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秦时历史向同人《秦失其鹿》

天微青,万丈的霞光跋涉千里,仿佛暗夜中的灯,逐着消退的黑暗而来。
白鸟一直往高处飞,一度抵达他们从未到达过的高度。不能落地的鸟,就只能一直飞、一直飞,落地就是死。

白凤静静俯视着地面星罗棋布的湖泊,怆然咳出一口血。他自然不是这世上最强的,但,只要他愿意,谁又能知道他到底有多强呢。

流沙的创始人韩非曾说过: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真正绝顶的高手,绝不会将自己真正实力展现出来,只会选择隐而不发,只求一击必中!
从那一刻起,他就下意识地隐藏实力,不到绝境,绝对不会翻出自己的底牌。这是个好习惯,他一直保持了下来。到了最后,就变成他的性格。

如果死不了,他一定会留下最后一丝力气,云淡风轻地离开。

听说那座雀阁还在。那个等着百鸟来朝的温婉女子早就死了。他也将继承她的能力,呼唤百鸟,然后涅盘,或是死去……

凭着对气流精妙的掌控,他即使不用脚,也能准确地凭风而御。
一切恍惚如昨。

雀阁又换了主人,猎人变了,猎物也变了。

白凤看到空空如也的琴案。透过光阴的幻影,默默思索着弄玉当年弹琴的样子。白凤没有接触过弦乐器,他能懂,只是因为他想到的,恰好与鼓琴的人相同。

没有谁能听懂弦歌雅意。这条定律,他在弄玉死后被验证过无数次。

那首无音之曲,会引得寒鸦来朝,只因为,那是语言,一种鸟类能听得懂的语言。

而琴,是没有语言的。

白凤谛视星空,感受着苍天呼唤万物的声响。白鸟不安地左右摇摆。

片刻后,成千上万的飞鸟哄城出动,以汹涌之势要将住在雀阁里的人驱逐出去。侍卫不敢靠近,让出空间,想要看看将会有怎样的奇景出现。

白凤坐在琴案前。手挥出,无数的羽毛降临,跟着无火自/焚。
百鸟来朝,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的来历很不寻常,似乎跟道家和阴阳家都有一点瓜葛。知道的人不多,他没有去找他们,所以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谁。

阴阳家的禁术,并不只有他们自己知晓。早在阴阳家几大长老上一次进入轮回时,阴阳术法就被一些无关的人用血脉继承了下来,到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拥有了不学自知的本领。

他要以天地之火,锻造出一个全新的白凤。凤凰涅盘,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赌。

“着火了!快看着火了!”

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与这数不清的鸟类相抗。也许,等着它们被这莫名的火烧死更好。

烈火加身。白凤闭眼不去看全身淡蓝的火焰。

湖底的光晕早已灼伤他的内腑。强撑着挣破巨珠的吞噬后,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拼死逆光逃出来的原因。

谁知……赤练那个笨蛋!

火从上至下一层层烧了过来。浓烟滚滚,百鸟在上空尖叫不绝。

烈焰开始吞噬一切。白凤皱着眉头,不去理会加在肉身上的疼痛。墨鸦曾说,快到了极致,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现实并非如此。

剑圣盖聂、流沙主人卫庄,还有轻功无人能敌的白凤,都不曾真正随心所欲地活过。弄玉死去那一刻的眼神,他甚至疑心是解脱。

凤凰涅盘,原本就不为重生,而在于超脱。理解包容别人,并不为自己心念所苦,才是真正的逍遥。

他身上火烧不着的白衣早就化为齑粉,皮肤或红或蓝或黑地变幻着。

“五内俱焚,滋味也不过如此嘛!”

白凤撑着不让自己有任何动作,心里默道:“赤练,卫庄受过的痛苦也不过如此嘛!他受得,我也一样受得。”

未吭一声,他静静承受着越发狂霸的冲击和挤压,七窍受不住,开始流血。

慢慢的,这两股火开始妥协,接触,尔后混而为一。白凤觉得体表有什么东西脱落。两扇纯白的羽毛自他肋下生出,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大鸟,可以用双臂挥出巨大的气流。

这样想着,他就这么干了。气流过处,空气渐渐冷凝成一团。

一、二、三、四、五……九!

九个白凤互相对望着,他霍然明白这是什么了——涅盘过后,凤舞九天!

有什么东西从焦黑的雀阁中一冲而起!底下有人在惊呼:凤凰!白色的凤凰!

