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秦时历史向同人《秦失其鹿》

下半夜,星空朗朗。
“小庄,你果然在这里。”
卫庄冷笑,看着盖聂屈膝坐到自己旁边。
“知道你走后,张良是怎么说服我的?”
“说服?你要是能被说服,师傅就不会死了。”卫庄仰望星空,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十几年前那个冰冷凌厉的少年,一遇到堵心事,就被这个兄长一样的同门拉来谈心。
他曾以为盖聂软弱,现在想来,软弱可能就是这个人的魅力所在。
十年前鬼谷一战,盖聂明明可以挥剑杀了他,结果却做出了“逃避杀戮”这样的选择。他匆匆下了山,又折身回来救下一心求死的卫庄,告诉他要保重。
“你总有一日要死于自己的妇人之仁!”卫庄丢下自己的铁剑。
“杀你,是我不愿意面对的抉择。”盖聂绕过这个话题,问:“师傅,是因那场战斗而死的?”
卫庄嘲弄:“鬼谷只能有一个主人,你逃走了,他提出要代你与我较量,我为什么不答应?”
盖聂沉默地未置一词,好似全不在意。卫庄在想,这个人,他的所有情感,都融入到墨家的兼爱当中,再也不会为了报师傅的私仇而恼羞成怒了吧。
说不上是悲哀,还是幸运。
“张良怎么想的?”卫庄问。
“他问我,天底下,谁人最怕死。”
卫庄眯着眼想了一下,冷笑:“自然是嬴政。”
盖聂点头回应:“秦始皇奋六世余烈,终于一统天下。只可惜人寿有限,他一死,他的后代若不能镇压叛乱,六世辛劳毁于一旦,他有何面目去见祖先?所以他怕。”
“说的,好像是这次刺杀的困难吧?”
“所以他让我来说服你——纵横联手一击,以保万无一失!”
卫庄很快抬头,“你答应了?”
对于卫庄的明知故问,盖聂轻轻喟叹:“其实嬴政他……并不是无道暴君。六国将士投降后,也没有被秦军折辱。”
“你在试图说服我什么?”卫庄白眉一跳,对上断崖上剑一样铿然而立的盖聂,忽然有点看不懂他。盖聂任由他打量,眼底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小庄,在你的心里,是否曾暗暗庆幸过,毕竟你的国家,是由那个人亲手毁灭?”
卫庄不假思索断然否定:“住口!”
“小庄……”盖聂微微仰起头来,声音低缓忧伤仿佛一曲国殇,“你代替他接手了流沙,所以你也,并不恨他。”
他说韩非。
“住口住口!”织金的披风无风自动,卫庄拄剑,他的脸如同夕阳下微蓝的海水,万千种复杂的光芒彼此交错。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盛怒,盖聂深受触动,想继续责难,却有一些不忍,只好背过身去避开他的锋芒。
“好,很好!你果然很了解我,盖聂!”尾音拔高,卫庄将这个名字念得突兀。
剑气如瀑如洪。刹那间一束澎湃的杀意切颈而来,盖聂指尖微动,想也不想就往前一大步拉开距离。木剑一挥一挡,制止住对方不意的进犯。
势均力敌。
“小庄,你已入剑魔——”
卫庄收剑,“省省吧,我的师哥!”卫庄嗤笑,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想知道,张良的真正意图?”
成片的黑鸦忽然从鬼谷上空掠过。卫庄脚步稍滞,仰头望去,只见夜空,星云密布。
“比起他的长生,这个时代,更需要,他的死亡。”
背向而立的两人久久没有动弹。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3 23:44:00 +0800 CST  
一路上天高云淡,草木枯黄。
“和氏客栈”门前幡布飞扬,青纱垂罩下的廊柱开始斑驳。张良摸了摸钱袋,决定今晚停歇在这家客栈里。
殷勤的伙计牵过他的马,又引他来到一个上好的雅间。里面雕梁画栋,杯几屏风无不精致入画;更有绿叶藏莺,侍女茶水招待完毕后,又施施然往熏笼里投了些香料,室内顿时温香扑鼻,春意盎然。
转过屏风,只见夕阳盈窗,明屋华堂顿时亮堂起来。看到房屋里这样考究的布置,张良不由得吃了一惊。
“敢问姑娘,这间客栈的主人可是姓和?”
侍女垂首跪下,低低称是。
“本地邻近齐都临淄,商旅如云,为何生意如此寡淡?”
侍女这才微微抬首,试探问道:“听公子口音,似乎不是秦人?”
张良疑惑。
“公子有所不知,秦人迁走齐国三千户富商后,临淄就已经没有商旅往来,更何况……”
张良见侍女犹疑,似乎颇多顾虑,便开口鼓励道:“这里只有你我,姑娘但说无妨。”
侍女扬起头,一张鸭蛋清般晶莹剔透的稚气脸庞,浮现在张良面前,让他闪躲不及。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3 23:50:00 +0800 CST  
午后阳光媚好,透过凌霄花纹蜿蜒的百叶窗,依稀可见空气中几许光尘上下沉浮。
颜路弓身盘坐,不时将案上的瑟拨弹几下,瑟音荡开,铿铿然仿佛山中落石。他手边的浮尘也随之上下震颤,颇有几分慵懒自在的诗意。
伏念放下手中简册,看他神色专注,裳衣委顿在地而不觉,忍不住开口教训:“虽说你最近功力大涨,但也不可心不在焉。”
颜路听了,立即从座上起身,躬身称是。
鼓瑟声再度悠扬地响起,伏念试了几次,书中的内容却再也看不进去。
“听说,子房此次调查山魈的事没有结果,倒带回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姑娘?”阳光刚好从镂空的窗棂投射进来,伏念眯了眯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自从山魈一族在桑海出没后,儒家已经有好几位弟子无故失踪,张良自告奋勇前往探查,回来后却一直忙着安置那位姑娘,连两位师兄都没有来见过。
“想必子房只是没有想好如何措辞……”
“三师公为何不进去?”子慕大咧咧刚好路过,木头木脑说话也毫不收敛,张良被撞破好不尴尬,迟疑了一下,便上来跟二位师兄见礼。
座上正好摆了一套茶具,张良索性烹起了茶。有些话不便直接交代,要不要说还要看对方知道多少,他在等一个时机。
伏念抿了一口茶,终于开始发难了:“最近失踪的几位弟子里头,还包括那位墨家的巨子和楚国的少主,子房难道没有话要说吗?”
张良轻轻叹息,心道还是忘了跟他们说隔墙有耳那回事,脸上仍是深浅得宜的讶异:“巨子?少主?”
“你少给我装糊涂!”伏念猛地搁下茶盅,室内一晌死寂。
“大师兄真要知道?”
伏念怒气稍解,但始终看不惯他的一举一动,习惯性地就要挤兑:“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教训不得,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
“师弟只是觉得事关重大,并无冒犯之意,师兄——”一旁的颜路温和地打起来圆场。
