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异客「男吞」

五中 疯魔

飞旋的沙粒几乎在黄檀跃入沙暴的一刹,撕裂了他的外衫。

洞内虽不闻声息,洞外却如处洪钟之中。

尖锐的裂帛之声被洪洪沙潮所吞没,而此时的黄檀却只顾闭住双目,竭力蜷缩以护住胸口的刀伤,至于如何在怒风狂沙之中保全性命,却是半炷香之前要考虑的事情了。

“凡人间之风,必有其风眼。拂面之风如是,瀚海之风亦如是。”
幼时,父亲抚摸着自己的头,指向远处漫卷的黄沙道:“凡是烈风,自外缘向内,风力次第强横,唯中心一点风眼,平衡于四下之力。”
“那,何以至彼?”小小的黄檀也摇头晃脑地学着父亲的腔调。
父亲哈哈一声,柔和地拍了拍他的头,咬字之间却是铿锵如铁:

“绝处逢生。”

用短短半柱香时间,少年选了最佳的切入点,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
等待外围的气流与内部的气流轮转的机会,拼死闯入风眼。

双脚如踏两翼,少年单薄的身子如枯叶般在半空的沙暴之中翻滚盘旋,观其轨迹,竟真个是在划着龙卷的外缘上下翻飞。

与风速大致同步下来,沙袭便弱了一些,但在烈风极大力的甩抛之下,严重的晕厥感与失重感让少年几乎不能再做思考。
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念头被少年竭力连起来,却一吹即散。

“不能停留在这里……风眼…”
“…绝…逢生……”

仿佛有一条长蛇在腹中盘亘,又欲逆着喉管钻出体外的恶心感,浪潮一般地侵袭、爬满了黄檀的每一根神经。

“给我…到…中心去!”

像是回应了少年的内心的咆哮,暴风卷外侧的气流出现了些微的变化,少年感受到了身周风压与沙袭开始更为密集猛烈起来。

然而,逼近风眼的一步,却也是踏向死亡的一步。

中层之间,温度骤然飙升,翻腾不休的沙尘与尖锐呼啸的热风使得少年决不敢张口睁眼,剧烈的炙烤感在身体的每一处密集地作用着,恍若身处地狱。

此时遮挡亦无用,黄檀胸前的伤口自下而上地逐渐撕裂开,有血雾从绷带的缝隙之中被抽离出来,于高温之中极快速地与飞旋的风沙混合一体,黏稠呛人得直欲让黄檀窒息过去。

是自己先飞至风眼,还是浑身的血液先被抽干,亦或是自己被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沙尘炙烤成人干?

自己恐怕是等不及了。

无数种死法在这少年的脑海中闪回,肉体于极端压迫之下诞生的恐惧,在少年心间滋长。

黄檀几乎想要放弃。

“何谓绝处逢生?”
“九死无生,不畏死者、不知活。”

幼时不懂,现下的黄檀却猛然领悟了父亲的深意。
先畏死,方才知求活。

又在炎风中翻滚了七八九十周,眩晕的黄檀才逐渐捕捉到了风力微弱下来的几息。紧闭着眼,眼前黑幕之中,身周的混乱风流仿佛画出了清晰的轨迹。
知觉,听觉,视觉,少年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隐约触碰到了武者的终生之愿——「通感」。

时机到了!

脚下双翼猛地展开,少年借助狂乱热流稍息之下又立即爆冲开来的几个瞬间,猛地向内攀升了数丈,遍布每一个关节的撕裂感骤然深入骨髓,方才整个身体的扭曲使得此时他的腰间骨骼喀喀作响;层层叠叠的风刀携沙刃不曾停息,几乎要将他绞为天丝。

钻心蚀骨的炙痛让几乎要晕厥的少年再次饮鸩般地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即将接近风眼了。

可是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知活——知活!”黄檀禁不住咆哮出声。

少年的喉咙瞬间灌满风沙,风刃剐霍之下,柔软之处,鲜血喷涌。
意识到自己已然不能再失一星半点的血,黄檀猛地按住喉咙与口舌意欲止血,同时,喉间涌出的甜腥血液和着滚烫的流沙被濒临疯魔的黄檀一口吞下,沙砾沿着食道一路向下刮刺、炙烤,落入胃里的那一刻,仿佛一团极重的烈焰坠于腹中,继而爆裂、焚烧。
黄檀此时整个人仿佛身化炽焰,滚烫无比,他甚至感觉到有火苗在胃中不断窜动着,腑脏之间被炙烤得干枯而扭曲。

他终于轰然昏厥过去。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3 06:39:00 +0800 CST  
五下 风眼

沙暴的另一端,仙客来亦在找寻风眼。
观其神态,男人更加从容,也更轻车熟路。

大漠头号通缉犯「人屠」仙客来,在这茫茫荒漠中求生的时间,比之混迹于城镇之间要多得多。

几乎能把人体骨骼扭曲的风压在男人这里,亦是让他几乎上下半身折转了将近一周,只是男人的骨骼却仿佛脱离了关节一般,看上去极为诡异。
在这完全能使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瞬间致死的姿态下,男人依旧自顾自地闭目沉思着,手指颤动间,似乎在隐隐划动着这场大沙暴的轨迹。

流沙与风刃在男人的体表亦爆发出高温的摩擦,使得闭着眼的男人皱了眉。
男人心下叹息,还是要尽快去风眼,这沙暴虽奈何不了他,但着实折磨得他痛苦难耐。

也只有到了风眼,他才能看清这沙暴里隐藏了多少龙卷,才能推断出猎物究竟藏身于哪个沙龙卷之中。
若是晚了,那小子怕是坚持不住。

我可不想吃熟的。

心下默默祈祷了一下少年能继续坚持,男人也在全身骨节暴响之中恢复了正常身姿。

接着,男人展现了他非人姿态的冰山一角。

提一口充斥浊沙的空气,男人平着地面,大展开双臂,手臂之中的几节骨骼仿佛弹射出鞘的军刀一般整齐地在皮下拆解开来;接着,又以孔雀展屏之态,「刷」地撑起了皮肤——男人的双臂,竟如同夜蝠之翼般伸展开来。

侧身顺着烈风几个滑翔,身畔温度亦是骤升,男人也接近了风眼。

几个呼吸之间又是一阵骨节之声,男人面色凝重地收了双臂——这热浪之中,越薄的东西,便越是危险得紧。
倏忽间,男人嗅得曝满飞尘的风沙中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是他无比熟悉的血腥味。
嘴角再度勾了起来,男人追逐着血气游来的方位,深深吸了一口。

呛烈的风沙瞬间充斥在鼻腔和口中,火辣辣的感觉仿佛电流一般爬满男人半身,确是有极微弱的甜腥气滚过喉头,继而被男人贪婪地吞入腹中。

哪里还能在这里耽搁?

几乎被激发了兽性的男人猛地翻了圈,调整了一个切着风向的姿态,再次展开了双臂——
呼啸之声灌满了耳朵,隐约化为贯穿大脑的风雷,使得男人的脑袋几乎要炸裂开来;沙暴之中有皮肤被炙烤的焦臭气息,又在飞沙走石之中转瞬即逝。
鼻息间,亦是血流如注。

为了能早一刻将那少年吞进腹中,多少代价,仙客来都觉得是值得的。

这是他此生少有的癫狂之时,亦是他后半生每每回忆起来,都悠然神往的狂放姿态。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3 06:41:00 +0800 CST  
【关于化身】
问:如果可以选择变成某种动物妖怪,你会选择什么?

仙客来:“蛇精。”
笑眯眯,舔着嘴唇看一眼旁边的黄檀。

黄檀:“草履虫精。”
还是单细胞比较自由。不用考虑复仇,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担心有个悬赏犯一天到晚地想吞了自己。

——还真是朴实的愿望呢,黄檀先生。

——————

问:“这次是物化,你们想要在人类世界充当怎样的非生物角色呢?”

