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系歌心】双明《征人归》长篇HE
第八十五章——03
顾清明将因枪支走火误伤的王参谋送至战地医院刘明翰处，便与小穆二人一道前去探望故交胡家人。
自薛君山为国捐躯后，这一大家子顿失顶梁柱，日子过得尤为清贫艰苦。胡小满因姐夫牺牲，立誓投军杀敌，要小鬼子血债血偿，然一腔热血却遭众人反对，无奈下他偷盗顾清明配枪，漏夜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胡大娘为此事忧心伤身，终日缠绵病榻，唯有依靠胡老爷从旁照顾。再者薛君山媳妇胡湘君郁郁寡欢，无法从丈夫离世的悲恸中释怀，渐渐神志失常，连儿子平安都疏于照料。
顾清明眼看曾经和乐的胡家面临奔溃边缘，愧对薛君山临终所托，权衡之下便违背原则亲自致电重庆莲青园，向老夫开口。他又为胡家人能心安理得接受这笔资助，绞尽脑汁想出了个顺理成章的名目。顾清明向胡家人协商购买茶园巷老宅，又以无人看顾为由，希望胡家人依旧在里头好住着。于是这笔高出房屋价值两倍有余的巨款，方才一解胡家燃眉之急。除为家人抓药的花销，胡奶奶动用这笔钱在巷口搭起个施粥铺子，一来为儿孙积福，二来也算替薛君山多年前倒卖鸦片的行径赎罪。
此时，顾清明便正是往茶园巷的粥铺走去。
灶肚里火光赤红炽烈，火舌舔舐着焦黑的两口巨硕铁锅，锅内热浪翻腾，雾蒙蒙的白烟直逼得人睁不开眼。灶台外侧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站着衣衫褴褛的流民，各个饥肠辘辘伸长脖子，大口大口呼吸飘散的米香，垂涎着等待稀饭开锅。胡奶奶手执长柄大勺，一边掩面轻咳，一边缓慢搅动。另一边，刘秀秀也忙得脚不沾地，及时回收清洗海碗，打水拣菜生火，皆由她一人操办。
顾清明远远瞧见此状，忙向小穆启唇道，“咱们快去帮帮忙！”
“长官你休息！我去！”小穆撒腿冲向粥铺，接替胡奶奶的位置。
顾清明与胡家两人寒暄问好，见清水稀饭咕咕沸腾，便将一脸盆洗净的海碗抱至灶台边，与小穆左右开弓。“你们快排好队！一个个来！不排好队一口汤都甭想喝上！”小穆抡起大勺，挽紧袖子，给流民整顿秩序。众人在部队长官面前不敢造次，纷纷你推我搡，最终排成一条蜿蜿蜒蜒的长龙。
菜粥清汤寡水，还混着粗糙的米糠，断断续续的面条，屈指可数的菜叶瓣。然而，在军队士兵都食不果腹的世道里，能拼拼凑凑出这样一锅杂烩乱炖已属不易。流民捧着自家钵碗瓢罐，刚一接上热粥，便迫不及待，埋着脑袋唏哩呼噜大口吞吃。直烫得喉头冒火，额间发汗，这才满足地呼出一阵白雾状的热气，找个不硌着腿脚的角落席地围坐。
果真是僧多肉少，眼看一锅清粥，不消片刻已然见底。小穆扛起铁锅，用大勺刮蹭个干净，这才堪堪凑出最后半碗。流民连声道谢，捧粥走开，身后竟还有一人。“你也真是倒霉蛋，粥派完了，你候着下一锅出炉吧。”小穆垂着眼帘收拾，并未注意那人，倒是顾清明抬头一瞧，眸光竟再度闪烁着别有深意之色。
“你是啊。”顾清明擦了擦手，不咸不淡地问道，“看你衣着讲究，还不至于食不果腹吧。”
竹内次郎眼巴巴地望着空荡荡的铁锅，肚里如揣了只呱呱乱叫的青蛙。他确实是个倒霉蛋，方才想去馆子吃碗面条，便被小偷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两块银元。鉴于身份，他不敢声张捉贼，只得自己咽下苦水，最后闻着粥香游荡而来。竹内深谙应与中国人保持距离，便摆出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避开顾清明的询问。
顾清明见他姗姗离开，便勾起唇角朗声道，“我正巧饿着，不如小兄弟也一道去吃碗阳春面吧。”竹内闻言，顿时两眼放光，紧随顾清明脚步。小穆尚且不明所以，只得向胡奶奶知会一声，立刻跟上二人。
顾清明将因枪支走火误伤的王参谋送至战地医院刘明翰处，便与小穆二人一道前去探望故交胡家人。
自薛君山为国捐躯后，这一大家子顿失顶梁柱，日子过得尤为清贫艰苦。胡小满因姐夫牺牲，立誓投军杀敌，要小鬼子血债血偿，然一腔热血却遭众人反对，无奈下他偷盗顾清明配枪，漏夜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胡大娘为此事忧心伤身，终日缠绵病榻，唯有依靠胡老爷从旁照顾。再者薛君山媳妇胡湘君郁郁寡欢，无法从丈夫离世的悲恸中释怀，渐渐神志失常，连儿子平安都疏于照料。
顾清明眼看曾经和乐的胡家面临奔溃边缘，愧对薛君山临终所托，权衡之下便违背原则亲自致电重庆莲青园，向老夫开口。他又为胡家人能心安理得接受这笔资助，绞尽脑汁想出了个顺理成章的名目。顾清明向胡家人协商购买茶园巷老宅，又以无人看顾为由，希望胡家人依旧在里头好住着。于是这笔高出房屋价值两倍有余的巨款，方才一解胡家燃眉之急。除为家人抓药的花销，胡奶奶动用这笔钱在巷口搭起个施粥铺子，一来为儿孙积福，二来也算替薛君山多年前倒卖鸦片的行径赎罪。
此时，顾清明便正是往茶园巷的粥铺走去。
灶肚里火光赤红炽烈，火舌舔舐着焦黑的两口巨硕铁锅，锅内热浪翻腾，雾蒙蒙的白烟直逼得人睁不开眼。灶台外侧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站着衣衫褴褛的流民，各个饥肠辘辘伸长脖子，大口大口呼吸飘散的米香，垂涎着等待稀饭开锅。胡奶奶手执长柄大勺，一边掩面轻咳，一边缓慢搅动。另一边，刘秀秀也忙得脚不沾地，及时回收清洗海碗，打水拣菜生火，皆由她一人操办。
顾清明远远瞧见此状，忙向小穆启唇道，“咱们快去帮帮忙！”
“长官你休息！我去！”小穆撒腿冲向粥铺，接替胡奶奶的位置。
顾清明与胡家两人寒暄问好，见清水稀饭咕咕沸腾，便将一脸盆洗净的海碗抱至灶台边，与小穆左右开弓。“你们快排好队！一个个来！不排好队一口汤都甭想喝上！”小穆抡起大勺，挽紧袖子，给流民整顿秩序。众人在部队长官面前不敢造次，纷纷你推我搡，最终排成一条蜿蜿蜒蜒的长龙。
菜粥清汤寡水，还混着粗糙的米糠，断断续续的面条，屈指可数的菜叶瓣。然而，在军队士兵都食不果腹的世道里，能拼拼凑凑出这样一锅杂烩乱炖已属不易。流民捧着自家钵碗瓢罐，刚一接上热粥，便迫不及待，埋着脑袋唏哩呼噜大口吞吃。直烫得喉头冒火，额间发汗，这才满足地呼出一阵白雾状的热气，找个不硌着腿脚的角落席地围坐。
果真是僧多肉少，眼看一锅清粥，不消片刻已然见底。小穆扛起铁锅，用大勺刮蹭个干净，这才堪堪凑出最后半碗。流民连声道谢，捧粥走开，身后竟还有一人。“你也真是倒霉蛋，粥派完了，你候着下一锅出炉吧。”小穆垂着眼帘收拾，并未注意那人，倒是顾清明抬头一瞧，眸光竟再度闪烁着别有深意之色。
“你是啊。”顾清明擦了擦手，不咸不淡地问道，“看你衣着讲究，还不至于食不果腹吧。”
竹内次郎眼巴巴地望着空荡荡的铁锅，肚里如揣了只呱呱乱叫的青蛙。他确实是个倒霉蛋，方才想去馆子吃碗面条，便被小偷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两块银元。鉴于身份，他不敢声张捉贼，只得自己咽下苦水，最后闻着粥香游荡而来。竹内深谙应与中国人保持距离，便摆出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避开顾清明的询问。
顾清明见他姗姗离开，便勾起唇角朗声道，“我正巧饿着，不如小兄弟也一道去吃碗阳春面吧。”竹内闻言，顿时两眼放光，紧随顾清明脚步。小穆尚且不明所以，只得向胡奶奶知会一声，立刻跟上二人。
第八十六章——01
顾清明，小穆，以及竹内次郎三人，围着街边面摊的一张四方小桌落座。竹内对皮包尤为重视，将之紧挨身侧摆放，视线也不离片刻。第一碗面条上桌，小穆正欲推至顾清明面前，不料顾清明率先将碗挪向竹内，且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架在竹内眼前反扣的小勺上。
竹内受宠若惊，同时认为自己的沉默极为失礼。他正襟危坐，缓缓垂首，向顾清明沉声道，“谢谢您。”语罢，他便礼数俱全地执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起面条，最后在小穆的瞠目结舌下连面汤都喝了个精光。
三人吃饱喝足，竹内再度告辞。身无分文的境遇下，他盘算着自己唯有往湘北方向寻找日军营地才不致饿死。顾清明仿若能窥探出竹内心思，有意无意间提及自己要往城北郊野去。竹内毫无戒心，高高兴兴地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城北郊外，天色青白，水杉林稀疏单薄。
吉普车临水停罢，竹内便与顾清明道别，提起皮包跳下后座。他缓步前行的背影尚未遥远，后视镜里已映出顾清明霎时沉凝的面色，与一道锋芒冷冽的眸光。
“小穆！”顾清明压低嗓音，沉吟道，“擒住他！”
小穆目光一闪，颔首接令，悄悄打开车门。
竹内正蒙头沿河畔小径漫步，万不曾想，身后竟忽而传来一声熟悉且清晰的话音。“待ってください！（请留步！）”异国之地忽闻乡音，竹内未及深思便收住脚步！他浑身一颤，难掩激动之情，忙转身顾盼！不料——迎面而来竟是小穆一张正气凛然的方脸，与猛袭腹腔的一击凌厉铁拳！
竹内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受，脑门登时青筋突暴，面若猪肝之色。他连连猛咳，险些将胃里尚未消化的阳春面给呕出来。小穆不给对方半点喘息之机，二话没说立马将其双臂反钳在后，并膝头狠狠一顶，竹内便顺势摔趴在地！不但碰了一鼻灰，还被压制得本分不得动弹！
“私を放して！（放开我！）”竹内次郎愤然挣扎，鬼哭狼嚎似的乱叫一通。他旋即凝神一瞧，但见脱手坠落的皮包竟连续翻滚，沿河畔低斜地势直往沟里掉！他霎时瞪大双眼，叫苦不迭。“ない！ない！（不！）”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细瘦如竹的手紧紧拽住了面临落水厄运的皮包！竹内长舒一口气，炙热的目光沿那骨骼分明的指节缓缓游移，视野内便显出顾清明一张雕刻般的深邃侧脸。他细长的睫毛如蜻蜓颤动的薄翼，而掩映下沉静的眼眸却又比幽幽寒潭更深不见底。
“日本人。”顾清明冷声轻叹，兀自拉开皮包拉链，将其内物件大白于天下。“言う！…何が図れる！（说！鬼鬼祟祟混进长沙城来，究竟有何图谋！）”
竹内但闻顾清明一口流利标准的日语，这才恍然大悟，自个儿早已被他盯上。成王败寇，局面已定，他却犹是愤愤不平。一思及方才那碗坏事的阳春面，竹内便气不打一处来。
竹内不甘屈服，傲慢扭头，对顾清明的审问置若罔闻。这般倔强模样，惹得小穆极为恼火。作为饱受战争之苦丧亲之痛的人，小穆对任何一个小鬼子都仇深似海，恨之入骨。正当顾清明仔细翻查竹内皮包之际，小穆双眼血红，激愤冲动，霎时从腰际掏出冷森森的驳壳枪，毫不留情地直抵竹内脑袋！“**！今天非一枪崩了你！”
“小穆！住手！”顾清明大惊，立刻疾呼呵斥。“这是命令！”
“长官！”小穆咬牙切齿，抵在扳机上的食指不住颤抖。他久久凝视顾清明坚决的脸庞，终是眼圈湿红，将全幅翻涌的情绪埋进心底，沉沉叹息间收回了手枪。“长官，当年长沙对战，小鬼子不就派过特务前来游说。这个人会不会也是？”
“他不是。”顾清明沉声回应，并慢慢从皮包内徒手举起个造型浑圆暗银色泽的小型设备。小穆不解，满目疑惑。“这是德国制莱卡相机。”顾清明将目光幽幽转向竹内，一字一顿道，“あなたは记者です！你是记者！”
顾清明，小穆，以及竹内次郎三人，围着街边面摊的一张四方小桌落座。竹内对皮包尤为重视，将之紧挨身侧摆放，视线也不离片刻。第一碗面条上桌，小穆正欲推至顾清明面前，不料顾清明率先将碗挪向竹内，且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架在竹内眼前反扣的小勺上。
竹内受宠若惊，同时认为自己的沉默极为失礼。他正襟危坐，缓缓垂首，向顾清明沉声道，“谢谢您。”语罢，他便礼数俱全地执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起面条，最后在小穆的瞠目结舌下连面汤都喝了个精光。
三人吃饱喝足，竹内再度告辞。身无分文的境遇下，他盘算着自己唯有往湘北方向寻找日军营地才不致饿死。顾清明仿若能窥探出竹内心思，有意无意间提及自己要往城北郊野去。竹内毫无戒心，高高兴兴地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城北郊外，天色青白，水杉林稀疏单薄。
吉普车临水停罢，竹内便与顾清明道别，提起皮包跳下后座。他缓步前行的背影尚未遥远，后视镜里已映出顾清明霎时沉凝的面色，与一道锋芒冷冽的眸光。
“小穆！”顾清明压低嗓音，沉吟道，“擒住他！”
小穆目光一闪，颔首接令，悄悄打开车门。
竹内正蒙头沿河畔小径漫步，万不曾想，身后竟忽而传来一声熟悉且清晰的话音。“待ってください！（请留步！）”异国之地忽闻乡音，竹内未及深思便收住脚步！他浑身一颤，难掩激动之情，忙转身顾盼！不料——迎面而来竟是小穆一张正气凛然的方脸，与猛袭腹腔的一击凌厉铁拳！
竹内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受，脑门登时青筋突暴，面若猪肝之色。他连连猛咳，险些将胃里尚未消化的阳春面给呕出来。小穆不给对方半点喘息之机，二话没说立马将其双臂反钳在后，并膝头狠狠一顶，竹内便顺势摔趴在地！不但碰了一鼻灰，还被压制得本分不得动弹！
“私を放して！（放开我！）”竹内次郎愤然挣扎，鬼哭狼嚎似的乱叫一通。他旋即凝神一瞧，但见脱手坠落的皮包竟连续翻滚，沿河畔低斜地势直往沟里掉！他霎时瞪大双眼，叫苦不迭。“ない！ない！（不！）”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细瘦如竹的手紧紧拽住了面临落水厄运的皮包！竹内长舒一口气，炙热的目光沿那骨骼分明的指节缓缓游移，视野内便显出顾清明一张雕刻般的深邃侧脸。他细长的睫毛如蜻蜓颤动的薄翼，而掩映下沉静的眼眸却又比幽幽寒潭更深不见底。
“日本人。”顾清明冷声轻叹，兀自拉开皮包拉链，将其内物件大白于天下。“言う！…何が図れる！（说！鬼鬼祟祟混进长沙城来，究竟有何图谋！）”
竹内但闻顾清明一口流利标准的日语，这才恍然大悟，自个儿早已被他盯上。成王败寇，局面已定，他却犹是愤愤不平。一思及方才那碗坏事的阳春面，竹内便气不打一处来。
竹内不甘屈服，傲慢扭头，对顾清明的审问置若罔闻。这般倔强模样，惹得小穆极为恼火。作为饱受战争之苦丧亲之痛的人，小穆对任何一个小鬼子都仇深似海，恨之入骨。正当顾清明仔细翻查竹内皮包之际，小穆双眼血红，激愤冲动，霎时从腰际掏出冷森森的驳壳枪，毫不留情地直抵竹内脑袋！“**！今天非一枪崩了你！”
“小穆！住手！”顾清明大惊，立刻疾呼呵斥。“这是命令！”
“长官！”小穆咬牙切齿，抵在扳机上的食指不住颤抖。他久久凝视顾清明坚决的脸庞，终是眼圈湿红，将全幅翻涌的情绪埋进心底，沉沉叹息间收回了手枪。“长官，当年长沙对战，小鬼子不就派过特务前来游说。这个人会不会也是？”
“他不是。”顾清明沉声回应，并慢慢从皮包内徒手举起个造型浑圆暗银色泽的小型设备。小穆不解，满目疑惑。“这是德国制莱卡相机。”顾清明将目光幽幽转向竹内，一字一顿道，“あなたは记者です！你是记者！”
第八十六章——02
竹内次郎眸光一颤，不置可否。顾清明欲要查看相机内的胶片，但他对相机并无研究，只能凭借其上的英文标注小心摆弄。竹内见状，大叹糟糕，忙道，“君はばた…ムは廃車になる！（你别乱动！胶卷见光就会报废！）”
“私はあ…することができます！（我相信你是记者，但这不表示，你有权记录任何有关我军的资料！）”话音未落，顾清明便摸准门道，顿时打开相机槽口，将滚落的胶卷紧握在手。他将笨重的相机塞回皮包，便霍然起身，面对昏沉的日光高举双手。伴随着竹内一声哀惜痛吟，顾清明狠狠抽出连串的胶片，半眯着眼细细打量！