“我问的是子房。”伏念淡淡扫了他一眼。
“子明子羽我若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这两个月都在蜃楼之上,暂无大碍。”颜路退下时不忘给张良递一个眼色,张良则一脸严肃,仿佛并没有看到,继续道,“至于山魈一族,山东六国均有发现,恐怕此次对方来意不善。”
伏念不以为然地“哼”了一下。张良继续道:“我打探到,帝国新近出现的两则预言都跟一个人有关。”
“谁?”
张良抬眸正视伏念,吐出两个字:“胡亥。”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3 23:53:00 +0800 CST  
伏念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这十八子胡亥是胡姬所出,恰好是三亥之时出生,所以取名胡亥。如果“亡秦者胡也”所指向的“胡”不是匈奴而是胡亥,岂不是说导致帝国覆亡的危机在内部,而不是北方强邻?
“休得胡言!”伏念轻轻呵斥了一句。
张良虽然不服,但还是收敛起眼中的尖锐,俯首一派温和模样。
“你带回的那名女子,我也不多过问。但小圣贤庄时刻处于罗网的监视之下,应对外面的说辞,你可有准备?”
张良拱手,恭敬答道:“谢大师兄挂心。那位姑娘是我一位韩国故旧,名为淑子,年方十三。良途径即墨,见故人孤身流落在外,不免想到自己的处境,是故施以援手,出格之处还请两位师兄提点一二。”
伏念被他勾起心事,也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这样的事情不可多了,分寸要你自己把握好。”拂衣坐好,忽然又想到一事,迟迟开口问:“你出门在外,想必对外面的情况最为了解。仔细说说,人民的生计如今怎样了?”
张良直了直身,声音压抑:“就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哦?”伏念吃惊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帝国的赋税比起以前六国,也不算过,为何会有这样的后果?”
张良冷笑:“人民为国家之根基,但若将人民都派去修筑长城,修筑驰道与宫殿了,别说交不上税,就是活命都成问题!”
伏念目光一凌,沉声道:“你何出此言?”
张良俯身拜了两拜:“师兄有所不知。战国两百年纷争绵延,百姓身心疲敝,帝国统一后,皇帝不思爱惜民力,大肆横征暴敛,前有赋税徭役之苦,后有抑文挫商之令。
天下富人皆在秦都咸阳,天下民力尽在四方边陲,可帝国的主宰依然没有餍足,下令停采矿山,堂而皇之用秦半两等价交换六国钱币,意图用小钱换大钱,劫民之富。
即墨以盐产丰厚闻名天下,秦军占领后,大肆打压齐人盐场,虽无专营之名,却有争利之实。各行各业,莫不受这些驻兵掣肘欺压。如今市上供求不稳,财币不通,已经是民心惶惶,再过不久,钱灾、兵灾传到桑海,届时物价飞涨,又该有饿殍遍野的惨状发生。
良终日苦闷难安,是以迟迟不敢以此叨扰两位师兄。”
“嚓!”伏念手上一滑,茶盏没有扣到杯口上,直接将它打翻。颜路着意去看他,敏锐地捕捉到伏念唇间细微的颤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寻思道:什么事,能让向来处变不惊的伏念这样失态?
伏念推开茶几,唤道:“子房?”
“是。”
“你速去咸阳替我找一个人……”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3 23:55:00 +0800 CST  
【七】
秦始皇三十三年,名将王翦再度传来捷报,秦军顺利攻灭百越。
士兵押百越君长上殿。
朝堂上下,全部静默地望着这么一位,断发纹身、赤足左衽、体毛旺盛的大胡子野人。半晌,嬴政突兀地发笑,文武百官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
“这样的人也做君长——”他们实在想不到,秦、楚先前被山东各国称为蛮夷之地、虎狼之国,一向不入流;即使落后如吴越,也是山灵水秀美女众多。怎料到……
底下有博士见机起身祝酒:“始皇帝陛下文治武功,空前绝后。诸将士劳顿经年,使百越黔首得以沐文明之风,习教化之德,此化外之功,实为亘古之未有。臣仆射周青臣,愿请致辞!”
嬴政心怀大开,大手一抬:“准!”
百越君长被押下去,周青臣出列道:“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
这话里的意思是,让新攻下的百越成为秦国的郡县。这正中丞相李斯的下怀,他便也出列道:“启禀陛下,前日王翦将军来奏报,请求将百越一分为三,分别置为桂林、象、南海郡,伏惟陛下恩准!”
嬴政道:“便依王爱卿所言。王爱卿懂地形形势,你擅长内政,这百越三郡的郡县图制,就由你二人绘制!”
李斯忙俯首:“诺!”
然后轮到在秦朝为官的七十二博士,轮番上前祝酒,嬴政也不推辞,一一饮下。而唯有一人,仍端着酒坐在原地。
嬴政早就注意到他了,问道:“你是何人?”
那个人连忙跪起:“齐人,淳于越。”
嬴政想了想,指着他道:“前不久,你上了折子,请求分封我秦国土地。”
“正是!”淳于越没想到嬴政连博士的见闻折子都查阅,不由得有点慌乱。
“你的意见,且道来给诸朝臣听听。”嬴政皮笑肉不笑,语气倒温和。
淳于越无法,只好上前说:“我听说殷朝、周朝统治天下达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功臣,给自己当作辅佐。如今陛下拥有天下,而您的子弟却是平民百姓,一旦出现象齐国田常、晋国六卿之类谋杀君主的臣子,没有辅佐,谁来救援呢?凡事不师法古人而能长久的,还没有听说过。”
先前的周青臣忍不住辩道:“你这一套事古的歪理邪说,商君当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淳于越置若未闻,提高声量道:“刚才周青臣,又当面阿谀,以致加重陛下的过失,这不是忠臣。”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00:54:00 +0800 CST  
朝堂又一阵静默。
嬴政动手斟了杯酒,美酒殷红醉人。他望了眼神情陡然肃穆的朝臣,便连酒带杯朝殿上一扔。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嬴政却起身,撂下一句“先议议吧!”然后拂袖离开了。