仙客来:“黑洞。”
还是同种性质的东西,男人依然笑容满面地伸手过去,把少年扯到怀里紧紧抱住。

在男人怀里一脸生无可恋地黄檀:“草履虫化石。”
……想要追逐自由的心看起来十分坚定啊。

等等。
……这两样根本不是你们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吧。喂。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4 08:11:00 +0800 CST  
六上 信客

熙熙攘攘的喧闹,一点一点地从这座巨大城池的墙缝里渗透出来,共大漠的长风四下逸散。

这里是慕兰,在他们的语言中,“慕兰”意为“天空撒下牛奶,泉水之中流淌着香蜜的大漠明珠”。

此时的慕兰城里,大街小巷被浓郁的葡萄酒香和蜂蜜的甜香气所浸泡,腰佩辛香的昂贵香料、鬓别双花、头顶瓷罐的慕兰女人们腰肢招展地穿梭在人群里。

少女与熟妇们的体香混合着街上奇异的香气,还有面纱下若隐若现的娇羞微笑与流转的眼波,让外地汇聚来的客商们仿佛置身天堂。

大街两侧无论是商铺亦或民居,都有缠着头巾的慕兰男人们,喜气洋洋、高谈阔论前不久的那场“国节”的预备战争里,自家的儿子斩获了多少人头,又加了几爵。

“嶝稔节”,这是慕兰每年欢庆七日的国节,以这个民风剽悍而浮华的民族习俗,向来要以“最甘美的香蜜和葡萄酒”与“最血腥凄烈的敌人头颅”共同迎接七日的狂欢。

那个不幸被选中的,名为“郁洲”的小城池,只是大漠之中星罗棋布的聚落之一罢了。于慕兰人而言,就像是骆驼踩死一只沙鼠般,毫无介怀价值。
充其量,便是那座腐臭的人头山,使他们感到体内沙漠强盗的热血也跟着战士们一齐莫名沸腾起来了。

虽说“嶝稔节”还在三天之后,在慕兰城外排队的客商和车队已经排出了三里开外,即使是在曲折深巷里的旅店老板们也看着爆满的预定笑眯了眼。

一家吵嚷的旅店里,一老一少坐在角落,不知怎么的,只是背影,看上去便已经与那些放肆吵嚷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

那浓眉大眼的少年,腰间佩了一条可笑的白铁片,六尺长的白铁片斑驳歪扭,一端裹了油腻的布条,这身行头将少年脸上那股刀客风范反衬得有些滑稽。
少年浑不在意他人投在身上的奇异目光,咯吱咯吱地嚼着酒杯里漂浮的冰块,托着腮,欣赏着身旁老者上演的活春宫——

看上去约莫五六十的老人腰杆挺直着,眉眼之间精神矍铄,就连下巴上交叉的刀疤也被这老人笑眯眯的神态盖住了几分凶气。
老人的怀里拥着一个慕兰女人,他极娴熟地一手揉拧着女人的腰肢,一手捏了几块冰块,在女人的脸上打着圈儿。女人水蛇般地躺倒在他的身上,嘴里极低声的呓语着什么,冰水流淌过女人的下巴,沥沥淌在女人白花花的胸口上。
不知老者做了什么,女人低声尖叫了一声,快速地从老者身上逃开,捂着脸,像只惊慌的梅花鹿一般闯出了门。

看着女人逃走的背影,少年咂咂嘴,有些无奈地看着这老者:“每次跟眼线交换情报都搞得像招妓,哪里有这样的信客?”

老者撇了撇嘴角,正要数落这不懂事的傻小子,背后突然传来了混乱的起哄声。

是几个精壮的慕兰军人正强行拉着一个卖花女孩,污言秽语之外,几双粗糙的大手正野狼一般伸向女孩打满补丁的衣服。

女孩无助地看着周围看戏的人群,似乎绝望于求救——慕兰民风尚武,普通民众更是对战场上下来的军人们保持了十二分敬重。
连带着军人某些出格的举动,似乎也在一定的时期里成了可以纵容的惯例。
男人们放肆的酒气喷吐之间,少女的眼睛里有热泪在打转。
.
少年背对着群狼,手悄悄地伸向腰间的白铁片。

“陆离——”
老者摇摇头,拦下了要出手的少年:“你是仇客,讲究的是大隐,除了寻仇,怎可给自己节外生枝。”

陆离张张嘴想要争辩,被老者一瞪,闭嘴了。这方才还不正经的老嫖客,此时整个人却莫名有了些压迫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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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闭了嘴,只闷闷地喝着酒。眼角却瞥见老者手腕一折,方才手里剩下的冰块一个也不见了。

几个大汉捂着双眼倒下了,惨叫声此起彼伏。卖花女孩愣愣地瘫坐在原地,围观起哄的人群也一哄而散——这样的出手,自然是有高手看不顺眼,自己这等看客还是远远躲避就好。

嘿然一笑,老者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里哼起了跑了调的小曲儿。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5 07:20:00 +0800 CST  
六中 仇客

少年一愣:“等等…您不是说…”
老者瞪他:“你是要去寻仇的仇客,老爷子我可不是。”

说着,老者摇头晃脑地,又开始嚼着这几日让少年啼笑皆非的话:“老爷子是信客,是嫖客,唯独不是你们这些喊打喊杀的仇客。”

少年嘴角微抽,一副要崩溃的样子。
这话他几天里可是听够了:“您之前不是答应我,要助我去找——”

老者挥手打断,幽幽地喝着不再冰的苦艾酒,眼角斜睨着少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要的线索我方才已经知道了。”
看到少年眼睛一亮,老者心里叹了口气,嘴上继续说着:“你的仇人最后一次出现在慕兰开往郁洲城的屠城军里,之后就没了踪迹。”

少年的眼神亮晶晶地,没有因为后续而灰心,却像是对老人充满了信心般:“那依您看他去了哪里!”

老者手指蘸了酒,在木桌上划了几笔,接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悠然而去。
这一系列动作极快,又极清晰。
陆离再抬头时,酒吧的木门还在晃着,老人却仿佛踏了仙踪一般,瞬间就远去不见了。

知道这位老者的能耐,陆离也不再强追,与这老信客相处的几日,他学到了在武藉中学了十年也未曾触碰的东西,老者于他,有重塑之恩。

“嗨,还未曾感谢过老先生…”懊恼地摇摇头,陆离继续低头揣度着老信客留下的字。
“也罢,这一单仇得报,我便也留在他身边,陪他做个信客报恩了。”

所谓信客,极简单的解释,便是江湖里的“万事通”,在各方势力之间游走着,做着消息的买卖。既不让自己沾了恩怨,也不让自己沾了情义。
因此,大多信客以无情面示人。只有极少数——说白了,也就那么一个奇怪的信客——倚着资深老嫖客的身份,在烟花巷里组织着自己庞大的消息网。

而这少年陆离,是一名未满的仇客。仇客自然是寻仇以为生,第一单若是能报了自己的仇,就满了资格,日后可操杀手一行,亦可操着老本行,替人寻仇。

反倒是少年这样想要洗洗干净便转身去做信客的,少见得很——扑腾进了血池子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洗干净的?
只是陆离却不同,不在于这少年武艺高强或怎的,而是这人的仇家,是罕见的恶劣到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他那仇家的过去,只是某些为人知的部分,已经被编成了哄欺幼儿回家睡觉的童谣:

人屠踏沙来,斩首堆山郭。
一朝临门坐,杀僧不留佛。

想到那个名字,也许在是酒精的作用,一股热血直顶上天灵盖,盘旋着澎湃着,几乎要让少年即刻冲去郁洲的废墟寻人,将那恶鬼一般的男人千刀万剐。

猛拍着脑袋逼迫自己清醒过来,陆离有些苦恼地盯着快要蒸干的酒痕。
只是一个字,却仿佛隐藏了无限的谜题。

“「蜃」么……?”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5 07:23:00 +0800 CST  
六下 过客

老者在大街昂着头,端正地走着,过往的人看着老者的架势,竟也不自觉地给老人闪来了一条路。
好在这是嶝稔节,即便是自大海另一端,也有些皮肤黝黑的人们过来做着香料与酒的贸易,倒也没有多少闹事的顾得上这看上去派头不凡的老爷子。

好容易寻了个僻静些的茶馆,老者却像是熟客的样子,笑着与斟茶的小生打了招呼,便悠悠然地走进了一扇屏风雅间之后。
然后毫无风度地端起茶壶就对着嘴里倒。

“嗬——可是累死我老爷子了。”
放下茶壶,老者喘了口气,全无半点方才在街上仙风道骨的样子,倒像是寻常农家老人一样,从怀几掏出烟斗,在鞋底磕了一磕,塞到干瘪的嘴里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这单子生意可是值了哟…”

向来形迹诡秘的「人屠」,从来不缺想出天价从他老蛇这里买其去向的仇客,老蛇一句“不可枉送性命”就统统回绝了。

可唯独陆离这穷小子,一没财而没势,倒是让老蛇动了心。

“我问你,可是因仇而寻「人屠」?”
少年摇头。

“因财?”
少年摇头。

“莫不是因情?”
少年依然摇头。

老蛇嚯哟了一声,一派仙气儿十足的摆手:“陆离小子,但凡你的理由能打动我老爷子,这趟消息的钱我老蛇便一分也不要了!”
少年登时目光灼灼地抬头看他:“我陆离从不以目的示人,若说了理由,那你也得教我信客之道为偿,可好?”
老蛇被这小子气笑了:“得,还敢跟我坐地起价了,你若是打不动我,就等着给老爷子当牛做马半辈子去。”