顾清明的眸光闪烁不定，几番变换。一时震惊一时疑虑，一时感触又一时宽慰。“小穆！”顾清明缓缓转身，低垂的眼帘叫人看不清眸色，他薄唇轻启，仅淡淡吐出寥寥数字。“放他走！”
竹内闻言，也是颇为错愕。
“长官？”小穆不明情由，不禁探问。手下仍旧死死压制竹内。
顾清明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胶片，解释道，“古人云，两军交战不杀来使。小鬼子残忍无道，我们却不能迁怒无辜。更何况，他不是军人，只是个记者。且是一个还原战争真相，揭露侵略者真实面目的记者！”最后一言，顾清明以日语，再度恳切地向竹内重复，并紧握双拳，柔声叹道，“申し訳…しまった。（抱歉！我毁掉了这些珍贵的资料！）”
小穆闻言，恍然明白，这才将竹内松开。竹内艰难地爬起，不断揉搓酸痛的腰背与手腕。他听顾清明一席话，顿时无言沉默。
自从踏足中国土地，竹内才真正身临战争的漩涡之中。他亲眼见识印象里谦恭有礼的同胞，是怎样以烧杀抢掠取乐嬉闹，是怎样化身毫无人道的血淋淋的恶魔！然而国内报纸广播，连同他的兄长亦有教诲，日本侵华，是一场怎样辉煌光荣利于全人类发展的神圣之举！国内人民备受蒙蔽，同样忍受疲劳，日以继夜地为胜利加大生产！可这一切，不过一场骗局，一场满足个人野心欲望的骗局！
巨大的反差，良心的谴责，致使竹内切断与东京报社的固定联络，亦只身离开日方军营，去深入了解中国人民的生存环境，去记录更多为历史正名的证据！
“对不起。这应该由我说！”竹内次郎抚平衣襟，向顾清明与小穆深深鞠躬。在顾清明这个真正的彬彬君子面前，因受蛊惑沦为帮凶的竹内只觉倍感羞愧，无地自容。他默默收拾皮包，向顾清明告辞，“你们中国的一句话，一饭之恩必偿。我一定终生记住。”
顾清明与竹内相视点头，沉声道，“无需报答我。希望你永远是忠于真相的记者！”
竹内全身绷紧，重重颔首。这才提起行囊，转身毅然前行。
竹内次郎眸光一颤，不置可否。顾清明欲要查看相机内的胶片，但他对相机并无研究，只能凭借其上的英文标注小心摆弄。竹内见状，大叹糟糕，忙道，“君はばた…ムは廃車になる！（你别乱动！胶卷见光就会报废！）”
“私はあ…することができます！（我相信你是记者，但这不表示，你有权记录任何有关我军的资料！）”话音未落，顾清明便摸准门道，顿时打开相机槽口，将滚落的胶卷紧握在手。他将笨重的相机塞回皮包，便霍然起身，面对昏沉的日光高举双手。伴随着竹内一声哀惜痛吟，顾清明狠狠抽出连串的胶片，半眯着眼细细打量！
顾清明的眸光闪烁不定，几番变换。一时震惊一时疑虑，一时感触又一时宽慰。“小穆！”顾清明缓缓转身，低垂的眼帘叫人看不清眸色，他薄唇轻启，仅淡淡吐出寥寥数字。“放他走！”
竹内闻言，也是颇为错愕。
“长官？”小穆不明情由，不禁探问。手下仍旧死死压制竹内。
顾清明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胶片，解释道，“古人云，两军交战不杀来使。小鬼子残忍无道，我们却不能迁怒无辜。更何况，他不是军人，只是个记者。且是一个还原战争真相，揭露侵略者真实面目的记者！”最后一言，顾清明以日语，再度恳切地向竹内重复，并紧握双拳，柔声叹道，“申し訳…しまった。（抱歉！我毁掉了这些珍贵的资料！）”
小穆闻言，恍然明白，这才将竹内松开。竹内艰难地爬起，不断揉搓酸痛的腰背与手腕。他听顾清明一席话，顿时无言沉默。
自从踏足中国土地，竹内才真正身临战争的漩涡之中。他亲眼见识印象里谦恭有礼的同胞，是怎样以烧杀抢掠取乐嬉闹，是怎样化身毫无人道的血淋淋的恶魔！然而国内报纸广播，连同他的兄长亦有教诲，日本侵华，是一场怎样辉煌光荣利于全人类发展的神圣之举！国内人民备受蒙蔽，同样忍受疲劳，日以继夜地为胜利加大生产！可这一切，不过一场骗局，一场满足个人野心欲望的骗局！
巨大的反差，良心的谴责，致使竹内切断与东京报社的固定联络，亦只身离开日方军营，去深入了解中国人民的生存环境，去记录更多为历史正名的证据！
“对不起。这应该由我说！”竹内次郎抚平衣襟，向顾清明与小穆深深鞠躬。在顾清明这个真正的彬彬君子面前，因受蛊惑沦为帮凶的竹内只觉倍感羞愧，无地自容。他默默收拾皮包，向顾清明告辞，“你们中国的一句话，一饭之恩必偿。我一定终生记住。”
顾清明与竹内相视点头，沉声道，“无需报答我。希望你永远是忠于真相的记者！”
竹内全身绷紧，重重颔首。这才提起行囊，转身毅然前行。
第八十六章——03
小穆将顾清明载回城内的途中，终于忍不住想问，竹内究竟是何时何处露出破绽，被识破日本人的身份。但见顾清明唇间含着浅浅笑意，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原是在进城伊始，顾清明相帮竹内提包之际，便察觉异样。流民逃难，家当无非是衣物银元。竹内的皮包看似瘪塌，却笨重异常。顾清明又见他爱护有加，便料定里头有个贵重易损的不寻常物件。而真正确定其日本人身份，是在他们一道吃阳春面之时。顾清明刻意为竹内拿筷，将之架在反扣的小勺上。竹内果然习惯性地依照日本民族进餐的严谨，用左手托筷辅助右手拿筷，并在用餐完毕，将筷子规规矩矩地横放原位。这一点与将筷子竖放安置的中国传统便有天渊之别。
小穆听罢，对顾清明敏锐的洞察力倍感叹服。他眼咕噜一转，又道，“长官，您方才也是搜了他的皮包，才确定他是记者！万一他真被我说中，是个伪装进城的日本特务。咱们两人恐怕也很难制服他，指不定还会身陷险境！”
顾清明笑意更甚，指尖沿唇线慢慢摩挲，颇为高深莫测的意味。片刻后，他见小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才启唇答道，“你见过这么轻易就暴露的特务？”
小穆呆若木鸡地眨了眨眼，还是决定专心致志开车才是。
两人重回茶园巷口，已是日暮黄昏。胡奶奶正与刘秀秀收拾粥铺，顾清明与小穆加入，不多时便就收工打道回府。第十军经历常德艰难恶战，又遭遇疫病九死一生，残部虽有四个师番号，实际却仅仅七个团，全军兵力不足两万人。第十军奉命于衡山整补期间，顾清明委任在身，事物繁重，不可在长沙耽搁太久。于是他安排小穆在战地医院照顾王参谋，自己便在茶园巷胡宅落脚一晚，明日依王参谋伤势再行决定。
此时，顾清明正与刘秀秀搀扶步履蹒跚的胡奶奶，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错综狭窄的巷道光线昏沉，一个转身之际，三人便遥遥望见一抹绰绰的熟悉身影。
“湘君！”胡奶奶眉头紧皱，率先扬声一唤。刘秀秀便快步上前，将茫然四顾晕头转向的胡湘君拉回身边。顾清明见胡湘君痴痴傻傻的笑颜，顿时念及薛君山的离去，心底泛起阵阵酸楚。
“你个孩子！谁让你出门来的！”胡奶奶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平安呢！不是让你陪着吗！”
“平安有人陪呢。”胡湘湘目光灼灼，似有欣喜万分之事，忙抢着说道，“是君山他兄弟来咱家了！我呀特意跑出来知会你们！兄弟都打仗回来了！君山是不是很快也会回家来？”
此言一出，顾清明与胡奶奶不禁面面相觑。薛君山过去那些个所谓兄弟，除却顾明二人，都是些不正经的狐朋狗友，有利则聚，无利则散，当年薛君山过世都不见他们前来吊唁，如今怎会存好心亲自登门拜访。
“湘君，你说的是谁？”胡奶奶忧心是歹人滋事，紧紧握住胡湘君的手，细细问道。
“奶奶您真糊涂了！那还能有谁！”胡湘君眼波流转，天真笑道，“身材呀高高瘦瘦，面瓜子白白净净！和咱家君山一道打仗去的——不就只有莫小弟呗！”
莫小弟早已与薛君山一同忠勇殉国，这是当年顾清明亲眼所见。如此胡奶奶更摸不着头脑，忧心忡忡起来。刘秀秀适时插了句嘴，安抚道，“没事没事，家里头不还有表姑父吗。或许真是故人来的。”
顾清明沉思片刻，宽慰道，“是啊！待会儿进门我走前头，定然生不出事端。”
小穆将顾清明载回城内的途中，终于忍不住想问，竹内究竟是何时何处露出破绽，被识破日本人的身份。但见顾清明唇间含着浅浅笑意，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原是在进城伊始，顾清明相帮竹内提包之际，便察觉异样。流民逃难，家当无非是衣物银元。竹内的皮包看似瘪塌，却笨重异常。顾清明又见他爱护有加，便料定里头有个贵重易损的不寻常物件。而真正确定其日本人身份，是在他们一道吃阳春面之时。顾清明刻意为竹内拿筷，将之架在反扣的小勺上。竹内果然习惯性地依照日本民族进餐的严谨，用左手托筷辅助右手拿筷，并在用餐完毕，将筷子规规矩矩地横放原位。这一点与将筷子竖放安置的中国传统便有天渊之别。
小穆听罢，对顾清明敏锐的洞察力倍感叹服。他眼咕噜一转，又道，“长官，您方才也是搜了他的皮包，才确定他是记者！万一他真被我说中，是个伪装进城的日本特务。咱们两人恐怕也很难制服他，指不定还会身陷险境！”
顾清明笑意更甚，指尖沿唇线慢慢摩挲，颇为高深莫测的意味。片刻后，他见小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才启唇答道，“你见过这么轻易就暴露的特务？”
小穆呆若木鸡地眨了眨眼，还是决定专心致志开车才是。
两人重回茶园巷口，已是日暮黄昏。胡奶奶正与刘秀秀收拾粥铺，顾清明与小穆加入，不多时便就收工打道回府。第十军经历常德艰难恶战，又遭遇疫病九死一生，残部虽有四个师番号，实际却仅仅七个团，全军兵力不足两万人。第十军奉命于衡山整补期间，顾清明委任在身，事物繁重，不可在长沙耽搁太久。于是他安排小穆在战地医院照顾王参谋，自己便在茶园巷胡宅落脚一晚，明日依王参谋伤势再行决定。
此时，顾清明正与刘秀秀搀扶步履蹒跚的胡奶奶，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错综狭窄的巷道光线昏沉，一个转身之际，三人便遥遥望见一抹绰绰的熟悉身影。
“湘君！”胡奶奶眉头紧皱，率先扬声一唤。刘秀秀便快步上前，将茫然四顾晕头转向的胡湘君拉回身边。顾清明见胡湘君痴痴傻傻的笑颜，顿时念及薛君山的离去，心底泛起阵阵酸楚。
“你个孩子！谁让你出门来的！”胡奶奶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平安呢！不是让你陪着吗！”
“平安有人陪呢。”胡湘湘目光灼灼，似有欣喜万分之事，忙抢着说道，“是君山他兄弟来咱家了！我呀特意跑出来知会你们！兄弟都打仗回来了！君山是不是很快也会回家来？”
此言一出，顾清明与胡奶奶不禁面面相觑。薛君山过去那些个所谓兄弟，除却顾明二人，都是些不正经的狐朋狗友，有利则聚，无利则散，当年薛君山过世都不见他们前来吊唁，如今怎会存好心亲自登门拜访。
“湘君，你说的是谁？”胡奶奶忧心是歹人滋事，紧紧握住胡湘君的手，细细问道。
“奶奶您真糊涂了！那还能有谁！”胡湘君眼波流转，天真笑道，“身材呀高高瘦瘦，面瓜子白白净净！和咱家君山一道打仗去的——不就只有莫小弟呗！”
莫小弟早已与薛君山一同忠勇殉国，这是当年顾清明亲眼所见。如此胡奶奶更摸不着头脑，忧心忡忡起来。刘秀秀适时插了句嘴，安抚道，“没事没事，家里头不还有表姑父吗。或许真是故人来的。”
顾清明沉思片刻，宽慰道，“是啊！待会儿进门我走前头，定然生不出事端。”
第八十七章——01
暮日红云垂垂连连浮于苍穹，以极缓极慢的速度舒卷流动。整条茶园巷的破败老屋，皆似沉默无言的伛偻老人，骨血脉络深扎地底，早已与这座孤城相守难离。片片青砖如其干燥龟裂的皮肤，碎碎灰瓦如其沧桑斑白的鬓发。顾清明谨慎地行至胡宅门前，只见漆黑的铁门虚掩着，轻推之际低吟一声凄哀长叹。
门缝一线，霎时漏出的气息却并非危险，而是平安咯咯不停的欢笑。纵使艰难岁月，时代更迭，仍有崭新的生命与希冀如旭日初升。顾清明眸光一亮，紧锁的眉头霎时舒展。他激荡的心绪不消片刻便沉浸下来，眼眶里翻涌的波澜却阵阵难歇。
顾清明伫立门外，不敢踏进一步，只怕打破他泪眼婆娑中美好的画面。
暮光如麦田金芒铺洒一地，枯枝落叶随风飘摇，屋瓦飞檐剪影如画。平安高举飞机玩具绕圈奔跑，胖藕似的胳膊小腿裁碎了暮光。院中央的竹编矮凳上，屈膝静坐着一人。他侧脸的分明棱角被暮色柔和了线条，唇角的疏阔淡笑颠倒了天地的春秋冬夏。一叶飘零，亦遥映在他暗金瞳色的双眸之间。跌宕半生，如初少年。
与一人恬淡相守，是顾清明此生所求。
或是门扉响动引起了明台的注意。他抬起眼帘，唇角笑容刹那凝固，眸光猛地如碎玉颤动。明台在火车上辗转周折的这些日子里，曾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景象，也许在枪林弹雨烽火狼烟的战场之上，也许是苍天捉弄兜兜转转的多年以后，甚至阴阳相隔，孤坟茔头。
然而上天对二人果真还是眷顾恩宠！没有喧嚣搅扰，没有枝节横生，唯有平淡如水的情节，伴着暮云红霞，携着笑语欢声，以温柔却厚重的力量丝丝包裹起千疮百孔的心脏。伤痕隐痛，委屈不甘，岁月所亏欠的一切，在这一刻全幅云散烟消！
明台缓缓起身，只觉视野顷刻模糊。他忙别过脸去，手掌来不及掩面，泪水便已决堤倾泻，如两道断断续续的银线挂上面庞。明台胡乱抹脸，眼泪却又不知节制涌出眼眶。顾清明亦是潸然落泪，每一滴晶莹却再不代表悲伤，而是闪动着欣慰感激的夺目光彩。两人相视片刻，泪眼清亮，笑意更深，终是不约而同握紧双拳，坚定不移地向对方走去。
犹记当年舞池的惊鸿一面，到此刻再无顾虑的执手相依，脚下这区区十步之遥，他们竟走 了几乎七个年头。当两人展开双臂，将对方拥入怀抱，感受呼吸炙热缠绕，听闻心跳渐渐 同步，他们才终有勇气确信当下的真实，不再是思念成狂，幻梦一场。
暮日红云垂垂连连浮于苍穹，以极缓极慢的速度舒卷流动。整条茶园巷的破败老屋，皆似沉默无言的伛偻老人，骨血脉络深扎地底，早已与这座孤城相守难离。片片青砖如其干燥龟裂的皮肤，碎碎灰瓦如其沧桑斑白的鬓发。顾清明谨慎地行至胡宅门前，只见漆黑的铁门虚掩着，轻推之际低吟一声凄哀长叹。
门缝一线，霎时漏出的气息却并非危险，而是平安咯咯不停的欢笑。纵使艰难岁月，时代更迭，仍有崭新的生命与希冀如旭日初升。顾清明眸光一亮，紧锁的眉头霎时舒展。他激荡的心绪不消片刻便沉浸下来，眼眶里翻涌的波澜却阵阵难歇。
顾清明伫立门外，不敢踏进一步，只怕打破他泪眼婆娑中美好的画面。
暮光如麦田金芒铺洒一地，枯枝落叶随风飘摇，屋瓦飞檐剪影如画。平安高举飞机玩具绕圈奔跑，胖藕似的胳膊小腿裁碎了暮光。院中央的竹编矮凳上，屈膝静坐着一人。他侧脸的分明棱角被暮色柔和了线条，唇角的疏阔淡笑颠倒了天地的春秋冬夏。一叶飘零，亦遥映在他暗金瞳色的双眸之间。跌宕半生，如初少年。
与一人恬淡相守，是顾清明此生所求。
或是门扉响动引起了明台的注意。他抬起眼帘，唇角笑容刹那凝固，眸光猛地如碎玉颤动。明台在火车上辗转周折的这些日子里，曾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景象，也许在枪林弹雨烽火狼烟的战场之上，也许是苍天捉弄兜兜转转的多年以后，甚至阴阳相隔，孤坟茔头。
然而上天对二人果真还是眷顾恩宠！没有喧嚣搅扰，没有枝节横生，唯有平淡如水的情节，伴着暮云红霞，携着笑语欢声，以温柔却厚重的力量丝丝包裹起千疮百孔的心脏。伤痕隐痛，委屈不甘，岁月所亏欠的一切，在这一刻全幅云散烟消！
明台缓缓起身，只觉视野顷刻模糊。他忙别过脸去，手掌来不及掩面，泪水便已决堤倾泻，如两道断断续续的银线挂上面庞。明台胡乱抹脸，眼泪却又不知节制涌出眼眶。顾清明亦是潸然落泪，每一滴晶莹却再不代表悲伤，而是闪动着欣慰感激的夺目光彩。两人相视片刻，泪眼清亮，笑意更深，终是不约而同握紧双拳，坚定不移地向对方走去。
犹记当年舞池的惊鸿一面，到此刻再无顾虑的执手相依，脚下这区区十步之遥，他们竟走 了几乎七个年头。当两人展开双臂，将对方拥入怀抱，感受呼吸炙热缠绕，听闻心跳渐渐 同步，他们才终有勇气确信当下的真实，不再是思念成狂，幻梦一场。
第八十七章——02
夜色静谧，烛火曳动。胡宅二楼最边侧的屋窗上，映着两抹绰绰身影。屋内灯火昏沉，生锈的黄铜色面盆盛着温凉清水，一块血迹斑斑的毛巾滑入盆中，一丝丝猩红血色霎时弥漫，不多时便将清水全然浸染。