过了会儿,博士们左右攀谈,嗡嗡声响了一大片。嬴政一开始就偏向“郡县制”,他们是知道的。自从东郡降下一块陨石,镌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所有皇室宗族成员都蠢蠢欲动,开始议论如何效仿周制,将自己分封到最丰腴的那个封地去,因此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这大大激怒了妄图一人之身统治天下的始皇帝陛下。
夏周虽然国祚绵长,但末年纷争不断,大秦立国的根基便是结束纷争。自孝公以来,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先祖们兢兢业业至今,秦国到头来还只是效法以前还算过得去的王朝么?那他们心中的血,手中的刀,以及为之荣耀、为之奋斗的一切,岂不成了一场利欲熏心的贼子们争权夺利的笑话?
这是嬴政绝不能忍的!
事已不可为。是以他们这些爱主张复古的儒家贤才,都不愿再忤逆始皇帝陛下,专心歌功颂德而不管其余。可这个淳于越,却是一根筋,事古事古老生常谈。
刚才始皇帝撂下的那一杯酒,就是敬告:别敬酒不吃。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3:11:00 +0800 CST  
半晌,博士们的议论都消下去了,也没有人出来发言。
李斯望着他们,似乎从博士们一言不发中,读到了某种特殊的味道。他猜的对,那正是士子的“屈从心”——当站在朝堂上,站在秦国的朝堂上,变成他们唯一的出路和施展才华的舞台时,一国之君的喜好,会变成所有朝臣的喜好。
猛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一个法家门徒绝对不敢想象的关键时刻。他,李斯,秦国的丞相,法家的诸子,荀子的学生,真真正正,可以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万古史册中。
超越,那个人!
因为他可以,令法家成为帝国唯一的信仰,使学习律法,成为普通士子攫取权力的必经之路!
一个令人惊颤的计划,即将,破笼而出!
突然他笑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说道:“当年,始皇帝陛下即位不久,韩国派来水工郑国,倡导大修水利,意图疲秦。陛下震怒,下令逐出在秦为官的客卿。本相当时也在被逐之列。”
这件事朝廷上下都知道,李斯当时就是因为向嬴政上《谏逐客书》,得到秦王欣赏,从此登上秦国的政治舞台。
“诸位也知,陛下并非不容人,而是实在太看重有真才实学之人。”李斯话锋一转,道,“此乃前车之鉴!各位都是儒、墨、兵、法、农、道、名、医、阴阳、杂各派贤才,务必要忠心事秦,三日内,请竭尽所能向陛下献上可行的治国良策,可不要教陛下失望啊!”
“这……”朝堂上一阵窃窃私语。
李斯心里暗笑,他把始皇帝讨论分封还是置郡县,上升到考验各人真才实学的高度,才更容易让秦始皇看到真正的差异。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4:15:00 +0800 CST  
三日后,秦国朝堂。
各派贤才呈上的国策有好有坏,嬴政略翻了翻,疑心渐起。
李斯连忙站出来,呈上一份古旧的奏表,然后说道:“此乃孝公在位时,商君与大臣杜挚、甘龙当庭辩论旧法是否值得效法的卷宗。各位博士都已经传阅,并且在上面署了名,表示自己的主张没有超出这个范围的。各位可有异议?”
博士们,连同淳于越,都摇头说没有。
嬴政面色稍解,和颜悦色道:“还是李卿家想得周到!既然在是否事古一事上,各位再也没有新的论调,那分封还是郡县,各位讨论得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
李斯再呈上一份奏表,“犬子李由,任三川郡郡守已满五年,此乃这五年来的治理心得。”
“哦?”李斯的务实之风再次令嬴政喜出望外,“速速呈上来!”
嬴政仔细阅过,不由得喜形于色,拍腿叫道:“好!没想到,古代圣君治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老者衣锦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的盛况,竟然在我大秦朝重现!”
“此乃陛下刻碑教化之功!”
李斯转身面向殿下的臣子,“除三川郡外,法家郡守共二十一人,都已传来治所内黔首安居乐业的奏章。用秦法,治郡县,已初现成效,臣李斯——”
转身向嬴政,“愿请致辞!”
嬴政知道,这次李斯的想法又走到自己前头了,略感欣慰道:“讲!”
“五帝的制度不是一代重复一代,夏、商、周的制度也不是一代因袭一代,可是都凭着各自的制度治理好了。为什么这样?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彼此相反,而是由于时代变了,情况不同了,就必须制定不同的制度。现在陛下开创了大业,建立起万世不朽之功,这本来就不是愚陋的儒生所能理解的。商鞅变法的成效,世人已有公论,再用夏、商、周三代的事诋毁我朝,可谓用心歹毒!”
淳于越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打断他。
“各家用各自的学派观点治理国家,策略陛下已经看过了,大多夸夸其谈。然而实际呢,陛下巡视天下,已经看到了某些学派用在治国中不切实际!”
淳于越面如死灰。嬴政只是看着,没有出声。
李斯继续说道:“老臣认为,从前诸侯并起纷争,才大量招揽游说之士。现在天下平定,法令出自陛下一人,百姓在家,就应该致力于农工生产,读书人就应该学习法令刑禁。”
老迈的国尉魏缭一直闭目休养,听到这话不对劲,猛然睁开他智慧幽深的双眼,喝道:“李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嬴政正听的起劲,忙挥手制止:“国尉何必动怒,不妨听听,不妨听听!”
“是!”李斯见势不妙,忙又把话题兜转回来,一心一意攻击淳于越为首的儒家博士,“儒生们学不会法家的务实之风,不学习今天的技艺,却要效法古代虚无的道德,以此来诽谤当世,惑乱民心。”
又变成车轱辘话了。嬴政索然无味,愠怒道:“你接着读书人学习法令刑禁说,大秦朝堂,谁敢异议!”
李斯忙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
他直视着地面。地面是用上好的桐木,刷上黑漆制成,正照着自己半径沧桑的脸。他知道,他又要赌了!赌赢了,就是一人之上的权臣,输了,便是过街老鼠众矢之的。他用力攥了攥手心,积聚起全部的力量,大声道:“丞相李斯冒死罪进言:
古代天下散乱,没有人能够统一,所以诸侯并起,说话都是称引古人,为害当今,矫饰虚言挠乱名实,人们只欣赏自己私下所学的知识,指责朝廷所建立的制度。当今皇帝已统一天下,分辨是非黑白,一切应决定于至尊皇帝一人。
