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G] 【只有风知道】医生文 男女主双医生

大家看文,可能会把自己代入一个角色,可能会站在小含的角度看问题,也会站在家属的角度看问题。这都是我们的既往塑造了我们,对于伦理,道德,对错,这些可以写好多好多论著了,一篇赫尔辛基宣言,也是建立才过往试验的残酷。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15:49:00 +0800 CST  
临床试验,力求获益,基于无伤,怨恨愤怒小含可能要换药的姐妹,我爱你们的勇敢和率直,你们是临床研究背后可贵的力量,心疼小含被萧大姐埋怨的姐妹们,你们拥抱了曾经早上六点落泪的我,我要在你们怀里打个滚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15:55:00 +0800 CST  
因为这个吧,我何其有幸认识了大家,认识了各个专业,各个行业优秀的姐妹,你们的专业学识令我感叹赞服,你们的柔软善良让我仿佛躺在云端。今天我会把小含怎么给吴老师用药的过程更出来,其实很简单的,她是医生啊,给萧大姐老公多开一瓶,那瓶给吴老师就是了哈哈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16:01:00 +0800 CST  
啊,我说完了,大家别生气,别难过,我去切脑子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16:01:00 +0800 CST  
我在读书的时候,短暂的做过一段时间高效液相,测了一些脑脊液呀,脑匀浆标本呀里面几种递质的浓度。那时我和孙剑人蛰伏在药学院的实验室里,守着一台安捷伦,望着机器取样,过柱,最后跑出一道山峰。那时我们测量浓度,因此要计算峰下面积。不过,毕竟我和他不是药学院的人,对HPLC,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因此,跟着前人文献照猫画虎那么一做,峰下面积那么一算,就赶紧撤退了。
为啥撤退呢,因为当时我俩的师兄,一个神人,在药学院带了整整一年,因为霸占机器天怒人怨。只要报出费老师的大名,那里从PI到学生无一不皱眉头,但是师兄呆得久了,做的多了,自然也成了我们组里的大神。因此,当我在那个秋季决定了下一步如何做时,我给他发了信息。
“许师兄,最近你有认识的人在做高效液相吗?”
“怎么了师姐,想测啥?”
我给他发去了奥巴托乐的分子式。
“这是个什么?”他问我,“药品名叫啥?”
“没上市的新药。”
“这样啊,”师兄也是个二把刀,“那没有人摸过条件咯,也没有文献吧。”
“是啊,您有啥建议。”
“你这个分子式有个酚环,你要不试试乙腈-水的流动相?不用甲醇。”
“我找篇类似的文献给你看看。”


我那天生吞硬剥,看了很多酚类药物的测定方法,也正是因为这几个酚环,才为整个临床试验无意间揭开了盲法。当我浏览那些文献时,我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周六的深夜,一盏惨白的灯光,像渡船上的一盏汽油灯,引着我,从无穷的黑暗尽头驶过来,滑向远处的光明。
那一天,傻鱼也没有睡,她和父母在电话里彻夜争吵。虽然我听不懂她的方言,但是到了天麻麻亮的时候,傻鱼带着两个桃子一样红肿的眼睛进来时,我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了很多不愉快。
“怎么了啊?”我连忙问她。
傻鱼没有回答,她两脚去了上铺,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那一天后,连傻鱼也很晚才回家了,她每天下班后留在办公室,执着的给每一个教授写邮件。后来,她的套磁方法,也着实帮了我良多。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1:26:00 +0800 CST  
“所以,你留下了吴老师和萧大姐家的药品样本,分别跑了一个HPLC?”江群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
“还有一个阳性对照。”我说到。
“对啊,”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哪里找的阳性对照呢?”
“问厂家要的原料药呀。”
“厂家会给吗?”江群很懵懂。
“当然了,我说自己后续想做点动物实验,情理之中的事啊,他们为什么会拒绝呢?”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2:23: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2:25:00 +0800 CST  
当那个低位肠梗阻的大哥无意间让我破盲时,我曾剧烈地高热了一场。那时我的心痛苦不宁,一面因为吴老师很大可能是安慰剂组,她注定无法在试验中获益。那时的我心里还有防线,想着也许试验组效果未必好,不良反应未必少,吴老师没有分进去,也可能免了一场不良反应之苦。然而后来,当萧大姐家的CT复查如此清晰明了的指向了CR时,所有对自己的劝勉安慰,都成了空洞的谎言。这一批入组的病人只有6个,其中两人我能怀疑是试验组,两人中就有一人CR啊!这仿佛EGFR当年在女性肺腺癌中的奇迹,仿佛Gleevec在GIST中的神来之笔,这样的靶向药,数十年才有一个诞生,这样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而兜兜转转,接受了一切又放下了一切后,再面对今日的峰谷,我的心里只有平静了。这个简单的测量让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仿佛成了俯瞰临床试验的第三只眼,人世的交错无奈我已不想理会,我的心里,唯有清晰的一句。


