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G] 【只有风知道】医生文 男女主双医生

先写到这里啦,大家晚安!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01:24:00 +0800 CST  
隔着长长的时间回首往昔,仿佛那段艰难的岁月都描上了朦胧的金影,往日的故人啊,纵使方小川,都变得可爱了起来。那是我留在A城的倒数第三个月,是的,我们这一段A城往事,就要回忆到头了。沈枫在经历了术后一周的“快速康复”,成功出院回家休息。后来也的确如科室里的老直男所说,他真的术后一个月又重新回到了手术台上。
在他休息的这一个月里,我跟着程越然,扎扎实实地做了很多有难度的刀,比如胰腺癌浸润了肝总啊,需要人工血管移植做联合切除呀,比如肝门部胆管癌,门脉栓塞增大健侧体积,二期切肝呀,以及胃食管交界肿瘤,打开纵隔进入心下囊清扫呀等等等等。我一直以来,对于胸外的基础非常匮乏,肝胆也是半个外行,但是程越然那一个月带着我们探索,探索了许多我不曾去过的秘境。到了8月快要过完的时候,沈枫销了假,来医院报道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一,左微开着车,他坐在副驾驶上,两人一起来到了医院的地库。当我在地下室的食堂看见他们联袂进来时,我的第一句话,“他来复查吗?”
左微和沈枫相视一笑,不知何时,他们已有了这样的默契,“我来上班了。”沈枫淡淡的说到。
我一时间糯米饭塞在喉头,吞不下,咽不进。
然而老程和他俩一样,仿佛觉得销了病假回来上班,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晨会之后是一周手术的术前讨论,那天我们的第一台,是一个胰头癌的扩大根治。他对着影像学,分析了一会儿清扫的范围,在快要结束时,他绕过我,对我旁边的沈枫说,“沈医生,你先和小含下去,先Kocher切口做进去。”
我目瞪口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1:24:00 +0800 CST  
正当我欲拨开白色的人群,跟着沈枫走出办公室时,老程轻轻叫住了我,“小含,手术室里有那天担任视频讲解的炎医生,他今天来和我们一起交流,他在手术室门口等着你们,你们把他带进去。”
“好,一会您还来吗?”
“我会下来,但我不上台了。炎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跟着多学多看。”
我点点头,刷了门禁出去了。
“师兄,”我电梯里还是忍不住问沈枫,“你现在什么饮食啊,半流吗?”
“嗯,”他点点头,“少吃多餐呗,一天吃6次。”
“那你一会台上?”我咽下了吃不消三个字。
“小含,”他转向我,像是说服我,又像是宽慰自己,“不要把手术台看得太有仪式感,这只是我们日常的工作。”
是啊,是啊,这只是日日的常规,但是那绿色的铺巾,那嗡鸣的监护,那吱吱不休的吸引器,那电刀能量平台的烟雾,和我们莫名的emotional memory纠缠的太深,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1:57:00 +0800 CST  
与那些episodic,learning of action memory等等深深交织在一起,以至于我想,我无法辨别这些储存在cortex里的记忆啊,究竟是来自于杏仁核的投射,还是来源于我的hippocampus呢?