可是私学却一起非议法令,教化人们一听说有命令下达,就各根据自己所学加以议论,入朝就在心里指责,出朝就去街巷谈议,在君主面前夸耀自己以求取名利,追求奇异说法以抬高自己,在民众当中带头制造谤言。像这样却不禁止,在上面君主威势就会下降,在下面朋党的势力就会形成啊,陛下!”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5:22:00 +0800 CST  
秦都咸阳。
一种恐怖窒息的气息,迅速感染到了每一个人。昨日未参加大廷议的大小官员全部闻讯赶来,想要进言阻止焚书令施行。
“陛下不可!”正殿门前,跪满了反对焚书令的臣子。
他们没有人知道始皇帝陛下人在何方,因为秦始皇禁止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开启民智,教化民风,不正是陛下所愿吗?焚书,使黔首无法习得知识思想,此乃愚民之策,实属自毁长城啊陛下!”声音最高的,是武将出身的蒙毅,他深得嬴政倚重信任。威震匈奴、负责修筑长城的大将军蒙恬,便是他的同胞兄长。
“上卿慎言!”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
一身暗红的赵高缓缓说道,“昨日丞相大人说过,开民智也不必然是好事。现在这些士子,他们诚然有人学了东西,就来报效我大秦帝国,更多人却是用来煽动作乱的。为了获得它的好处,避免掉它的坏处,就只有让朝廷才能收藏这些书籍,以官吏为师。这样,才能让所有有学之士投靠朝廷,为朝廷所用。”
“放屁!”蒙毅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平民能习得知识的唯一途径,便是私学。取缔私学和藏书,无异于让他们回到仓颉造字之前,成为不懂文字不会表情达意的野蛮人!”
“这可不见得吧。”赵高薄唇一掀,“要我看,贱民就是贱民。自古以来,侍弄农活、交税参军就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价值。他们无论学不学习诸子,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宿命。知道的越多,反而越痛苦。上卿大人,您说呢?”
“你!”蒙毅气急。
“陛下仁慈,下令鼓励督促他们学习务农、医药、看历表占卜的知识,免于饥寒交迫,这是连三皇五帝都不曾有的功德!”
蒙毅哑口,又问道:“那兵法韬略呢?秦国耕战为本,没有兵书,何来将才?”
赵高笑了,“屠龙之技,怎可轻易在民间流传?庞涓尚且嫉妒孙膑,蒙氏武将已经占据半壁江山,难道就没想过千秋万代?”
蒙毅气结,就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正要进殿去搜。赵高拍拍手,六剑奴一字排开,“上卿如果还是那些陈词滥调,我猜陛下也没空去听。我中车府新得一些佳酿,大人可否赏脸?”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6:27:00 +0800 CST  
【八】
一大片沼塘横在了前方,郊野独行的旅人止了步。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清楚了,眼前雾茫茫一片的植物,是秋葭。
在人马与朔风的摧折下一一偃倒。
“怎么回事?”咸阳城方向燃起了大火,张良向深夜仍在驻守的城卫询问。
“始皇帝下了燔书令,凡列国史传及百姓私藏《诗》《书》等百家语,都要在三十日内焚毁。城里现在正乱着呢。”城卫见他一身儒生打扮,好心劝导他,“前段时间有几个儒生逃官,现在城里搜得紧,你要没什么要紧事,赶紧掉头回家!”
燔书令……根除私学,以吏为师……秦始皇这是要将诸子百家一网打尽吗?张良将文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被上面严厉的言辞震得头皮发麻。
张良略收了收心魂,拱手拜谢:“谢阁下忠告。不过师叔仍在城中,如今危在旦夕,可否请诸位通融一二?”
来不及找一家客栈下榻,张良径直找了司驿坊的小厮,将寻人书信寄出。忙完这些,天已近五更。张良才上床躺了躺,客栈外面又开始吵嚷。
张良以为又是搜书令,不想理会,却听巡街的官员高声大喊:“帝国仆射淳于越,公然诋毁燔书令,忤逆皇帝陛下。鼓动唇舌,搬弄是非,陛下有诏,将其弃市——”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6:59:00 +0800 CST  
幽暗的石道上,一阵暗香拂来,客栈小伙计悄然没了声息。张良挑了灯上前,火光照亮了一张满是风霜的脸。
“啊,国尉大人亲自前来!”他惊叫。
“不必拘礼,不必。”国尉魏缭一向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今日神色却有些颓然,目光审量张良好久,忽而叹息:“子房成年而不加冠,风流自如,仍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张良干笑:“哪里哪里。”
“你信上说,想打听儒家弟子孙叔通的下落?”魏缭直切正题,“他现正在帝国学宫任博士,始皇帝轻视儒士,却没有轻视过他。你师兄伏念让他逃离咸阳,虽是出自一片好心,但终归错估了形势。”
“大人的意思是,孙叔师叔暂无性命之忧?”张良还是很担心。
魏缭呵呵笑道:“我擅相人。这位孙叔先生,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还会平安富贵到老。你的信我会转交给他——”
张良很不安,“实不相瞒。我今日见到儒家淳于越赴刑场,也听说了焚书令。现在这天下如同沸水,帝国内部只要起一点波折,灾祸很快蔓延。我虽然相信师叔的能力,可人算不如天算——我不敢赌。”
魏缭笑容慢慢变淡,眯着眼断定:“你已经下定主意,效仿荆轲?”
张良如被雷击。
“我说中了。你打算怎么做?下毒,还是刺杀?”魏缭丝毫不以为意。
一种被看破的苦涩和羞窘袭来,张良别过头去苦笑:“良无权无势,又没有荆轲那样的机会和武艺,这辈子都难以靠近嬴政,哪里能完成那样的壮举?”
魏缭却道:“如果只是没有机会,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
“谁?”
“东夷国主,仓海君。”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8:53:00 +0800 CST  
第一卷完
——————