“这么说，你大哥从来都不是卖国求荣之辈。想当年，他的身份还曾将你牵连——”顾清明手执洁净的绷带，在明台精瘦的腹背间来回裹缠。他伫立明台身后，烛火若在眸间跳动，视野早已被明台肩背上累累交错的新伤旧痕占满。顾清明的眼眶微微湿润，温热的指腹不由自主地探触描摹。“你也是好运气，能从军统干干净净地抽身。”
明台听闻顾清明声线细微的沙哑，深谙他心底翻涌的酸楚。“哎呀，疼！”明台忽而低吟，捂住腰腹伤口，身躯蜷缩而起，歪歪斜斜卧倒在床。顾清明顿时紧张，连忙探身检查伤势。不料他指尖尚且凌空，便猝不及防被一双炙热手掌牢牢包裹！顾清明察觉明台使诈，欲要抽离，然而下一刻明台竟反手钳制，顺势一拽，顾清明便恍然跌进温软的床窝。
屋内那颗如豆烛火，也应景似的随那动静，一番晃颤。
破旧被褥里的杂絮，纠结成一团团匀不平的棉疙瘩，如绵延起伏的小土丘，隐约遮掩着明台深埋的半张脸庞。他嘴角斜勾含笑，眸光灼灼，与顾清明凝神相望。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没个正行！”顾清明长睫掀动，眼眸中溢出脉脉温情。
明台目光流转，邪里邪气笑答，“报告顾长官！我是想纠正你！经历这些年艰难险恶，死里逃生，我当然不止是运气好！还有——身手好！”
明台话锋一转，双臂猛然撑起，但见他一个利落侧翻，便披挂整床棉被，向顾清明虎狼般扑来！顾清明呼吸一窒，从床心向床尾翻滚闪避，不曾想自个儿的身手速度早已略逊于训练有素的明台，不出三秒便被棉被囫囵裹缠！两人扭头摆尾，热汗淋漓，越挣越紧，不缠不休，最终胸膛相贴，四肢交叠，沦为烧饼包油条之状！
明台粗声喘息，刻意将炽烈的呼吸喷吐在顾清明的耳迹。“当然——身手方面，卑职不敢张狂。还请顾长官指点一二！”顾清明眼波一荡，耳垂鲜红欲滴，脸色却正儿八经愣是硬撑。明台见他默许顺从，顿时贼心大动，眼骨碌一转，肃然沉吟道，“等等！我先检查下这床牢不牢靠！”
顾清明不禁忆起那绯红旖旎又出师不利的一晚，霎时抿唇憋笑浑身轻颤。明台眉目舒展，终是如愿地逗乐顾清明，令他不再对遍体的伤疤耿耿于怀，对往昔的错失执念自责。他好一番挪来动去才暂时将棉被松解，旋即下床屈膝弯腰掀起单薄的床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个遍。
“嗯，还算结实。”明台站起身来，满意地点头称许。他正欲一个纵身撞进床窝与顾清明抵死缠绵，却不想对方蜷缩侧卧，双眸合起，竟已呼吸平缓沉沉睡去。
明台不由淡笑，眸光顷刻柔化成水。他轻手轻脚侧坐床沿，指尖梳理顾清明蓬乱的发丝，心头万千感慨。在他心力交瘁与敌周旋之际，顾清明定也同样殚精竭虑为国操劳，甚至另分出一份心力牵挂杳无音信的伴侣，才会酿得如此疲怠，稍有舒心沾枕就睡。
今夜这难得的春宵时刻，明台独守安睡的顾清明，倒也不觉可惜。他幽幽凝视那盏抵御黑暗奋力燃烧生命的烛火，心中从未质疑和平年代的来临！最多不过姗姗来迟，绝不会退缩缺席！明台坚信，和顾清明聚散无常的七年，不过生命的插曲或爱情的考验！未来还有大好时光，弥补这点滴的遗失，填盈这朝暮的缺憾。
夜色静谧，烛火曳动。胡宅二楼最边侧的屋窗上，映着两抹绰绰身影。屋内灯火昏沉，生锈的黄铜色面盆盛着温凉清水，一块血迹斑斑的毛巾滑入盆中，一丝丝猩红血色霎时弥漫，不多时便将清水全然浸染。
“这么说，你大哥从来都不是卖国求荣之辈。想当年，他的身份还曾将你牵连——”顾清明手执洁净的绷带，在明台精瘦的腹背间来回裹缠。他伫立明台身后，烛火若在眸间跳动，视野早已被明台肩背上累累交错的新伤旧痕占满。顾清明的眼眶微微湿润，温热的指腹不由自主地探触描摹。“你也是好运气，能从军统干干净净地抽身。”
明台听闻顾清明声线细微的沙哑，深谙他心底翻涌的酸楚。“哎呀，疼！”明台忽而低吟，捂住腰腹伤口，身躯蜷缩而起，歪歪斜斜卧倒在床。顾清明顿时紧张，连忙探身检查伤势。不料他指尖尚且凌空，便猝不及防被一双炙热手掌牢牢包裹！顾清明察觉明台使诈，欲要抽离，然而下一刻明台竟反手钳制，顺势一拽，顾清明便恍然跌进温软的床窝。
屋内那颗如豆烛火，也应景似的随那动静，一番晃颤。
破旧被褥里的杂絮，纠结成一团团匀不平的棉疙瘩，如绵延起伏的小土丘，隐约遮掩着明台深埋的半张脸庞。他嘴角斜勾含笑，眸光灼灼，与顾清明凝神相望。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没个正行！”顾清明长睫掀动，眼眸中溢出脉脉温情。
明台目光流转，邪里邪气笑答，“报告顾长官！我是想纠正你！经历这些年艰难险恶，死里逃生，我当然不止是运气好！还有——身手好！”
明台话锋一转，双臂猛然撑起，但见他一个利落侧翻，便披挂整床棉被，向顾清明虎狼般扑来！顾清明呼吸一窒，从床心向床尾翻滚闪避，不曾想自个儿的身手速度早已略逊于训练有素的明台，不出三秒便被棉被囫囵裹缠！两人扭头摆尾，热汗淋漓，越挣越紧，不缠不休，最终胸膛相贴，四肢交叠，沦为烧饼包油条之状！
明台粗声喘息，刻意将炽烈的呼吸喷吐在顾清明的耳迹。“当然——身手方面，卑职不敢张狂。还请顾长官指点一二！”顾清明眼波一荡，耳垂鲜红欲滴，脸色却正儿八经愣是硬撑。明台见他默许顺从，顿时贼心大动，眼骨碌一转，肃然沉吟道，“等等！我先检查下这床牢不牢靠！”
顾清明不禁忆起那绯红旖旎又出师不利的一晚，霎时抿唇憋笑浑身轻颤。明台眉目舒展，终是如愿地逗乐顾清明，令他不再对遍体的伤疤耿耿于怀，对往昔的错失执念自责。他好一番挪来动去才暂时将棉被松解，旋即下床屈膝弯腰掀起单薄的床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个遍。
“嗯，还算结实。”明台站起身来，满意地点头称许。他正欲一个纵身撞进床窝与顾清明抵死缠绵，却不想对方蜷缩侧卧，双眸合起，竟已呼吸平缓沉沉睡去。
明台不由淡笑，眸光顷刻柔化成水。他轻手轻脚侧坐床沿，指尖梳理顾清明蓬乱的发丝，心头万千感慨。在他心力交瘁与敌周旋之际，顾清明定也同样殚精竭虑为国操劳，甚至另分出一份心力牵挂杳无音信的伴侣，才会酿得如此疲怠，稍有舒心沾枕就睡。
今夜这难得的春宵时刻，明台独守安睡的顾清明，倒也不觉可惜。他幽幽凝视那盏抵御黑暗奋力燃烧生命的烛火，心中从未质疑和平年代的来临！最多不过姗姗来迟，绝不会退缩缺席！明台坚信，和顾清明聚散无常的七年，不过生命的插曲或爱情的考验！未来还有大好时光，弥补这点滴的遗失，填盈这朝暮的缺憾。
第八十七章——03
1944年5月底，衡山第十军军营。
春末夏初时节，天清云淡，明媚的正阳直晒着脑袋瓜子，已初显昏热炙烤之感。黄土石屑漫地的军营校场上，正传来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但见平地中央擦肩接踵地围起一圈三五重的人墙！这些面目稚嫩的新兵蛋子极为热血，或是脱帽抹汗，或是撸起袖管，皆不约而同握拳高呼，全神贯注于圈内那两名近身搏斗难分高下的男人身上！
黄沙如风浪般在脚下滚滚激荡，汗水攀附额间颗颗淋漓而下。明台神色警惕，缓缓褪去厚重的军衣外套，上身只余一件肩肘破损的素淡衬衣。他马步稳扎，重心稍倾，抓住对方侧挪之际的破绽，恍若一头凶猛迅捷的猎豹飞身扑去！
顾清明回防不及，瞬间被明台制住双臂。他眉头微皱，面色却犹是镇定。明台以为突袭计成，正是沾沾自喜，不料顾清明一击凌厉的扫腿，迫使他无从近身！紧随其后的，是顾清明惯常使用又从未失手的一脚制敌！明台无计可施，只得收回双臂抵御，那结结实实的一脚直逼得他退却数步！
“你还真下得了手！”明台低头一瞧袖口乌黑黑的鞋底印，顿时委屈兮兮。
顾清明微微一愣，双颊没来由地隐约泛红。幸而这日光烧灼可做掩饰，才没令脸皮极薄的堂堂顾参谋心思曝露。“少废话！兵不厌诈！战场上小鬼子能对你手下留情？”话音未落，顾清明又为掩饰，连忙补上一脚扫腿！明台双眸瞪大，猝不及防，应声载地！
“明台！”顾清明以为，按明台如今身手绝不至被这寻常招式轻易击倒！却不想自己也有失算的时候！见明台侧卧在地，手掌紧捂旧伤，顾清明不由心尖一颤，大惊失色地奔至明台身旁！然而刚蹲下身子，伸手去扶明台肩膀，顾清明忽觉手腕被死死扣住，双臂瞬间被反折在背，连腰际都被明台嘻嘻笑笑地用两条长腿牢牢缠住！好好一场近身搏斗的切磋，知情者心知肚明已演变成暧昧调情，茫然者只叹两条铮铮汉子为胜负之心，终究不择手段有些无赖。
“顾长官！兵不厌诈！”明台唇角勾起，不依不饶地将双腿收得更紧。
“差不多就行了！”顾清明勉强用冷言厉声，不痛不痒地教训两句。
明台低笑连连，深谙军营重地不可无视军规铁律。玩心收起，他便松开顾清明，为他掸去一身尘灰。“都是顾长官让着我赢的！”他摘下军帽，甩下一头晶莹热汗，向周遭的新兵蛋子们高呼道，“顾长官向来言而有信！咱们连今天第一个打饭！”
此言一出，新兵们雀跃声起，将明台好一番拥护夸赞。顾清明默默退出人堆外头，笑颜温和地远远望着。他正仔细抚平衣袖，端正军容，便见小穆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跑来！
“长官！紧急会议！”小穆不及喘息，连报告都忘了打，赶忙传达指令。“军座派我来寻你！我瞧长官们脸色都难看的很！一定是风急火燎的事！咱快过去！”
顾清明霎时收敛心绪，容色肃穆，颔首应道，“好！这就去！”他一边抬步，一边向明台投去幽幽目光，但见明台也正巧透过交叠的人影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触，明台窥见顾清明眼中的歉意与无奈，他明白好不容易有时间比肩邻座的一顿午饭，将再度无疾而终。明台淡笑点头，示意无妨，便目送顾清明奔波离去的背影。
1944年5月底，衡山第十军军营。
春末夏初时节，天清云淡，明媚的正阳直晒着脑袋瓜子，已初显昏热炙烤之感。黄土石屑漫地的军营校场上，正传来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但见平地中央擦肩接踵地围起一圈三五重的人墙！这些面目稚嫩的新兵蛋子极为热血，或是脱帽抹汗，或是撸起袖管，皆不约而同握拳高呼，全神贯注于圈内那两名近身搏斗难分高下的男人身上！
黄沙如风浪般在脚下滚滚激荡，汗水攀附额间颗颗淋漓而下。明台神色警惕，缓缓褪去厚重的军衣外套，上身只余一件肩肘破损的素淡衬衣。他马步稳扎，重心稍倾，抓住对方侧挪之际的破绽，恍若一头凶猛迅捷的猎豹飞身扑去！
顾清明回防不及，瞬间被明台制住双臂。他眉头微皱，面色却犹是镇定。明台以为突袭计成，正是沾沾自喜，不料顾清明一击凌厉的扫腿，迫使他无从近身！紧随其后的，是顾清明惯常使用又从未失手的一脚制敌！明台无计可施，只得收回双臂抵御，那结结实实的一脚直逼得他退却数步！
“你还真下得了手！”明台低头一瞧袖口乌黑黑的鞋底印，顿时委屈兮兮。
顾清明微微一愣，双颊没来由地隐约泛红。幸而这日光烧灼可做掩饰，才没令脸皮极薄的堂堂顾参谋心思曝露。“少废话！兵不厌诈！战场上小鬼子能对你手下留情？”话音未落，顾清明又为掩饰，连忙补上一脚扫腿！明台双眸瞪大，猝不及防，应声载地！
“明台！”顾清明以为，按明台如今身手绝不至被这寻常招式轻易击倒！却不想自己也有失算的时候！见明台侧卧在地，手掌紧捂旧伤，顾清明不由心尖一颤，大惊失色地奔至明台身旁！然而刚蹲下身子，伸手去扶明台肩膀，顾清明忽觉手腕被死死扣住，双臂瞬间被反折在背，连腰际都被明台嘻嘻笑笑地用两条长腿牢牢缠住！好好一场近身搏斗的切磋，知情者心知肚明已演变成暧昧调情，茫然者只叹两条铮铮汉子为胜负之心，终究不择手段有些无赖。
“顾长官！兵不厌诈！”明台唇角勾起，不依不饶地将双腿收得更紧。
“差不多就行了！”顾清明勉强用冷言厉声，不痛不痒地教训两句。
明台低笑连连，深谙军营重地不可无视军规铁律。玩心收起，他便松开顾清明，为他掸去一身尘灰。“都是顾长官让着我赢的！”他摘下军帽，甩下一头晶莹热汗，向周遭的新兵蛋子们高呼道，“顾长官向来言而有信！咱们连今天第一个打饭！”
此言一出，新兵们雀跃声起，将明台好一番拥护夸赞。顾清明默默退出人堆外头，笑颜温和地远远望着。他正仔细抚平衣袖，端正军容，便见小穆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跑来！
“长官！紧急会议！”小穆不及喘息，连报告都忘了打，赶忙传达指令。“军座派我来寻你！我瞧长官们脸色都难看的很！一定是风急火燎的事！咱快过去！”
顾清明霎时收敛心绪，容色肃穆，颔首应道，“好！这就去！”他一边抬步，一边向明台投去幽幽目光，但见明台也正巧透过交叠的人影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触，明台窥见顾清明眼中的歉意与无奈，他明白好不容易有时间比肩邻座的一顿午饭，将再度无疾而终。明台淡笑点头，示意无妨，便目送顾清明奔波离去的背影。
第八十八章——01
顾清明踏入由废旧中学征用改建的指挥所时，门庭森冷的屋内已围站满第十军各阶将领。上至军长方先觉下至师团连长参谋，肩章军衔于幽光中金芒晔晔，每人的面色却皆是忧虑黯然。待小穆毕恭毕敬合上门扉，顾清明这便双脚一碰，正行军礼，朗声沉肃道，“军座——”
方先觉负手伫立在军事图板前，缓缓转过魁梧的身躯，眼帘低垂着忙抬手道，“绍桓啊！你待会儿就和少杰商量布置，把新兵编入暂54师。”
“这么快——”顾清明对突如其来的指令摸不着头脑。“新兵们的训练尚不足百日。”他不禁低吟一声，眸光犹疑不定，却很快服从军令颔首应承。
“顾参谋还没听到风声吧——”暂编54师师长绕少杰恰在顾清明身侧。他压低声线提点道，“半个钟头前，小鬼子强渡了汨罗江！长沙恐怕——”绕少杰不敢再言，立刻噤声沉默。
顾清明听闻消息如遭晴天霹雳，心绪霎时激荡难平。日方的一号作战计划，他是两个月前从明台口中得知！当时军统定然已将此消息传达至重庆军委会！其后日方兵力大肆调遣的消息如雪花般从各地纷纷呈报！顾清明犹记四月末军委会电令各部进行部署，以及传达对日方一号作战计划所做的判断：
首先日方纠集的150个大队不过是游兵散将，实际战斗力不足为惧。其次，日方难以同时兼顾粤汉与湘桂两条铁路战线。向湘北进犯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主要还在打粤汉线的主意！另外日方欲打通南北交通线，摧毁空军基地的说法缺乏根据！更何况，小鬼子曾三度攻打长沙皆无功而返，如今也不敢轻易再犯！
然而此刻再度思及军委会的决断，顾清明只觉离谱可笑！长沙，于他而言，承载了抗战这些年来太多的悲欢离合，也包含了刻骨铭心的经历回忆！如今饱受摧残的这座城，将再遭狂风暴雨的侵袭，在烽火狼烟中哭泣！
顾清明的心被狠狠揪起，仿佛又历一回金陵城破好比至亲被辱的悲痛！
“既然人都到齐！接下来我就向诸位传达第九战区薛总司令的最新指示！”方先觉浑厚的嗓音立刻将顾清明浮荡的思绪强拉回来。他炯然的眸光郑重其事地扫过在场诸人，抬手抽出厚牛皮纸袋内的两页电报，边阅边读，谨慎得不敢错念一字。
“兹敌犯我湘北重地，敌总指挥横山勇下辖师团150支，兵员逾50万。盖我军精锐支援缅甸之际，湘桂黔兵力薄弱，是以重施天炉战术侧击尾击，歼敌长沙城外为上！参一号作战计划，敌狼心毕现，图谋岂长沙一地罢休！故令第十军即日开拔，驻守重镇衡阳，疏民众以备战，修工事以应敌！国之衰祚，皆负吾辈肩脊！必誓死持守！”
方先觉念罢，屏息一瞬，才长叹一口气！军令如山，字字倾轧，压得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敌军“师团150支，兵员逾50万”，描述得这般轻描淡写，实际却是倾巢出动，创下中日开战以来的空前规模！而“天炉战术”的计划，“歼敌长沙城外”的设想，在面对绝对优势的敌军与极端悬殊的火力情况下，显得过于乐观甚至狂妄。
湘桂一线，以长沙，衡阳，桂林三处为战略要地！敌军犹如洪水猛兽之势大肆扑来，一旦长沙溃败失陷，衡阳的守备抵抗将直接关乎民族的生死存亡！这样一副重担顷刻压来，所有人都沉默以对，眉间只剩浓浓郁色！