后来,少年张口讲话时的眼神,老蛇这辈子都忘不掉。
老蛇曾经见过雪地里濒死的狐狸,那**浑身抖着,临死都在看着远处的兔子。
这憨直的少年,骨子里有不死不休的兽性,他做不了能屈能伸的寻常仇客。

老蛇活了这么久,倚着这天下第一信客的身份,倒是把江湖上的人们看了个遍,这些江湖客有潇洒,有忧愁。
他们在这偌大江湖上走了一遭,有人活硬了心肠,有人活硬了骨头。

这十六七岁的少年跟「人屠」的过节,老蛇没问、若是想知道,他随时都能知道。
可老蛇直觉能使少年有这等理由想要寻仇的过往,恐怕禁不得他人轻易撩拨。

嘬着烟斗,老蛇也有些出神了,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像是陷入了什么艰难的取舍里。半晌,老蛇摇摇头,还是放弃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罢了罢了,江湖事江湖了。老爷子还是趁着日子美,且浮沉着——”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5 07:26:00 +0800 CST  
七上 落定

第一次从风眼中苏醒过来,黄檀眨了眨眼睛,眼前却布满了黄漫漫的一片光晕,目力所及之处几乎无法聚焦。
心知自己即将再次昏迷,于是黄檀只竭力做了一件事——他将身上残破不堪的染血外衫撕裂、扯碎。

脱离了身体的碎布一触到风眼四周的疾风,便「唰」的一声化为残影,不知踪迹了。

他知道,以男人的能耐,势必有在沙暴中寻他的法子——但在这种暗不见天日,声不过半步的大沙暴里,男人恐怕只能追踪自己那极微弱的血腥味。
现下对策,只能以“带着自己血腥味的衣料”来混淆男人的辨识。

“如此一来,那人一时半刻应当是寻不到我的。”

身处风眼的失重眩晕不断加重着黄檀的疲惫感,加之失血过多,也令他扑满了沙土的脸上血色尽失。
黄檀再次晕厥了过去。

黄檀的第二次苏醒,是由于风眼之内的剧烈颠簸。

「风眼怎么会有不稳定的时候…?」黄檀咧着嘴,面带痛苦之色地皱起了眉,还是强逼着脑颅内那已然混沌不堪的思绪开始运转:

父亲曾经说过,大地为万物之源…
观其热力,自沙暴之外向内、自上向下才逐渐变得炽烈…
下……大地…!?

突然明白了什么,黄檀再不顾头疼欲裂,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

倘若是这大漠的地温能生风,御风,持风,那么这风眼的逐渐失衡,自然是因为夜间大漠的地温回降……那即是说,待温度彻底降下来时,沙暴的威胁将荡然无存。
方才产生的颠簸,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夜幕将至。

星垂平野之际,便是他黄檀落地之时。

黄檀心下感概自己与这等沙暴厮杀了近三个时辰,居然眼见着能有一命得留,果然是绝处逢生么……

感受着四肢有些空泛的力量,黄檀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离夜晚真正降临还有最后一段时间,他的局还尚未揭幕之前,必须要时刻养精蓄锐。
他再次睡了过去。

第三次,他感觉到有飞舞的草叶划过他的脸。
身畔的旋风弱了,黄檀甚至感到自己正缓缓下落。这风力也许不似正午那般席卷天日,却仍能将绿洲剥落了个遍。

冒着剐人的烈风,黄檀自飞旋的风障中夺了几片树叶与未熟的青果,留在最后几次伸手触及飞叶时,黄檀的脸上浮现了讶异之色。
这风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虽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几个果子塞进口中嚼着充饥,另几片叶子有的被黄檀嚼了敷在伤口上,有的被他妥帖放进怀里。

四下张望,有一个方位隐约泛着波光粼粼——是那片湖。虽然几乎被风沙掩埋,但总算还看得出,这四下里仍是绿洲的轮廓。
“果然,还在绿洲附近。”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黄檀眼里寻着、嘴里嚼着,心里亦不停地估着落地之处与求生之路。

啃完那几个酸涩的果子,黄檀感到有了些力气,开始低头检查伤口与脚下的“飞翼”,所幸伤口在这温度下早已干结,未曾被风沙沾染 ;脚下的七八层兽皮却被撕去了大半,只剩二三层树皮与兽皮仍固定在草鞋上。

少年撕下内衫两袖,用这仅剩不多的布条包扎了伤口,又再次将草鞋榫合的地方缠了几圈以稳固飞翼。
最后,黄檀回想着方才捉叶子时的诡异迹象,还有父亲曾给自己讲过的沙漠传说,像是猜到了什么。
于是黄檀用指甲在最后的果子上刻划了几笔,看着茫茫沙暴之中的某个方向,正欲扬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果子塞进嘴里啃了两口,这才一副解气的样子,将果子奋力抛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黄檀不顾嘴上生满了焦灼的水泡,忍着剧痛哈哈一笑。
他知道,在这场豪赌里,自己最重要的筹码依然在握。

在少年一贯谨慎又淡然的脸上,初次浮现了运筹帷幄的豪迈神情——
“你我的赌局,才刚刚开始。”

这场大沙暴终于是停了。

星幕低垂着贴近了大地,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证这亘古荒芜的世界里,那场一触即发、旷世奇绝的大逃杀。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7 05:46:00 +0800 CST  
七中 困局

时间回溯,这是仙客来进入风眼的两个时辰后。

仙客来意识到了这沙暴之中的些许诡异。

当男人运用起自己的「通感」去勾画整个沙暴之形时,竟与他开眼所见迥然不同。而且反复几次,皆是如此光景。

仙客来深深皱起了眉,他的「通感」可不是黄檀那种本能型的粗糙勾画,以他的感知觉,即便是描绘整座郁洲城都不在话下,又怎会被这等规模的沙暴迷惑?
既然不是「通感」的问题——

男人沉思着,再次深深勾起嘴角,眼中凶光乍现。
“看来猎物又多了一个…”

虽不知这针对他的是何方神圣,却挡不住此时男人的满心杀气:眼见猎物就在自己方圆几百仞,却偏偏有不开眼的冒着大沙暴冲着自己找上门?
最使男人心下警觉的是对方只是阻着他,即便已经被自己察觉了,来者也是既不现身也不脱离,一派铁了心要把他留在这风眼里的样子。

“藏头藏脑的东西,不理也罢。”

能在这等沙暴里跟踪自己的可不是一般人,隐约猜到了对方身份,男人轻蔑一哼,再次振臂爬升了几仞。看到沙尘之外天色隐约有些沉下来,男人心中暗暗估确了落地的时间,便闭了眼,一副不再理会潜藏者的样子。
只是男人虽闭目养神似的,细观其体表之下,却隐约能看到肌肉正如游龙般鼓动蚻结着。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在松弛的躯壳之中,潜伏了一条随时暴起伤人的巨蟒。

一味在风眼里等到晚上,虽说体力能留存大部,却是怕是要晚一刻才能享用那少年了。

尤其是身畔偶尔会有染了血的碎裂衣物从四下里的某个龙卷飞来,再转瞬从眼前消失。
仙客来从中感受到了来自少年的挑衅,又隐约猜到这是少年的陈仓暗度之计,心下莫名兴奋起来,男人的征服欲亦被挑起——这少年先是不惜引发岩崩、又悍然跳进沙暴之中、现在更是在这凶险之地对他发出挑战……假以时日,此子胆识恐怕能与自己并肩。

以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为猎物,思及此,男人腹中肠胃禁不住开始极度渴望地痉挛着,几乎想立刻体验将那少年立刻吞噬入腹中、少年极度恐慌下的挣扎与被自己胃壁剧烈蹂躏的满足感。

连男人自己都不曾料到,自「人屠」之旅开始,自己从未对猎物有过如此程度的期待。

无奈此时自己深陷这诡异的风眼,敌在暗,他在明,虽十分想将藏匿者千刀万剐拆解吞食,但现下却只能以退求进,静待对方动作。
男人按捺住了涌动不止的杀心,转而留神四下的情况起来——他也隐约看到了绿洲的轮廓。

背后有破风声袭来。
男人头也不回,反手一接,定睛一看,竟是个被啃了的果子。
仙客来眉毛一挑,将果子转个圈儿,背面除了也被啃了一口,果然下面还是有刻字的。

“虫?”

男人眯起眼,像是看透了少年的心思,少年的传信无疑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哼,好一个'虫'。”

夜幕降临了。
落地的男人拍拂去身上的浮土,双眼如鹰隼般尖锐地射向绿洲的方向。

距男人百仞开外,少年自风中飘摇落地。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7 05:48:00 +0800 CST  
七下 布局(一)

「通感」展开,仙客来反复寻觅了几次,终是确定下来,窥伺者的确已不在了。
无暇估计方才那来者居心为何,仗着肉体的强横,重新适应了大地的仙客来几乎是刚能走路,便大步走向了原地不动的少年。

“黄檀小子,你可还有遗言交待?”