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静立在茫茫东海之上,回望桑海城,竟觉天高海阔,无处不可任我翱翔。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10:36:00 +0800 CST  
【十二】
函谷,太初宫。
袅袅青烟从内室里溢出,四合的围墙里养着一池清水。水中有一只函——四四方方,雕刻着三清符文。函的一角,长了许多绿藓,水漫过函角,从池壁流出,滴到一座青铜挈壶里。
一壶水此时满了,水从长长的壶口滴落。旁边看护刻漏的道家弟子,“叮——”敲响了旁边钟磐。
酉时到了。
她恭恭敬敬碎步到内室,隔着一道青帏,“师公,八十一天已满,您该出关了。”
青烟依然不断,里面却半晌没有声音。弟子奇怪,绕过青帏,小心翼翼瞥了下晓梦日常打坐的座首。
却见她依然是盘坐模样,只是头脑歪斜、双目紧闭,襟口和手中拂尘却沾满了血污。
“师公!”弟子惊呼。
逍遥子听说师姐闭关吐血,忙赶来救治。不多时,晓梦大师悠悠转醒,面对众弟子的关心,恍惚了一下,挥手命其他人退下。
逍遥子还没坐下,晓梦道:“他醒来了!”
不等逍遥子发问,晓梦急迫说道:“我以为,再也没有人能参透‘齐物法’。可是今天,我突然感应到东方有凤来仪,是道法大成的征兆!”
“道家后继有人是件喜事,这事稍后我便亲自去查。”逍遥子沉吟,“我有事与你商量。”
于是将帝国近来反智,李斯主持焚书坑士的事详说了。晓梦半晌无话。逍遥子说道:“少智虽是我人宗的主张,可先祖老子并不是主张思想贫乏,而是教育弟子谦卑无为。李斯虽然举着道家的幌子,实际上却自认为是智者,如此多做多错,实乃用天下人的血为自己法家祭旗。”
“我不这么认为。”晓梦道,“天宗无情,绝情,生民注定有此一场浩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不过自然之理,何苦卷入是非之中。”
逍遥子望着晓梦身后,那一壁藏书,叹了口气。
“你大可不必可惜,道家玄妙,并不在书中。”晓梦一甩拂尘,所过之处却闪现出蝴蝶的影子。
“师姐你?”逍遥子心中一恸。
晓梦从书壁里找出一卷画轴,铺平。手中拂尘倏然蓬开,无数光点浮现在拂尘尖端,慢慢流向柄端。那拂尘手柄,便是晓梦初次下山获得的宝物——秋骊剑。
此时秋骊流光溢彩,晓梦手腕微动,便渐渐汇成一只蝴蝶的模样。
晓梦侧头看向逍遥子,一笑莞尔:“我道法已成,尘缘断尽,形如槁木。”
逍遥子虽然在疗伤中知晓,晓梦闭关时为“齐物法”侵夺灵脉,很快就要气竭而死,但听到她亲口道来,还是难掩日暮之悲。
晓梦用玄功将光点全部注入画中,画毕。苦苦压制的血气突然上涌,一簇鲜血飞射出去。逍遥子忙按住她肩膀,扶正,为她镇气。
“我已把毕生功力留下,这张蝶画你帮我收好。”晓梦坐回座上,奄奄一息安排着后事,“此后那个孩子,若有意归隐道家,就让他来继承天宗之位。”
逍遥子还打算输入更多灵力,支撑她将后事安排完。却听她说完“秦始皇”三字,迟迟没有后续。
半晌,他掰过晓梦的身体,发现她已经双目紧闭,仙去了。
没有张挂灯火的太初宫外,冷冷一轮孤月,映照着万里人间,天人两代宗师。
修无悲心,得无上道。
三百年道家两宗齐驱并进,终于在晓梦意外逝世后,短暂地归于一宗。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23:12:00 +0800 CST  
天还没有亮。自西至东,阳武县全都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县东郊三里外,一个白石砌成的门楼,兀然屹立于阳武县与临县交界处。道旁松柏如荫,五十步宽的枕木驰道浸饱了初秋的露水,车辙里呈现出奇异的青黑色光泽。
两旁低矮的山坡遍生荆棘与蓍草,密匝匝漆黑的一团。丛生的蔓草里,石碑扑地,碑上刻有古怪的阴阳铭文——“博浪沙”。
这个清晨,注定是不平凡的。初阳升起时,自门楼垂下的暗红缨子,悄悄然,无风自动。
“来了——”灌木林里一声轻呼,然后窸窸窣窣一阵躁动,是出声的人被捂住了嘴。
数息后,便隐隐闻见飞马奔腾的声响。十余双透亮的眼睛,同时盯向车轨上的印辙。
秦令天下休战十余载,置郡县,修户籍,巡视天下,这韩魏交界之地却还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架势,无他,只因这里是秦始皇东出齐国的必经之路。
“秦为驰道於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