“薛总司令的指示，大家都已清楚！现在咱们商议拟定预先部署！”方先觉很快便将棘手的军令消化，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一如往日冷静神色，向在座心腹部下沉声问道。“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话音方落，众人如得大赦，这便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正当无人敢轻率发言之时，方先觉右手边的顾清明霎时昂首挺胸，身姿孤傲如松，掌风凌厉如刀。他挥臂敬礼，朗声叹道，“报告军座！我有话说！”
方先觉颔首。“讲！”
“卑职请缨，愿带领新兵连轻装简行，即刻前往衡阳！”顾清明目光坚韧，削薄的唇瓣透着一股刚毅。“衡阳虽是小城，却有百姓约30万之多。疏散任务繁重，恐会耽搁我军大举进驻和布设城防的时间。新兵们军事素养不足，但疏散百姓应在能力范围之内。让他们熟悉衡阳地势环境，也有利于日后作战！”
顾清明提议颇佳，令众人称许。方先觉眉目舒展，抚掌大叹，“就按绍桓的意思办！”
“是！军座！”顾清明双脚一碰，再行军礼，窗柩透进的幽光于他漆黑深沉的眸间，如星火借取风势越烧越亮！
顾清明踏入由废旧中学征用改建的指挥所时，门庭森冷的屋内已围站满第十军各阶将领。上至军长方先觉下至师团连长参谋，肩章军衔于幽光中金芒晔晔，每人的面色却皆是忧虑黯然。待小穆毕恭毕敬合上门扉，顾清明这便双脚一碰，正行军礼，朗声沉肃道，“军座——”
方先觉负手伫立在军事图板前，缓缓转过魁梧的身躯，眼帘低垂着忙抬手道，“绍桓啊！你待会儿就和少杰商量布置，把新兵编入暂54师。”
“这么快——”顾清明对突如其来的指令摸不着头脑。“新兵们的训练尚不足百日。”他不禁低吟一声，眸光犹疑不定，却很快服从军令颔首应承。
“顾参谋还没听到风声吧——”暂编54师师长绕少杰恰在顾清明身侧。他压低声线提点道，“半个钟头前，小鬼子强渡了汨罗江！长沙恐怕——”绕少杰不敢再言，立刻噤声沉默。
顾清明听闻消息如遭晴天霹雳，心绪霎时激荡难平。日方的一号作战计划，他是两个月前从明台口中得知！当时军统定然已将此消息传达至重庆军委会！其后日方兵力大肆调遣的消息如雪花般从各地纷纷呈报！顾清明犹记四月末军委会电令各部进行部署，以及传达对日方一号作战计划所做的判断：
首先日方纠集的150个大队不过是游兵散将，实际战斗力不足为惧。其次，日方难以同时兼顾粤汉与湘桂两条铁路战线。向湘北进犯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主要还在打粤汉线的主意！另外日方欲打通南北交通线，摧毁空军基地的说法缺乏根据！更何况，小鬼子曾三度攻打长沙皆无功而返，如今也不敢轻易再犯！
然而此刻再度思及军委会的决断，顾清明只觉离谱可笑！长沙，于他而言，承载了抗战这些年来太多的悲欢离合，也包含了刻骨铭心的经历回忆！如今饱受摧残的这座城，将再遭狂风暴雨的侵袭，在烽火狼烟中哭泣！
顾清明的心被狠狠揪起，仿佛又历一回金陵城破好比至亲被辱的悲痛！
“既然人都到齐！接下来我就向诸位传达第九战区薛总司令的最新指示！”方先觉浑厚的嗓音立刻将顾清明浮荡的思绪强拉回来。他炯然的眸光郑重其事地扫过在场诸人，抬手抽出厚牛皮纸袋内的两页电报，边阅边读，谨慎得不敢错念一字。
“兹敌犯我湘北重地，敌总指挥横山勇下辖师团150支，兵员逾50万。盖我军精锐支援缅甸之际，湘桂黔兵力薄弱，是以重施天炉战术侧击尾击，歼敌长沙城外为上！参一号作战计划，敌狼心毕现，图谋岂长沙一地罢休！故令第十军即日开拔，驻守重镇衡阳，疏民众以备战，修工事以应敌！国之衰祚，皆负吾辈肩脊！必誓死持守！”
方先觉念罢，屏息一瞬，才长叹一口气！军令如山，字字倾轧，压得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敌军“师团150支，兵员逾50万”，描述得这般轻描淡写，实际却是倾巢出动，创下中日开战以来的空前规模！而“天炉战术”的计划，“歼敌长沙城外”的设想，在面对绝对优势的敌军与极端悬殊的火力情况下，显得过于乐观甚至狂妄。
湘桂一线，以长沙，衡阳，桂林三处为战略要地！敌军犹如洪水猛兽之势大肆扑来，一旦长沙溃败失陷，衡阳的守备抵抗将直接关乎民族的生死存亡！这样一副重担顷刻压来，所有人都沉默以对，眉间只剩浓浓郁色！
“薛总司令的指示，大家都已清楚！现在咱们商议拟定预先部署！”方先觉很快便将棘手的军令消化，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一如往日冷静神色，向在座心腹部下沉声问道。“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话音方落，众人如得大赦，这便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正当无人敢轻率发言之时，方先觉右手边的顾清明霎时昂首挺胸，身姿孤傲如松，掌风凌厉如刀。他挥臂敬礼，朗声叹道，“报告军座！我有话说！”
方先觉颔首。“讲！”
“卑职请缨，愿带领新兵连轻装简行，即刻前往衡阳！”顾清明目光坚韧，削薄的唇瓣透着一股刚毅。“衡阳虽是小城，却有百姓约30万之多。疏散任务繁重，恐会耽搁我军大举进驻和布设城防的时间。新兵们军事素养不足，但疏散百姓应在能力范围之内。让他们熟悉衡阳地势环境，也有利于日后作战！”
顾清明提议颇佳，令众人称许。方先觉眉目舒展，抚掌大叹，“就按绍桓的意思办！”
“是！军座！”顾清明双脚一碰，再行军礼，窗柩透进的幽光于他漆黑深沉的眸间，如星火借取风势越烧越亮！
第八十八章——02
1944年5月27日，日军兵分三路向南突进。不出两日，外围第一第二道防线接连失守。
6月1日，第九战区总司令薛岳将指挥部后撤至耒阳，并下令张德能第四军死守长沙！
2日，顾清明率部先抵衡阳，协同当地保安队通过铁路疏散民众，以离城30华里为基准。并以方先觉手令，将衡阳一线所有兵站的军用物资调集城中。另选择城外高地黄沙岭布置哨所。
3日，蒋中正发报各区激励军心，“务望同心同德，上下一致，争取最后胜利”，并下达死令，“固守阵地，不得擅自弃退，违者一律连坐处治，彻底执行！”
5日，方先觉第十军进驻衡阳。此时衡阳已是一座萧索凄凉的空城。
9日，长沙外线阵地，双方激战于浏阳一带。13日，浏阳陷落。
6月15日，日方炮火正式冲击长沙城门！至此，日军先头部队约3万人，而城中守军不过1万人！16日，日军狡诈部署，以大迂回战术派遣小分队攻打岳麓山。17日，岳麓山炮兵连被俘，日方占据城郊制高点！下午3时，城内要地天心阁等被日军接连攻破！
6月18日，第四军溃散，长沙失守！
长沙保卫战短短三日便告终结，实令举国震惊！衡阳第十军更是手足无措，失去充裕时间破坏长衡两地公路，以及妥善修葺防御工事！长沙城破当晚，蒋中正亲自致电方先觉，下达固守城池两周的命令！方先觉立刻召集全军干部彻夜商讨，部署兵力！
衡阳城，地理特殊。东倚湍湍湘江，北绕潺潺草河，西边鱼塘沼泽，唯有城南丘陵高地绵延起伏。机械化大部队难以在细狭小径间施展，这给第十军创造了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方先觉视察审度，决定由容有略190师防御城东，饶少杰暂54师把守城北，周庆祥3师警戒城西，最为倚重的精锐部队葛先才预10师，于城南迎击来势汹汹的日军主力！
6月22日深夜，石破天惊的第一声枪鸣在衡阳城东耒水打响！
“绍桓！”明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四壁徒然的宿舍内漆黑一片，玻璃碎裂的小窗左右大开，疾风裹挟着时隐时现的枪声凄厉呼啸！“小穆！小穆！醒醒！”明台眉头紧拧，连忙拍打一尺之隔的床头铁栏，转而张望窗外，但见墨色夜幕下湘江两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小鬼子！”小穆猛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腾起来。
明台与小穆正火速穿戴军衣军裤，里屋的小门却被恍然推开！顾清明戎装笔挺，英姿飒飒地站定门前。一双警醒的眼眸神色飞扬，毫无半分困倦痕迹。他定定望着两位副官，抬手一瞥腕表，肃然沉吟，“半分钟时间准备！前往中央银行指挥所！”
“是！”二人衣裤挂身，抬头挺胸，艰难答。
1944年5月27日，日军兵分三路向南突进。不出两日，外围第一第二道防线接连失守。
6月1日，第九战区总司令薛岳将指挥部后撤至耒阳，并下令张德能第四军死守长沙！
2日，顾清明率部先抵衡阳，协同当地保安队通过铁路疏散民众，以离城30华里为基准。并以方先觉手令，将衡阳一线所有兵站的军用物资调集城中。另选择城外高地黄沙岭布置哨所。
3日，蒋中正发报各区激励军心，“务望同心同德，上下一致，争取最后胜利”，并下达死令，“固守阵地，不得擅自弃退，违者一律连坐处治，彻底执行！”
5日，方先觉第十军进驻衡阳。此时衡阳已是一座萧索凄凉的空城。
9日，长沙外线阵地，双方激战于浏阳一带。13日，浏阳陷落。
6月15日，日方炮火正式冲击长沙城门！至此，日军先头部队约3万人，而城中守军不过1万人！16日，日军狡诈部署，以大迂回战术派遣小分队攻打岳麓山。17日，岳麓山炮兵连被俘，日方占据城郊制高点！下午3时，城内要地天心阁等被日军接连攻破！
6月18日，第四军溃散，长沙失守！
长沙保卫战短短三日便告终结，实令举国震惊！衡阳第十军更是手足无措，失去充裕时间破坏长衡两地公路，以及妥善修葺防御工事！长沙城破当晚，蒋中正亲自致电方先觉，下达固守城池两周的命令！方先觉立刻召集全军干部彻夜商讨，部署兵力！
衡阳城，地理特殊。东倚湍湍湘江，北绕潺潺草河，西边鱼塘沼泽，唯有城南丘陵高地绵延起伏。机械化大部队难以在细狭小径间施展，这给第十军创造了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方先觉视察审度，决定由容有略190师防御城东，饶少杰暂54师把守城北，周庆祥3师警戒城西，最为倚重的精锐部队葛先才预10师，于城南迎击来势汹汹的日军主力！
6月22日深夜，石破天惊的第一声枪鸣在衡阳城东耒水打响！
“绍桓！”明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四壁徒然的宿舍内漆黑一片，玻璃碎裂的小窗左右大开，疾风裹挟着时隐时现的枪声凄厉呼啸！“小穆！小穆！醒醒！”明台眉头紧拧，连忙拍打一尺之隔的床头铁栏，转而张望窗外，但见墨色夜幕下湘江两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小鬼子！”小穆猛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腾起来。
明台与小穆正火速穿戴军衣军裤，里屋的小门却被恍然推开！顾清明戎装笔挺，英姿飒飒地站定门前。一双警醒的眼眸神色飞扬，毫无半分困倦痕迹。他定定望着两位副官，抬手一瞥腕表，肃然沉吟，“半分钟时间准备！前往中央银行指挥所！”
“是！”二人衣裤挂身，抬头挺胸，艰难答。
第八十八章——03
因保卫衡阳之役事关重大，耒水的战火方才点燃，第十军整军上下的团级干部，不必方先觉一一传令便都纷纷赶赴中央银行指挥所，同仇敌忾共度今夜这场拉开帷幕的序战！
偌大的衡阳地图挂了整一面白墙，与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相依相伴！其上山脉河泊，阡陌交通，排兵布防，巨细靡遗！方先觉于地图前来回踱步，显然是忧虑深重，难以安定！顾清明沉默伫立，缓缓抬眼，注视着军事图上标志敌方的红色小旗，极为扎眼地落在湘江沿岸！
“叮铃铃——”指挥所的电话沉寂多时，此刻骤然跳响！
“第十军指挥所！请讲！”顾清明抄起话筒，只觉整屋目光尽数聚来！
明台与小穆站在角落，同样眸光灼灼探望而去。明台将顾清明脸上阴晴变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在他尚未放下话筒启唇报告之时，明台便已了然，唇角顿时绽开一抹宽心笑意！
果不其然！顾清明眉头舒展，来不及向对方答话，便难耐欣喜转告耒水军情。“报告军座！小鬼子已停火后撤！190师569团1营请求指示！”
“好！好！虽仅是击退小鬼子前来试探的先头部队，却也扬我军威！”方先觉双掌交握，转身面对整墙军图，颇为意气风发。“但咱们也不可骄躁恋战！立刻传我命令！190师全体后缩回防，务必将城东给我守成铜墙铁壁，连只耗子都别想进来！”
“是！”顾清明颔首，忙提起话筒向对方传达指令。
方先觉双拳紧握，镇定心神，向身侧参谋长叹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军座，已过零点了！”
“新的一天！”方先觉眸色深沉，扫过在场众人脸庞，一字一顿道，“诸位！衡阳守城之战！自今日始！”
话音落地，在旁的军情记录兵提笔一握，钢笔尖端的墨点慢慢渗入泛黄的纸面。
1944年6月23日。
当日凌晨，190师退至城东，并在横跨百米江面的唯一交通要道湘江大桥，埋设足量炸药！清晨时分，方先觉亲临水岸，含泪眺望粼粼江水，并挥臂发号施令！但闻一声惊天撼地的巨响，曾拨款2亿银元耗费3年湘民心血修建的湘江大桥，在漫天尘灰中轰然断成三截，钢筋泥石纷纷滚落沉入江底！
这是阻断敌军进犯衡阳的必经之法，亦是第十军破釜沉舟的毅然之举！
灰土迷蒙蔽日，顾清明的双眸隐隐作痛。他还未低头擦拭，便觉湿漉漉的泪水夺眶涌动。明台眸光流转，只见顾清明背影凄然，军袖内死死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悄悄前挪一步，立在其肩后，炙热的掌心温柔地裹住冰凉的手背。顾清明眸色一动，心绪终究收止。
爆破的余波渐渐消逝，方先觉由警卫团护送回指挥所。顾明二人亦离开江岸，向预10师30团阵地城南张家山行去！
因保卫衡阳之役事关重大，耒水的战火方才点燃，第十军整军上下的团级干部，不必方先觉一一传令便都纷纷赶赴中央银行指挥所，同仇敌忾共度今夜这场拉开帷幕的序战！
偌大的衡阳地图挂了整一面白墙，与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相依相伴！其上山脉河泊，阡陌交通，排兵布防，巨细靡遗！方先觉于地图前来回踱步，显然是忧虑深重，难以安定！顾清明沉默伫立，缓缓抬眼，注视着军事图上标志敌方的红色小旗，极为扎眼地落在湘江沿岸！
“叮铃铃——”指挥所的电话沉寂多时，此刻骤然跳响！
“第十军指挥所！请讲！”顾清明抄起话筒，只觉整屋目光尽数聚来！
明台与小穆站在角落，同样眸光灼灼探望而去。明台将顾清明脸上阴晴变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在他尚未放下话筒启唇报告之时，明台便已了然，唇角顿时绽开一抹宽心笑意！
果不其然！顾清明眉头舒展，来不及向对方答话，便难耐欣喜转告耒水军情。“报告军座！小鬼子已停火后撤！190师569团1营请求指示！”
“好！好！虽仅是击退小鬼子前来试探的先头部队，却也扬我军威！”方先觉双掌交握，转身面对整墙军图，颇为意气风发。“但咱们也不可骄躁恋战！立刻传我命令！190师全体后缩回防，务必将城东给我守成铜墙铁壁，连只耗子都别想进来！”
“是！”顾清明颔首，忙提起话筒向对方传达指令。
方先觉双拳紧握，镇定心神，向身侧参谋长叹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军座，已过零点了！”
“新的一天！”方先觉眸色深沉，扫过在场众人脸庞，一字一顿道，“诸位！衡阳守城之战！自今日始！”
话音落地，在旁的军情记录兵提笔一握，钢笔尖端的墨点慢慢渗入泛黄的纸面。
1944年6月23日。
当日凌晨，190师退至城东，并在横跨百米江面的唯一交通要道湘江大桥，埋设足量炸药！清晨时分，方先觉亲临水岸，含泪眺望粼粼江水，并挥臂发号施令！但闻一声惊天撼地的巨响，曾拨款2亿银元耗费3年湘民心血修建的湘江大桥，在漫天尘灰中轰然断成三截，钢筋泥石纷纷滚落沉入江底！