小结:
第一卷思想冲突激越,是我在查阅非常多资料以后,对秦始皇,对李斯,对卫庄,对盖聂等等等等人心态和理念做的揣摩,不一定对。
燕丹死而复生,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燕丹是被大司命杀死的设定。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8:54:00 +0800 CST  
【九】
是残垣,是断壁。
斜阳外,一只失群的大雁在天际嘶声悲鸣。山坡上秋风飒飒,老旧单衣里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惊天动地的哭声已成过去,万千征夫望着那轰然崩塌的土丘,哑然无声。
“上将军有令,长城崩塌,即日起重建!”希律律的马嘶声近了又远了,没有人来告诉她,夫君从此长埋青山,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帝国要修筑这么长的一条长城,怎么能不死人呢?”
“就是。希望我还能活着回去,侍奉母亲大人……”
悲伤欲绝的少夫人淌着泪一路踉跄,模模糊糊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说:“求求你告诉我,我的夫君范杞梁,尸骨埋在哪里了?”
她嫁给这个老实的士人才一天,上天是对她有多残忍,让她守望的幸福轻易消逝,年纪轻轻就做了一名寡妇。她想,自己碰巧抓住的这位,也是刚刚征调来的读书人吧,食指有茧,手心光滑,还没有被风霜侵蚀后的刻痕……
“求求你告诉我。”孟姜哀求道,“他已经死了,我绝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睫毛上的泪珠被大风甩开,她的视线陡然清晰——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征夫,他身量高大,衣着华雅,长长的双眉宛如刀刃。
那人不言语。
她绝望地松开,瘫坐在黄土累积的高坡上,用齐国雅语唱起了小时候的歌谣。天知道,为什么这首童谣会有这样深切的悲伤,竟会引来大雁和鸣。
大地的震颤再次滚滚涌来。孟姜停住了歌唱,她咬着唇,大串的泪珠迫不及待滚落下来。没有人来告诉她,她那么伤心绝望,究竟是对是错。
“停!停!快别哭了,你这娘们,城墙都要给你哭倒了,真***邪乎!”
孟姜没有理会,视线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灰茫茫的天空凄声呼唤着:杞梁,杞梁……
那个百夫长慌了神,上去牢牢摁住她的肩,向属下命令道:“快点打晕她!”
“别!”孟姜晕倒前,似乎听到某个陌生的声音在制止什么。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9:04:00 +0800 CST  
低矮破旧的山区民房里,有人大声争辩道:“此女哭倒长城,我们十天来的辛劳毁于一旦,如何不能斩首?”
见蒙恬没有做声,这名叫做王离的少年将军愤愤难平,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她夫君之死,只是一个意外,尸体就地掩埋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现在因为害怕一个小女子的哭声,就停止长城的修建,是个什么道理?”
右侧的笑脸偏将出言反驳:“因为一个人哭声动地就杀了她,是万万不可行的,秦法里面从来没有这条规定!”
“不杀她,她醒来又哭怎么办?”
屋内另一个年青的将领这时站了出来:“我们可以把她送走,或者是让她哭不出来。”
这个建议及时止住了屋内的喧嚣,众人都将目光转向座首的蒙恬。后者掀衣而起,却一言不发,扶剑往外走了。
屋内的将领面面相觑。
“上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要问你去问将军本人哪。嘿,你有这个胆量?”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9:06:00 +0800 CST  
天很高很蓝,站在这个黑黢黢的山窝里举头望去,那种高阔之感简直令人敬畏。
沿途种满黄杨,落叶纷飞。一条笔直的人影就伫立在这纷乱当中,焦黄的叶片很快就兜满他的风帽。
蒙恬拍了拍身上的积叶,在丈外停住,问道:“公子准备如何处置孟姜?”
“嗯?”扶苏回过神来,想了想,说,“蒙将军不是已与部将商量过了吗?”
“公子是陛下亲封之监军,一切还是要待公子定夺。”蒙恬定定看着他。
扶苏轻轻侧过头,不置可否:“是吗?父皇可没有这样说。”
蒙恬明白过来扶苏心情抑郁的因由,迫声说道:“皇帝陛下绝无轻视公子之意,公子万万不可沮丧!”
扶苏抬首,望着来时那条黄叶漫漫的长路,陷入了沉思。
他不过是跟其他朝臣一样听说了焚书令,上书反对;没想到如此机缘凑巧,那天晚上,刚好学宫里的方士和儒生聚在一起讨论皇帝的人品和作为,最后,相约一起逃离咸阳,史称“大逃官”。
始皇帝震怒,下令坑杀诋毁自己的儒生和方士。扶苏的奏章,彻底激怒了这个日渐专横的帝王,他对自己的长子失望了,愤怒了,就在扶苏回咸阳的路上,贬他去监造长城。
曾经的一切离他而去。自此之后,他只是一个被贬在外,非诏不得入咸阳城的弃子。
“蒙将军,可曾尝过一人流落在外,有家归不得的滋味?”
“这……”蒙恬迟疑。
“孟姜……”扶苏仰头望天,叹息,“她也无家可归了吧?”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19:16:00 +0800 CST  
心疼自己,顶顶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4 23:18:00 +0800 CST  
伤心~~~这篇文文耗费了巨大心血,差不多把自己的私货兜售一空可是还是因为无cp所以顶不起来,香菇蓝瘦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00:42:00 +0800 CST  
沧海月明。
远远望去,笼罩在银月光辉下的桑海城,宛如一柄陷在淤泥中的玉色花苞,善变的晚风也吹袭不走它的哀艳和迷离。