秦皇修建驰道与栈道,又命天下“车同轨”,即联接各国车轨,方便秦军纵横驰骋,威慑天下!战时并不常有,除军队外,驰道还有一个作用,即作为秦始皇巡视六国的捷径。现在奔赴而来的人当中,必有一个是他!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23:17:00 +0800 CST  
其行如飞,其势如洪,三十六辆车马仪队倏忽即来。黑色旌旗在空中飒飒作响,藏在林间的几人眼瞬都不瞬,只是表情有一些惊愕,似乎没有想到他们途径博浪沙速度竟如此之快!来不及等候指令,壮士一声巨吼,一对雷神锤从天而降——“砰!”
丈高的门楼被狠狠砸中,顿时石屑飞溅。人马辟易,只可惜上了驰道的车马根本就停不下来。一队人身不由己朝着门楼直直撞了过去!
“回来!”林里忽地一声厉喝,却无人去理会。
出了阳武县,驰道两侧都是平缓的山坡,加上人烟稀少,连马路都不曾有,现在想要易道却是不能。秦皇危矣!秦皇危矣!前面驱车的侍卫们心里陡然一惊,张大着嘴,看着一身葛衣的壮士挥舞着带锥的神兵利器,连鞭三下,摧枯拉朽就是一锤,火花四迸中,丈高的门楼轰然倒塌!
顿时,惨叫、哭喊、喝令连成一片,足足有六架马车被碎石砸的稀巴烂,然后就地掩埋。
“保护陛下!快快保护陛下!”一辆殿后的马车里,传来寺人格外尖利的呼叫。他慌乱的护驾声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连同命在旦夕的驱车人在内,都转头去看。
旌旗飘扬,那辆黑色帷幔重重掩盖的豪华车辆,竟停下来了,它停下来了……
风雷声又起,只听行刺的勇士仰天大笑三声,纵身冲向寺人所在的马车,狰狞喝道:“嬴政小儿,拿命来!”与此同时,兵戈刺耳的撞击声裹挟在马蹄与碎石声中,零零散散抡向一个方向。秦国将军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一声令下,百余枝阴寒的箭镞,齐刷刷指着高高跃起的勇士。刀剑无情,先一轮的掷器被他躲开一半,仍有数不清的锋刃砸过来,楔在他身体上。
躲在一旁的刺客被他的血勇之气一激,有人不由自主飞身而出,朝他喊道:“大铁锤!”大铁锤挥锤撞开马车前的肉盾,他去势不减,长吼一声,目光死死盯着车内的人,手中的雷神锤一开一合,就要将马车自顶而下捶开!
后面的马车撞开了挡路的碎石和碎尸,慌里慌张的秦军将领率先控弓引箭,发令道:“放!”
秦国制器,为天下之重。箭镞纷纷而来,洞穿大铁锤的躯体。不等他挡下鸩镞,又一轮上膛的强弩蜂拥而至:“放!”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23:20:00 +0800 CST  
“大铁锤!”同来行刺的几个人被忽然冒出的影卫死死挡在包围圈外。
血沫纷扬扬洒向空中。力道巨大的弩弓将大铁锤逼得往前一栽,脚下险些没能踏上秦始皇的车驾。他猛喷了一口血,手中的雷神锤抡的更圆,咬着牙发起雷霆一击:“奶奶的,去死吧!”
阻挠声忽地一止,好像所有秦兵都明白了,结局他们已经无法改变。
时势造英雄。暴虐的始皇帝毁人之国、灭人之家,对叛逆赶尽杀绝,没想到成英雄,造英雄,最后却被英雄所杀。
又闻一声:“砰!”有血迸射出来。飞血被严实的帷幔兜住,倾洒了满满一车壁。林中的张良一喜,却蓦然脸色大变:有变。
一个他不敢想不敢看的结果,清清楚楚摆在了眼前,他想大喊,却只轻轻颤抖着吐出一个词:“撤!”
“我去救大铁锤!”一个瘦小的身影一瞬消失不见。
“撤啊!”张良悲声大叫,眼角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那里没有秦始皇,我们快走!”
大铁锤站在稀烂的马车前,似乎没有明白他的话,他看了看车里的一男一女,却迷迷糊糊转向张良,傻傻一笑:“我们成……”话没说完,后心被一个尖锐的东西一捅,笑容瞬间僵硬。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23:23:00 +0800 CST  
【十三】
秦始皇二十三年秋。
函谷。
山林里暮色四合。血迹已经被大雨冲走,蝗虫一样的黑甲秦兵渐渐失了猎物的踪迹。盗跖从洞穴往外边望去,只见沟壑间污水淋淋,一株黄檗将洞口掩盖得严实。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窸窸窣窣一阵穿林打叶声。