在手术室门口,我见到了那位只在耳麦中出现过声音的炎主任。他仿佛比沈枫年长几岁,却比程越然要小上一循,在周一清晨忙碌的住院大楼里,他一身白衬衣的正装,认真的打望着“手术更衣区”五个大字。茫茫人流里,我一眼就辨认出了他,“炎主任,”我几步上前,恭敬地鞠了个30度的躬。
“啊,柳医生,沈主任。”他客气的伸出手和我俩挨个握手,“患者的资料我看过了,台上请多多指教。”
“炎主任多指导我们。”我再鞠一躬。
沈枫替他在自动更衣柜里取了XL的洗手衣,带着他进了男更,我那一刻有些飘忽,他上腹部那个取标本的,5cm的切口,可别给别人看见了哟。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1:57:00 +0800 CST  
当然,站到台上,我想炎主任对他一个月前的手术,应是毫不知情的。他俩迅速的进了腹,老炎在左侧给出张力,沈枫便在十二指肠降部的侧腹膜上划开了切口,很快,随着进入了没有血管的裸区,他们逐渐掀开了胰头。直至腹主动脉的左侧缘。
在我读书的年代,我曾见过炎主任的导师,有一个所谓胰头癌腹膜后脂肪淋巴结板层切除的理论。胰头癌不比胃癌,多年来淋巴结如何清扫,如何区块完整切除,一直争论不休,直至14年才有一个大概的共识。因此那一年,还是各个中心各个医院自说自话,并没有大量的临床试验循证支持。但是外科医生做通了一个手术,往往会把目光投向“膜”的解剖,此处又要cue出我们的老伙伴,Gerota呀,toldt呀,Kocher呀,是的是的,腹腔的解剖触类旁通,Gerota与toldt筋膜,往往如北极星,指引着每一个腹部外科刀匠的眼睛。
“炎主任,您是Kocher做到腹主动脉左侧为止了,是吗?”
老炎听出了我想请教的意思,“对,”他简短的说到,“我和沈主任去胃结肠韧带了。”
沈枫仿佛了然他们那一派的理论,他站在患者左边,烫开了我们日日相见的胃结肠韧带,此后的步骤与胃癌的清扫非常相似了,抵达结肠脾曲后,再打开小网膜囊,胃就离断了下来。很快,重点就要来了。
一般手术做到这里,我会急切地,想要看看肿瘤有无浸润SMV/PV,要不要做血管的切除,然而两人不慌不忙,仿佛胃癌手术一样打开了胰腺上缘,追溯着肝总一直到第5组淋巴结,然后,在我的惊讶中,率先断了GDA和胃右。
此刻腹腔干已经显露了,胰腺的第一个血供也已经断了,那么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一旦SMV被咬住,他们怎么办?就这么相信术前的CT吗?
“好,去胰腺下缘吧。”两人终于向肠系膜静脉进发了。这里的入路和贲门癌相似,一样在胰腺下端的水平找到副右,寻入SMV的根部。然而炎彬没有用花生米探查,在暴露出门脉后,他在脾静脉前离断了胰体。
清亮的胰液涌了出来。是的,这个肿瘤依然压迫了SMV,然而此时入路已经打开,就不需要花生米的盲探了,沈枫一针牵引了胰头,交给我的手里,在那微微的张力下,他的电刀火花,迸入了方寸之间,很快,背后的静脉,门脉从肿瘤下释放,近心端一下子充盈了起来。
“啊,炎主任在家也这么做吗?”老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站在我们的身后,“还是来我们这里放颗卫星?”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2:41:00 +0800 CST  
“啊,在家也是这个入路,”老炎笑道,“毕竟师傅教的,最熟悉也是这个方法,程主任,你手下的小伙子小姑娘真的不错,怎么培养的。”
程越然在我身后无声的笑了,“这位沈医生,你还见过的,那天视频演示,他也在台上。”
“哦?是镜手吗?”