男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正奋力挣扎着起身的黄檀几乎要笑出声。

“「人——屠」!”

少年的声音清朗有力,虽然带着劫后余生的气喘,却决然不似仙客来料想的那般恐慌或绝望。

“我名黄檀——”
“我能将你埋进废墟、带入沙暴——”

少年的声音愈加亢奋起来,这是仙客来从未见过的嚣张姿态。仙客来脚步微滞,对这能在沙暴之中存活下来的少年,他竟有了如临深渊的陌生感。

“现在——我的局——才刚刚开始——!!”

咆哮完最后一句,黄檀感到身上暖和了不少。他吼这几句,既是为了出气,更是打定了要先一步搅乱男人的心神。

这厢仙客来闻言后,的确是心下震动——他以为少年跃入沙暴已是搏命绝招,谁曾想黄檀只把这场天灾当做了他反击的一场序幕?
那接下来又是何种阵仗?

震惊感紧接着被男人心中升腾的征服欲强压下去,仙客来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挫败这成竹满胸的少年。
他要以属于「人屠」的绝对强势与霸道,彻底、完全、从肉体到精神地摧毁这只敢于挑战他的幼兽!

思及此,男人的脚步愈发大步流星。
少年依然停在原地,似乎还在适应着脚踏实地的触感。
两人的距离缩短着——

百仞、九十仞、八十仞、七十仞…

在两人相距七十仞时,少年动了。
虽然双腿仍有些打颤,黄檀还是长吐了一口气,双腿一个用力——整个人在沙地上只滑出了几步。
那姿态,是极为狼狈的。

六十仞…
仙客来继续向少年冲去,同时心中防备几乎提到了顶点,他仍不相信少年方才的动作是虚张声势。

此时,方才还挪步如垂暮老人的黄檀,速度果然明显加快了起来,而且仍在不断地加着速,几个呼吸之间,两人的追及速度居然隐隐有持平之势。

黄檀并没有直冲向绿洲,而是选择了切向绿洲的外围,在一个极大的斜坡上,隐隐与男人的来袭方位成垂向行进。

仙客来有些意外这少年大劫后竟然仍有如此速度,也不再做过分体力的保留,腿下几次发力,亦借着想斜坡重势追向少年的背影。

五十仞…
这段距离下,仙客来终于看清了少年身姿。黄檀的脚下,赫然是在洞中绑缚于脚的“双翼”,正是借着这双翼极大的受力面和少年体重之势,他才能如草上飞一般在沙坡上滑行着,偶尔的顺风之下,甚至隐隐超越了自己潜行的速度。
“呵。”
男人这次总算明白,这少年当时在脚上准备这东西是为何了,除了沙暴,竟然连这层也想到了……这哪里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能有的胆识?

可是……仙客来摇摇头,像是惋惜少年为何采取了下下之策:再精妙的奇淫技巧也不过饮鸩止渴。这向下的大斜坡即将到底,到那绵延不绝的上坡之时,才是真正的绝境,你黄檀又能有什么办法?

惋惜之余,男人腿脚再次加速,踏沙而行的身姿几乎只见残影,一步步惊起的沙浪与尘土暴起飞扬,也惊得沙层中藏匿的生灵四下逃散。
沙尘上扬还未回落,两人的距离已然急剧缩短。

而此时,黄檀面沉如水,双眼盯着即将到达的斜坡底部;余光里,是那所几乎被风沙掩埋的岩洞,借着这两者为参照,黄檀直奔向目标所在的方位,全然不顾已经几乎与自己平行并向的男人。
即便那人已经距自己不过二三十仞。

“父亲保佑——”
黄檀心下祈祷着。

他回想着在岩洞前掘土时的发现——
表层的覆沙吹净后,土壤纹理的走向竟如虎纹般一致,且不同性质的土壤居然无隙相间,浑然一体。
不同地方的土,怎么会在此聚合如一?
黄檀由此断定——这绿洲的土壤,或者说这整片绿洲,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能自行流动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一个郁洲人,从未听说郁洲附近有这么一块人迹罕至的绿洲。

那么,是什么使这块绿洲能够在大漠之上破碎、重组、碾并与流动?

黄檀苦苦思索着,久不得解。
最后,黄檀还是得到了一个极为凶险的结论,亦是此番他制胜仙客来的绝杀之略。
从那一刻开始,黄檀的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杀局的轮廓。

目的地即将到达,男人吐息踏步的声音已然近在咫尺——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7 05:52:00 +0800 CST  
七下 布局(二)

目的地即将到达,男人吐息踏步的声音已然近在咫尺——

黄檀回过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十仞外的仙客来,双目之中精光乍现。
仙客来也正直视着他,眼神中是奔腾欲出的欲望。可对上少年的眼神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如野兽般原始敏感的天性突然发作,仙客来再次戒心大起。

那少年却回过头去,再不回头地冲向谷底。

八仞——
黄檀紧盯着谷底,双眼猛地瞪大。几乎在同时,他的姿态急转——双腿突然如弓弦般竭力绷直,整个人前进的速度居然陡降下来。

瞬息之间,两人不过五仞——
仙客来低吼一声,整个人炮弹一般跃起,脚下崩起的飞沙甚至划过了少年的脸颊。

转眼间,男人如神鬼天降之姿越过少年头顶,铁塔般伫立在了谷底。
他的面前两仞,便是几乎停不下步的少年。

就在男人伸手夺住少年的那一刻,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陡然袭来。

脚下柔软的沙地,竟然正以极大的力量将他拉扯下去——
是流沙!
这谷底的大隙,居然是流沙?!

转眼间,男人竟被吞没至膝盖。

一仞之外,少年踩着双翼如浮在沼泽上一般,流沙于他不曾有半点影响。
这,才是黄檀造这双翼真正的用意所在。

那日,借着土地与水流,黄檀断定了这推动绿洲运动的流沙根脉在何处。
而从风眼被削弱伊始,黄檀已经认准了这条求生之路。因此,逃生之初,黄檀便将仙客来引向了这片绝地。

黄檀气喘着,方才奔逃着尚还不曾察觉,可一旦歇息下来,眼前顿时鬼影重重,身上也无处不在剧痛着——这番亡命奔跑,胸口的刀伤怕是又崩裂了,匡论还有在沙暴中挫伤的多处骨节。
只有那双依然清明的眼睛,隐隐暴露了少年几乎要大仇得报的快意。

摇晃了一下,黄檀站稳了身形,还是微气喘着,却挑衅地看向仍静默地陷于流沙之中的男人。

此时,男人半身几乎已没入流沙,虽有性命之虞,他的脸上却罕见地空洞着,像是出了窍。

黄檀想起了岩洞之中,咄咄逼人的仙客来曾问他的一句,于是少年灿烂地笑着,声音嘶哑地对那深陷流沙的「人屠」道:

“这死局,可还有解?”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6-27 05:54:00 +0800 CST  
八上 惊蛰

仿佛是一场大梦。
黄檀站在男人的身边,恍惚着松了口气。

几天之前,拜这人所赐,他失去了家。
也拜慕兰所赐,他失去了国。
后来,他被这男人当做了猎物。
为求生,他跃入沙暴、驾驭流沙。
终于,他将这男人置于死地。而后者此时,已被涌动不止的流沙吞没至胸口。

要下手吗?亲手报仇?

少年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了几次,却迟迟不能决断。
他知道,江湖上有种人叫仇客。不同于刺客这等暗杀之流,多以大义行事的仇客是人人尊敬的正大之辈。

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取了「人屠」的项上人头,当是天下第一的仇客。

可他黄檀……当真想要再赔这仙客来的一条性命,求个天下第一么?
黄檀终于明白,他要这男人因他而死,却不想下最后的杀手。

默默摇了摇头,他仍站在男人身边。
他在等待着,见证男人的生命被大漠彻底吞噬的那一刻。

沙中的男人像是回了魂,他再次抬首看向黄檀时,男人的神态出奇地肃穆:

“为何还不下手?”

黄檀眨眨眼,男人这是要求个痛快?
「人屠」的项上人头,不算他得罪的各个地方帮派悬赏,单论官府的赏银就够他带着儿孙辈坐吃山空到抱重孙子。
想到这里,少年忍不住笑了,他回答道:

“因为我没有儿孙辈啊。”

仙客来盯着黄檀,他也确定: 这人口口声声说要杀他,最终,却是决不会亲自动手的。
啧,这人与自己,某种程度上竟是完全相左的性子。也许是因为这几日的对峙,少年其人其行,实在对了男人的胃口。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仙客来的神色突然高深起来,一挑眉尖,男人又开口问:“黄檀小子,可还有后招——后招之后可有余力离去?”