“奶奶的熊!那帮叛逆分子都往六国旧地去了,魏秃子却让我等死守函谷关,成心不让你爷爷建功立业,好让他那帮孙子建功立业!”一名秦国士兵说道。
另一人嘿嘿接口:“国尉大人神机妙算,已经算到叛逆分子在博浪沙设伏,就开始部署叛逆者可能的逃亡路线。让我们来函谷,自然有他的用意——”
起先那人粗暴地打断他:“还神机妙算!要不是叛逆分子内部有咱帝国的内应,啊?尉缭子能知道叛逆分子的动向?准备多辆副车……哼,这馊主意……万一真砸到了皇帝陛下,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几个人草草搜了一遍,又骂骂咧咧调转了方向。盗跖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清理了滴落的血迹,便急忙去照应洞穴里面的人。
被雨淋了一宿,端木蓉微微颤抖着,情况很不好。小心翼翼让她靠坐在干而松软的沙土上,盗跖用手接了檐下雨水,耐心地喂她。
虽然墨家主力埋伏在博浪沙后,昏迷不醒的蓉姑娘,就被张良手下奇人喂下“金石之药”,然后秘密转移到环境清幽肃穆的道家,但沉疴日久,端木蓉心脉多少受了些损伤。
原本配合人宗逍遥子的密制丹药,再修养个两三月就会转醒,不料张良联合墨家刺秦一事以失败告终,抗秦联盟内部存在奸细的疑虑也得到了证实。面对秦始皇“大索天下十日”的紧迫,张良不惜以暴露自身为代价,为其余人等争取到一个缓冲的机会。
“一直向东去,我会在下邳与诸位汇合。”
与高渐离等人分开后,盗跖想都没想就西行去了函谷。既然有奸细,蓉姑娘的行踪极有可能已经泄露,与其连累别人,不如自己主动承担。这是如此一来,就错过了最佳逃亡时机——当晚函谷关便完全封锁了。
他胡乱吃了些树叶草根,刚想合上眼养养力气,又一波搜捕者到来了。听起来人数是上一行人的好几倍,逃开的可能性不大,盗跖狠下心,在自己的创口上涂满有毒的地锦苗,以便于结痂。
让自己受怎样的折磨都无所谓,只是蓉姑娘怎么受得住?紧急时刻,盗跖的心思反而更加活泛:帝国的兵马整日整夜没个消停,目的是用疲劳战术拖垮他;但既然怎么都不免一死,也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
雨很大,要与心爱之人从此阴阳两隔的决定更是令人痛彻心扉。
盗跖忆起出师那天,年少的自己凭着绝顶的轻功和满心的欢喜,盗出第一件宝贝的心情。
“喜欢吗?”他矜持地背对她。
“嗯!”
“幼蓝,你还想要什么?”
他是偷上瘾了,以为一直这样,就能偷到他想要的那颗心。然而,天真少年九死一生努力着,得到的不过是父兄的震怒,族长的除名,心上人不复相见的决绝,以及全城人的鄙夷和轻贱。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被出来清理门户的恩师追着万里逃亡,越是走投无路,越是变本加厉。镜湖医庄的初遇,是走向新生的转捩点。
“不救你是因为你活该,救你是因为医者仁心。”那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医者,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这跟你是不是盗跖无关。”
“我要是还出去害人呢?”
“这是你的事。”
“如果我还是改不了,你救不救?”
“那要看你死没死。”
大雨滂沱,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盗跖感觉自己是一根稻草,而背上的是一座山。“就要到了……就要到了,蓉姑娘。”
第二日黄昏,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值得托付的人。
大榕树下,精疲力尽的盗跖亲自将端木蓉交给盖聂,逼着他许下一个重诺。
“你绝不能忘,替我照顾她一生一世,不要让她受一点点伤害。”澄黄的光影里,他看着他的姑娘,和她心上人十指交握,对着天地拜了三拜。
“盗跖兄,请让我看看你的伤。”
盗跖露出今生最后一个阴险的笑意。
“不成了……”他吐出一摊黑血,气若游丝,“当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服用断肠草。现在,就算是神农在世都救不了。最后一句话……你……也不要……受伤……蓉儿伤心……”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23:41:00 +0800 CST  
夕阳总是温柔的。在桑海的海浪声中,美好的几乎让人落泪。