这是阻断敌军进犯衡阳的必经之法，亦是第十军破釜沉舟的毅然之举！
灰土迷蒙蔽日，顾清明的双眸隐隐作痛。他还未低头擦拭，便觉湿漉漉的泪水夺眶涌动。明台眸光流转，只见顾清明背影凄然，军袖内死死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悄悄前挪一步，立在其肩后，炙热的掌心温柔地裹住冰凉的手背。顾清明眸色一动，心绪终究收止。
爆破的余波渐渐消逝，方先觉由警卫团护送回指挥所。顾明二人亦离开江岸，向预10师30团阵地城南张家山行去！
第八十九章——01
衡阳小城东西直径不足1公里，南北深纵不到2公里，因此不费多少脚力，便能在各团阵地间徒步奔走。顾清明与明台二人未坐吉普车，一路沿街串巷。见劳工们汗流夹背搬运砖瓦泥沙修葺工事，医务员马不停蹄收拾搭建伤兵所，另有炊事兵挑着饭菜热汤送往各处营地。没有一句埋怨，没有一声叹息，每一双灿亮的眼眸都透出不屈不挠的倔强，与决一死战的信念！顾清明与明台备受鼓舞，脚下的步伐沉重而坚定！
张家山位于城南郊外，乃是一片丘陵地势中的制高点。顾明二人爬上山顶之时，预10师师长葛先才正督促加紧防御工事，安排机枪射击点以编制紧密火网。他双手叉腰，迎风而立，俯览脚下即将被血色浸染的青山秀水，沉声喟叹。
“师座！”顾清明低声一唤，立刻双脚一碰，正行军礼。
“绍桓啊！来得正好！”葛先才眼睛一亮，忙将自个儿麾下这名足智多谋的军师迎到身旁。“都说你是咱第十军的智囊，就连军座都对你颇为倚重！你快给瞧瞧——”葛先才指点这山丘脚下郁郁葱葱的斜坡，眉头微蹙。“张家山的地势说低不低，说高那也高不到哪儿去！我就担心咱们机枪连的火网，到时挡不住小鬼子恨拼的火力！”
顾清明深知城南防御之关键，而张家山阵地更是重中之重！他谦恭地应了两句，小心翼翼往山沿逼近，脚下挪移方寸，泥沙便松散滚落！“确实不好打！”顾清明不禁喃喃，“离太近有些险，离远了又容易被小鬼子攻上山！”
“就是这个理！”葛先才连连附和。
明台见顾清明身影不稳立于险要，一心担忧他的安危，便抬步上前谨慎护着。也不曾想眸光低垂一扫山间地势，脑子里顿时火光四溅，迸出一连串绝妙的点子！“长官，我倒有些想法！不知是否异想天开了！”
葛先才闻声侧目，对眼前面生的年轻人上下打量，只觉他如一柄被刀鞘敛藏锋芒的快刃，纵是军帽暗处遮掩了眉眼轮廓，周身仍隐约流露出无可忽视的凛然气场。明台因昔日身份特殊，入伍之际刻意避开军籍流程，可说是个见不得光的黑户头！他在部队长官面前尤为缄默低调，令旁人无甚印象。而今一反常态主动开口，定是所献计谋有十足把握！
“师座眼生吧。”顾清明淡笑，落落大方地为之引见。“他是我刚从新兵连拨到身边的警卫员明台。端正忠诚，重情重义——”顾清明暗暗瞥向明台，眸光柔肠幽幽漾开，复又勾起唇角补充道，“另外，还有些小聪明！”
明台伪装的孤冷面容，因顾清明三言两语便土崩瓦解。他不禁忆起初遇当年顾清明对自己的极不待见和横眉冷对，当真未敢料想今日的由衷赞美与心意相通。明台深邃的脸部线条顿时柔和，眸间升腾起明媚暖色。“长官过誉。”
“小兄弟不必谦虚嘛！咱顾参谋可不轻易夸人！”葛先才粗枝大叶哈哈大笑，转而急切问道，“明台兄弟有什么妙计？快快说来，咱们筹算筹算！”
明台从容不迫，弯腰捡起一块核桃大的碎石子，在掌心上下掂量。顾清明见状，眸光流转，柔声道，“明台，别卖关子了。”明台笑意更浓，偷偷朝顾清明眨了眨眼，低头之际眸光瞬息变换，霎时锋尖凌厉！但见指尖暗劲突生，碎石犹如离弦之箭猛地掷飞出去，径直滚落在山坡的一处杂草从中！
“就从石子的位置，将这山坡以下削成一面绝壁！”明台胸有成竹，双眸灿亮，“小鬼子在火力掩护下冲锋，一路攻上山坡并非难事！但若山势陡峭面对绝壁，便只有动用军梯攀爬上来的份！日方军梯伸展极限是六公尺！咱们也不必浪费炸药，做到高过他一头便好！”
“果然好计！”葛先才大掌一拍，眉开眼笑，脑海里仿佛已浮现一副小鬼子吃了瘪落荒而逃的模样！
“绝壁若成，我看师座的机枪阵地也不用全都布置在此！”顾清明抬手遥指山丘土坡间的幽壑浅沟，补充道，“小鬼子攻不上山，就只能另辟蹊径！在这些冷僻昏暗的角落布置火网，便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明台提了前招，却未深思后手。经顾清明一语点拨，顿感惊喜钦佩。往日军统所授，皆是如何游刃有余，如何算计设局，如何孤身作战。而今面对生死坦荡血肉分明的战场，特务的本事大多已沦为奇技淫巧！真正等待他的，是敌我间赤裸相对拳拳到肉的搏杀，是战友间牺牲己身众志成城的协作！明台恍然，或许他曾是最优秀的特务，此刻却还不是最优秀的战士！
“还是长官思虑周全！”明台对顾清明深情相望，双眸满是秋色涟漪。
“嗯！既然如此！这桩差事就交给绍桓你来办！”葛先才落下心头大石，长叹一声。“小鬼子主力不日便至！你可务必加紧工事！”
“是！”顾清明朗声接令。
衡阳小城东西直径不足1公里，南北深纵不到2公里，因此不费多少脚力，便能在各团阵地间徒步奔走。顾清明与明台二人未坐吉普车，一路沿街串巷。见劳工们汗流夹背搬运砖瓦泥沙修葺工事，医务员马不停蹄收拾搭建伤兵所，另有炊事兵挑着饭菜热汤送往各处营地。没有一句埋怨，没有一声叹息，每一双灿亮的眼眸都透出不屈不挠的倔强，与决一死战的信念！顾清明与明台备受鼓舞，脚下的步伐沉重而坚定！
张家山位于城南郊外，乃是一片丘陵地势中的制高点。顾明二人爬上山顶之时，预10师师长葛先才正督促加紧防御工事，安排机枪射击点以编制紧密火网。他双手叉腰，迎风而立，俯览脚下即将被血色浸染的青山秀水，沉声喟叹。
“师座！”顾清明低声一唤，立刻双脚一碰，正行军礼。
“绍桓啊！来得正好！”葛先才眼睛一亮，忙将自个儿麾下这名足智多谋的军师迎到身旁。“都说你是咱第十军的智囊，就连军座都对你颇为倚重！你快给瞧瞧——”葛先才指点这山丘脚下郁郁葱葱的斜坡，眉头微蹙。“张家山的地势说低不低，说高那也高不到哪儿去！我就担心咱们机枪连的火网，到时挡不住小鬼子恨拼的火力！”
顾清明深知城南防御之关键，而张家山阵地更是重中之重！他谦恭地应了两句，小心翼翼往山沿逼近，脚下挪移方寸，泥沙便松散滚落！“确实不好打！”顾清明不禁喃喃，“离太近有些险，离远了又容易被小鬼子攻上山！”
“就是这个理！”葛先才连连附和。
明台见顾清明身影不稳立于险要，一心担忧他的安危，便抬步上前谨慎护着。也不曾想眸光低垂一扫山间地势，脑子里顿时火光四溅，迸出一连串绝妙的点子！“长官，我倒有些想法！不知是否异想天开了！”
葛先才闻声侧目，对眼前面生的年轻人上下打量，只觉他如一柄被刀鞘敛藏锋芒的快刃，纵是军帽暗处遮掩了眉眼轮廓，周身仍隐约流露出无可忽视的凛然气场。明台因昔日身份特殊，入伍之际刻意避开军籍流程，可说是个见不得光的黑户头！他在部队长官面前尤为缄默低调，令旁人无甚印象。而今一反常态主动开口，定是所献计谋有十足把握！
“师座眼生吧。”顾清明淡笑，落落大方地为之引见。“他是我刚从新兵连拨到身边的警卫员明台。端正忠诚，重情重义——”顾清明暗暗瞥向明台，眸光柔肠幽幽漾开，复又勾起唇角补充道，“另外，还有些小聪明！”
明台伪装的孤冷面容，因顾清明三言两语便土崩瓦解。他不禁忆起初遇当年顾清明对自己的极不待见和横眉冷对，当真未敢料想今日的由衷赞美与心意相通。明台深邃的脸部线条顿时柔和，眸间升腾起明媚暖色。“长官过誉。”
“小兄弟不必谦虚嘛！咱顾参谋可不轻易夸人！”葛先才粗枝大叶哈哈大笑，转而急切问道，“明台兄弟有什么妙计？快快说来，咱们筹算筹算！”
明台从容不迫，弯腰捡起一块核桃大的碎石子，在掌心上下掂量。顾清明见状，眸光流转，柔声道，“明台，别卖关子了。”明台笑意更浓，偷偷朝顾清明眨了眨眼，低头之际眸光瞬息变换，霎时锋尖凌厉！但见指尖暗劲突生，碎石犹如离弦之箭猛地掷飞出去，径直滚落在山坡的一处杂草从中！
“就从石子的位置，将这山坡以下削成一面绝壁！”明台胸有成竹，双眸灿亮，“小鬼子在火力掩护下冲锋，一路攻上山坡并非难事！但若山势陡峭面对绝壁，便只有动用军梯攀爬上来的份！日方军梯伸展极限是六公尺！咱们也不必浪费炸药，做到高过他一头便好！”
“果然好计！”葛先才大掌一拍，眉开眼笑，脑海里仿佛已浮现一副小鬼子吃了瘪落荒而逃的模样！
“绝壁若成，我看师座的机枪阵地也不用全都布置在此！”顾清明抬手遥指山丘土坡间的幽壑浅沟，补充道，“小鬼子攻不上山，就只能另辟蹊径！在这些冷僻昏暗的角落布置火网，便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明台提了前招，却未深思后手。经顾清明一语点拨，顿感惊喜钦佩。往日军统所授，皆是如何游刃有余，如何算计设局，如何孤身作战。而今面对生死坦荡血肉分明的战场，特务的本事大多已沦为奇技淫巧！真正等待他的，是敌我间赤裸相对拳拳到肉的搏杀，是战友间牺牲己身众志成城的协作！明台恍然，或许他曾是最优秀的特务，此刻却还不是最优秀的战士！
“还是长官思虑周全！”明台对顾清明深情相望，双眸满是秋色涟漪。
“嗯！既然如此！这桩差事就交给绍桓你来办！”葛先才落下心头大石，长叹一声。“小鬼子主力不日便至！你可务必加紧工事！”
“是！”顾清明朗声接令。
第八十九章——02
6月28日，衡阳守城之战第六天。
日方主力部队兵分两路，发动第一轮总攻势。其一68师团冲击城南，与预10师30团交火于张家山。其二116师团跋涉城西，由第3师迎战！
正午时分，迫近炎夏的烈阳炙烤着沉闷大地，诡怪嶙峋的山石喷吐出腾腾热浪，整座张家山异常寂静，草木蓊蓊郁郁，枝叶交相掩映。湿润沟壑间，春沥尚未干涸，水面平静得如剔透的镜子，任新生的蜉蝣孑孓蜷蜷蠕动。忽而——一只肮脏的皮靴毫不留情践踏而下！水点四溅横飞，顿时泥泞混沌！水面不及平复，竟迎来更多凌乱的步伐！
但见一架架冷光森森的迫击炮安置落地，吞入一颗颗浑圆粗壮的实弹，极端嚣张地高昂脑袋，蔑视前方不足为惧的低矮山坡！大和民族的红日旗帜恍然挥下，生将一道日影截成两段！炮口争相吐出浓烟，顷刻间山峦烟尘笼罩，爆炸声此起彼伏，虫鸟逃散，黑云蔽日！
壕沟内的预10师30团士兵各个精神振奋，紧抱长枪，背贴茅草！耳膜因隆隆炸响疼得几乎渗出血点，头顶滚落的细沙石屑蒙上满脸！闷热的狭隙中，却无人吭声！一双双星火灿亮的眸子，射出坚若砥砺的光芒！
“打！”团长陈德伸手抹脸，抓准日军迫击炮重新填弹的空隙，振臂高呼！
战士们同仇敌忾，一声咆哮，猛将遮掩的树枝拨开，点燃蓬勃待发的炮口！日军士兵正在火力掩护下如蝗虫鼠蚁一拥而至，将富饶的湘地啃食得千疮百孔！却不料中国军队蓄势已久，早已提前测算距离，拿捏时机，弹无虚发！于此，因长沙之役肆无忌惮的日军将自己提前暴露于坡底空旷的平野之上，连张家山的坡都没摸着，便死伤不少，仓皇后撤！
日方指挥官并非酒囊饭袋，见势不妙，立刻调拨机枪队迎难而上！团长陈德尚且来不及指挥迫击炮的第二轮反攻，便觉一道道凌厉疾风擦耳而过！他一声令下，迫击炮连士兵整体缩回壕沟闪避一阵机枪猛烈的扫射！
“上机枪！”陈德黑灰满面，眼圈血红。话音未落，他只觉头皮一刺，旋即火辣辣的烧疼！还未伸手去抹，一股湿润的细流便淌过脖颈，堂而皇之地渗进衣领！“他娘的！”陈德咬牙切齿，不顾擦伤，从战壕中毅然站起！但见他像抓小鸡似地揪着一名少年兵的后领，将之塞进战壕，旋即代替其位，狠狠抄起机枪猛扫敌军！见那小鬼子如骨牌似的成串栽倒，陈德大快于心，全无惧意！
日方突击挺进的士兵，扛起军梯架上张家山绝壁，却不想岩壁高度恰恰难以攻克！即便有几名身形矫健的小鬼子壮起胆子，攀着凹凸山石与杂草上行，也被早有准备的国军用枪托或石块砸击，免不了坠落的下场！
陈德算是理智清醒，深谙国军火力薄弱之劣势！他眺望日军密密麻麻从山林间前赴后继地涌来，只怕此处阵地架不住长时间的猛攻！陈德退回壕沟，耳鸣尚且嗡嗡作响，便抄起电话拨通数里开外的另一营地。
“喂！”陈德扯开嗓门喊道，“找顾参谋！顾清明！”
6月28日，衡阳守城之战第六天。
日方主力部队兵分两路，发动第一轮总攻势。其一68师团冲击城南，与预10师30团交火于张家山。其二116师团跋涉城西，由第3师迎战！
正午时分，迫近炎夏的烈阳炙烤着沉闷大地，诡怪嶙峋的山石喷吐出腾腾热浪，整座张家山异常寂静，草木蓊蓊郁郁，枝叶交相掩映。湿润沟壑间，春沥尚未干涸，水面平静得如剔透的镜子，任新生的蜉蝣孑孓蜷蜷蠕动。忽而——一只肮脏的皮靴毫不留情践踏而下！水点四溅横飞，顿时泥泞混沌！水面不及平复，竟迎来更多凌乱的步伐！
但见一架架冷光森森的迫击炮安置落地，吞入一颗颗浑圆粗壮的实弹，极端嚣张地高昂脑袋，蔑视前方不足为惧的低矮山坡！大和民族的红日旗帜恍然挥下，生将一道日影截成两段！炮口争相吐出浓烟，顷刻间山峦烟尘笼罩，爆炸声此起彼伏，虫鸟逃散，黑云蔽日！
壕沟内的预10师30团士兵各个精神振奋，紧抱长枪，背贴茅草！耳膜因隆隆炸响疼得几乎渗出血点，头顶滚落的细沙石屑蒙上满脸！闷热的狭隙中，却无人吭声！一双双星火灿亮的眸子，射出坚若砥砺的光芒！
“打！”团长陈德伸手抹脸，抓准日军迫击炮重新填弹的空隙，振臂高呼！
战士们同仇敌忾，一声咆哮，猛将遮掩的树枝拨开，点燃蓬勃待发的炮口！日军士兵正在火力掩护下如蝗虫鼠蚁一拥而至，将富饶的湘地啃食得千疮百孔！却不料中国军队蓄势已久，早已提前测算距离，拿捏时机，弹无虚发！于此，因长沙之役肆无忌惮的日军将自己提前暴露于坡底空旷的平野之上，连张家山的坡都没摸着，便死伤不少，仓皇后撤！
日方指挥官并非酒囊饭袋，见势不妙，立刻调拨机枪队迎难而上！团长陈德尚且来不及指挥迫击炮的第二轮反攻，便觉一道道凌厉疾风擦耳而过！他一声令下，迫击炮连士兵整体缩回壕沟闪避一阵机枪猛烈的扫射！
“上机枪！”陈德黑灰满面，眼圈血红。话音未落，他只觉头皮一刺，旋即火辣辣的烧疼！还未伸手去抹，一股湿润的细流便淌过脖颈，堂而皇之地渗进衣领！“他娘的！”陈德咬牙切齿，不顾擦伤，从战壕中毅然站起！但见他像抓小鸡似地揪着一名少年兵的后领，将之塞进战壕，旋即代替其位，狠狠抄起机枪猛扫敌军！见那小鬼子如骨牌似的成串栽倒，陈德大快于心，全无惧意！
日方突击挺进的士兵，扛起军梯架上张家山绝壁，却不想岩壁高度恰恰难以攻克！即便有几名身形矫健的小鬼子壮起胆子，攀着凹凸山石与杂草上行，也被早有准备的国军用枪托或石块砸击，免不了坠落的下场！
陈德算是理智清醒，深谙国军火力薄弱之劣势！他眺望日军密密麻麻从山林间前赴后继地涌来，只怕此处阵地架不住长时间的猛攻！陈德退回壕沟，耳鸣尚且嗡嗡作响，便抄起电话拨通数里开外的另一营地。
“喂！”陈德扯开嗓门喊道，“找顾参谋！顾清明！”
第八十九章——03
顾清明所守的乃是两峰相夹的低势之处！由于修筑工事时间紧促，随他调遣的整支机枪连，唯有分散躲藏于零星的山洞中。依明台计策，顾清明命部下凿穿山壁，便以之为天然屏障，密织火网，巧妙狙敌。
张家山正面交火伊始，顾清明便已察觉，与明台登高远眺，密切留意战局动向。因两处阵地相距不远，大地之震动，炮声之连绵，也同样落在二人心间！
顾清明戎装加身，衬衣与军服在渐渐炎热的天气里稍显厚重。他手执望远镜，遮光的茶色镜片使视野蒙上一层淡淡的咖黄。主阵地熊熊滚滚的黑烟从密林蔓延，不断腾上如洗的蓝天，长达半个多小时竟未有消减之势。
顾清明双眸酸胀，蹙着眉头放下望远镜。“明台，你来瞧瞧。”他揉着眼，将之递向身侧之人。
明台伸手接过，只觉触手滚烫，原是望远镜框嵌的部分金属材质，早已与锅炉上烧热的铁板并无二致！他凝视顾清明沉穆深邃的侧颜，窥见其双眸间浓郁不散的忧思。“别担心！顺利熬过这几个小时，小鬼子受创便会放弃强攻主阵地，从旁侧山沟绕行，踏进我们的火网！”明台严守军规，也深谙顾清明心怀家国，因此许久不曾以恋人的身份亲近他。此刻，明台温意如煦的手掌若有包容一切的力量，不疾不徐地落在顾清明肩头，是战友的共勉激励，更是爱人的慰藉支持！
顾清明仿佛感受到一股温柔却厚重的力量包裹心脏。他望向明台，舒展眉头。
“你现在盼着小鬼子分散兵力打过来！可别到那时候应付不来！”明台举起望远镜接替顾清明观察战事。
顾清明报之淡淡一笑。“如果我不行，那还有你！”
明台回味片刻，霎时放下望远镜，目光撞上顾清明深沉的眸色，“别胡说八道！”