身后白羽在空中轻展飘摇,在月光衬映下,变成梦幻一样的浅蓝。蓝色尽头,有白荻花在月光下飞舞流连,十分的逍遥写意。

远远的,一曲芦笛呜呜传来,声音缠绵悱恻不可言表。

就是这里了。他单脚落于芦苇之上,仿佛一只轻巧的蜻蜓。根据乌孙带回来的图谱,桑海城外会有一条千回百转的地下暗流,连接着遥远的西昆仑玉宫。

昆仑是天下龙脉之祖,龙脉流经的地方人杰而地灵,跟朝代的兴衰、帝王的更迭息息相关。秦始皇驾幸六国,除了派人暗中杀害各地豪杰之外,每到一地都要做一点手脚。

据此推断没错的话,他就是在断龙脉,驱散该地的王气。

齐地临海,是龙脉的终点。按说,这个地方多出护国重臣,不会对秦帝国的统治造成太大影响才对……

忽紧的凉风吹糊了月亮的倒影。

那首曲子呜呜未停。风一松,荻花跟着轻飞慢落,旋即一转,又荡入一湖的秋葭中。眼前的蒹葭有丈来高,在清风吹拂下发出微微的声响,一浪一浪的。
“你既然志在高空,又何必在意脚下的泥土?”

娟丽的女子面庞透过层层夜色,这下看的分明了。她坐在一片光火中央,满脸血污,平静道:“无论,命运把我带往了何方,我的心却永远是自由的。”

胸腔里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痛感。它来的如此汹涌澎湃,他竟然无法用功力去抵。

是,是的没错。无法自由,只有意念是自由的。身是心绊,无论这个人愿不愿意。

秋湖里一片寂静。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白凤也忘了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反应过来时,衣上如落一襟白雪,眼角余光刚好触及到一个轻纱蒙面的少女。

阴阳家?

四目相对,静静的、凉凉的,气质绝然相类。白凤冷冷看着,倏然绝尘而去。

“刚刚,你去哪儿了?”树前,赤练一袭红衣,双手束在胸前,一派婀娜魅惑。

白凤不满地撇嘴:“你管我。”

赤练嘴角扯起一个最无谓最不屑的笑容,笑够了,才缓缓走来:“我说白凤,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阴阳家的那个小女孩……似乎对你不一般哪。”

不一般?白凤愣怔了一下,傲然道:“那又怎样?”

赤练笑声酥酥媚媚传来,白凤知道,她又来这一套了。

“你别浪费力气了!”但是这次感觉厌烦,又没离开。
赤练疑惑地问:“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听说……你上个月去的地方是南蛮。”

“是又怎样?”赤练模拟着他曾经的语气,故意要气气他。

“就想比比,我们上次谁的任务比较危险。”

“你……跟我比?”赤练忽然觉得,长大了的白凤,心思真的越来越难捉摸。他骄傲得像传说中的凤凰,败了都没见他承认,跟她赤练比?哈,还真新鲜,还真荣幸啊。

赤练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怎么、不想知道卫庄大人看不看得起你?”白凤挑衅。

赤练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这里挺美的嘛。”赤练四下打量,似笑非笑看白凤。

“水性如何?”

赤练媚眼微挑:“比鱼稍差。”

白凤无声扬起一个笑容。红莲殿下,为了学会凫水可没少受罪。但愿她这话不是逞强。

“南蛮多水,想必你对水流的走向已有了了解。”

赤练疑色渐重,这方水,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静水流深,阴阳家的人在里面施了术法,似乎要对桑海城不利。”

“哦?”赤练吃了一惊,喃喃道,“所以我们若不离开,迟早得遭殃?”

白凤与她背向而立:“卫庄大人,想必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要擅自做主?”赤练语中有杀气。

白凤漫不经心答:“难道,你真以为我们真能坐收渔利?”

“难道不是?”

白凤冷冷笑了,“坐等?等到那时,怎么死都不知道了!你要是怕了,可以不去。”

“不等等!”