“是病人。”程越然的脸上,可能此时有了姨妈般的微笑。
炎彬的长镊停了一下,仿佛是愣住了,但是他很快还是回转过来,“那是很早期的,程老师创面又小,这么快就能回来,也是科室的水平很好啊。”
我这一刻才又想起,今天是沈枫术后上台的第一天啊,刚才如此全神贯注,几乎忘了主刀的手后面是谁了。我一下子抬起了头,看着他脸色还好,也没有出汗,也没有苍白,“小含,胰液吸一下。”他提醒我。
我们三人,重新潜入了心湖。
胰腺既断,后面就是十二指肠韧带的脉络化和清扫了,这里和胃雷同,便不再叙述,当十二指肠韧带的血管已然骨骼化,胆囊已切,胆管已断时,沈枫仿佛带着去他们组上台似的记忆,在SMV和SMA后方,在肝总和门脉后方,都加入了牵引带。
“板层切除,”老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个观念很好啊,这里的腹膜后看成一整块,上到腹腔干,下到肠系膜下,左到腹主动脉前缘,右到肾门,后到主动脉前,前到胰腺背侧。”
程越然没有上台,他只是一眼望去,寥寥几语,就解除了徘徊我心头一台手术的疑惑。
至此,清扫已然完成,标本已然离体。老程却出去洗了手,“沈医生,我和炎主任做吻合吧。”
沈枫点点头,退了一步下来,他没有脱手术衣,珠姐给她搬了高凳,让他坐在我的左侧,洗手护士的对面。他和洗手妹子四目相对的坐着,仿佛一个护理的实习生。
但是不管如何,今天的他,是完美而细致的,他的心是沉静而充沛的,那么他一定体力没有问题,毕竟,这样精细的操作,是无法在一个患者身上实现的。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3:00:00 +0800 CST  
那天一整天的手术日,沈枫就真的扎扎实实的做了一天,我此时真是看出了女性的细腻和男性之不同,手术室的姐妹们都对他嘘寒问暖,珠姐总在他身后放一把凳子,麻醉妹子也常常问他要不要来个高糖,而科室里的老直男们,当然,他们其实内心是很关心的,因此也总是跑过来看一眼,说一些什么“风采不减当年啊”,“让左微给你三年抱俩啊,”,“白天开得动刀说明晚上也没问题啊”之类之类的屁话。我站在对面用力叹气。一个副高意识到了,“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到时候小柳说我们sexual harassment呢!”
唯有老程的关心与众不同,我想,和他抱着一样心思的人,只有左微了。
左微不曾进来过,也许路过门口她会看一眼,但是我专心台上不得而知了。她丝毫不介意沈枫的第一天,就在台上做完一个手术日。她甚至心里会感谢老程,丝毫没有阻碍地接纳了一个病人,是的,程越然也是如此做的,那天胰腺后的两台胃,他都放给了沈枫,只是到了吻合的时候,他体谅他的辛苦,主动换了下来。
而中午吃饭时,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吃手术室的盒饭。左微在食堂的柜子里给他留了一个保温壶,里面是稠厚的粥,一个蒸鸡蛋,一个炖豆腐。她是程越然没有来我们科之前,管理着病友群,天天做饮食指导的人,而今日,她依旧如此深刻地践行。
我心里是好高兴的,高兴着沈枫如此之快就走出了泥淖,高兴着他没有任何烦人的并发症,没有肠梗阻,没有迁延的肠瘘,没有倾倒综合症,这里涓滴了多少人的心血,程老师的技艺,左微术后管理的规范,也许还有那日日关注着化验单,引流管,天天写病历的我吧。


然而可惜呀,这样的美好仅仅存在了一天。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3:29:00 +0800 CST  
那个周一,结束了一天的刀,我带着奶茶,蹦蹦跳跳回到科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办公室里有几个整理病例的同学,一桌围着吃饭的值班人马。左微和沈枫都不在,当我关了电脑,走进示教室时,却被孔雀蓝色的夜空下,左微对着笔记本光芒的面容吓了一跳。我刷得开了灯,惨白的日光灯影照射下来。
“小含,关灯好吗?”左微抬起头说到。
我楞了一下,灯管抖动了一瞬,柔软的夜幕又来临了。
这的确是非常美丽的晚景啊,太阳已经下山,天却没有黑透,又是八月的秋老虎,示教室的窗子开了个缝,干燥炎热的风呼呼吹进来,抵去了永远恒温24度的冷气的温度,窗外是广阔的湿地,远处是巷陌的灯火,仿佛画屏一样远远矗立着。左微放下笔电,抬起头问我,“他今天还好吗?”