话音落地，顾清明眸光一暗，薄唇微启却未言语，便听闻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长官！陈团长电话！”小穆呼哧呼哧地爬坡，探出热汗密布的脸蛋子。
“你留在这儿！”顾清明容颜正色，向明台施令，这便转身离去！明台只见顾清明疾步如飞，三步并两步地钻回黑漆漆的山洞里，心头仍因方才不经意的话题而隐约不安。
——
山洞内的阵地指挥所相较壕沟，更为幽暗简陋。初涉此地时，毫无行军经验的明台天真地以为，在阴翳蔽日的洞中安身比起外头烈阳直晒，更应清凉爽快。却不想连续数日，才察觉山内湿气过重，茅草披盖皆是糊腻腻的，散着一股子霉味！另未免暴露行踪，衣物不可晾晒在外，洞内又不宜生火，因此换洗衣物只得通风阴干！不过一个礼拜下来，整个机枪连士兵的四肢都开始轻微浮肿！
顾清明赶回指挥所，接起等待的电话。石隙里漏进的一线天光，正播撒在他微颤的长睫间。话筒另一端团长陈德浮躁的嗓音，顿时钻入顾清明耳腔。
“顾参谋，我是陈德！主阵地目前尚能应敌！但我方兵力差敌人三倍有余，弹药调配也极为有限！我担心敌人不依不饶进行拉锯战！机枪火力大部分在你那边，你看——”
陈德话音一顿，顾清明已听出他请求支援的言下之意。诚然，主阵地若失守，他负责的两翼阵地火网再强悍也将形同虚设。可若随意调兵，致使两翼薄弱，同样会给敌人可乘之机！顾清明忖度数秒钟，神色凛然，斩钉截铁道，“请您再支持一小时！下午两点！若敌人仍无撤退迹象，我立刻拨一支机枪队前来增援！”
“好！我就背命与小鬼子再战一个回合！”陈德得顾清明后备力量，顿时信念高涨！他也不再多言，急挂电话后再度冲锋陷阵！
顾清明挂上电话，抬手一瞥表面上分针时针所示时刻，陷入没来由的焦灼。
顾清明所守的乃是两峰相夹的低势之处！由于修筑工事时间紧促，随他调遣的整支机枪连，唯有分散躲藏于零星的山洞中。依明台计策，顾清明命部下凿穿山壁，便以之为天然屏障，密织火网，巧妙狙敌。
张家山正面交火伊始，顾清明便已察觉，与明台登高远眺，密切留意战局动向。因两处阵地相距不远，大地之震动，炮声之连绵，也同样落在二人心间！
顾清明戎装加身，衬衣与军服在渐渐炎热的天气里稍显厚重。他手执望远镜，遮光的茶色镜片使视野蒙上一层淡淡的咖黄。主阵地熊熊滚滚的黑烟从密林蔓延，不断腾上如洗的蓝天，长达半个多小时竟未有消减之势。
顾清明双眸酸胀，蹙着眉头放下望远镜。“明台，你来瞧瞧。”他揉着眼，将之递向身侧之人。
明台伸手接过，只觉触手滚烫，原是望远镜框嵌的部分金属材质，早已与锅炉上烧热的铁板并无二致！他凝视顾清明沉穆深邃的侧颜，窥见其双眸间浓郁不散的忧思。“别担心！顺利熬过这几个小时，小鬼子受创便会放弃强攻主阵地，从旁侧山沟绕行，踏进我们的火网！”明台严守军规，也深谙顾清明心怀家国，因此许久不曾以恋人的身份亲近他。此刻，明台温意如煦的手掌若有包容一切的力量，不疾不徐地落在顾清明肩头，是战友的共勉激励，更是爱人的慰藉支持！
顾清明仿佛感受到一股温柔却厚重的力量包裹心脏。他望向明台，舒展眉头。
“你现在盼着小鬼子分散兵力打过来！可别到那时候应付不来！”明台举起望远镜接替顾清明观察战事。
顾清明报之淡淡一笑。“如果我不行，那还有你！”
明台回味片刻，霎时放下望远镜，目光撞上顾清明深沉的眸色，“别胡说八道！”
话音落地，顾清明眸光一暗，薄唇微启却未言语，便听闻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长官！陈团长电话！”小穆呼哧呼哧地爬坡，探出热汗密布的脸蛋子。
“你留在这儿！”顾清明容颜正色，向明台施令，这便转身离去！明台只见顾清明疾步如飞，三步并两步地钻回黑漆漆的山洞里，心头仍因方才不经意的话题而隐约不安。
——
山洞内的阵地指挥所相较壕沟，更为幽暗简陋。初涉此地时，毫无行军经验的明台天真地以为，在阴翳蔽日的洞中安身比起外头烈阳直晒，更应清凉爽快。却不想连续数日，才察觉山内湿气过重，茅草披盖皆是糊腻腻的，散着一股子霉味！另未免暴露行踪，衣物不可晾晒在外，洞内又不宜生火，因此换洗衣物只得通风阴干！不过一个礼拜下来，整个机枪连士兵的四肢都开始轻微浮肿！
顾清明赶回指挥所，接起等待的电话。石隙里漏进的一线天光，正播撒在他微颤的长睫间。话筒另一端团长陈德浮躁的嗓音，顿时钻入顾清明耳腔。
“顾参谋，我是陈德！主阵地目前尚能应敌！但我方兵力差敌人三倍有余，弹药调配也极为有限！我担心敌人不依不饶进行拉锯战！机枪火力大部分在你那边，你看——”
陈德话音一顿，顾清明已听出他请求支援的言下之意。诚然，主阵地若失守，他负责的两翼阵地火网再强悍也将形同虚设。可若随意调兵，致使两翼薄弱，同样会给敌人可乘之机！顾清明忖度数秒钟，神色凛然，斩钉截铁道，“请您再支持一小时！下午两点！若敌人仍无撤退迹象，我立刻拨一支机枪队前来增援！”
“好！我就背命与小鬼子再战一个回合！”陈德得顾清明后备力量，顿时信念高涨！他也不再多言，急挂电话后再度冲锋陷阵！
顾清明挂上电话，抬手一瞥表面上分针时针所示时刻，陷入没来由的焦灼。
第九十章——01
时间分秒流逝。下午2时，张家山主阵地战事仍酣，顾清明依诺将明台传来，命他即刻带队前往主阵地支援！明台并不赞同抽调本就吃紧的兵力，然而他扪心自问，自己这般念头终究有些私心作祟，源于对顾清明安危的深切担忧！
顾清明何尝愿明台涉险？但既然答应支援，他的准则便是无私地拿出最优秀的兵员，解他人燃眉之急！明台能力出类拔萃，是应对万变战局的最佳人选！顾清明相信明台，也相信自己的决断！
“两阵地相距不过数里，但一路跋涉皆是密林幽径，你需时刻提防谨慎前行！”顾清明亲自将支援的机枪队送出阵地，第一次在军行中对明台流露出恋人惜别的不舍情愫。他默默靠近明台身前，骨骼分明的手狠狠勒紧明台斜在胸膛的武装带，低垂的睫毛投下一道深邃的暗影，眉眼间晃颤的忧色恍如一片掀涌的波澜。
“此刻战事焦灼，你在途中极有可能遇上零零散散的小鬼子！你记住支援为要，能避则避，切不可慌忙开火，引起日军大部队的注意！”临近明台开拔，顾清明竟越发忧虑，一反常态地交代念叨。为掩饰这般混乱情绪，他刻意忙不停歇，将明台武装带上的皮扣又挨个检查一遍。直到明台炙热的双掌猝不及防地裹住指尖，顾清明才眼波一动，抬眼撞上明台烈焰灼灼的眸光。
“放心！等我凯旋！”明台反反复复搜肠刮肚，最终只幽幽吐出这寥寥数字。“照顾好自己！”虽是如此，他的声线却低沉柔和，坚定有力！
顾清明慢慢解开繁杂如麻的心绪，终是重重颔首，收止住全无意义的言语和欲要追随的脚步！他细瘦如竹的身影立于参天大树下，深深目送明台英姿飒飒携队前行的背影！
——
顾清明戎马倥偬，经验丰富。明台一行在途中果真遇上了打散的一小股日军。他遵循顾清明嘱咐，命众人躲藏在杂草丛中回避。将近3时，明台终不负众望，携火力强劲的机枪队登顶张家山！当壕沟内血肉模糊的尸首映入眼帘，伤兵隐忍痛楚的低吟回荡耳畔，明台全身一震，心头如山倾轧，狠狠自责自己先前萌生的私心！
机枪队踏入壕沟之时，壅塞局狭的空间根本没有落脚之地。茅草泥沙浑然浸润在汩汩流淌的血水中，沾湿寸步前移的靴底。奄奄一息的伤兵坚守机位，用武装带死死捆住白骨裸露的断肢之处，哪怕仅剩一条瘦弱手臂也兀自紧抓机枪，连续扫射攀缘绝壁的成群日军！
“快把伤兵换下来！填补机枪位！”明台侧身，哽咽着向支援的战友们发令！众人齐声一呼，各个眼眶血红，恨意凝心，纵身匐于山沿，猛然发动火力回敬日军！山坡刹那间被黑蒙蒙的浓烟覆盖，一阵阵刺鼻的血腥之气随风弥漫！
明台马不停蹄地奔向指挥处，惊见三名医务兵仓皇无措地围着一名魁梧男人。那人容貌尚未看清，一块块淌血的湿润纱棉率先撞入明台眼帘！“陈团长！”明台拧眉，急急奔去，不料陈德胸口皮开肉绽的枪窟窿令他又吃一惊！
陈德身重一弹，伤势情急，未免士气溃散，隐瞒近半个钟头，回到指挥所才倒了下来。子弹尚未取出，却显然伤及某条主要动脉，令血流如喷射似的难以抑制。纵使医务兵的双手使劲儿按住伤口，鲜血仍见缝插针般从指隙喷涌，更换纱棉时更是溅了旁人满面。
明台不禁浑身发颤，牢牢凝视陈德不屈的僵硬脸庞，与慢慢涣散的瞳孔！“你们还愣着干嘛！止血！取子弹！手术！你们听到没有！”明台狠狠揪起一名无计可施的医务兵的衣领，双眸射出恨怒与悲痛！毫无余地的，无可奈何的，忍受敌人践踏侮辱，看着战友生命逝去，是一件比轰轰烈烈的失败更让人痛苦的事！
“对，对不起，我们只会包扎，不会手术。”医务兵面色苍白，愧疚地低垂眼帘，戚哀的声线陡然化作呜咽的哭泣。滚烫热泪从这堂堂七尺男儿的眼角不断落下。
时间分秒流逝。下午2时，张家山主阵地战事仍酣，顾清明依诺将明台传来，命他即刻带队前往主阵地支援！明台并不赞同抽调本就吃紧的兵力，然而他扪心自问，自己这般念头终究有些私心作祟，源于对顾清明安危的深切担忧！
顾清明何尝愿明台涉险？但既然答应支援，他的准则便是无私地拿出最优秀的兵员，解他人燃眉之急！明台能力出类拔萃，是应对万变战局的最佳人选！顾清明相信明台，也相信自己的决断！
“两阵地相距不过数里，但一路跋涉皆是密林幽径，你需时刻提防谨慎前行！”顾清明亲自将支援的机枪队送出阵地，第一次在军行中对明台流露出恋人惜别的不舍情愫。他默默靠近明台身前，骨骼分明的手狠狠勒紧明台斜在胸膛的武装带，低垂的睫毛投下一道深邃的暗影，眉眼间晃颤的忧色恍如一片掀涌的波澜。
“此刻战事焦灼，你在途中极有可能遇上零零散散的小鬼子！你记住支援为要，能避则避，切不可慌忙开火，引起日军大部队的注意！”临近明台开拔，顾清明竟越发忧虑，一反常态地交代念叨。为掩饰这般混乱情绪，他刻意忙不停歇，将明台武装带上的皮扣又挨个检查一遍。直到明台炙热的双掌猝不及防地裹住指尖，顾清明才眼波一动，抬眼撞上明台烈焰灼灼的眸光。
“放心！等我凯旋！”明台反反复复搜肠刮肚，最终只幽幽吐出这寥寥数字。“照顾好自己！”虽是如此，他的声线却低沉柔和，坚定有力！
顾清明慢慢解开繁杂如麻的心绪，终是重重颔首，收止住全无意义的言语和欲要追随的脚步！他细瘦如竹的身影立于参天大树下，深深目送明台英姿飒飒携队前行的背影！
——
顾清明戎马倥偬，经验丰富。明台一行在途中果真遇上了打散的一小股日军。他遵循顾清明嘱咐，命众人躲藏在杂草丛中回避。将近3时，明台终不负众望，携火力强劲的机枪队登顶张家山！当壕沟内血肉模糊的尸首映入眼帘，伤兵隐忍痛楚的低吟回荡耳畔，明台全身一震，心头如山倾轧，狠狠自责自己先前萌生的私心！
机枪队踏入壕沟之时，壅塞局狭的空间根本没有落脚之地。茅草泥沙浑然浸润在汩汩流淌的血水中，沾湿寸步前移的靴底。奄奄一息的伤兵坚守机位，用武装带死死捆住白骨裸露的断肢之处，哪怕仅剩一条瘦弱手臂也兀自紧抓机枪，连续扫射攀缘绝壁的成群日军！
“快把伤兵换下来！填补机枪位！”明台侧身，哽咽着向支援的战友们发令！众人齐声一呼，各个眼眶血红，恨意凝心，纵身匐于山沿，猛然发动火力回敬日军！山坡刹那间被黑蒙蒙的浓烟覆盖，一阵阵刺鼻的血腥之气随风弥漫！
明台马不停蹄地奔向指挥处，惊见三名医务兵仓皇无措地围着一名魁梧男人。那人容貌尚未看清，一块块淌血的湿润纱棉率先撞入明台眼帘！“陈团长！”明台拧眉，急急奔去，不料陈德胸口皮开肉绽的枪窟窿令他又吃一惊！
陈德身重一弹，伤势情急，未免士气溃散，隐瞒近半个钟头，回到指挥所才倒了下来。子弹尚未取出，却显然伤及某条主要动脉，令血流如喷射似的难以抑制。纵使医务兵的双手使劲儿按住伤口，鲜血仍见缝插针般从指隙喷涌，更换纱棉时更是溅了旁人满面。
明台不禁浑身发颤，牢牢凝视陈德不屈的僵硬脸庞，与慢慢涣散的瞳孔！“你们还愣着干嘛！止血！取子弹！手术！你们听到没有！”明台狠狠揪起一名无计可施的医务兵的衣领，双眸射出恨怒与悲痛！毫无余地的，无可奈何的，忍受敌人践踏侮辱，看着战友生命逝去，是一件比轰轰烈烈的失败更让人痛苦的事！
“对，对不起，我们只会包扎，不会手术。”医务兵面色苍白，愧疚地低垂眼帘，戚哀的声线陡然化作呜咽的哭泣。滚烫热泪从这堂堂七尺男儿的眼角不断落下。
第九十章——02
明台心尖刺痛，双手缓缓垂下。
正当此时，指挥所外人影一闪，竟是方才那名被陈德调下火线的少年兵钻了进来。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瘦小的身躯如同干瘪的豆芽菜，宽大褶皱的袖口裤腿皆是血迹斑驳。他汗水津津，气喘吁吁，紧张地尚未报告，便霍然见到生命垂危的陈德！孩子脏污的脸蛋刹那苍白，灵动的双眸骤然灰暗！
恰时敌军迫击炮卷土重来，仿佛炸裂耳畔！整座茅草棚子抖落满头泥沙石屑，横梁亦不堪一击，摇摇欲坠！孩子眸光一颤，飞身向陈德扑去！眼看棚顶轰然倾塌，明台急中生智，咬紧牙关，一把护住瑟瑟发抖的孩子，张开宽阔的肩背去抵挡沉重一击！
片刻后尘土归于寂静，众人拨开厚厚的茅草站起身来！明台只觉后脑锥心刺骨般剧痛，手掌仔细一抹，却并未见血迹。起身后头晕目眩之感顿时袭来，视野混沌模糊，天地都似颠倒挪移。“没事吧？”明台连续揉着额角，眼前终是恢复清明。
身下的少年兵像是丢了魂呆愣愣地点头，听闻明台关切的话音，这才如梦初醒似地带着哭腔喊道，“长官！连长让我报告！伤员，伤员们——”
明台面色一沉，未待孩子抽泣着将话道尽，便扒着尖利的碎石爬上山沿！目下所及之处，犹如人间炼狱，已非惨烈悲怆等只言片语所能尽述！郁郁葱葱的山林已被战火吞没，碧翠枝叶无不沾染淋漓的赤红血色！国军重伤的战士自知无力强撑残躯回城，便以自己最后的武器，一具具血肉所筑之躯，阻挡不断突围山顶的敌军！但见双方士兵的身影如凋零残叶，扑簌着沿绝壁直坠下山底！烧灼的日光将腥甜血气不断蒸腾，苍穹亦蒙上一层淡淡的猩红！
明台紧握双拳，指尖几乎刺进肉里！他爬回废墟般的指挥所，二话不说便拔出腰际配枪塞进少年兵冰凉的手里！那是明台作为顾清明警卫员专配的驳壳枪！明台抚过孩子发丝细软的脑袋，严肃问道，“你立刻把陈团长送回城内野战医院治疗！就你一个人！做得到吗！”
少年兵被明台直逼的眸光所刺，惊慌失措地浑身战栗。他反复摩挲掌中冷冽的手枪，深吸一口气，眸间神色霎时死灰复燃般烧起雄浑意气！“报告长官！能！”他重重颔首，大声回答！
在两名医务兵的帮助下，勉强止血的陈德被少年兵托抱背起！因负担健壮的身躯，孩子一步一行皆是摇晃，曲折的双膝颤抖不已，就这样凭借坚忍的意念踏出指挥所！
明台处理了陈德重伤一事，立刻想找主阵地其他长官商量对策，却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告知，诸位连长几乎都已忠勇殉国，且八一迫击炮炮弹所剩无几，无法对敌军进行有力反击！“接侧翼阵地电话！顾参谋！”明台向通讯兵厉声发令，“张家山战情告急！急需支援！”不料通讯兵抄起电话，这才察觉电话线路因战火损毁，只剩下电报途径联络友军！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台顿觉心乱如麻。他从颈间摸出温润的檀木佛珠，让自己在混乱困顿的迷障中，寻找到一条清晰前行的道路！手表上滴滴答答的指针划过四点，明台决心担起重责，下发指令！其一，命通讯兵持续发报，不但要联络上顾清明的侧翼阵地，还要让后方葛先才坐镇的师指挥所也了解此地战况！其二，所有重伤士兵退下火线，由担架兵补位！
做出如下决定，明台也亲身投于战火之下！
明台心尖刺痛，双手缓缓垂下。
正当此时，指挥所外人影一闪，竟是方才那名被陈德调下火线的少年兵钻了进来。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瘦小的身躯如同干瘪的豆芽菜，宽大褶皱的袖口裤腿皆是血迹斑驳。他汗水津津，气喘吁吁，紧张地尚未报告，便霍然见到生命垂危的陈德！孩子脏污的脸蛋刹那苍白，灵动的双眸骤然灰暗！
恰时敌军迫击炮卷土重来，仿佛炸裂耳畔！整座茅草棚子抖落满头泥沙石屑，横梁亦不堪一击，摇摇欲坠！孩子眸光一颤，飞身向陈德扑去！眼看棚顶轰然倾塌，明台急中生智，咬紧牙关，一把护住瑟瑟发抖的孩子，张开宽阔的肩背去抵挡沉重一击！
片刻后尘土归于寂静，众人拨开厚厚的茅草站起身来！明台只觉后脑锥心刺骨般剧痛，手掌仔细一抹，却并未见血迹。起身后头晕目眩之感顿时袭来，视野混沌模糊，天地都似颠倒挪移。“没事吧？”明台连续揉着额角，眼前终是恢复清明。