白凤一回来,卫庄就已经跟她交代过,要离开三天。近来帝国各地都出现谶语,事情发展错综复杂,连卫庄也猜不准动态了。不过结合诸方势力情况,确实是白凤的做法比较妥当。

见他一身白衣站在那里,不染纤尘。赤练突然恶作剧地想,白凤落水会是个什么模样。

“你水性又如何?”赤练吃吃笑了起来。

白凤骄傲地不置一词。

水底墨黑,暗中涌动的波流如侵如掠,心脏被挤压得连动弹都难。不过还好有在南蛮的那次历练,虽然恐惧,也不像以往那样没有底。

她知道卫庄的用意,她只有变得更强,把弱点一个个攻破,才能完美。而水,一直是她最大的心病。

忽然一只手勾住了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前,指腹的茧比掌心厚,是练暗器所致。

是白凤。赤练乖乖跟随他游向水底深处。

满耳都是咕咕水声,无数巨石在耳边呼啸而过。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她被带动的涡旋水刀击到,闷哼一声,旋即被人圈住了腰部,在石阵中迅速挪移。

不知过了多久,攻击渐渐消失。扣在腰上的手臂没有放开,眼睑上也有一只手罩过来,赤练身体一僵!

白凤,你不嫌过火吗!

赤练的双拳刚要击出,却被人先一步钳制住。眼睑上的手引导着她,似乎告诉她——睁开眼睛?

眼前金光刺目,一个宫殿模样的建筑虚浮在水底,有点像传说中的水晶宫。

白凤回以一个调皮的笑。赤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他是笑自己还没有走出童年的阴影,依然不敢看水中的事物。

无法判断眼前所见是否是幻境,白凤随手抓起浮根投出去试探。浮根立即沉没,继而消失无影。

他们对望一眼,脸色变得凝重。

挣扎了半晌,赤练焦灼地摇摇头,示意要一起离开。白凤却没有听,扯扯嘴角,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的内心,还是那个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赤练心中一动,点点头。

久久,金光中竟有一团血光散开!

深水里没有鱼。他受伤了。

赤练跟着一头扎过去。

白凤的速度比她快上数倍,一转眼就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赤练艰难地分辨方向,打出三排暗器做出标记,又运全力抵抗这座水晶宫的强大吸噬力。

可都仔细搜查了,依然没有白凤的踪迹。

他……难道冒险进去了?赤练心中一跳,冷笑一声:他还是那么鲁莽!但是没有迟疑,她也甩身冲进那炽热的金光中。

“我就知道你会跟进来。”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10:16:00 +0800 CST  
空的?

赤练悬浮在空中无处着力,脚下是漆黑的光,黑光仿佛瘴毒阴气,节节盘绕在腿上。虽还能走,但是每走一步,下沉的就越是厉害。

她冷冷地看着,脚尖立于光线顶端的白凤。原来,是个巨大的光球,里面有不同层次,白凤就在最核心那层止步不前。

可恶!

赤练内心气恼到了极点,却娇声回道:“若我告诉你,我是担心你才进来的,你要怎么感激我?”

白凤把弄着羽毛,云淡风轻如在浊世之外,玩味地看她好久,缓缓开口:“女人,总是有可怕的好奇心,也习惯性以为,所有男人都会臣服在她的脚下,特别是——”

可恶的家伙!

赤练知道他肯定会说出不好听的话,于是媚语截口道:“特别是我这样的美女。”

白凤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扬起下巴不再看她:“还是想想现在怎么脱身吧。”

赤练艰难地走到白凤正下方,扬起脸看他,笑声甜得仿佛沾了毒的蜜:“不下来吗?上一次,我也是依仗你才脱身的。”

白凤双手环胸,眼角尽是讥诮和轻佻:“红莲殿下,也终于肯仰视我了?”说着,竟真的穿过最后那道光晕,飘落下来。奇怪的黑气迅速吞没了他的紫履。

赤练得意地侧首看他:“好了,你该研究研究这是什么了。”

白凤皱眉,扇过几缕轻轻嗅了嗅。

“无毒、无味、无嗅,离开底下就变成白色,难道又是阴阳家失传已久的禁术?”

“不是。”白凤立即否定掉。

赤练仰头,又道:“你,难道没有办法驱散它吗?”

白凤低头看她。
赤练沉降时间长,如今只达他腰高,只能扬起脸看人,满心满眼就只有他。他快活极了,作为一个男人,他喜欢她仰视他,需要他,倚仗他。

“准备好了吗?”白凤白羽出手,凌空借力,右手手指压下一片片羽毛,左手搂住赤练的腰,不费什么力就将她从黑气沼泽中拎了出来。

回首,那些黑气竟然咬着不放,长蛇一样拖出长长的尾巴。

羽毛悠悠荡荡飘落,在黑气浓郁的地方“噗噗”炸响。赤练似乎被伤到了,躺在他怀里的身躯颤了颤。

下方像碎片一样落下无数黑针,白凤眉心一片凝重。原来,是插满针的幻境。他的小腿也缠上了那些黑气,这时像荆棘一样扎得又痛又痒。

不知道会不会有毒?

又一把羽毛在他脚底迅速炸开,黑气消失后,白凤感觉双脚**了。

“你……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对?”

赤练吁出一口气,拿伤药盖过针口,笑道:“阴阳家的这种玩意儿,还伤不着姐姐……”她不经意抬头看白凤,却见他冷汗冒了密密一层,心里顿时一紧:“你怎么了?”

白凤目光忽闪,转过脸去并不回答。

赤练心有所悟,锁定他的双脚。血已经打湿了半幅衣摆,淋淋而坠。

她出声惊呼:“溶血!”

白凤淡淡回应:“那是什么?”

赤练大叫:“溶血沾上人的血肉,就会将它腐蚀一空,化做血水。你快停下,我替你疗伤!”

白凤心下一寒,这么久了,这双脚……是废了吗?