海水浸上瑰丽的残阳,拉着它一点点沉沦,一点点消散。夕阳周遭的云霞,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姿态,追逐着残光。一大片颜色铺陈开来,绛红、水红、猩红、绯红、朱红、赤红、飞红、暗红,红的千姿百态,红的密不透风。

云影嵯峨的西山,这时仿佛开出了千花万蕊:光的中心,一个人,拖着一把剑慢慢走近。

他的剑划过秋天的大地,大地都在皲裂。这样妖性十足的剑,就该配上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而立之年就满头华发,历受最极致的爱恨情仇,有着钢铁一样坚强的意志,是以不再畏惧任何打击和挑战的男人。

这个人,他的眼神可洞穿一切阴谋诡计和人心善恶。他本该是这个时代的掌舵者,却不得不在规则的桎梏中,拖着阴影前行。阴影是逐光生长的。他的命运恰如这海水中飘浮着的蜃楼,谁也不知道他将去向何方。

山林之巅,一只黑色的鹳鸟扑棱棱飞过,风定后,归于寂静。

“你来迟了一刻。”卫庄话中颇为不悦。

身后的黑衣人笑了。没有声音,他也没有露出面容,但是卫庄知道,他一定是笑了。他不是在笑自己,而是笑张良。

“那件事,你做的很好。”卫庄目力望的极远,声音低沉沉,让人听不清情绪。

黑衣人这次啧啧笑出了声,语气颇为抱歉:“虽然,我跟他合作时很愉快,但我也再三告诫过他,我是一个商人。”

卫庄微微侧身,看到夕阳下的黑衣人,居然是穿着暗红衣裳的,罗网的颜色……

“代号——沧海君?看来,这次你是赚到了,居然站到了阳光底下。”这么美丽的残阳,这么温暖的微光,想要得到它,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天很快就要黑了,给濒死的人看一下,也改变不了什么。”

秦始皇来桑海的路上,张良通过沧海君给的情报,于博浪沙设计伏杀,惜乎误中副车。秦始皇逃过一难,而墨家一众则惨遭围杀,损失惨重。核心成员当中,大铁锤阵亡。始皇帝这次表现的极为震怒,不仅墨家,儒家怕也要因侥幸逃脱了的张良受到牵连吧。

误中副车……一个心思缜密的刺杀者,出现这样大的纰漏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他有把你当朋友。”卫庄依然淡淡的说,周围的空气忽然凝结!

沧海君感觉不妙,正要急速后退,张口还想解释些什么,却被鬼神一样莫测的妖剑鲨齿追上。生命本就如这光辉不可一世的夕阳残影,鲜活过,也温暖过,只是在时机到来之后,只能变回生命本来的枯槁底色。

“他的朋友不多,你不该背叛他。”卫庄收回鲨齿,淡淡给这个死人定下盖棺之论。

“为……为什么?”不是沧海君自作聪明,他本不该被杀,至少不是现在。对于卫庄,对于墨家,甚至张良本人,他的利用价值依然很高。所以他不明白,一直冷静明智的卫庄,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卫庄静静看着他轰然倒下,却心有不甘地望着漠漠苍空。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已经让沧海君阻止张良刺秦,却又要亲赴博浪沙,看那个人惨败时的表情?

他绝不会因张良功亏一篑的失败感到痛快,也绝对不会怜悯一个因轻信而导致失败的人。他冷静无比的内心甚至认为,如大铁锤般勇猛的壮士,也只不过是不听指挥,看到仇人分外眼红,以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蠢材!

如果不是他打草惊蛇,刺秦也许会容易一些。有这样无可救药的盟友,他宁可杀之!

卫庄没有再多看这人一眼,缓缓抬头仰天一望。

夕阳的余光依然浓烈,他眯着眼睛,默然半晌。待心情平复以后,他的手不经意地拂过织金的黑袍,衣袍在风中一荡,他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往山崖下面坠去。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5 23:50:00 +0800 CST  
【十四】
海风裹着股腥咸味扑面吹来。白凤蹙眉袖手一旁。

今天是蜃楼启航的日子。卫庄大人传来的消息没错,帝国的其他官员都来了,除了蒙恬。也许,所有人心目中,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也来了……

白凤漠然扭过头。与他无关,他们的野心和仇恨并不属于他。

齐,是秦始皇最后一个灭亡的国度。桑海,又是齐鲁之地的人文中心。不管是不是为了求仙问药,桑海都是秦始皇必定会造访的所在。

齐鲁燕赵韩楚魏,早已被那个人狠狠践踏过,让他再多来一次又有何妨?

前不久,小圣贤庄三当家张良在博浪沙设伏,密谋刺秦。秦始皇幸而未死,张榜天下缉拿凶犯,大索十日。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

卫庄和张良有旧,估计也参加了这次刺杀行动,所以他才会消失三天。

“杀了!全杀了!”士兵呼呼喝喝推搡着几个儒裳的学子。

“他们可动不得,他们可是小圣贤庄的学生!”有人在边上轻声提醒那队胆大包天的士兵。

“小圣贤庄又怎么了?小圣贤庄里的不是儒生吗?始皇帝有令,齐地所有儒生,一律格杀!”