我命由我不由天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2:25:00 +0800 CST  
十一长假一过,很快就到了吴老师的第四次治疗,沈枫的第三次化疗。他们的治疗周期相同,每次一起来,每次一起走。这次沈枫身边的窗位换了一个人,一个胰头癌术后的老大爷。其实他曾是沈枫的病人,那一位80高龄,接受了Appleby手术的患者。兜兜转转一年过去了,大爷已经有了广泛的肝脏转移和腹膜后的复发,因而日日生活在剧烈的疼痛中,他的儿子,一个颇为成功的商人,执着的不肯放弃,但是老大爷自知时日无多,他用着一种我当时不能理解的方法了结自己。
拒食。
读者们,如果你们问我,那位吐屎的大哥去了哪里啊?他出院了吗,他康复了吗?
大哥回了老家,永远回去了。


这是肿瘤外科的悲欣,这是胃肠外科的无奈,这是普外的无情。大哥在九月的月尾急剧恶化,胆红素飙到几十倍,整个人成了金黄的小黄人,我想他的转移,也许已累及了胆道,很快,在朦朦胧胧中,他和我呓语,“柳医生,我想回家了。”
他没有成家,没有子女,最后时刻陪着他的,是一个表兄。遗体是不能离开医院的,要走peace room,殡仪馆一条龙,因此我和他表哥反复谈,要走就要趁早了。
他的表哥很为难,“医生,”他搓着头皮,夹克的袖子已穿出了襟花,“我们老家在中原,我一个人,又没有车,怎么把他搞回去呢?”
“你可曾想过,他在这里没了,你只能带骨灰回去了。”
寂寞的深夜啊,空旷的走廊里,我们一黑衣,一白衣,讨论着如此现实的问题。我那晚打了很多电话,包括给peace room的老伯,老伯很讨厌我半夜找他,当我在走廊上接通电话,清晰的问,“是 peace room吗?”,引来了一阵诡异的侧目。
人与人的情感并不相通。
大哥没有等来他表兄叫的车,在凌晨3点阖上了眼睛。
我和他的表兄送别了他最后一程。他甚至没有左大人那样的装裹,依旧穿着他住院时,那一件有些大的毛呢西装,穿着蓝大褂,剃着阴阳头的老伯推着车从走廊的远端过来,我们合力过了车。当平车粼粼,打碎深夜的寂静时,两旁病房的很多家属,也许不曾入睡,纷纷出来看热闹,好像机场接机的粉丝们。他的表兄无意驱散他们,任着人们围观,叹息,散去,直至去了那专属peace room的电梯。
他终究还是能回老家的。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2:56:00 +0800 CST  
沈枫和胰腺癌大爷之间的帘子,从来没有掀开过,甚至大爷的儿子想要一点阳光,也被左微婉言劝阻了。我每次给大爷查体时,都能隔着瘦弱的腹壁,察觉到那腹腔干明显的搏动,那是独属血管切除后的动脉的搏动。每每扪及,我就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Appleby的台子上,于往昔健康的他一针一线的交流。
大爷倒是很安静,不打扰沈枫的呕吐,但是每每儿子探病时,都会和他爸爸剧烈的争吵。仿佛儿子希望父亲开口吃饭,父亲倔强的一口也不吃,他甚至拔了自己的CVC,让我TPN也别想开。后来他儿子找到我,让我试一试能不能给他父亲下一根胃管,我带着最细最软的饲养管过去,老大爷闭着眼睛拼命摇头,打死不让我靠近他的鼻孔。
我尝试了几次,“不配合,太危险了,”我说到,“万一不在胃里,在气管里就麻烦了。”
他的儿子感谢了我,响亮的吵架声又一次传遍了病房。