“不必。”白凤并不停留,以掌击向光晕,一层层远离这奇怪的东西,转瞬就又回到了水中。

白凤!你疯了!赤练气急败坏,想骂的话尚未骂出来,就被白凤带着快速远离。

溶血入血,如蛆附骨,不死不休,即使有湖水稀释也无济于事。但是它又跟一般伤口一样,浸了水一样痛不可当。更何况……

这里是临近海的咸湖水。

不惜损伤自身,也要保护别人吗?赤练看着后面淡红的水线,深深震撼,又有点恐惧。流沙从不允许……

又经过那黑暗的湖道,赤练用练剑将两人捆在一起,背向作战。顾不上挨了几计重击,她慌慌张张扯着白凤就往水面浮去。

麻木的双脚有点感觉了,白凤刚刚松一口气,立即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他皱着眉不出声。赤练还在,她都不喊痛,他又怎么可能说痛?他只担心阴阳家的人会候在外面,趁伤偷袭。

如果双脚没有废,他还能带着她飞……
水面平静得惊人。空蓝廖远的夜空下,他听到一个女孩子在唱《蒹葭》,正唱到“宛在水中央”一句。

那女孩子就在附近,他还能听到她摇橹的声响。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10:22:00 +0800 CST  
【十一】
阴阳家。

大司命凤目一挑,略有吃惊:“哦?瓮中之鳖跑了?”

“跑不了多远,溶血是月神大人所练,就算不死,也要废他们一双腿!”星魂眼中投射出阴冷的光芒。

“可别忘了,那个叫赤练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抗毒体质;而白凤,尽得庄子真传,能立羽成翔。你真觉得,溶血会对他们有用?”大司命伸出赤红的双手,画出一个符咒,苍苍蒹葭立即依势而倒。

星魂刚一怀疑,不过转瞬就笑了:“卫庄不在,追剿两个二流杀手而已,何劳月神动手?我倒想看看,他们还能往哪里逃!”

“白凤你先运功疗伤,防备交给我。”白凤卧倒船上,赤练一边说着,一边全力防御着可能的追击。

“不必了。蜀山的巫术和阴阳家的不一样,他们暂时破不了。”清冷的月光下,船头这如月亮一样皎洁的少女,没有朝这边多看一眼,却已令他们的狼狈无可遁形。

在蜃楼中躲藏了不多久,他们便被月神发现。那时,蜀山的神木扶桑已经变成了整个蜃楼,天明要找的月儿失去了记忆,少羽失踪月余,再留在那里也于事无补。

赤练看向她的眼神戒备稍解,出口却不大客气:“墨家与流沙可是死敌,你巧言令色想要通用我争取流沙,想都不要想!”

“谁会稀罕你!”石兰冷冽的目光横来,赤练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一颤。

“你还是管管他吧!”

赤练闻言,看向白凤。

白凤脸色煞白。从来,他就没有这样狼狈过。

“我救你们,只是因为现在我们是战友,不是死敌。”石兰丢下这句话,立身船头,下一刻就纵身跳进了湖里。赤练惊讶,刚想阻止,又觉得阴阳家没有追来确实蹊跷,立即明白过来——她是在为他们断后。

“白凤,你还好吗?”赤练作势掀开白凤盖住双腿的袍子,白凤却迅速地抓住她的手,坚决不让。

“已不必了。”白凤冷冷道。

赤练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仗着白凤重伤无法迅速挪移,与之恶斗起来:“什么叫做不必了!你说什么叫不必了!你知不知道,你会因此搭上一条命?”

白凤淡蓝的瞳孔中投射出疏淡的光,就像顽固不化的千年冰山之雪:“我说不必,就不必了。”他丢开她多管闲事的手。

赤练火大,伸手要强行查看伤势。白凤怕伤到她,胡乱应付这番强攻,竟猝不及防下被点住了穴道。

她面如寒霜,声音因为哽咽,淡淡然仿佛喟叹:“你从来就不会知道,你受伤了,也是会有人心疼的。所以你的伤口从不敢示人,你怕,丑陋的伤口会惹来嘲笑!”

白凤动动薄薄的嘴唇,没有反驳,只垂眸,惨淡一笑。

赤练,她只是不知道他伤势有多严重,所以才会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如果可以,他早就飞离湖面,独自找个地方舔舐伤口了……

“竟……”赤练看着白凤渐渐结痂的创口,语不成句。

白凤,已经没有双脚了。

白凤,再也不能飞了。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把这种丑陋也向你展示?我已经是个废人,放弃我吧。”

赤练默不作声将他的伤口仔细盖好。

没有任何的安慰,任何的安慰都是惺惺作态。她也收起没有用的悲戚和慌张,仰起头静静没有说话。月光清冽,又急又清的泪水悄无声息滑落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泪流满面。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他知道,她这是慌张,是痛惜。但藏得深深的一颗心,好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

奇异的痒消失了,只有令人无限惆怅的疼痛。却原来,还有不为卫庄而哭的赤练啊……

他习惯性嘲讽:“怎么,后悔拉我下去了?”

赤练默不作声。

白凤望着她脸上的泪水,轻轻道:“我不怪你。你不说,我也会下去救你,我……是自找的。”

自找的?这么重的伤,也能算是自找的?赤练微微颤抖着,右手浅浅敷在他左腿伤口上,抬头轻轻问:“疼……疼吗?”

白凤摇了摇头。她的眼睛真美啊。
一阵强风刮来,白凤轻轻跃上大白鸟,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谁说的,失去翅膀的鸟便不能飞的最快?凤凰就算折了双翼,也是最凌厉决绝的鸟,怎么会落地忍受欺凌?

光手上功夫也比不过吗?一瓣荻花,轻轻摇摇落在她掌心,气流一晃,又遽然飘走了。她心里跟着空落了好大一块。

是啊,他可是白凤凰,他怎么可能被强迫?任何人拼尽全力也无法点住他的穴道,因为,他死都不会受制于人。

赤练怔怔半晌,张口,却是那句熟悉的感慨:“聚散流沙,生死无踪。”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10:32:00 +0800 CST  

楼主:雪盈裳

字数:30462

发表时间:2020-03-04 06:4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20 01:06:09 +0800 CST

评论数:12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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