“嘘——”听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话是这么说,小圣贤庄的大门却没有人敢上去踹。因为当今丞相李斯,是小圣贤庄里出来的学生。

白袍子的儒生吓得哭天抢地,一窝蜂挤上去捶着门,“大师公”“二师公”“救命”一气乱喊。

不会再有三师公了。三师公张良,已经被小圣贤庄除名。坊间传闻说,他跟始皇帝有国仇家恨,携带着弟弟的骸骨四处请人帮忙刺秦。现在,李斯已经将他划入墨家余孽的行列。

门慢慢开了,一个人白衣凛冽、扶剑居高临下,冷冷瞧着那些士兵。

“伏……伏念,伏念先生!”士兵说。

“先生!先生救我!”儒生子慕也说。

白凤饶有兴致看着这场好戏。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00:00:00 +0800 CST  
士兵不约而同地跟潮水一样后退。

已经被他们逮住的儒生们见机要逃,士兵们手上却毫不留情,又狠狠拽了回来。

“去去去!”一个头领模样的士兵拿刀鞘砸开那人的手,“有你什么事?伏念先生面前,也敢放肆!”

白袍狼狈的儒生于是极快地正好衣冠,在伏念身后按长幼顺序排成一行。

“先生!”子慕心觉不好。凭直觉也知道,一定是张良擅自刺秦被通缉了,秦国找不到他,于是拿他们这些同门出气!

“先生……”子慕低着头嗡嗡道。

“子曰:君子坦荡荡!子慕,你能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伏念冷冷呵斥他。他的眼睛还是看向貌似恭敬,其实畏惧的士兵。

“我……我想……想离开儒家!”子慕心知再这样下去迟早是死,要想不死,只有叛出师门一条。

这句话如一记当胸重击!伏念终于看向了他,语气有点酸涩:“什么?离开儒家?”

“是!我不想做儒生……”子慕干脆豁出去了,抬起胸脯高声说道,“当儒生有什么好?整天说,我是君子你是小人的,哼,自以为有多了不起?说又说不过名家,打又打不过兵家,又不能和法家的人一样做高官,连和墨家、农家一样自给自足都做不到!我看不起儒生!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切!其实啊,儒生不过是四处博人同情的丧家之犬,什么风度……”

子慕仰着头侃侃而谈,还准备说下去,伏念已经以剑当戒尺,狠狠将他敲晕了,后面的子聪连忙将他扶住。

众人悚然。
只见伏念冷笑着点点头,不无嘲讽道:“很好,说的好。我们儒家别的没有,只有纲理伦常,欺师灭祖的人怎能入孔家先师的门墙?子慕今天说的很好,好到我都忘了,他还曾经是个儒生!还有谁要叛出儒家,嗯?”

其他的儒生全都低下头来,垂着长袖子没有应声。

外围的百姓躲得远远的,人群中鸦雀无声。居然在这个时候传来轻微的抽泣声。

是子明。他们闯进了蜃楼,最后又被月神抓住,给放了回来。幸好,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没有几个。

伏念阴郁道:“子明,你尽管走你自己的路。”

子明别开脸,擦着泪水,却倔强说道:“大师公,我只是不明白。我们习诗书,学御射,彬彬有礼,对人一片赤诚,我们做错什么了,帝国为什么要杀我们?”

士兵头领这时出声暴喝道:“李相国说,儒生出则巷议,诋毁国事,是五蠹之一。”

伏念听到“五蠹”一词,抬头看那人,接着眼光一寒!五蠹,出自法家韩非子之口;而韩非,是荀卿门下。世事真是难料啊,把不准哪天自己就做了农夫,救下一条僵蛇呢。

那头领本打算还要说点什么,被他一看,舌头好像结了冰,吐不出一个词来。

伏念低头拍拍子明的背,小声道:“子慕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儒生想兼济天下,岂止一个难字能概括的了的?儒家正遭困厄,子明,此时你叛出儒家,正好可以好好地种田经商,或者拜官吏为师,做个官员……”

“我为什么要叛出儒家?”子明稚嫩的声音响的吓人。伏念竟被问住了。

“将来不管是种地也好,做厨子也好,没说是儒生就不准做了!儒生没有做错什么却无辜被杀,那以后杀一个手无寸铁的黔首,是不是更不需要理由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愿舍生而取义,子慕的想法我实在无法苟同!”