当我解职后,去了遥远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我工作中的伙伴常常问我,我是什么专业,什么背景。我常常说我是肿瘤外科的医生。他们往往会惊讶,问我有没有执照,我说我离开时,已经是attending了。此时,如果不是国内的伙伴,总是会问一句,“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我何尝不知医生是一个很好的职业,外科医生更是有着戏剧般的色彩,而肿瘤外科,又是外科大树上那诱人的果实,说是我曾在白塔之中,也毫不为过。
可是,我们的工作,到底赋予了什么意义啊。
至少那个周六,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3:15:00 +0800 CST  
沈枫和胰腺癌大爷之间的帘子,从来没有掀开过,甚至大爷的儿子想要一点阳光,也被左微婉言劝阻了。我每次给大爷查体时,都能隔着瘦弱的腹壁,察觉到那腹腔干明显的搏动,那是独属血管切除后的动脉的搏动。每每扪及,我就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Appleby的台子上,于往昔健康的他一针一线的交流。
大爷倒是很安静,不打扰沈枫的呕吐,但是每每儿子探病时,都会和他爸爸剧烈的争吵。仿佛儿子希望父亲开口吃饭,父亲倔强的一口也不吃,他甚至拔了自己的CVC,让我TPN也别想开。后来他儿子找到我,让我试一试能不能给他父亲下一根胃管,我带着最细最软的饲养管过去,老大爷闭着眼睛拼命摇头,打死不让我靠近他的鼻孔。
我尝试了几次,“不配合,太危险了,”我说到,“万一不在胃里,在气管里就麻烦了。”
他的儿子感谢了我,响亮的吵架声又一次传遍了病房。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3:16:00 +0800 CST  
当我解职后,去了遥远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我工作中的伙伴常常问我,我是什么专业,什么背景。我常常说我是肿瘤外科的医生。他们往往会惊讶,问我有没有执照,我说我离开时,已经是attending了。此时,如果不是国内的伙伴,总是会问一句,“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我何尝不知医生是一个很好的职业,外科医生更是有着戏剧般的色彩,而肿瘤外科,又是外科大树上那诱人的果实,说是我曾在白塔之中,也毫不为过。
可是,我们的工作,到底赋予了什么意义啊。
至少那个周六,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3:16:00 +0800 CST  
啊,写到这里,要揭开我心里最痛楚的伤疤了,这是吴老师那一批病人的第四个疗程。前一晚,我已把医嘱发送了出去,奥巴托乐是静脉制剂,一瓶250ml,440mg,标准剂量是8mg每公斤体重。这6名患者均是长期化疗的病人,因而体重都没有超过60kg,唯独萧大姐的丈夫,这一个月涨了一点体重,维持在55公斤左右。因而对于他们而言,大多数人是用不完一瓶药物的,剩下的的余药会在一天治疗结束后,由保管药品的专人送回中心药房。当然,如果包装破损,保存不当,由科室的护士直接弃药,也是没有问题的。
在前一晚发送第二天的长期医嘱时,我留了一个心眼。
萧大姐的丈夫,那次入院的体重是55公斤,刚好达到一瓶的药量,如果我把他的体重修改到60公斤,那么他的药量就到了480mg,也就是,中心药房要发给我两瓶奥巴托乐。修改体重并不难,我只需要在病例记录表中,第四次治疗的基本情况里,写一个60Kg就是了,此后对照病例记录表,也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果然,在我前一晚开出了480mg的处方后,第二天,中心药房果然发了两瓶!


周五那一天我整晚未眠,在想着我第二天应该如何避过护士,交换吴老师和他药瓶上的标签,把那瓶多开的药用到吴老师身上。这样的事宛如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让人不得不思虑周全。然而第二天,到了科室,我才发现我多虑了。
那时一个秋高气爽的周六,窗外秋阳明媚,万里无云,我到的时候只有八点,来查房的医生还大半没有来,护士姐妹们也预计到今天没有太多医嘱,一早责任护士就各个分开了。负责这个试验的CRC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是一个工科背景的男生,却无意跨入了这个领域,CRC小黄话很少,永远见了我只是害羞的笑笑。那天是治疗的日子,他也在,依旧埋头于整理他那如山的临床试验资料。
雁过留痕,这些原始的资料啊,如同一本摊开的书,把这四个周期的一切显露无疑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0 23:40:00 +0800 CST  
我去了北面的静配室,那7瓶淡黄色的小精灵已经一字排开,放在治疗车上等着推走,他们嫩黄的可爱,仿佛刚刚破壳的雏鸟。这个时间,静配室里没有人,我匆匆找着吴澜和萧大叔的名字、条形码。果然,萧大叔的两瓶440mg的药并排放着,那标签贴的并不牢固,可以小心完整的揭下来,我背对着门口,用颤抖的手,剧烈的心跳,撕下了两人的标签,再工工整整的互换贴回去,如此一来,吴老师名字下的药,就是试验组治疗用药。而萧大叔,一瓶是和他真实体重完全相符的试验组用药,一瓶就是安慰剂了。
临走时,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再一次回去,捏破了萧大叔的那包安慰剂。
“王晨,”我做完这一切,出去找了临床试验护士,“里面有一瓶药好像包装破损了,药水漏出来,你来看一下。”
她跟着我进来,看到这个场景,也有些惊讶,“哎呀,中心药房发上来也不检查,我拿出来,一会退给他们。”
我望着她把那一个软包放在静配室台面的角落里,给中心药房打了电话,她早上还有很多事要忙,在那袋安慰剂上贴了一个“破损”的标签,就很快离去了。