黄檀闻言,下意识地想后退,硬生生顿住了,心下却惊骇顿起。
到了这关口男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观之面色、亦无死相;想不用想,这男人必然是有脱身之法的。
只是……后招,他黄檀的确有——可一旦用上,他自己也定然性命不保。

“有,若用了,”精神重新紧绷了起来,黄檀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与你同赴黄泉。”

“你放了我,我日后也放了你如何?”仙客来看少年的姿态,又想到那颗写着“虫”的果子,心中已是隐隐觉得不妙。于是一面拖延着,一面暗中运转起了沙层下的骨骼。


黄檀面色淡然,一言不发地蹲到男人身边,不顾这直欲将血液冻僵的夜寒,一把撕开了胸前伤口的绷带。
男人看少年动作,知他态度分明,摇摇头,似乎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接着,方才还缓缓沉入流沙的仙客来身形陡然一顿,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一只大手破沙而出,如巨蟒般紧紧制住少年的动作。
“当真要连你自己也一同置于死地?”男人极低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似乎是预感到大难将至,黄檀身上寒毛暴竖。

双臂被男人一手反剪禁锢,黄檀被迫半跪在了从流沙中缓缓升起的男人面前。
看到男人下半身非人的姿态,饶是黄檀已有所准备,仍是不禁瞠目结舌。

男人两条小腿的骨骼尽绞在一处,每处关节的韧带均极度紧拧成团,于皮下虬结地清晰可见——方才,男人恐怕是以腿部韧带扭转后产生的张力,生生破开了流沙的洪流。

极大的冲力破沙之后,余力将男人连同少年一同抛到了沙坡上。半空的几个呼吸间,男人的腿复原如初,而男人的身体落地时却支撑不住似的,亦虚浮地半跪在地。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男人何尝不是被黄檀逼到了绝境?

黄檀拧着眉头,这男人无论性情亦或武技,当真诡异得深不可测。
这种人,这世上当真有人能与之为敌么?
于是黄檀终于定了决心般朝男人身前踏上一步,像男人平日里威胁他那样欺身上前,少年的嘴唇贴近了男人的耳边。

“我黄檀此生,必不使你「人屠」为祸人间。”

仙客来心下一跳,“坏了,那血衣——”
少年背后,带血的布条在仙客来骇然的注视下迎风飞舞。
初一触碰沙面,那布条登时为流沙所吞噬,反复浸透了血腥气的布条如乘了深海的洋流一般,摇曳着游向重重沙海之间……

黄檀和仙客来两人看着沙坡——

有细小沙砾突然滚落了一些。
又滚落了一些。
大一点的石块也滚了下来。
这次,地层有了肉眼可见的震动。

像是有什么蛰伏在地心深处的庞然之物,正循着这血腥气破开重重沙层,直奔地表的猎物而来。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05 03:08:00 +0800 CST  
八中 蜃楼

感受着「那东西」越来越近,男人一把拉起拼命挣扎的少年,脚尖几个点地,蜻蜓点水般移到一处沙丘背后。

仙客来几乎是想仰天大笑的。

黄檀一对自己下不了杀手,二不要自己为祸人间,那他要对自己如何?
他必然是要时时处处盯着自己的。
若是黄檀此生都要守着自己,那自己往后岂不是能将他独享?

越是假想下去,大敌临头之下的仙客来竟然亢奋了起来,男人的眼中再次点燃了欲望之火,少年的倒影转眼间便被升腾的**吞噬殆尽。

这少年的胆识的确让他不得不提防——可也仅仅是提防,若是论起真格……
男人的嘴角越钩越深,又扯出那令人发毛的笑容。
既然未来如此可期,自然要将这少年完好无损地带出这片绝地了。

这么想着,仙客来一边按住少年的头,一边俯下身体,静静地观察着涌动不止的流沙。

黄檀此时却无暇顾及男人所想,被甩飞和拖行之后,他原本已受伤不轻的五脏六腑再次承受了锤入椎钉般的痛楚,每一次喘气,浓郁的甜腥气便直贯天灵。
视野模糊之际,黄檀甚至听到了体内某个器官破裂之后,“噗噗”着喷涌血沫子的声音。

他心里清楚,即便是这一劫里自己能干掉那鬼一般的男人,恐怕也难以在这荒漠之中逃出生天。
「这次只能听天命了…」

男人的心跳声依然是极沉稳的,自胸腔深处传来的撞击声在少年耳中回响——这人竟然还不带半分慌乱,真是不甘心啊……
男人手中一沉,眼角一瞄,那死倔着不肯倒下的少年终于也撑不住了。

数仞之外的沙地猛地爆开,巨大的影子在四下飞扬的烟尘中隐现,从地心掀起了奇异的风浪四下猛荡着,连远处的枯树也在干涩的风中吱嘎响着断裂了。

“看看你干的好事,就那么想我死么?”

那可恨的男人低低的声音带着笑意,与重物破土之声一同钻入耳中,也不知那昏迷的少年是否听到。
男人蹬动了一下双腿,感受着重新恢复了活力的身体,伸手成爪,快速挖了个坑将少年半身埋进去,施施然从沙丘后走出。

眼前竟然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密林。
仙客来嗤笑一声,低头整理起了扑满灰尘的衣服,头也不抬地对密林的某处嘲讽道:“方才沙暴里你尾随我布下的九真一假才是大局,你这回不借外力,看着就是十成十的假,哪里能迷得住我?”

密林中陡然跳出一只猛虎,咆哮着冲向仙客来,震天响的吼声和喉咙间喷吐的腥气扑了仙客来一头一脸。
男子依旧不动,任由那猛虎贯体而过。只是那冰冷的透体感传来时,几乎要扭曲脊柱的恶寒直爬后背,让男人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猛虎的身形竟然在一阵扭曲之后,如水波一般消失了。

仙客来俯身伸手将双臂深埋,之后骨节脆响之声还未落,男人的双臂一个暴起发力,层层沙幕如波涛一般连绵不绝地自男人掌下掀起,三五仞高的沙瀑霎时埋没了那片密林。
又是一阵水波般扭曲的银光过后,密林果真消失了。
.
风卷残沙之间,方才男人直视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影子若隐若现。

尘埃落定之后,仙客来与沙丘后的黄檀即便是心中早有猜测,见到真容之际,仍然不约而同地眉尖一跳——

来者身长竟然三仞有余,体态修长,肌肉线条如刀削斧凿一般流畅而有力,背后有两扇巨大的蚌壳如翅膀般微微开合。
这神话般的身体上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人的宽阔肩膀上,一边顶了一个人头,另一边,却是一截微微蠕动着的、极粗壮的空管。

沙漠三大天灾——沙暴、噬金蚁、蜃楼。

前两者是倒霉些的旅行者有时会碰到的,见上了,便是九死无生。可唯独这个「蜃楼」,向来只存在于行商的口口相传之中。
据极少数沙漠旅者的传闻,旅途中曾经见到远处隐约有极繁盛的绿洲,欣喜若狂之下旅者们往往就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转而急急冲去那永远到达不了的绿洲。最后,凡是去了那绿洲之人,无一不会消失在茫茫沙尘之中,尸骨无寻。
相传,那就是潜藏在沙中的「蜃妖」作怪。
可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那「永远无法到达的绿洲」,更不用说什么「蜃妖」。因此蜃楼一说,到底也只是沙漠商人们口口相传的一个故事罢了。

谁曾想,今日这两个沙暴天灾的幸存者,竟然马不停蹄地对上了另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天灾」。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05 03:11:00 +0800 CST  
八下 猎食

“嗬,还真中彩了。”

想到沙暴中少年的提醒——那被啃了一口剩余的半个虫字,在沙暴中潜伏着偷袭自己的果然是只蜃妖。

仙客来眼底一片沉静,但他全身开始极度绷紧的肌腱暴露了男人此时兴奋异常的内心。
强者相见,决然是要一较高下的。即便对方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兽。

远处半是昏迷的黄檀也神色复杂,眼下这对峙的两者都是真.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倘若自己还想有命走出这荒漠,怕还是要饮一杯剧毒的鸩酒了。
只是,眼下再没有时间让他平衡利害了,只能立刻选一方出手相助而已。

对面,那蜃妖背后的蚌壳停止了翳动,而是微微颤抖着,似乎在酝酿什么。

背后,少年强压惊骇的声音亦传入耳中:
“我父亲说,蜃妖是除了噬金蚁外,大漠最顶端的猎食者,惯使猎物致幻后吞食。”
“说点有用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开口的少年,笑容玩味。

“……”黄檀被这人噎了一口,顿了顿,咬着牙开始了自己的分析:“我猜测蜃妖的致幻手段通常分两类,光线致幻与药物致幻,它——”

“知道了。”