他说的话伏念熟悉的很。他以为在这个关头没有人会想到“义”的。没想到,没想到这个每门功课都很糟糕的学生,此时却能大义凛然地挺生而出,为即将大难临头的儒家说一句公道话。

白凤颇为动容,这个墨家巨子会受人爱戴也是有原因的——做一个令人心悦臣服的首领,需要的,就是孩子一样的赤诚和无畏。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00:02:00 +0800 CST  
士兵首领阴沉沉道:“始皇帝的命令,就是你们该死的理由!齐鲁三杰我不敢动,但是这些儒生,哼,我看你们还是管好你们自己!下一次,我可不敢再给先生留什么面子了!
这些人估计都是李斯的爪牙,说的话极不客气,伏念皱着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走!”士兵们于是全部转头离开。

申时,蜃楼在落阳的余辉下缓缓动了起来,几个摇摆,已经能让人看到它顺利漂洋过海的希望了。低起的赞叹声笼罩在桑海城内,一群白鸥在海天之下悠然成翔。

小圣贤庄突然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日月无光,只剩一片模糊的光影。

临海的那间书舍,朗诵的声音一滞。伏念停了下来,搁下《论语》,缓步走到海边。

颜路也看着他,他的背影有一丝怆然。只听伏念道:“百家争鸣,和而不同的时代过去了!”

学生们被这句话勾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感触,好像曾经的辉煌真的已随蜃楼远去。他们面露戚容,纷纷起身跪在伏念脚下。

又有人哭了起来,接着儒生们都哭了。

伏念又愧又痛。透过压抑的啜泣声,他仿佛听到了两百年前,先师孔子与门下众弟子,困在陈蔡之地,依然不绝于梁的弦歌。

接掌掌门时他就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后代有人说,儒,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传承,儒生的风骨不变,君子的风度不息。

伏念气血翻滚,隐隐觉得腹腔间住进了一个光明的东西,也许,称它为“信仰”会比较贴切。

信仰,传承一种学说与精神的信仰!

“子明!”他头也没回,吩咐道,“你速速离开桑海,颜路,就按照我昨天说的那样做。要尽快!”

天明闻言一愣,看向淡定温文的二师公。颜路拱手行礼,温和道:“是。”

伏念看着颜路垂眸站起身,潇洒宽大的儒袍被海风吹得鼓胀起来,突然发现他的师弟个头比自己还高。

伏念知道,自己背负了太多,有许多事情,颜路其实看得比他更清楚。可是,他总是退一步,从不固执己见。他安分守己,尊重掌门人的意思,只因为,他是他的师弟。

掌门人的选择,就是小圣贤庄的选择。这叫尊卑有序。

儒家的尊卑,本意并不是身份上的高贵与卑微。尊卑,原本,这就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各司其职、各安其分而已。

他心中酸涩,不由得想:“自从做了掌门,其实我自己才是最任性执拗的那个。我总以为,我已为大局牺牲了自我,是一个合格的掌门人了,却忘了,失去仁,失去义,所做的妥协,就已经抛弃了儒本身。我引导着儒子们一路退让,让君子之义面目全非……虽然统一了,但这世道,仍然是乱世啊。乱世连自保都难以做到,更何况强权之下,意图保全道义的儒家。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妥协。”

“你的剑!”伏念忽然对远去的人道。

颜路垂眸将佩剑取下,横置手中。他看了眼伏念,竟把它庄重地放在地上。他说:“剑,我已经很少拔了。”然后转身离去。

有学生吸了吸鼻子,拉起颜路的袖子,低声问:“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先生?”

颜路止步,洒然一笑:“我希望,不会见面。”再相见,或者是在监狱,或者是在行刑台。真希望他们能够不遭此厄运。

颜路昂首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意气飞扬。他手牵着天明,风沙沙吹着树叶。一线夕阳余晖蓦地扫了进来。黑暗被打破,久违的光明终于来了。

伏念看着他们背上的阳光,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哭。他读懂了颜路的意思,不免一死,那么就跟死亡抗衡到底!很久后,伏念转头向余下的儒生说:“都走吧,回你们各自的家中去!”

“先生!”

“先生?”

“先生是要赶我们出师门吗?”

……

伏念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秦始皇剿灭了墨家,下一个就是他们儒家了。本来可以和李斯斡旋,以求相安无事的,可是张良刺了秦。这样重大的决议,张良替他做了。

