三五年间,经他之手重获自由的奴隶不下千人之数!”

青先生说到此处,双目中隐约有悠然神往的光彩,却接着话锋一转,陡然阴沉下来:
“某一天,重伤的侠客背着濒死的发妻,被慕兰军追杀进了一片沙梨林中,在绝望之中,他遇到了一个面皮斯文、心如恶鬼般的中原人。”

黄檀原本就聚精会神的面色随之一凛,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就是他最想了解的部分了。

“你可知道,那中原人对濒死的侠客做了什么?”
青先生紧紧绷住的身体前倾着,整个人像极了择人而噬的野兽:
“那中原人用一种名为‘吞息’的剧毒,使侠客在疯狂之中吞食了自己的发妻!

侠客在悲愤与失智的驱使下,一个人将近千慕兰人屠戮殆尽,堂堂一代大侠浴血食肉,仰天长泣。

你没猜错,后来苟活下来的侠客就是梨花镇的拓荒者,大侠客梨马刀。

从那以后,每个梨家人的身体里,都潜伏着‘吞息’的疯魔,一旦发作,定要食人以恢复神智。也因此,梨长行在自己的儿子尚未学会说话之前,强忍思念之痛将孩子送走。”

言及此,青先生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方才他对青桐的所作所为尚还历历在目。再次睁开眼,狰狞之色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

“后来梨花镇在梨家手里逐渐发迹,梨家为了追寻那神秘的中原人,将整个梨花镇逐渐建设成了大漠的风声汇集之地,中原的行脚商人亦闻风而来做生意。中原商人一贯谨慎,他们为以防万一,总是会随身带着危险分子的悬赏单;也是得益于此,梨家人才看到了那张化成灰也忘不掉的脸……!

行脚商人说,那人真名为黄杞棠,是中原从皇帝到布衣,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邪鬼、千古罪人!其恶名即便是与如今大漠的【人屠】,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先生直立起身,不顾身上随之撕裂开来的伤口,居高临下地将黄檀包围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这个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黄檀扶在大椅上的手早在不知不觉时落回膝上,陡然的冲击之下,涔涔冷汗自背后止不住地渗透着他的衣衫。

青先生很满意地看到了他预想之中,黄檀应有的表情——彷徨而茫然。
莫说黄檀,就连横倒在地的陆离亦是满腔震撼。

“你以为这样,噩梦就结束了吗?”

青先生病态地梗了一下脖颈,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有凄惨的水色在他的眼眶中波动。

“十五年前的八月初九,青桐出生的那一夜,梨家欢欣结彩之时,一个蒙面的不速之客降临了,你猜猜这次发生了什么?”

青先生双手撑住桌面,极有压迫性地伏低了身体,直至青筋频跳的脸面贴近了黄檀的鼻尖——

“他给梨家所有人下了‘荚果’和缩骨之毒,唯余一个人被激活了‘吞息‘,你猜,那个可怜的梨家人又是谁来?!”

黄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身体僵硬得很,后颈一沉,却是青先生按住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拉近了自己的身体。

“听到了吗——”

黄檀的头颅被这人的一只大手极粗暴地按住,结结实实地贴上了青先生的腹部,一时间,满目的红色、血腥气、愤怒的喘息声、胃肠的蠕动声……尽数倾泻进了黄檀的五感。

“——你听到这一条条梨家冤魂的哀嚎了吗,黄杞棠?!”


“……不对。”

少年的声音细弱而坚定。

黄檀试图伸手推离青先生,几番无力地尝试无果后,黄檀只得保持着紧贴这男人腹壁的姿势,有些艰涩地开口道:

“十五年前,八月初九,是我的生辰。那时母亲因血崩险些丧命,若非我父亲始终守在一旁,恐怕那日,他们便要天人永隔了……父亲又怎么会来到千里之外的梨花镇下毒?”

“…什么?”

“我说,十五年前的凶手,并非……”

“闭嘴!凭你黄口小儿一面之词,怎能取信?”

青先生虽是怒声呵斥,黄檀却明显感到压在后头的力道一懈,心下不由得送气——这人还是有些理智的。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疑点。”

黄檀力求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起伏,但微微颤抖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吞息’虽一次就能引发,但因抗性的原因,中毒者所生血亲的发病比其父更需要一个长期的服毒过程……照你所言,我父……黄杞棠在三十多年前只露了一次面,又怎么会让梨长行也染病?”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12-26 02:21:00 +0800 CST  

楼主:八方羽追

字数:157188

发表时间:2017-06-16 02: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5-04 16:15:36 +0800 CST

评论数:77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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