身下的少年兵像是丢了魂呆愣愣地点头，听闻明台关切的话音，这才如梦初醒似地带着哭腔喊道，“长官！连长让我报告！伤员，伤员们——”
明台面色一沉，未待孩子抽泣着将话道尽，便扒着尖利的碎石爬上山沿！目下所及之处，犹如人间炼狱，已非惨烈悲怆等只言片语所能尽述！郁郁葱葱的山林已被战火吞没，碧翠枝叶无不沾染淋漓的赤红血色！国军重伤的战士自知无力强撑残躯回城，便以自己最后的武器，一具具血肉所筑之躯，阻挡不断突围山顶的敌军！但见双方士兵的身影如凋零残叶，扑簌着沿绝壁直坠下山底！烧灼的日光将腥甜血气不断蒸腾，苍穹亦蒙上一层淡淡的猩红！
明台紧握双拳，指尖几乎刺进肉里！他爬回废墟般的指挥所，二话不说便拔出腰际配枪塞进少年兵冰凉的手里！那是明台作为顾清明警卫员专配的驳壳枪！明台抚过孩子发丝细软的脑袋，严肃问道，“你立刻把陈团长送回城内野战医院治疗！就你一个人！做得到吗！”
少年兵被明台直逼的眸光所刺，惊慌失措地浑身战栗。他反复摩挲掌中冷冽的手枪，深吸一口气，眸间神色霎时死灰复燃般烧起雄浑意气！“报告长官！能！”他重重颔首，大声回答！
在两名医务兵的帮助下，勉强止血的陈德被少年兵托抱背起！因负担健壮的身躯，孩子一步一行皆是摇晃，曲折的双膝颤抖不已，就这样凭借坚忍的意念踏出指挥所！
明台处理了陈德重伤一事，立刻想找主阵地其他长官商量对策，却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告知，诸位连长几乎都已忠勇殉国，且八一迫击炮炮弹所剩无几，无法对敌军进行有力反击！“接侧翼阵地电话！顾参谋！”明台向通讯兵厉声发令，“张家山战情告急！急需支援！”不料通讯兵抄起电话，这才察觉电话线路因战火损毁，只剩下电报途径联络友军！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台顿觉心乱如麻。他从颈间摸出温润的檀木佛珠，让自己在混乱困顿的迷障中，寻找到一条清晰前行的道路！手表上滴滴答答的指针划过四点，明台决心担起重责，下发指令！其一，命通讯兵持续发报，不但要联络上顾清明的侧翼阵地，还要让后方葛先才坐镇的师指挥所也了解此地战况！其二，所有重伤士兵退下火线，由担架兵补位！
做出如下决定，明台也亲身投于战火之下！
第九十章——03
同一时间，日方部队因强攻未遂，决定迂回包抄，由张家山两翼突进！此举正中顾清明下怀！他筹谋多时的整片机枪火网总算不负所望！当敌军支队深入密林沟壑，天真地以为能悄无声息绕道张家山之际，山壁上星罗密布的射孔中早已探出一抹抹杀意毕现的枪头！
顾清明冷静沉稳，于山洞中发射第一枪作为信号！
但见那阴翳下领头的小鬼子胸口顿时血花四溅，应声倒地！后方众人大惊失色，尚未辨明情况，便又在突突狂跳的机枪声中接连牺牲！整齐划一的队伍如鸟兽四散，仓皇闪避，借灌木岩石等处隐藏踪迹！日军方才理清头绪准备拔枪回击，却惊觉对手竟以厚实坚硬的山壁为防御，令其全无还手余地！
小鬼子回顾长沙三日攻陷的顺遂，断定区区衡阳应更为手到擒来！不曾想前在张家山吃了瘪，后又在此碰了灰！一时怒不可遏，羞愤不已，决定匍匐前进强行突围！顾清明透过射孔，远远望见敌军划分小组，以枝叶乔装掩饰，扭头摆尾地贴地匍匐！
顾清明冷哼一声，侧身向小穆下令。“你挨个儿通知大家坚守机位，准备全力开火！绝不可让小鬼子留着命越入后方！”小穆接令，旋即奔走。
整个机枪连在顾清明的指挥下齐齐鸣枪，震惊四野！小鬼子只见山壁间迸射的火花堪比日头刺目，子弹如箭雨般破空袭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岩石表面弹洞坑洼，泥沙尘灰随风激扬，树干爆裂倾折，枝叶婆娑战栗！黑烟浓雾如张牙舞爪的恶龙，口吐阵阵阴沉的云霾，吞噬原本开明的青天，盘桓不去，久久不散！
不出半个钟头，顾清明手执望远镜登高远眺，见日军惨烈溃败鸣枪收兵，这才下令停火！浓烟消散后，密林如遭山火侵袭尽是焦黑死寂，浅沟水塘处处填盈着横陈尸首！这一战天时地利人和，确实赢得光彩漂亮！顾清明俯瞰脚下血肉白骨，虽是敌方小鬼子的，却也同样感叹战争之不幸！
侧翼阵地历经一役，暂时恢复安定。顾清明思及明台已前往张家山支援多时，旋即用望远镜勉力观望！然而疾风裹挟着炮声时隐时现，不曾止歇。入目也皆是混沌不清的黑蒙蒙。看来主阵地战事正酣，尚未脱离险情！
顾清明从高处攀下，还没走到山洞内的指挥所，便恰逢小穆火急火燎地冲来！如今侧翼刚刚停火，能令小穆这般惊慌失态的，除了张家山的战情绝无其他可能！顾清明呼吸一窒，冷声询道，“怎么了！是不是明台？”
小穆喘着粗气连忙摆手，眼珠一转，又猛地点头。顾清明不待他说话，惴惴不安地疾步往指挥所行去！小穆忙追随在后，逐条禀报。“陈团长中枪正在野战医院急救！主阵地连长以下全部殉国！张家山群龙无首，弹药两缺，是明台在抵抗！电话线炸断，电报联了师指挥部！师座请您火速带兵增援！”
“那还等什么！再调一个机枪队和我出发！”顾清明沉声一喝，转而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他眼圈微红，拍了拍小穆肩头，声线沙哑道，“坚守此地！若敌人调头再犯，立刻联络师指挥部！另外咱们也兵员吃紧，你立马去个电报，请求师座调预备队增援张家山！”
小穆面色沉凝，重重颔首。顾清明便火速整装待发，向张家山开拔！
同一时间，日方部队因强攻未遂，决定迂回包抄，由张家山两翼突进！此举正中顾清明下怀！他筹谋多时的整片机枪火网总算不负所望！当敌军支队深入密林沟壑，天真地以为能悄无声息绕道张家山之际，山壁上星罗密布的射孔中早已探出一抹抹杀意毕现的枪头！
顾清明冷静沉稳，于山洞中发射第一枪作为信号！
但见那阴翳下领头的小鬼子胸口顿时血花四溅，应声倒地！后方众人大惊失色，尚未辨明情况，便又在突突狂跳的机枪声中接连牺牲！整齐划一的队伍如鸟兽四散，仓皇闪避，借灌木岩石等处隐藏踪迹！日军方才理清头绪准备拔枪回击，却惊觉对手竟以厚实坚硬的山壁为防御，令其全无还手余地！
小鬼子回顾长沙三日攻陷的顺遂，断定区区衡阳应更为手到擒来！不曾想前在张家山吃了瘪，后又在此碰了灰！一时怒不可遏，羞愤不已，决定匍匐前进强行突围！顾清明透过射孔，远远望见敌军划分小组，以枝叶乔装掩饰，扭头摆尾地贴地匍匐！
顾清明冷哼一声，侧身向小穆下令。“你挨个儿通知大家坚守机位，准备全力开火！绝不可让小鬼子留着命越入后方！”小穆接令，旋即奔走。
整个机枪连在顾清明的指挥下齐齐鸣枪，震惊四野！小鬼子只见山壁间迸射的火花堪比日头刺目，子弹如箭雨般破空袭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岩石表面弹洞坑洼，泥沙尘灰随风激扬，树干爆裂倾折，枝叶婆娑战栗！黑烟浓雾如张牙舞爪的恶龙，口吐阵阵阴沉的云霾，吞噬原本开明的青天，盘桓不去，久久不散！
不出半个钟头，顾清明手执望远镜登高远眺，见日军惨烈溃败鸣枪收兵，这才下令停火！浓烟消散后，密林如遭山火侵袭尽是焦黑死寂，浅沟水塘处处填盈着横陈尸首！这一战天时地利人和，确实赢得光彩漂亮！顾清明俯瞰脚下血肉白骨，虽是敌方小鬼子的，却也同样感叹战争之不幸！
侧翼阵地历经一役，暂时恢复安定。顾清明思及明台已前往张家山支援多时，旋即用望远镜勉力观望！然而疾风裹挟着炮声时隐时现，不曾止歇。入目也皆是混沌不清的黑蒙蒙。看来主阵地战事正酣，尚未脱离险情！
顾清明从高处攀下，还没走到山洞内的指挥所，便恰逢小穆火急火燎地冲来！如今侧翼刚刚停火，能令小穆这般惊慌失态的，除了张家山的战情绝无其他可能！顾清明呼吸一窒，冷声询道，“怎么了！是不是明台？”
小穆喘着粗气连忙摆手，眼珠一转，又猛地点头。顾清明不待他说话，惴惴不安地疾步往指挥所行去！小穆忙追随在后，逐条禀报。“陈团长中枪正在野战医院急救！主阵地连长以下全部殉国！张家山群龙无首，弹药两缺，是明台在抵抗！电话线炸断，电报联了师指挥部！师座请您火速带兵增援！”
“那还等什么！再调一个机枪队和我出发！”顾清明沉声一喝，转而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他眼圈微红，拍了拍小穆肩头，声线沙哑道，“坚守此地！若敌人调头再犯，立刻联络师指挥部！另外咱们也兵员吃紧，你立马去个电报，请求师座调预备队增援张家山！”
小穆面色沉凝，重重颔首。顾清明便火速整装待发，向张家山开拔！
第九十一章——01
此时，张家山战况之险，已超乎明台预计！
下午5时许，天色逐渐昏沉，一轮血色残阳不依不饶地逗留于重峦叠嶂间，山幕与人身在逆光中融为一片凄凉的剪影。依照军事惯例，白昼作战与夜间极为不同，日军临近暮夜是该撤退收兵！然而持续数个小时的激烈交火，已叫双方杀红了眼，丧失原本的清醒与理智！
日军的全力突进正在慢慢瓦解张家山的防御！一来，国军伤亡惨重，机位空缺过半。二来，弹药告竭，唯有与敌近身相博！眼见越来越多的小鬼子架梯登顶，扑上壕沟，一线阵地如越收越紧的细弦，几近崩断之势！面对胜算渺茫的战况，明台悲恸欲泣，却死死克制！他毅然决然，将心一横，誓与张家山共存亡，且为掩护伤员后撤争取宝贵时间！
一片遮云蔽日的硝烟里，明台扛起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军旗，将之狠狠扎进鲜血浸润的泥土中！他的军帽在不知何时的搏杀间掉落，蓬乱的发丝汗水湿黏！“护送伤兵！撤离至南门二线阵地！”明台伸手一抹脸，血污与黑灰混成一张京剧花脸，浓郁的色彩堪可掩饰悲伤与哀愁！
“快撤！”他厉声大吼，撕裂的嗓子腥甜翻涌！
话音未落，一名矫健的小鬼子探出脑袋纵身扑来！明台赤手空拳，狠狠擒住其肩臂，扭夺其持握的步枪！但见枪头刺刀泛起一道凛冽寒光，当空旋而劈下，小鬼子的头颅便咕噜滚落！一腔滚烫鲜血泼淋明台满身！
一队撤离战壕的将士远远窥见，心头震动难平，霍然将肩背裹缠的纱布扯开！他们甚至不知明台的身份与姓名，只因袍泽之情与民族忠义，便不约而同捡起小鬼子散落的枪械，再度杀回山顶，不问前路凶险！
三五成群的小鬼子冲进战壕，践踏着牺牲将士的尸骨突进！明台挥舞刺刀，奋力搏杀，渐渐被敌军夹击包围！军旗的木杆被毫不留情地斩断，旗帜蜿蜒飘荡几乎落地！明台眉头紧拧，抬手相扶，不料刀光赫然乍现，他只觉左臂生疼，便见军服破开，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明台咬牙切齿，双眸欲裂！他握住军旗，一声咆哮，将刺刀贯穿小鬼子腹腔！白刃尽赤，滴滴淌落敌军鲜血！明台猝不及防，后背再遭一击！他双膝一软，顽强的意志正时时警醒，绝不可向敌人卑躬屈膝！但见明台踉跄数步，以军旗撑地勉强站起！
明台身影摇晃，脚步打转，头脑已至混沌不清。周遭的战友各个热血倾洒，交叠倒地，或许下一秒就会轮到自己！明台自知尽力，若有遗憾那便是对顾清明一人满怀。他没有令他失望，却注定会令他心碎。这七年苦涩的爱恋，都始于舞池内的惊鸿一面。他们遇了，散了，又聚了，别了。明台忆起在湖底两人如水草般交缠的一吻，动情地苦笑连连。他期待来世寻觅的重逢，应像那天日暮黄昏，庭院幽深，他推门而入，他拥抱相迎。
“乓——”
一声枪响震耳欲聋，炸裂在旁！明台耳鸣嗡嗡，视野看不分明，躯干随潜意识垮散！
子弹迸发的青烟，从顾清明擦热的枪管里缕缕冒出！他从密林树影间毫无畏惧地现身，身后领携的整支荷枪实弹的机枪队随之冲锋而来！枪弹裹挟着血海深仇如撒豆般接连迸射，激起的迷烟浓雾恰恰掩护着昂然挺进的顾清明！
明台精疲力竭，眼帘低垂，掌中紧握军旗，摇摇欲坠地向前倾倒！顾清明眼圈湿红，心碎如沫，急切的脚步尚不及收止，便骤然跪立在地，支撑住明台沉重倾轧的身躯！顾清明将双手覆上明台肩背，掌心顷刻温热湿黏！他眉头紧锁，仰望苍天，薄唇微启却哽咽着说不出任何只言片语，喉间沙哑呼喊不过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双眸盈满的泪珠，因明台低垂的头颅重重抵落肩窝，而一阵震颤，终是潸然滚落！
“预备队前来支援！兄弟们！杀！”
预10师师长葛先才亲率预备队前来，从林中一路披荆斩棘冲杀而至！险些占领阵地的日军，见国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大批增援，见势不妙立刻调转退散！有些不及攀缘军梯下行的小鬼子，竟仓皇间纵身一跳摔入山底！葛先才部队不消几分钟便驱逐敌寇，收复张家山阵地，将军旗再度挥扬于战壕之上！
这一切顾清明并未留意。那些流淌的时间里，他与明台仿佛山间伫立的一对石像。顾清明不敢妄动，不知该将颤抖的双手放在哪里，明台全身没有一处不是鲜血淋漓。他也不知该用几分力道将他抱起，不知该留心他后背肩颈或头颅，不知该召担架兵医务兵还是军医！
顾清明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贯穿胸膛的刺痛如斯清晰！
此时，张家山战况之险，已超乎明台预计！
下午5时许，天色逐渐昏沉，一轮血色残阳不依不饶地逗留于重峦叠嶂间，山幕与人身在逆光中融为一片凄凉的剪影。依照军事惯例，白昼作战与夜间极为不同，日军临近暮夜是该撤退收兵！然而持续数个小时的激烈交火，已叫双方杀红了眼，丧失原本的清醒与理智！
日军的全力突进正在慢慢瓦解张家山的防御！一来，国军伤亡惨重，机位空缺过半。二来，弹药告竭，唯有与敌近身相博！眼见越来越多的小鬼子架梯登顶，扑上壕沟，一线阵地如越收越紧的细弦，几近崩断之势！面对胜算渺茫的战况，明台悲恸欲泣，却死死克制！他毅然决然，将心一横，誓与张家山共存亡，且为掩护伤员后撤争取宝贵时间！
一片遮云蔽日的硝烟里，明台扛起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军旗，将之狠狠扎进鲜血浸润的泥土中！他的军帽在不知何时的搏杀间掉落，蓬乱的发丝汗水湿黏！“护送伤兵！撤离至南门二线阵地！”明台伸手一抹脸，血污与黑灰混成一张京剧花脸，浓郁的色彩堪可掩饰悲伤与哀愁！
“快撤！”他厉声大吼，撕裂的嗓子腥甜翻涌！
话音未落，一名矫健的小鬼子探出脑袋纵身扑来！明台赤手空拳，狠狠擒住其肩臂，扭夺其持握的步枪！但见枪头刺刀泛起一道凛冽寒光，当空旋而劈下，小鬼子的头颅便咕噜滚落！一腔滚烫鲜血泼淋明台满身！
一队撤离战壕的将士远远窥见，心头震动难平，霍然将肩背裹缠的纱布扯开！他们甚至不知明台的身份与姓名，只因袍泽之情与民族忠义，便不约而同捡起小鬼子散落的枪械，再度杀回山顶，不问前路凶险！
三五成群的小鬼子冲进战壕，践踏着牺牲将士的尸骨突进！明台挥舞刺刀，奋力搏杀，渐渐被敌军夹击包围！军旗的木杆被毫不留情地斩断，旗帜蜿蜒飘荡几乎落地！明台眉头紧拧，抬手相扶，不料刀光赫然乍现，他只觉左臂生疼，便见军服破开，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明台咬牙切齿，双眸欲裂！他握住军旗，一声咆哮，将刺刀贯穿小鬼子腹腔！白刃尽赤，滴滴淌落敌军鲜血！明台猝不及防，后背再遭一击！他双膝一软，顽强的意志正时时警醒，绝不可向敌人卑躬屈膝！但见明台踉跄数步，以军旗撑地勉强站起！
明台身影摇晃，脚步打转，头脑已至混沌不清。周遭的战友各个热血倾洒，交叠倒地，或许下一秒就会轮到自己！明台自知尽力，若有遗憾那便是对顾清明一人满怀。他没有令他失望，却注定会令他心碎。这七年苦涩的爱恋，都始于舞池内的惊鸿一面。他们遇了，散了，又聚了，别了。明台忆起在湖底两人如水草般交缠的一吻，动情地苦笑连连。他期待来世寻觅的重逢，应像那天日暮黄昏，庭院幽深，他推门而入，他拥抱相迎。
“乓——”
一声枪响震耳欲聋，炸裂在旁！明台耳鸣嗡嗡，视野看不分明，躯干随潜意识垮散！
子弹迸发的青烟，从顾清明擦热的枪管里缕缕冒出！他从密林树影间毫无畏惧地现身，身后领携的整支荷枪实弹的机枪队随之冲锋而来！枪弹裹挟着血海深仇如撒豆般接连迸射，激起的迷烟浓雾恰恰掩护着昂然挺进的顾清明！