“嗯,做了一整天呢。”
我看不清她在暮色中的表情,但能看见左微清晰的侧影,她的鼻梁挺挺的,下面却是柔软的嘴唇,她的睫毛颤抖的低垂着,许久许久的沉默后,她轻轻说到,
“小含,我们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啊。”
我呆呆的坐在下铺,连白大衣都忘了脱,她也一样坐过来,把笔电里的病理结果抱给我看。是的,43枚淋巴结,往往很久才有病理报告,因而到了术后一个月了,才刚刚从系统里跳出来,我快速浏览着淋巴结,(NO.5 2/7, NO.6 2/9)我的心一下子灰了。
左微阖上笔电,整个人倒在了床上,她把脸埋进了,那并不干净,公用的被子里,深蓝的夜色下,她的肩头剧烈的抖动,她没有哭泣出声音,直至此时已然压抑着激烈的情感,我也抱住她,“左微,哭出来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带着满面的泪痕,却是飞速擦去了,“哭也无用啊,只能说我们清扫细致,分拣无遗,不然马马虎虎放过去了,看着报告像是0颗淋巴结,其实都是隐患。”
“要不单药口服吧。”我还是没法客观。
“不,IIa还是要标准方案,”她此刻心里仍有指南,“我给他办入院了,今晚重新住上,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是啊,术后1月,到了第一次化疗的时间了。”
左微站起啦,去洗手池洗了把脸,开了灯,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擦去了水珠,她找出一直变色唇膏,薄薄涂了一层,让嘴唇看起来有了一点红润的气色。她总是如此,在左大人的葬礼上,在方小川呵斥她不准上台时,都是这般”新妇起严妆“的。
“我去和沈枫说一下。”她推门离开了。
惨白的光影里,又只有了我一个人。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3:57:00 +0800 CST  
那个周一,结束了一天的刀,我带着奶茶,蹦蹦跳跳回到科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办公室里有几个整理病例的同学,一桌围着吃饭的值班人马。左微和沈枫都不在,当我关了电脑,走进示教室时,却被孔雀蓝色的夜空下,左微对着笔记本光芒的面容吓了一跳。我刷得开了灯,惨白的日光灯影照射下来。
“小含,关灯好吗?”左微抬起头说到。
我楞了一下,灯管抖动了一瞬,柔软的夜幕又来临了。
这的确是非常美丽的晚景啊,太阳已经下山,天却没有黑透,又是八月的秋老虎,示教室的窗子开了个缝,干燥炎热的风呼呼吹进来,抵去了永远恒温24度的冷气的温度,窗外是广阔的湿地,远处是巷陌的灯火,仿佛画屏一样远远矗立着。左微放下笔电,抬起头问我,“他今天还好吗?”
“嗯,做了一整天呢。”
我看不清她在暮色中的表情,但能看见左微清晰的侧影,她的鼻梁挺挺的,下面却是柔软的嘴唇,她的睫毛颤抖的低垂着,许久许久的沉默后,她轻轻说到,
“小含,我们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啊。”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3:58:00 +0800 CST  
我呆呆的坐在下铺,连白大衣都忘了脱,她也一样坐过来,把笔电里的病理结果抱给我看。是的,43枚淋巴结,往往很久才有病理报告,因而到了术后一个月了,才刚刚从系统里跳出来,我快速浏览着淋巴结,(NO.5 2/7, NO.6 2/9)我的心一下子灰了。
左微阖上笔电,整个人倒在了床上,她把脸埋进了,那并不干净,公用的被子里,深蓝的夜色下,她的肩头剧烈的抖动,她没有哭泣出声音,直至此时已然压抑着激烈的情感,我也抱住她,“左微,哭出来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带着满面的泪痕,却是飞速擦去了,“哭也无用啊,只能说我们清扫细致,分拣无遗,不然马马虎虎放过去了,看着报告像是0颗淋巴结,其实都是隐患。”
“要不单药口服吧。”我还是没法客观。
“不,IIa还是要标准方案,”她此刻心里仍有指南,“我给他办入院了,今晚重新住上,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是啊,术后1月,到了第一次化疗的时间了。”
左微站起啦,去洗手池洗了把脸,开了灯,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擦去了水珠,她找出一直变色唇膏,薄薄涂了一层,让嘴唇看起来有了一点红润的气色。她总是如此,在左大人的葬礼上,在方小川呵斥她不准上台时,都是这般”新妇起严妆“的。
“我去和沈枫说一下。”她推门离开了。
惨白的光影里,又只有了我一个人。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8 23:58:00 +0800 CST  
我不知道左微是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爱人,抑或沈枫自己从工作站里,已经看到了病理?但是他那一日的手术,宛如琥珀之中的标本,永不褪色,永不复活。
我看到淋巴结的那一瞬,只觉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想的只是他回到手术台的时间,又要往后延迟了。但是我不曾想过,他对SOX的反应如此严重,前面几次,几乎吐到了应激性溃疡出血的程度,那是任何中枢镇吐药都无法解决的,也让他水米难进,迅速迅速地瘦脱了相。一直到4个疗程的时候,医院药房有了“意美”,才把他救赎出来,但是那时的他,已经彻彻底底像一个病人了。
所以,那一晚,我孤独地收拾出租房,等待着凌晨3点的uber送我去机场的那一晚,左微匆匆出现,抱着我蒙头一哭,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唯一绝望的一次,她质问命运之手,为何如此翻覆无情,为何我们无人做错,却结局这般潦倒,为何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为何我们从不自弃,却被无情的生活一次次抛弃!