我一整个上午,带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吴老师的新生。是的,我一生循规蹈矩,沉默无闻,这样的冒险对于我也是第一次。那一天,门口任意的脚步声,任意的平车声,都会激惹起我频频向外张望,到了中午12点的时候,左微从食堂带了盒饭,和我在办公室里吃。
“小含,你怎么了?”她看我全无胃口的样子,“你生病了吗?”
我指尖细细的颤抖,几乎握不住筷子,剧烈的紧张和期待下,我的胃紧紧的拧着,一粒米,一滴水都咽不下去。左微以为我病了,过来捏住我的手,那里冰凉满是冷汗,把她吓了一跳。
“回去休息吧。”她劝我。
正在此时,办公室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扰动,我好像听到1床的方向,有人在高喊,有人在叫抢救,纷沓的脚布乱纷纷超办公室用来,“含姐,含姐,快来看一下!”嗡嗡的噪音里,那是王晨的声音。
我刷得一下站了起来,两根一次性筷子,落入了尘埃之中。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1 00:05:00 +0800 CST  
左微也吓了一跳,她穿上白衣,匆匆跟着我出去了,我的心脏剧烈的颤抖着,仿佛要从大血管上扯下来,当我被确定的确是1床抢救时,我几乎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但是老程没有给我两眼一闭晕过去的机会,“小含,”他的声音都因为着急而变了声,“你看看小澜,她怎么了?!”
我没有先看吴老师,我第一眼望向的,是她的输液架,那淡黄色的液体挂了一大半,还剩1/3的残留。
我一步上前,关了输液器。
事后左微曾说,我这个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当时曾让老程一刹困惑,直到最后一切水落石出之后,他已是一生无法原谅我。
王晨她们手忙脚乱的连着监护,我走到吴老师身边,轻轻拍打她瘦弱的双肩,大声叫喊她的名字。那时,吴老师的神志已经很模糊,“你是谁......”她呓语着,“我看不见了......”
我的心被魔爪攫住,我已猜想到了一点端倪。我用手电照射她双侧的瞳孔,瞳孔没有散大,却没有了对光反射。
“程主任,小含,”王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命体征还是好的,血压110/75,心率68。”
她的话音刚落,吴澜剧烈地呕吐了起来,这是属于颅内高压的独有的呕吐,她早饭吃的不多,但胃内容物还是像一道喷泉,落在了洁白的被子上。
她开始躁动不安,我按着她的手肘关节,让她侧卧着不要窒息,她那么瘦小的人,此时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真的惊呆了。
程越然无法面对这一切,他靠在雪白的墙上,捂着脸蹲了下去,左微半拉半扯着他,让他不要晕厥。
“先送下去做急诊MR吧!”我心里有大致的判断,“快走,我们一起走!”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1 00:17:00 +0800 CST  
如果问我为什么在那样强大的情绪下,还能维持镇定组织抢救,我想,因是我那一刻还保留着一丝侥幸吧。
我那时还是乐观的认为,吴老师虽然发生了后脑白质水肿,在II期临床中曾报导过的一个急性不良反应。但是这种不良反应虽然凶险,但并非无法逆转,经过脱水治疗,大多数人都是可以康复的。因此我尚且觉得,熬过了这个凶险的难关,我就去和委托方请求退出,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然而,她并没有好转。
急诊MR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我和左微在技师的电脑上,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一帧一帧的图像,程越然在机房里守着她,那时吴老师意识很烦躁,很难躺着不动来配合,所以,尽管图像上有一层层涟漪一样的伪影,还是可以清晰的看出,她的枕叶,不,整个皮层,整个大脑广泛弥漫的T2高信号。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一群人,用几乎和死神赛跑的速度,把她送回了病房。左微亲自去了药房,抱回了一堆甘露醇,王晨麻利的开通静脉,把那珍贵的脱水剂,送入了吴澜的体内。
渐渐地,她的烦躁不宁有些好转了。
我呆呆立着,已经汗透重衣。