明台精疲力竭，眼帘低垂，掌中紧握军旗，摇摇欲坠地向前倾倒！顾清明眼圈湿红，心碎如沫，急切的脚步尚不及收止，便骤然跪立在地，支撑住明台沉重倾轧的身躯！顾清明将双手覆上明台肩背，掌心顷刻温热湿黏！他眉头紧锁，仰望苍天，薄唇微启却哽咽着说不出任何只言片语，喉间沙哑呼喊不过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双眸盈满的泪珠，因明台低垂的头颅重重抵落肩窝，而一阵震颤，终是潸然滚落！
“预备队前来支援！兄弟们！杀！”
预10师师长葛先才亲率预备队前来，从林中一路披荆斩棘冲杀而至！险些占领阵地的日军，见国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大批增援，见势不妙立刻调转退散！有些不及攀缘军梯下行的小鬼子，竟仓皇间纵身一跳摔入山底！葛先才部队不消几分钟便驱逐敌寇，收复张家山阵地，将军旗再度挥扬于战壕之上！
这一切顾清明并未留意。那些流淌的时间里，他与明台仿佛山间伫立的一对石像。顾清明不敢妄动，不知该将颤抖的双手放在哪里，明台全身没有一处不是鲜血淋漓。他也不知该用几分力道将他抱起，不知该留心他后背肩颈或头颅，不知该召担架兵医务兵还是军医！
顾清明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贯穿胸膛的刺痛如斯清晰！
第九十一章——02
6月29日，衡阳守城之战第七天。
明台昏迷整整一天一夜。当他逐渐恢复意识，只觉头晕脑胀，口干舌燥。由朦胧转为清晰的视野里，是开裂起皮的斑驳墙垣，与吱吱摇晃的油灯。灌进屋内的，除却呼呼的疾风，仍有时隐时现的枪炮声。明台怔怔片刻，视线艰难挪移，终是望见床边一脸倦容支额小憩的顾清明。
小穆恰时从屋外端着一脸盆水送药进来，见明台转醒登时喜上眉梢。明台立刻抬手，向他做噤声手势，小穆连连点头，将话语咽回肚中，轻手轻脚地放下脸盆与纱布药棉，便退出屋子。明台观察着顾清明思虑深重的睡颜，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没想到每一细微动作都牵拉出一丝剧痛，疼得他不断倒吸凉气。
明台慢慢下床，跻着破布鞋，晕头转向地扶墙挪步。直至双臂无力地撑在木桌边，用破剪子松解裹缠全身的血迹斑斑的纱布绷带，凭借水面上晃动的倒影，明台方知自己承受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多少处伤口！对于在军统行动中历经生死磨难，在汪曼春手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明台而言，眼下的伤虽多虽密，却没有一处致命，是本不该令他这般虚弱无力的！
难道——
明台眉头一拧，脑海中倏忽闪过棚屋倒塌之时，为救少年兵后脑结结实实所受的一击！
不会——
明台立刻打消这一猜想，旋即凝视眼前铺陈的药品。他率先拿起针筒，掰开抗炎药的玻璃瓶口欲要抽取药水，然而那牛毛般细利的针尖竟在视野中分裂出数道重影，虚实交替，层层叠叠！明台不敢置信，几次三番将针尖送入瓶口却皆是徒劳。他越发焦灼越发急躁，狠狠咬紧牙关，将针尖对准瓶内探入！
“啊——”明台猝不及防被针尖狠刺，顿时痛吟！指尖一松，药剂与针筒直坠落地，碎裂脚边！
“明台！”顾清明被这一动静恍然惊醒！先是瞧见床头空荡，后又察觉明台在旁，顾清明长舒一口气，忙起身奔至明台跟前。“你醒了怎么不吭声？你感觉怎么样？”顾清明避开伤口，将明台小心搀扶。正当此时，他忽闻脚下细微的玻璃脆响，疑惑着挪开军靴，那针筒药瓶的碎片残骸才赫然映入眼帘。
不知是否因抗炎药散溢的刺鼻气味，明台敏锐地察觉顾清明神色一动。不待他启唇，明台率先扯出一丝勉强的僵硬浅笑，声线柔沐却低哑，自嘲说道，“你看我！像猪一样睡了那么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这点力气都没了！”言语间，冒血的指尖已被死死攥在掌心。
顾清明没有接话，眸光灼灼，直慑人心。
明台目光闪避，低垂眼帘，指腹缓缓触上顾清明郁结深锁的眉头，顺着他俊逸英朗的眉眼轮廓，轻揉，纾解，描摹。
“咕噜噜——”明台空空如也的胃腔恰时一阵叫嚣。
“哎！你看看！”明台勾起唇角，一屁股坐在桌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挨了那么多伤没死成！可给你顾长官活活饿死！”
顾清明满脸沉郁之色顷刻消散，笑逐颜开，温润如玉。“我这就去找小穆！让他把我参谋的那份伙食给你送来！”语罢，明台双眼放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顾清明见状，笑意更深，转身步去。
顾清明前脚刚走，明台的脸色刹那苍白，痛苦不堪地揉着额角。
然而顾清明此刻，正依靠门栏，偷偷打量着明台的举动，泪水在眼眶中几番涌动几番波折，终是全幅收敛，倒流回心田。
6月29日，衡阳守城之战第七天。
明台昏迷整整一天一夜。当他逐渐恢复意识，只觉头晕脑胀，口干舌燥。由朦胧转为清晰的视野里，是开裂起皮的斑驳墙垣，与吱吱摇晃的油灯。灌进屋内的，除却呼呼的疾风，仍有时隐时现的枪炮声。明台怔怔片刻，视线艰难挪移，终是望见床边一脸倦容支额小憩的顾清明。
小穆恰时从屋外端着一脸盆水送药进来，见明台转醒登时喜上眉梢。明台立刻抬手，向他做噤声手势，小穆连连点头，将话语咽回肚中，轻手轻脚地放下脸盆与纱布药棉，便退出屋子。明台观察着顾清明思虑深重的睡颜，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没想到每一细微动作都牵拉出一丝剧痛，疼得他不断倒吸凉气。
明台慢慢下床，跻着破布鞋，晕头转向地扶墙挪步。直至双臂无力地撑在木桌边，用破剪子松解裹缠全身的血迹斑斑的纱布绷带，凭借水面上晃动的倒影，明台方知自己承受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多少处伤口！对于在军统行动中历经生死磨难，在汪曼春手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明台而言，眼下的伤虽多虽密，却没有一处致命，是本不该令他这般虚弱无力的！
难道——
明台眉头一拧，脑海中倏忽闪过棚屋倒塌之时，为救少年兵后脑结结实实所受的一击！
不会——
明台立刻打消这一猜想，旋即凝视眼前铺陈的药品。他率先拿起针筒，掰开抗炎药的玻璃瓶口欲要抽取药水，然而那牛毛般细利的针尖竟在视野中分裂出数道重影，虚实交替，层层叠叠！明台不敢置信，几次三番将针尖送入瓶口却皆是徒劳。他越发焦灼越发急躁，狠狠咬紧牙关，将针尖对准瓶内探入！
“啊——”明台猝不及防被针尖狠刺，顿时痛吟！指尖一松，药剂与针筒直坠落地，碎裂脚边！
“明台！”顾清明被这一动静恍然惊醒！先是瞧见床头空荡，后又察觉明台在旁，顾清明长舒一口气，忙起身奔至明台跟前。“你醒了怎么不吭声？你感觉怎么样？”顾清明避开伤口，将明台小心搀扶。正当此时，他忽闻脚下细微的玻璃脆响，疑惑着挪开军靴，那针筒药瓶的碎片残骸才赫然映入眼帘。
不知是否因抗炎药散溢的刺鼻气味，明台敏锐地察觉顾清明神色一动。不待他启唇，明台率先扯出一丝勉强的僵硬浅笑，声线柔沐却低哑，自嘲说道，“你看我！像猪一样睡了那么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这点力气都没了！”言语间，冒血的指尖已被死死攥在掌心。
顾清明没有接话，眸光灼灼，直慑人心。
明台目光闪避，低垂眼帘，指腹缓缓触上顾清明郁结深锁的眉头，顺着他俊逸英朗的眉眼轮廓，轻揉，纾解，描摹。
“咕噜噜——”明台空空如也的胃腔恰时一阵叫嚣。
“哎！你看看！”明台勾起唇角，一屁股坐在桌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挨了那么多伤没死成！可给你顾长官活活饿死！”
顾清明满脸沉郁之色顷刻消散，笑逐颜开，温润如玉。“我这就去找小穆！让他把我参谋的那份伙食给你送来！”语罢，明台双眼放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顾清明见状，笑意更深，转身步去。
顾清明前脚刚走，明台的脸色刹那苍白，痛苦不堪地揉着额角。
然而顾清明此刻，正依靠门栏，偷偷打量着明台的举动，泪水在眼眶中几番涌动几番波折，终是全幅收敛，倒流回心田。
第九十一章——03
预10师30团团长陈德牺牲，死于手术后感染，时间7月2日深夜。
当晚天公如泣恸哭，下了一场入夏时节轰轰烈烈的雷雨。因小鬼子全面收兵，战火休止，第十军团级以上将领悉数赶赴，挤在野战医院闷热壅塞的篷房里，与陈德冰凉的遗体话别。
明台重伤未愈，待顾清明先行一步，才威逼利诱让小穆将他捎去。明台穿上连帽及踝的尼龙雨披，连走路都显蹒跚不便。小穆又为他悉心撑伞，就怕伤情再生出好歹。因而两人赶到医院为时已晚，唯有透过擦肩接踵的交叠人影，遥见方先觉亲将一袭素缟轻笼陈德遗身，最后覆上那张忠魂长存的灰白脸孔。
雷声炸响，电光破空。
刺目白芒肆无忌惮投射屋中，勾勒出一众将领悲怒交加的凄烈面容。方先觉为首伫立，沉默片刻，从陈德身旁退开两步。“在场诸位听我口令！”方先觉短促地厉声低吼，“敬礼！”话音未落，众人齐齐呼喝，脚跟轻碰，正行军礼！掌面藏风刷刷挥舞，身如枪杆笔直英挺！指尖抵于帽檐，双眸溢出激昂！
见过陈德最后一面，众位长官感慨万千各自回营。方先觉将陈德的身后事，交由同为30团的顾清明料理。顾清明便携一支警卫连，小心护送遗体上山安葬。明台在医院外远远观望，不禁喟叹。
一架简陋板车，一张阴寒竹席，诚如戏文咏唱，沙场身死，马革裹尸。
明台收敛心绪准备回去，不想一个转身便窥见街檐下，正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少年兵只着军衣未穿雨披，屋檐破陋处淅淅沥沥淌落的雨水，全幅灌进单薄的领襟。他眼眶血红，唇色惨白，瑟瑟发抖地张望着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
“你是擅自从阵地偷跑过来？”明台缓步而去，伸手便解雨披。“如果我没记错，你是30团机枪连的。来，我送你回营！”
少年兵擅离阵地被抓现行，只得默不作声。然而他眼底不断掀涌的暗色，分明是血仇与悲愤。他没说话，倒是小穆在旁插嘴道。“不急不急。小鬼子暂时歇火，晚些回阵地也没事。”小穆阻止明台卸下雨衣，忙将自己的披挂围上少年兵的肩头。“你俩一个伤员，一个落汤鸡。先回咱顾长官宿舍吧！喝碗姜汤去去寒！”
“也好！”明台应声答道。
不曾想那少年兵抬手将雨衣摘去，狠狠塞回小穆怀里，便不管不顾冲入雨中，沿着昏黑无尽的长街放肆奔跑，最终与萧萧索索的雨幕融为一体，再无踪迹可寻。
“他怎么了？”小穆愣愣问道。
明台凝望孩子消失的方向，声线干哑道，“或许他是不甘心吧。很多事情拼尽全力，最终结局，仍是唏嘘。”
——
时至7月2日，衡阳守城之战已持续10天。张家山阵地短短数日，被中日双方反复争夺，共计二十余次。期间日方曾秘密组织夜袭，也以失败告终。在经历五天五夜连绵不休的战火后，衡阳守军寸土未失！反观日军，虽伤亡惨重，却毫无斩获，可谓灰头土脸，潦草收场！
而自7月3日始，日军表面按兵不动，背地里却绞尽脑汁对国军进行一系列侵扰！
一则，日方派遣战机对衡阳城发动多轮空袭。在城内养伤的数以千计的病员葬身火海。野战医院亦备受波及，无奈之下迁入更为局狭的民房地下室中。不日后中美联合空军前来支援，但因西南机场提前迁移，空军部队并未持续支持整场战役。
二则，湘江对岸的日军，白昼里将鸭鹅牲畜赶入江中，夜间便将蜡烛插在船伐上飘向江面。以此动静伪装成渡江进攻，来迷惑国军在对岸开火，平白消耗大量子弹。
然而真正令第十军心生烦忧的，或许并非来自小鬼子的骚扰，而是支援衡阳的友军迟迟未达。
7月7日，衡阳守城之战第15天。依照先前蒋中正之电令，方先觉已完成固守衡阳两周的任务。当日整个中央银行军指挥部将帅齐集，焦灼等待重庆方面的指示。然而最终电报递来，却令众人倍感失望，且有怨而无处宣泄。27军与30军日前开拔，终不敌日军火力，死伤过半退回原地。至此，衡阳守军彻底孤立，完全陷落于敌寇包围圈中，除死守盼望新一轮支援，再无其他出路！
预10师30团团长陈德牺牲，死于手术后感染，时间7月2日深夜。
当晚天公如泣恸哭，下了一场入夏时节轰轰烈烈的雷雨。因小鬼子全面收兵，战火休止，第十军团级以上将领悉数赶赴，挤在野战医院闷热壅塞的篷房里，与陈德冰凉的遗体话别。
明台重伤未愈，待顾清明先行一步，才威逼利诱让小穆将他捎去。明台穿上连帽及踝的尼龙雨披，连走路都显蹒跚不便。小穆又为他悉心撑伞，就怕伤情再生出好歹。因而两人赶到医院为时已晚，唯有透过擦肩接踵的交叠人影，遥见方先觉亲将一袭素缟轻笼陈德遗身，最后覆上那张忠魂长存的灰白脸孔。
雷声炸响，电光破空。
刺目白芒肆无忌惮投射屋中，勾勒出一众将领悲怒交加的凄烈面容。方先觉为首伫立，沉默片刻，从陈德身旁退开两步。“在场诸位听我口令！”方先觉短促地厉声低吼，“敬礼！”话音未落，众人齐齐呼喝，脚跟轻碰，正行军礼！掌面藏风刷刷挥舞，身如枪杆笔直英挺！指尖抵于帽檐，双眸溢出激昂！
见过陈德最后一面，众位长官感慨万千各自回营。方先觉将陈德的身后事，交由同为30团的顾清明料理。顾清明便携一支警卫连，小心护送遗体上山安葬。明台在医院外远远观望，不禁喟叹。
一架简陋板车，一张阴寒竹席，诚如戏文咏唱，沙场身死，马革裹尸。
明台收敛心绪准备回去，不想一个转身便窥见街檐下，正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少年兵只着军衣未穿雨披，屋檐破陋处淅淅沥沥淌落的雨水，全幅灌进单薄的领襟。他眼眶血红，唇色惨白，瑟瑟发抖地张望着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
“你是擅自从阵地偷跑过来？”明台缓步而去，伸手便解雨披。“如果我没记错，你是30团机枪连的。来，我送你回营！”
少年兵擅离阵地被抓现行，只得默不作声。然而他眼底不断掀涌的暗色，分明是血仇与悲愤。他没说话，倒是小穆在旁插嘴道。“不急不急。小鬼子暂时歇火，晚些回阵地也没事。”小穆阻止明台卸下雨衣，忙将自己的披挂围上少年兵的肩头。“你俩一个伤员，一个落汤鸡。先回咱顾长官宿舍吧！喝碗姜汤去去寒！”
“也好！”明台应声答道。
不曾想那少年兵抬手将雨衣摘去，狠狠塞回小穆怀里，便不管不顾冲入雨中，沿着昏黑无尽的长街放肆奔跑，最终与萧萧索索的雨幕融为一体，再无踪迹可寻。
“他怎么了？”小穆愣愣问道。
明台凝望孩子消失的方向，声线干哑道，“或许他是不甘心吧。很多事情拼尽全力，最终结局，仍是唏嘘。”
——
时至7月2日，衡阳守城之战已持续10天。张家山阵地短短数日，被中日双方反复争夺，共计二十余次。期间日方曾秘密组织夜袭，也以失败告终。在经历五天五夜连绵不休的战火后，衡阳守军寸土未失！反观日军，虽伤亡惨重，却毫无斩获，可谓灰头土脸，潦草收场！
而自7月3日始，日军表面按兵不动，背地里却绞尽脑汁对国军进行一系列侵扰！
一则，日方派遣战机对衡阳城发动多轮空袭。在城内养伤的数以千计的病员葬身火海。野战医院亦备受波及，无奈之下迁入更为局狭的民房地下室中。不日后中美联合空军前来支援，但因西南机场提前迁移，空军部队并未持续支持整场战役。
二则，湘江对岸的日军，白昼里将鸭鹅牲畜赶入江中，夜间便将蜡烛插在船伐上飘向江面。以此动静伪装成渡江进攻，来迷惑国军在对岸开火，平白消耗大量子弹。
然而真正令第十军心生烦忧的，或许并非来自小鬼子的骚扰，而是支援衡阳的友军迟迟未达。
7月7日，衡阳守城之战第15天。依照先前蒋中正之电令，方先觉已完成固守衡阳两周的任务。当日整个中央银行军指挥部将帅齐集，焦灼等待重庆方面的指示。然而最终电报递来，却令众人倍感失望，且有怨而无处宣泄。27军与30军日前开拔，终不敌日军火力，死伤过半退回原地。至此，衡阳守军彻底孤立，完全陷落于敌寇包围圈中，除死守盼望新一轮支援，再无其他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