左微的质问我无法回答,这些句子陪伴了我在南半球的寒暑冬夏,我不信什么时间解决一切,时间啊,她覆盖了一切,却永不给你重新再来的机会啊!


但是那天晚上的沈枫,依然是那个柔和如云朵的少年。他好像比左微还要看得透,或者我见到他时,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明天上药了?”我问两口子。
“XXX铂250mg。”左微推着体表面积尺计算剂量(啊小沈比较高,体表面积算的大一点,平时很少见用到250mg的哈哈哈)
“镇吐方案呢?”
“二联了。”左微那时还不知未来的艰难,“最近药房没有意美,也不用一上来就用奥氮平对不对?”
“你今晚回家睡吧。”沈枫温柔的劝她。
“我去小含那里睡一晚,你有事叫我。”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00:42:00 +0800 CST  
沈枫用药后的那一日,的确是吐的惊天地,泣鬼神。那天刚好是我夜班,我的破霉运到了他的头上,下午铂类挂了没多久,口服药也刚刚用上,他就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他的隔壁床是一个我手上的重病人,很晚期的挽救治疗,腹腔转移一塌糊涂了,已有了低位小肠梗阻。那位大哥是个硬汉,知道低位梗阻呕吐的时候,实在是太震撼太震撼,因而当我提出要给他下胃管减压时,大哥说,

“妹妹,我自己来。”
“哪能这样。”
“你放心,里面的弯弯绕我都清楚。一会把你弄脏了太不好意思。”
于是,他拿了我手上的胃管,把怀里的脸盆交给了我,我俩彻底换了个角色。
大哥久病成医,的确熟悉鼻子喉间的弯弯绕,他的胃管通过喉头时,剧烈的刺激传来,他顷刻间,对着我手里的脸盆哗哗的吐了起来,棕黄色的粪性液,如银河落九天,一下子满了半盆。
让人窒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靠近门口那床家属,可能也是惊呆了,刷得拉起了帘子。
“还是我来吧。”
大哥鼓着腮帮子,仍然在喉间探索,几秒后,他一张口,500多毫升的粪水又一次涌出来。我手里的脸盆快满了。
他再吐一次就没有容器可以接了。不过大哥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非常顺利的插了进去,我眼疾手快开放了减压。满室窒息的气味中,靠门口那一床的大爷,已经在两个健壮的儿子半抬半架中,逃出了病房。
我替中间那一床的病人倒了脸盆,认真洗干净还给了他。
“柳医生,我还能好吗?”他突然问我。
“还有机会的。”
生病是多么没有尊严的事啊。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01:47:00 +0800 CST  
我要离开的时候,绕过帘子看了一眼沈枫,左微不在病房,她在办公室归档上交的病历。这不愉悦的气味中,他的脸惨白一片,已经从床上完全坐了起来,咽着口水仿佛随时欲呕的样子,我眼疾手快,从床下捞出一个脸盆,塞到了他的怀里。
我今晚净成递脸盆的了。
他可能担心隔壁病人心里不舒服,因而头埋得很低很低,压抑着自己呕吐的声音,但是依然,他晚上好不容易吃下的那一点点稀饭,一览无遗地吐了出来。我扎着手站在床边,也无法为他作什么,只能望着他竭尽全力地呕吐,望着从稀饭到胆汁,望着他背上的肩胛骨痛苦的起伏。