程越然此刻半口气松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含,”他的大手箍住了我的肩膀,“这个试验不能再做下去了,盲底在谁手里,谁有权限紧急揭盲?!”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我傻了,短促的叹了口气,又箍住了小黄的肩膀,“小黄,你有IWRS的权限吗?快!去破盲!她这不是一般的疾病,她这很可能是个SAE!!”
老程说的没错,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符合SAE的标准,如果进入流程,就要紧急揭盲,可是我是知道吴老师的盲底的,那一次HPLC的分析,还不够直观,还不够死心吗?
小黄没有再请示我,匆匆去了办公室,3分钟后,我的手机叮的响起了一声蜂鸣,盲底的结果发来了,发到了我这个可笑的,愚蠢的,主要研究者手上。
病房里5,6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口袋,我抖着手掏出来,开了锁屏,上面的消息丝毫不令人意外,受试者的姓名是吴澜,受试者的编号没有错,分组结果,是那在我眼中格外刺目的三个字 “安慰剂。”
6双眼睛,连同刚刚回来的小黄,都深深震惊了。如果说他人此时还在疑惑中,那么王晨和程越然投射在我身上的目光,则是彻底的憎恶了。
他们两人,应该猜到我干了什么。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1 00:39:00 +0800 CST  
我像泥塑木偶一样呆呆立着,我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但是我已经是一具空壳了。其后很久,我都不太记得这一段发生了什么,留下的都是残片,删节号一样的记忆。后来,我在BI的一个心理学妹妹告诉我,人有强大的保护机制,太峻猛的创伤,是会自动遗忘的。
那么那天,程老师忘了吗?
就在我被大家的目光扒穿时,吴澜仿佛醒了。我心里有了一点微茫的火苗,醒了啊,醒了就说明脱水了,就会好起来了。
她颤抖着,伸出了她枯瘦的右手,程越然见状,一步上去,紧紧的握住了她。
我们都以为她下一句会喊“老程”,然而她没有,她只是极为清晰的,喊了一声,“产钳......”
我们都无知无觉的呆立着,程越然滚滚的热泪,落满了沧桑的脸。
“给我产钳......”吴澜依旧在呓语。
“不,不要肝素。”
“冰浆,快,冰浆!”
老程握着她冰凉枯瘦的手,已经泣不成声,他的肩头剧烈的抖动着,压抑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嗬嗬声,我不明白吴老师此时在什么梦境里,但我今生,今生,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如此伤心。
“凝血因子,催一下药房......”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她的手渐渐松弛了,老程执着的放在心口,不让她滑落下去。
几分钟后,只见吴澜倏然抬起了头,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却是空洞没有神采,“不!别用肝素!!”
她清晰地说完这一句,直挺挺地倒了回去,却是彻底的安静了。
她的瞳孔已经散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1 01:02:00 +0800 CST  
我好多年不明白,吴老师临终的最后一刻,到底想起了什么,为何她反复呼唤着不要用肝素,就连最后一句也是肝素呢?直到我和江群好了以后,傻鱼觉得我走出了过去的苦痛,她用长长的微信,告诉了我那一段发生在隔壁省的,产科的旧事。
“那是一个产科大出血,凝血不测。”她文字简练,却字字千钧。
“吴老师误诊了羊栓。”
“用了大剂量肝素。”
“最后母亲没有救回来。”
我在炎热的南半球夏季,坐在阁楼东晒的窗前,却是整个人如坠冰窟。她人生最后一刻,竟然坠入这样沉痛的回忆,倘若当时,她说的是“照顾好两个女儿”,“你好好活着”这样的话,程老师何至于余生如此悲哀,逝去亲人的最后的言语啊,是留在碌碌尘寰中人一生的信念和希望!
就像左微在左大人辞世4年后,依旧一字一句的写着祭文,“汝殁之日,无一言相付,无一语所托......”正因为此,左微每夜苦苦盼着,她的爷爷能够来她的梦里。而我,在我母亲离去时,她抖着手,伸出来,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用难辨的声音,艰难的和我以及父亲说,“未来......OK。”
我的余生啊,我艰难痛苦,漫长迷惘的余生啊,被这四个字温柔的拯救了,纵使往事淡薄,我甚至忘了她的模样,我也忘不了这四个字,和那颤抖的,温柔的,小巧的手啊!