出言打断少年的推理,男人的身影霎时绝尘而去直奔那三仞巨蜃,留下沙丘后的黄檀继续念叨。

看到仙客来一开始只以拳脚相交,黄檀摇摇头:“若蜃妖是软体动物,再加上那一身肌肉,拳脚之力恐怕能尽数卸去,除非有尖锐之物——”
果然,那厢仙客来也发现对方只以手掌接招,自己极大的力量击在对方掌心上,那蜃妖的手掌竟像水面一般一层层波纹状扩散开,将自己的拳力卸去了。

蜃妖面色古井无波,掌心一个发力,仙客来霎时被一股震感自双臂爬满全身,整个人翻了出去。
在半空中腰腹及时发力使全身后翻了几圈,仙客来这才站定。一轮试探之后,察觉对方绝非易于之辈,然而仙客来的狂妄之色不减,反而嘴角向上勾起了一个深深的笑容。

另外一边,黄檀的目光四下游弋着,一番寻觅后,缓缓落在了蜃妖背后那对巨大的蚌壳上。
“就是你了…”
少年的嘴角同样勾起了一弯弧,只是那眉头紧拧的样子,还是暴露了少年内心的凝重。

这时,蜃妖动了。

确切地说,是蜃妖背后的蚌壳扇动起来,有一道道扭曲的波纹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过了仙客来与黄檀的身体。
两个人几乎同时陷入了呆滞。

黄檀看到了熊熊烈火中,了无生机的双亲与手持长刀的男人。
仙客来看到了幼小的自己站在洞窟之中,远处有刺耳的尖叫声,脚下是无边无际、隐约骚动的黑暗。

循着记忆,仙客来几乎不假思索地走向洞窟深处。

“仙客来——”少年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男人猛然惊醒,可此时,巨大的阴影已然笼罩了他。

蜃妖双臂猛然发力,金石一般不可撼动地箍住了正要后撤的男人,微弯下腰,肩膀上那另一个只有口的“头”伸向了男人。
仙客来看着那张喷吐着热气的“口”逐渐逼近自己,心知自己四肢被蜃妖紧紧握住,几无可能逃生,思量再三,男人猛然回头对远处的黄檀大吼了一声 :

“三炷香——”

话音未落,男人的头猛地被蜃妖吞入,那张口剧烈地伸缩蠕动着,肌肉如波涛一般推涌着男人的身体,将这凶悍的猎物向腹中深处拥去……

黄檀紧咬着牙,不去看那男人的身体毫无抵抗地被吞食的场面,而是毅然转身,用上最后的力气奔向了不远处的绿洲。

而他背后,蜃妖仍在原地继续着它的进食,男人健硕的上半身已然被吞进食道,只余双腿仍在舌上被挤压着缓缓下滑。
蜃妖许久不曾品尝过如此口感的猎物——男人的肌肉极为结实弹性,骨骼又有不同常人的柔韧,当蜃妖将牙齿微微下碾在男人身体上时,甚至感觉到了锐刀切入上等肉排的弹韧感;微微用力吞咽一次,男人的肌肉曲线便与自己的咽喉的会厌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使得蜃妖的喉咙隆起之时,每一处的神经末梢俱被吞入的猎物充分地刺激苏醒。
随着蜃妖再一次地用力,胸口的肌肉线条也出现了不规则的隆起——猎物在狭隘的食道中呼吸困难所造成的身体起伏,亦被忠实地传达给了腹腔的主人。

「咕——呃——」又一次深深的吞咽,蜃妖咽喉完全恢复了正常,而其上腹却出现了极为显著的起伏——数次的大力吞咽之后,猎物终于被送入了胃里。
抬手深深掐入上腹,蜃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准确地扼住了腹中猎物的咽喉,猎物的奋力挣扎甚至带起了腹壁的波动起伏。

“吾辈之腹,坚韧无比,尔等蜉蝣尽可挣扎,只是为吾辈增些快感罢了。”

蜃妖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是极沉的男声,如闷雷一般压抑人心,连带着腹中那方才还挣扎不休的猎物也停下了动作。

接下来便是……
蜃妖转过身,视野尽头,一个羸弱的身形正跌跌撞撞地奔向绿洲。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05 03:15:00 +0800 CST  
@Mr.冬银
(我相信你可以看得到的。
是的,在看到大家的回复和猜剧情的时候我的确是开心的,看你们的评论既能激发我自己的脑洞,也能认识一下看文的小可爱们,何乐而不为呢哈哈哈。
至于点赞…也就一顺带,可以帮助我确认你们更喜欢哪些章节的内容,有点类似百度推广的「喜好匹配」算法。
很赞成Mr.冬银对两主角的认知啊,黄檀的确是那种成长型(勇者?),至于仙客来,七成是居于终点的魔王,三成则是养成勇者的新手精灵,大概这样的定位。
不过仙客来这样的男人,大约不会把自己当做给黄檀的经验包吧…
很期待他会怎么做呢。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09 01:04:00 +0800 CST  
九上 困斗

头顶便是隆隆心脏之声,鼓动地极有力,连带着那胃壁肌肉跟随心脏强力的收舒,亦紧贴着男人蠕动摩擦着。

每一声重锤般的心跳声落下,便有肌肉得令般四处簇拥过来,直将仙客来吞没进暗红的深渊之中,再随着下一次心跳之声稍舒张开,露出层叠肉壁之中被折磨得浑身黏液的男人。如此反复,不曾停止。

抹了一把脸上的黏液,男人感觉到了一丝刺痛,这胃液的腐蚀性让男人心中隐隐有些不祥之感。

于是感叹了一句:
“…猎物还真是没什么人权可言。”

做惯了猎食者的男人,此时并没有闲心去观赏这漆黑一片的盛景,头一次以猎物的身份在传说级的敌人腹中战斗,这危险程度怕是提高了不少。
曾身为猎食者的男人心中自然也清楚,身处蜃妖的胃囊之中,这疯狂涌动的肉壁对体力无疑是巨大的挑战:一者,消化永不停息;二者,这空间里避无可避;三者,那腐蚀的胃液无处不在。

趁着肉壁几个短暂的舒张瞬间,倒立的男人手脚并用地回转了身体,有些充血的大脑这才多了几分清明。

突然,身前肉壁猛地挤压过来,像是有一只手在腹壁之外操纵着,仙客来眼见那凸起的力道直取自己的咽喉,奋力一个后仰抬腿,将大腿取代了方才咽喉所在的位置。
即便是隔着几层肌肉,男人仍然感受到了自被抓住的腿部传来的强横蛮力。

那大蜃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极具有压迫感:
“吾辈之腹,坚韧无比,尔等蜉蝣尽可挣扎,只是为吾辈增些快感罢了。”

仙客来停住了挣扎,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大蜃和自己居然也有相同的爱好?
几番碾压之后,仙客来的呼吸隐隐粗重了起来——这逼仄的空间里,自己只能被蜃妖的胃壁紧裹着,除了自身四肢难以伸展外,身周空气也极为稀薄混浊。若是没有脱身之法,恐怕不出半个时辰,自己便魂归西天了。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11 00:41:00 +0800 CST  
仙客来思虑流转之际,腿上一松,身体有颠簸之感,想是这大蜃去追那黄檀小子去了。

“他?我的猎物,可不能让给你啊。”

意识到时间已然不多,男人心中亦定下了对策。

将头部转了一个舒适些的方位,仙客来有些艰难地将双臂交叉于胸前,臂上肌肉渐渐开始鼓胀起来。细看其皮下动静,似是有骨骼在经脉之间穿梭的微小起伏。

仙客来面对着眼前的漆黑一片闭上了眼睛,五官的「通感」展开,一时间,蜃妖体内四下里的血流之声、肠胃蠕动之声、心脏鼓动之声、骨骼摩擦之声尽被收入耳中,又在男人的脑海中重组成了生生的画面。
每一处肌肉的收缩与舒张,肉壁之中力道的游走,组织的相接与胃液的分泌…种种不可视的东西如画卷一般在男人的视野展现着。

「要来了——」

感知到肉壁再次挤迫过来,男人眉尖一挑:“你不是很喜欢腹内有猎物挣扎么?
仙大官人这就好好教育你一番,什么该吃,什么才是你不该吃的——”

就在那肉壁回收的余力未消,新力未济之时,蓄力已久的男人骤然发难!