我去床尾查了一下核对单,XX司琼是下午3点挂上的,那么这个时间,再加一次也可以,不,还是再等等,后面再呕吐再用吧。


左微进来也吓了一跳,她缓缓拍打着他的背,替他拿着脸盆,当沈枫终于可以抬起头的时候,她把温水递给了他,“这么快就开始了呀。”
他漱了口,带着满身的汗倒了回去,“左微,”他轻轻叫他的妻子,“帮我剥一片橘子吧。”
人在恶心的时候,往往总向往一点酸的东西。左微打开橘皮,清新的芬芳飘散在满是浊气的病房,仿佛沉沉冬日的一芽嫩绿,茫茫暗海的一丝星光。她仔细地撕开橘络,撕去橘瓣的膜,把那一片果粒橙一样的,微微颤抖的橘子,塞进了他的嘴中。“含着,不要咽了它。”
他温顺的照做了,但是没有多久,下一次呕吐又来临了,那说不出是胆汁还是橘子汁的东西,又一次落在了白色的脸盆里。
这一晚,注定艰辛啊。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02:04:00 +0800 CST  
今晚先结束啦,大家晚安!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02:09:00 +0800 CST  
那一夜是急诊的阑尾之夜,我12点多去了一趟急诊室,把三个阑尾炎都捞了回来,狗哥那天在楼下,等我收完病人,他看着我忙碌的样子叹了口气,“小含,你有很久没给我主动发信息了。”
我楞了一下,是啊,太多的事,优先顺序排在了狗哥之前,你能说程老师交给我的临床试验不重要吗?你能说沈枫的化疗反应不重要吗?甚至那位隔壁床的大哥,每日丢失如此多的肠液,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吸纳着他们的苦,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关心,再去调侃狗哥了。但是这一腔苦闷,我可以倾泻给他吗?不狗哥虽然豁达,但是他不傻,他能轻松看出我对沈枫,对老程那种说不出的怜惜或是景仰,他也希望被我这样怜惜着,但是我没有。
“我全收上去了,难道还对你不好吗?”我嘻嘻哈哈地打趣道。
“我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他仿佛开玩笑,又仿佛抗议。
但是不管如何,我划拨了病人的住院号就回去了,一连三台阑尾,下台时已是凌晨5点,我登录了工作站,习惯性的先刷一批医嘱,一看沈枫的5床,嘿,咋有两条凌晨1点,2点半的蒙脱石,还有一条4点的洛哌丁胺。
“左微,他腹泻很厉害?”我知道她肯定没睡,一个微信飞去问她。
“嗯,你看到医嘱啦。”
“都用洛哌丁胺了,这么严重吗?”
“嗨,别提了,就像在用5-FU的化疗泵,拉的都分不出第几次了。3点开始,就没从马桶上下来。”
“补液我帮你开点吧。”
“哦,对,差点忘了,帮我补个林格,王晨先给我了,我忘记开医嘱了。”
我开完林格,疲惫地回去睡了。第一年的培训妹妹跟着我,睡在我的上铺,她很快就有了匀停的呼吸,我握着手机,想起狗哥说的话,给他发了条微信。
“狗哥,我好累。”
狗哥秒回我。
“明天晚上带你吃小龙虾,快睡吧!”