程越然怎么会原谅我,原谅一个让他一生的挚爱,带着对曾经医疗事故的追悔,含恨离世的人呢?!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1 01:19:00 +0800 CST  
后面的记忆好朦胧,我回顾时,像是醉酒一样的断片,那天下午5点,窗外云霞满天时,吴老师彻底离开了我们。左微扶着傻子一般的我,她的身边,站着挣扎着来送她一程的沈枫。当心电监护划出一条直线时,程越然痛苦地滑下来,坐在了不无污秽的浅黄色地板上,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却是咬着虎口抽噎,那种因为哭的太久,膈肌痉挛的抽噎。他木然坐着,手里拿着不知那里来的,她的一只袜子,出神似的久久坐着。王晨她们忙忙碌碌,替吴老师做了shi护。左微早一些的时候,抽身去买了一身精致的洋装,老程点点头,大家便给她换上了。
就这样,到了六点,天空一片孔雀蓝的时候,他摇摇地站起来,却没有站稳,俯身跪在了地上,咖色的血块,一瞬间落在了浅黄色的地板中。左微见了,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扶她在沙发上坐下,“程老师,别这样,别让吴老师挂牵。”


那一日老程撑住了,当他喝完左微给他的云南白药粉之后,他没再有应激性溃疡的出血。然而,在吴老师的告别仪式后,当昔日的爱人变成沉沉的骨灰,他暴发了一次,非常非常严重,几乎快到了中毒性巨结肠的溃疡性结肠炎。
那时,我正在递交离职报告,需要老程的签字,需要医院一个月的审批。
当然那时,一切已经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了。
在那个致死性的SAE发生后,药厂自然有临床监察员下来调查,当他们发现吴澜是一个安慰剂组的病人后,这些有着充分经验,目光毒辣锐利的人们问我,“你那天做了什么?”
“为什么同一天入组的一个病人,入院体重是55kg,病例登记表上是60kg。”
“试验护士说,你那天报告了那个患者的药品包装破损,破损的原因你知道吗?”
我闭着眼,接受他们的审判。
“柳医生,”他们见我如此表情,叹了口气,“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后来这个临床试验没有继续下去,我们中心也失去了委托方给我们的资格,患者的药物被召回了,萧大姐家在接受了4个周期的治疗后不得不中止,她又去了远方,去寻找新的临床试验的医院,我曾给她这么美好的希望,但是我亲手打碎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1 01:50:00 +0800 CST  
程越然住在消化内科,他是不会再去1床的。那时他接受了大剂量的激素冲击,却又因为激素而药物性溃疡出血,我找他签字的时候,他正在捧着脸盆呕吐。但是此时,他的床边没有人,芽芽叶叶在家,她们的爷爷奶奶赶来照顾,他可能可以自理,所以没让父母来医院。
我站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听着里面他痛苦的呕吐,等到那声音终于停歇时,我敲了敲门,推开进去。
老程刚刚恶心完,眼睛里还有着激惹的泪水,但是当看到我的那一刻,目光立刻变成了厌恶。对的,不是愤怒,不是怨恨,是厌恶。
“你来干什么?”他冷冷地问到。
“我辞职......”我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把报告递给了他,“想请你签字。”
他接过来,拿起床头的笔,一眼也没有看,就写下了:批准,程越然 这几个大字。
“你走吧,”他像是让我离开病房,也像是让我离开医院,“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我转身出去了。
漫长的走廊啊,我带着双眼的热泪,一步一步走向放逐的深渊,我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模糊了,多少路过的病人家属在好奇的看我,我都已经顾不上了,我走到消化内科室外的平台,望着楼下如蝼蚁般的人们,那一刻,我多么想化身一只青鸟,飞去冥间探望一下啊。
我想飞走了。
突然,我身后被人用力一扯,几乎抱着我摔倒在地上,那人是左微,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小含,别犯傻!”她把我牢牢按住,“走下去,不要回头,一直走下去!”
是的,那天感谢左微,虽然我未必真的寻死,但是她那句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走下去,哪怕眼前黑暗,身后无光,但是,只有走下去,才有再见光明的希望啊。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9-11 02:03:00 +0800 CST  

楼主:古道钧天

字数:288362

发表时间:2020-08-03 08:1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9-18 00:27:04 +0800 CST

评论数:340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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