暴雨般狂乱的拳头狠锤入了血肉之中,男人的拳顶有极锐利的骨刺破开皮肉,随着沉重的出拳也毫不费力地刺进蜃妖的胃壁,每块肌肉组织相接的脆弱部位更是被男人的拳头接近疯狂地施以暴戾。

“嗯?”
正走近绿洲的蜃妖身形一
顿,背后蚌壳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危险一般颤栗着。接着,未等蜃妖有所动作,沉寂不久的腹中陡然如炸雷一般爆发了一股浪潮般的冲击。

蜃妖那原本因为吞食了一个成年男子已是显得有些鼓胀的腹壁,此时更是疯狂地鼓动着,像是有密集的鼓点在腹中捶落不息,腹上那原本流畅的肌肉轮廓亦被撑得扭曲而臃肿。
透过胃壁内那极尖锐的穿透与撕裂感,蜃妖仿佛亲眼见到了腹中猎物的敌意正如骤雨一般疯狂倾泻,甚至连那人挥拳的破风之声都隐隐能穿过喉管,直抵耳内。
那重重深入、直抵脊髓的剧痛让蜃妖猝不及防下闷哼一声,庞然之躯亦摇晃了几下。

蜃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此次所吞之物,恐怕非人。

若是往日里吞入腹中的寻常人,能造成自己腹壁的些许起伏已然不易,几息便丧生在胃壁的绞动之中;也有些剑客之流,挣扎一炷香便也失了声息,何曾像这等暴戾之徒,被自己的胃壁一番折磨后反而愈加凶悍起来?

原本有些冰凉的胃肠微微一暖,有小虫爬过一般的蔓延感——
“我流血了?”

蜃妖向来自傲于自己无比坚韧的肌肉,此时竟被区区一个吞入腹中之物所伤,不由得让蜃妖光溜溜的脑门上暴突了一串青筋。
盛怒之下,蜃妖破风一拳猛捶在腹上,与腹中那人的出拳铿然对撞,被两股巨力轰击的腹壁几乎失去控制地痉挛起来,拳上传来的那凶悍力道让以肌肉力量见长的蜃妖再次愕然——难道在体外之碰时,这男人未尽全力?
难道这人是故意被自己吞进来的?
可他陷入幻境时的样子,又着实不似假装…

此次的猎物,怕是不能只靠肠胃的被动消化解决了。眼神中有寒光闪过,蜃妖开始悄无声息地驱动起了胃肠四周的肌肉,同时,蜃妖亦忍不住问起了自己方才疑惑已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腹中却再次沉寂了下去。
这沉静让蜃妖直觉大事不好,正要再次向腹壁出手,瞬息之间,左腹便以肉眼可见的深度凸印出了一个先端尖锐得颇诡异的拳印。
与此同时,冲击、腐蚀与刺裂三种剧痛瞬间侵袭上了蜃妖胃壁之中潜藏的每一根神经,炙灼的痛觉在神经的末端陡然炸裂,而后直抵天灵。

蜃妖身体一软,轰然跪在沙地上。

有男人嘲讽般的冷笑声,从腹中深处盘旋着飞进蜃妖混乱不堪的脑海:

“「人屠」。”

强撑着说完这一句,仙客来也无力地垂落了双手,额头上汗如雨落,即便是被刻意压低的喘气声听起来亦十分疲惫。

仙客来默默盘算着,方才对拳之时的逞强怕是把骨头震裂了,加之这一顿倾力之拳几乎将原本已是不多的氧气耗净,接下来恐怕自己能行动的余地不多了,好在……
「通感」之下,仙客来将自己给那大蜃造成的伤势看得清清楚楚: 四周胃壁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几乎失去了挤压过来的力量,充血的组织也再难分泌胃液,反而那被骨刺破开的伤口正被腐蚀地愈加严重。

蜃妖这等果然不负传说之凶名。仙客来拳头施加的大多力量都被绵绵不绝的坚韧肉壁卸去,料想中的突破腹壁却只造成了暂时性的痉挛;真正造成了伤害的,还是拳上骨骼那尖锐的突刺。
虽有自己全力无法伸展缘故,这等强悍的肉体还是让男人不禁咋舌。
好在自己破坏了四周大多肌肉组织的接点,原本肌肉浑然一体的肉壁此时再难相继积蓄力量,匡论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暂时安全了一些,暂时。

男人长舒一口气,眼前闪动起黑色的光晕,他知道,这是窒息昏迷的前兆。

此时,距仙客来被蜃妖吞下,已过了一炷香时间。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11 00:44:00 +0800 CST  
九下 相契

也许是那自称人屠的男人的确给自己留下了阴影,拨开树丛走到那片空地上的蜃妖,并未直接冲向对面施施然等候它的少年。

防备之余,蜃妖正欲悄悄出手将那少年致幻**,背后蚌壳动作还未开起,对面的少年反而开口说话了:

“枉阁下凶名赫赫,便只有这等作为?”

不待蜃妖出声,少年的声音愈加响亮起来:

“对个重伤之躯,阁下还等什么?”

少年越是这么说,蜃妖反而停住了——它从一开始两人到了绿洲便盯上了这两人,虽只是远远盯梢,这几日里却把两人不要命的举动看了个遍。
眼前这少年,看似重伤之下柔弱无害,可现下状况仍泰然自若地刺激自己,蜃妖更是不得不防。
见蜃妖不言不语,也不做行动的样子,少年仿佛变本加厉了一般,连珠炮竟是停不下了:

“怎么没动静了?不是很想吃了在下么?还是想等着我自己往阁下嘴里送?”

“恕在下直言,阁下这种实力如今自保都成问题,猎食在下怕不是痴人说梦吧?”

少年的声音一反常态地越来越大,惊起远处栖息于林中的一片夜鸦。

横行大漠的蜃妖何曾被猎物这等奚落过?当下背后蚌壳一振,极柔韧的身体霎时如蛇一般潜沙而行,疾冲向少年所在的树桩。
少年眨眼之间堪堪一个后跳,眼前沙暴横起,竟是蜃妖自下而上将两人合抱的树桩掀飞出去,大力之下连带升起了一片沙烟大幕。

这一瞬间,少年留意到了两个细节。
蜃妖的左腹微微不同寻常地鼓动了一下;以及,被掀飞出去的树桩上,有十数个手掌大的白影一闪而过。

只这一瞬,蜃妖身体所投射下的巨大阴影已然笼罩了行动迟缓的黄檀。
蜃妖一手抓住黄檀,那原本势大力沉的另一记重拳在直取黄檀心脏之际停住了——
它发觉自己全身的肌肉正快速地僵硬下来,脱离了它的控制。

黄檀几乎要窒息过去,突然力道一停,黄檀立马反应过来是「那些东西」作用了,于是用尽最后的一口气暴喝一声:

“三炷香已到,更待何时——?!”

一只鬼神般覆着生生骨骼的拳头猛然破开了蜃妖的腹壁,接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拳、一个人头——

满身血气的男人从蜃妖腹上那血淋淋的伤口中撑开、站了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躺倒在地,瞳孔已然有些涣散的蜃妖极力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
男人抬眼看着另一边也半躺在地上的少年,又低头看看脚边被自己开膛破腹的蜃妖,眼尖地注意到了有靛色光晕正在蜃妖皮肤上蔓延着。

毒?

男人和蜃妖的目光同时转向那远处倒伏的树桩,其上巴掌大小的白影,赫然是十数只尾钩高昂的白蝎子。
大漠奇毒「三更寒」,凡中毒者,便如三更夜里深寒入体,躯僵体固、再也动弹不得。其主料,便是以百年九里香根下土为巢的白蝎尾钩。

蜃妖脸上的生气逐渐灰暗下去,不甘之火在它的双眼中反复升腾:
“你出言激怒我,引我掀翻这树根,惹怒白蝎子向我施毒,何等阴毒!”

少年不曾作答,反而是男人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加以嘲讽:“自作多情,从头到尾他的话都是说与我听的,你自己蠢当做是激将法,怪不得别人。”
少年点头,他说的那些话的确是为了确认蜃妖腹中的男人是否存活,男人果然不出他意料地是在装死。如此,就保证了**蜃妖之后,如何能致其于死地。

微微平静了呼吸,少年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你倚着凶兽威压,从不曾将白蝎子这等生灵放在眼里,却不想危急之下,看似再弱小的存在都有夺命之能吧?”
这句话说给了蜃妖,也说给了一旁正将骨骼收回皮下的仙客来。
男人动作一滞,背对着少年只略一耸肩,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你是…”蜃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停住了话音,失去生机的头颓然倒在了沙地上。

黄檀眼前一暗,男人蹲在了自己面前,观其姿态,这男人也吃了不少苦——双臂皮开肉绽,身上裸露的皮肤均有不同程度腐蚀的痕迹,脸上更是被腐蚀地几乎破相。

四目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紧张与敌意,还有一点点……赞赏?