那个天亮前的一个小时,我做了一个麻辣小龙虾的梦。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03:04:00 +0800 CST  
我有一本化疗病历,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每个人的方案,疗程,回院的时间,复查的时间。科室里化疗患者类型很单一,无外胃癌和结直肠癌,还有部分的胰腺,胆管。化疗方案也不算芜杂,通常是铂类+5-FU的组合,比如胃癌的SOX,大肠癌的XELOX的三周方案,mFOLFOX6的两周方案,进展期局部不可切除的紫杉醇+5-FU方案等等等等,如果HER-2阳性,便多一种靶向的联合,如果术前新辅助,也有在年轻体力好的患者身上尝试COX三药联合。总而言之,化疗的患者是琐碎的,甫一接手这些病人,你会觉得千头万绪,姓名,方案五花八门,但是他们三周来了,住院两天又去了,来来回回,那些并无特色,平平无奇的名字,便会清晰的印在你的脑海里,你甚至不必借助日历,就能感觉到他下一疗程的来临。每当离下一次化疗3天时,我便一一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做好来一趟A城的准备。
然而,自从吴老师开始了二线方案+临床试验的靶向药物,自从沈枫开始了标准的SOX,我这本日历,就变得艰辛而沉重。沈枫第二次化疗的日子,刚好赶上了吴老师临床试验的第二次用药,他们的姓名一同在我的工作站里跳出来时,我慢慢捂着脸,倒在了椅背上。
“柳老师,你还好吗?”叫我的人是培训医生欢欢,虽然我一直让她们叫我师姐,但是程越然坚持称谓是老师,这么一喊,便喊出了很多师生分际,我便无法在她们面前袒露心迹了。
“两个化疗病人来了,你收一下吧。”我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去了1床。


是的,吴老师一直住1床,这是我们科室最好的一个房间了,只要她来,护士长一定留着。我敲门进去,却发现她和程越然正在安顿,老程弯着高高的身子,把脸盆,拖鞋塞到床下,再把片子压在床垫底下,床还没有铺好,吴澜正坐在陪客的沙发里。她的身后垫着从家中带来的,软软的被子。仿佛不那么垫着坐,她瘦弱支离的病骨,就会硌着生疼似的。
老程见我进来,把入院前一周的检查单递给了我。
我见过这些单子,结果刚刚出来时,就在门诊系统上看过。但是再见到,上面的数值依旧让人心痛。她的血色素只有5克3,尽管输注过红细胞,打过EPO,也没有多少提升,血小板将将维持在20万,白细胞将将在2千5,这已是经过充分休息后的外周血水平。测这张血单时,她的化疗药物和靶向药,应是已经洗脱了。
至于粪常规隐血的4个加号,以及我每次住院询问时,持久不能缓解的血性腹泻。我几乎不需在看第三个周期治疗后的CT复查,便知吴老师远远达不到PR,也许SD都是很理想了。
那一天我开医嘱时,给吴澜配了全量的TPN,我受费老师的影响,很少很少给这样的患者开肠外营养。但是那一日,我终于体会到了家属们日日在我耳边念叨的事,“医生啊,你多给他/她输点营养液嘛......”