良久,还是男人先开了口:“不必担心,我仙客来从不对重伤之人下手。”
少年哼了一声:“既如此,在下先昏为敬,剩下的便拜…”
竟然真地沉沉昏睡了过去。

此时已经无比饥饿的男人生生把头转开,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昏迷中的猎物。

“最近的聚居地…怕也是有些远啊,要赶路了。”
一番思考之后,将昏迷的少年捆在后背上,男人对着夜空伸展开双臂。

沙地之上,那被拉得极长的斜影瞬间张开了庞大的双翼。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11 00:52:00 +0800 CST  
九半十 客来

每年春夏之交,白色的沙梨花就开满了镇子,酒家摆在门外的桌子上时而落下三两瓣,纷扬的花瓣荡在行脚客商的酒碗里,也落在刀客的刀鞘上。

梨花镇可以说是大漠诸多聚居地的异类了。

三十年前的大漠尚属乱世,名为梨马刀的中年男人提一把长刀、跨一匹骏马,凭着凌厉无匹的身手四处劫杀重刑的悬赏犯、解救被贩卖的奴隶,生生在这刀光剑影的险恶大漠里夺取了这一片沙梨林作为安家落户的一席之地。

为何是这片沙梨林?
相传梨马刀在一场恶战之后,重伤穷途之际流落此地。那时,背后是穷追不舍的慕兰军队,面前是结发之妻,贤妻不愿梨马刀为自己所累,便在这花瓣纷飞的沙梨林中自缢而去。
月色寂沉沉,那明光浩荡下,花瓣飞舞着盖满了白绫与那失了生机的身体,八尺铁躯的男儿终是如婴童般嚎啕大哭。
梨马刀几乎陷入疯狂之际,大漠之中沙暴突起,席卷了即将跨入梨林的慕兰军队。待烟尘褪去后,梨马刀愕然发现发妻尸身已然不见,而这片沙梨林竟也不曾沾染半点沙尘。
心有感爱妻仍在,梨马刀自那以后便携幸存的家人们定居在了这片林中,在不伐一棵沙梨树的情况下,竟真个建起了一个小小的聚居点。

“此镇再不可见血。”
梨马刀一言,便奠定了此地数十年来始终不曾僭越的底线。

梨马刀仁义,身边人便也不负他,在此地聚居的人们比之大漠中的浪客们,气度上已是宽宏开朗得多。
而外人,那些刀客、仇客、信客……大漠中的诸多浪客,俱将此视为可将疲惫身托付之地。如此一来二去,梨花镇也算是有了些名声。
至其子梨长行继承父业,虽不同父亲武艺出神入化,梨长行的商业头脑却更加出众。梨花镇在梨长行的手里除却规模见长,更是做起了交通咽喉的生意。后十年来,过往的客商也好,江湖客也罢,说起这大漠里何处消息最灵通,便只有一句话——
“寻仇寻老蛇,梨花生金花。”
想寻仇、寻个人的信息,便去找那信客老蛇——虽说老蛇的行踪比起仇人也许更加飘忽不定;可若是想生财,梨花镇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好地方,无论悬赏、走镖、拍卖、赌博…梨花镇的「不可见血」成了所有行为绝对安全的底线。
时间久了,暗地里自然也生了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但「不可见血」的梨花镇,年年梨花飞舞着,却始终不曾见过半点血光。

直到六年前,梨长行全家一夜之间神秘失踪,坊间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有人说自己曾见其子梨梧嘉浑身是血地倒在大漠之中,消失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中;
还有人信誓旦旦说曾在现场捡到一把慕兰军刀,这群沙漠强盗定然是对梨花镇的生财之道有所觊觎;
离谱一些的也有传闻整个梨家的消失是大漠天灾「蜃妖」所为,更是有好事者将六年前「人屠」突然登榜之事与梨家失踪案扯上了关系……

与梨家交好的人们虽也有大规模的盘查和悬赏破案,最后苦于毫无线索,不甘之余,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好在梨家两代定下的规矩早已根深蒂固,梨花镇倒也继续正常地维持着生活。

可这静流之下,又潜藏了多少暗潮,却是谁也说不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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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坊口的沙梨树下,早起采梨花的少女们结伴而行,笑语追闹间,如花雨中的一尾尾斑斓游鱼般欢声灵动、倩然娇憨。
“呀,这里躺着两个人!”
一个少女小小声的惊叫,把另几人一同吸引了来。
“伤得好重!还有个孩子…”
“快送去医馆,不能让他们死在镇上!”
梨花镇的少女们果然不同寻常人家女子,将这两个血葫芦一般的人身上盖满了梨花,便急忙抬去了医馆。前后奔走间,对二人血污遍体的外表竟无半点不适。

只一个少女,仍站在大树下远眺着某个方向。

“这小孩不在通缉名单上,另外的男人…毁容了,分辨不来。” 鬓上缀了两朵梨花的少女仔细地看着两人的脸,神色上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若有所思。
看两人躺的方位,似乎是从郁洲城的方向过来的——也许是从郁洲屠城时逃出来的难民吧。
缀了梨花的少女惋惜地摇摇头,求生至此,实在是太不容易。

“还是快些回医馆帮先生吧,又要忙起来了呢。”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11 23:34:00 +0800 CST  
- 梨花镇 -

独步漫长宵 风过花零
遥望月空鸣 你在何方

—— 一代刀客的红颜埋骨之地

( 词源唐朝乐队《月梦》,图源自制 )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11 23:48:00 +0800 CST  
十上 斯文

梨花镇街头,来自大漠四方的话题依旧十分繁杂。在街上坐个半天,怕是能把这半月里大漠的事了解个遍。

比如早些的郁洲屠城——说到这的人都不由得握紧手中刀柄,神色复杂——慕兰强盗的凶名与他们的繁华一同驰名大漠。

再比如即将到来的慕兰嶝稔节,最近到梨花镇的客商几乎都是在此歇脚片时,急着去赶这场大商机的。

再有,昨日西北方那场大沙暴,虽说不曾波及至此,却让镇上的人用肉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等天灾之威。

至于哪位王帐将军的宝刀被当众劈断、哪个大镖局的镖旗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中原王朝派了哪个车队途径大漠去西域行商、南边发现了新的金属矿脉、镇上哪几家的婴童最近哭闹不停惹得隔壁客栈生意大跌云云……许多人财一夜皆空、或是能让人一夜盆满钵满的消息,在这里像是不要钱的大白菜一般俯拾皆是。

除却嘴上操碎了心的成人,便是孩童了。

手持风车的孩童像冰上的海豹一般灵活地打着转儿,追打笑闹地钻过人群。风车悉索转动着,碰了这人的刀鞘,擦了那人的银箱,这些在外足以引发冲突的动作,在这镇上却常见得很。

走在路上,刀口舔血的江湖客们收敛了一身狂气,甚至悄悄让开路,给这些天真无邪的少年郎。

孩童们自然不客气,欢笑着跑过梨花飞舞的长街,偶尔如侠客敬酒般地把糖串子塞一个进路边酒摊的陌生人口中,板着脸一句“承让了”,便嘻嘻哈哈地跑开,嘴里还唱着让外人闻之色变的童谣。

就连这梨花镇的童谣也大胆得很。
“梨花镇里梨花香,梨花树下刀剑藏
剑客去了镖客来,仇客去来寻人屠
不是镇里没人屠,人屠不敢上门来
谁说人屠没爹娘,东边姑娘西有郎
不像爹来不像娘,像个过路的少年郎——”

这大漠里,敢调侃「人屠」,还把「人屠」给翻上去骂了一辈的,怕也只有梨花镇的人们了。

路边酒摊上,男人口里嚼着那颗方才被孩童塞进口里的糖串子,一手极有风度地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几个举着风车的背影跑走。
虽脸上被缠了三四道绷带,倒也不妨碍男人口中缓慢的咀嚼。

中原来的红果饱满圆润,裹一层甜脆的糖衣再蘸了几朵梨花,又包上一层水晶一样透亮的糖衣,那水灵灵的梨花像是方才烧好的瓷器上绽开的纹路,极适和地打扮着滴溜溜圆的红果;男人微闭着眼,想象着这糖串子若是成了精,也定然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牙齿慢慢切进糖衣,脆裂的响声中有清冽的甜跳落到舌尖,与花香一共在男人的口舌间盘旋着;男人的舌尖一挑,两侧犬齿几次起落,浓郁的甘甜之中便极快地蔓延上来一股酸意,趁着自己还没被酸到,男人端起酒碗挡住脸上神色,头微后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被咬了几口便作罢的红果,就这么被推入男人的喉咙深处。

男人依旧笑容满面地看着那男孩背影,心下倒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就当刚刚吃的是你吧,好运的小子。

“然后……” 男人拎着酒葫芦,举手投足间极文雅的样子。没有去寻那几个黄口稚子的晦气,却起身走向街中段的一家赌场,一副富家贵公子初入江湖的样子。

方才街上闲谈里,有一条消息让男人提起了几分兴趣。

“还得仙大官人我亲自走一遭。”

还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衣冠**派头。

楼主 八方羽追  发布于 2017-07-18 12:25:00 +0800 CST  

楼主:八方羽追

字数:157188

发表时间:2017-06-16 02: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5-04 16:15: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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