但是老程随后就全部停了,“小含,她不是不能进食,只是消耗大于摄入,你没有TPN的指征的。”
是啊,但是我脑海中抹不去,那天产房外,那一只小巧的,柔和的,优秀的产科医生的手啊,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向程越然伸出去,仿佛是吴老师的心里唯一的依靠,每每想起那只手,我只想为她做些什么,或者,为把我带出泥潭的程老师做些什么,甚至,为她稚嫩的芽芽和叶叶做些什么。
可是,我又能作什么呢?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21:00:00 +0800 CST  
如果吴老师可以说是还能进食,那么沈枫就用惨痛的例子告诉我们,什么是严重的胃肠道反应。他结束静脉用药之后的两天,将将缓解了恶心,回家一心一意地吃口服药。我不知他口服的过程是否顺利,但是左微却是每日带着全妆来上班。从粉底到眼妆到口红一个不拉,她并不善于此,因此妆成之后绝不柔和,却显得因为五官的清晰而格外凌厉。她每次这么来上班时,科室里的小直男们都会偷偷议论,就连宋老师一开始都吓了一跳。然而我却清楚,那必然是沈枫化疗的不顺利,左微一旦化妆,必是要掩盖脸上的凄苦,用着一副假面去面对周遭的风刀雪剑。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还是中午上班的时分,沈枫因为严重的低血钾,在最后尚能支持时拨打了120,救护车一路呼啸,把他送进了急诊室。当左微从台上被叫下来,和他如此戏剧性的在医院见面时,她脸上的散粉,因为紧张出的冷汗而不再服帖,看起来宛如一张面具,那一刻,我拉她去了洗手间,用洗手间里最粗劣的透明皂,替她卸去了全妆。
“别顶着这样的妆,看起来伧俗又凄凉。”
她点点头,在我肩头擦去了水珠,转身出去了。沈枫的急诊电解质回来了,血钾只有2.7,我不知他那一天,在家里经历了怎样的吐泻,但是每每听左微提及,却是觉得很吓人的。
“有时候我模模糊糊睡到半夜,一摸身边空了,”她那时候已经不会落泪了,“看到门外洗手间的灯,我心里真的恨死那灯光了。”
“他的吐泻,就像是激活了肠黏膜细胞的第二信使一样,不仅仅是口服化疗药的中枢刺激,更像是倒水一样的上吐下泻,每次晚上这样一来,我们又得再去急诊。”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21:40:00 +0800 CST  
左微这个比喻我当时楞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第二信使是cAMP,虽然G-protein无处不在,但是,当我每每调控激活一个细胞的Gq受体时,那个夏秋之交的挣扎,就一次次回到脑海中来。我想,retrieval这些记忆时,我的神经元细胞,一定产生了大量的cAMP。
“要不撤减剂量吧。”我建议到,“不然他化疗坚持不下去了。”
左微在第二疗程开始后,的确按阶梯撤减了剂量,而我在收完了他和吴老师两个新病人后,在他的治疗医嘱里,多加了一个Olanzapine。既然药房迟迟没有意美,4联总得上三联不是?
没想到,那天晚上7点多,沈枫软软地来找我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21:42:00 +0800 CST  
“小含,别给我上Olanzapine。”他推门进来,就一屁股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转了半圈面对我,一字一句的说到。
“为什么,你不看看你这个胃肠道反应,你还能坚持几次化疗?”
“这个吃了,每天昏昏沉沉的,嗜睡很厉害的。”
我这样听着,却是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但是是个很安全的药啊,你想,有些精分的病人一吃好多年,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不良反应。”
“可是我是正常人。”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21:43:00 +0800 CST  
说到这里,左微推门进来了,她在我身边坐下,听了一会我们的争论,“你担心锥体外系症状?”她尖锐的问到。
“不......”沈枫怀抱着双臂,仿佛空调太冷了一样,我见状关了中央空调,打开了窗。
“那么不用这个药,就要再降阶梯了。”左微像是面对着患者家属似的,“如果口服药减量到40mg bid,只能覆盖你的标准剂量的2/3,这样是不可以的。”
“如果中止化疗呢?”他抬起了头。
“那么你到了低位小肠梗阻的时候,不要后悔。”左微的冷硬让我都毛骨悚然,“化疗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复发了再化疗,你回首今天,心里会毫无波澜吗?”
“可是,左微,”他望着自己的妻子,那依旧带着全妆,眼线凌厉的妻子,“我真的很累了。”
“沈枫,”左微不为所动,“听小含的,吃Olanzapine,给一个不降阶梯的机会。”
接下来,她一字一句,说出了那句名言。
“人要自己成全自己。”
沈枫听完,整个肩头都在微微颤抖,他用那一潭湖水一样的眼睛望着我们,仿佛在期待我们告诉他,“你辛苦了,可以歇一歇了。”然而左微执拗的不肯说,她依旧传递给他这样的力量,“人有的时候就是要撑着,真松下一口气,就什么都无缘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向了我,“小含,那麻烦你先开10mg的吧。”
当然了,25mg吃了,我可以睡三天。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09 22:06:00 +0800 CST  

楼主:古道钧天

字数:288362

发表时间:2020-08-03 08:1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9-18 00:27:0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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