如果刺秦成功,那么焚书令必将中断,儒家顺势崛起,一举成为百家之长就指日可待!可惜啊可惜……
伏念举起太阿剑,蓦地对夕阳宣誓,一字一顿道:“儒,必将遍布天下!”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00:05:00 +0800 CST  
【十五】
秋色一路蔓延,到了塞外已经没有了起伏,只有明暗。
触目都是苍冷的青黄。这片许久没有被战火照亮过的胡天,飘荡起一曲古老的悲歌——
“秋草稀,秋月明,秋来坡上寒风起。军无饷,马无粮,幺儿牵衣饿喊娘。”
歌声和着胡人晃荡而来的脚步,一颤一颤像是踩到了心尖上。扶苏隐在素色斗篷中的手,紧紧握成一拳。
沙石掩埋的声音,依旧那样刺耳。幸好,只是最后一批了。
深深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到底要找多少理由,才能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旁观这群绝望的人走向死亡?
万里的长城,一眼望不到边。明月疏淡,烟沙迎面狠狠抽来,旁边甲胄在身的将军嘴角动了动,只是不敢劝他一句话。
“昨天傍晚,从那个坑里爬出一个小女孩。她用中原话跟我说,大家都很想念李牧将军。”扶苏手扶着女墙望望天,目光悠远而茫然。
蒙恬闻言心惊,跪地握拳行一个臣子礼,“公子,那里不干净,下次你不要去了。”
扶苏垂下眼帘,干笑一声,怅然若失般回身。
“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见蒙恬只是低头不起,他一个人手拍着石墙一步步往前,“为什么,赵国的李牧将军大败匈奴,匈奴到现在还有人念着他的好?为什么,原先在这里饱受欺凌的族人,看到帝国来的救兵,却宁愿跑到胡人那边去?”
“公子……公子多虑了。他们是窝藏胡人的叛逆,理应受到坑刑。”蒙恬小心翼翼瞧着他神色,垂眸低低补充,“皇帝陛下知道了,也一定觉得公子你做得对。”
扶苏站在城墙上,迟迟没有回音。北望长城,秦始皇下令修建的驿道和驰道上,零零点点凑起了篝火。这样桀骜不驯的秋风,转瞬就将大半光火吞没。
他捏起拳头,捂住嘴咳了咳。
“公子?”
“我没事。”截住蒙恬的话,扶苏恢复正常,负手跨出一大步,背挺的笔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11:40:00 +0800 CST  
目光所及,荒漠中一队夜行的胡商,就停靠在长城根下。

风中,远远飘来一句关西方言:“你这虏儿,这次又拿什么孝敬***我?”守卫军中,一个低级将领叉着腰,仰头哈哈大笑,面目在跳跃的光火下显得尤其狰狞。
旁边,一众人瓜分了胡商的物资,也都抱着长刀,一边喀喀大嚼一边嬉闹。
蒙恬一言不发跟在扶苏后面,慢慢凑近。见扶苏也弯腰捡起地上六尺来长的东西,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是一梃甘蔗。胡商谄媚笑道,西域有个乌孙古国,常年都有美味的水果,可以运来卖与守城的将士,也顺便给家中妻儿换条生路。
士兵们一声哄笑,当头的那个脸色一阴,将没有嚼完的甘蔗当棍子一头抡去,血溅了一地。那位将领一抹脸,扬起沾血的手,得意的笑了起来:“丞相大人有旨,农耕为国之本,行商都是奇淫末流,尔等乖乖来我大秦帝国,才能饱食无忧啊!”
将士们嬉笑更甚,学他将嘴里的甘蔗渣,呸呸吐到胡商脸上。见他不动,又纷纷抬腿去踢。火星子乱溅,笑声在黝黑的天幕下鼓荡起来,淹没掉胡商渐渐微弱的言语。
蒙恬看不下去了,刚想走上前阻止,没想到一向以仁慈著称的公子扶苏,却拦下了他。蒙恬一愣,垂头称是。
帝国打败了匈奴。这群与匈奴比邻的胡人失去了屏障,纷纷向帝国请降。只是游牧民族一向离群索居,失去了马和羊,再也没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皇帝陛下。可即使这样,未完工的长城仍然在修。数以万计的农夫不分昼夜地筑城,也填平不了他内心的不安。
奴役鞭挞以削弱胡人,这是始皇帝的命令,即使身为皇帝陛下最器重的大皇子,他也不能违反法纪。更何况,还有更多的疾苦,他连看,都没有机会看到。
扶苏将身子隐在阴暗里,也学着士兵们的手法,将甘蔗当中折断。张嘴,却咬了一口带土的根须。确实如胡商说的那样,很甜,甜的发苦。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11:42:00 +0800 CST  
边上跟胡商同来的两个裹脸商人,低拉着头,见他们打够了,才畏畏缩缩上前,将昏倒的胡商推上空车。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了五丈远才如受惊的鸟雀般,推着车逃的飞快。将士们狂笑着追上去了。
“长城会倒的,一定会的!”纷乱中,不知道是谁这样轻轻说了一句。
长城会倒的,会的……这尸骨和暴戾堆接起来的城墙,会倒?扶苏鬼使神差般,跟着快步走了好几步。寒风砭上他的脸庞,仿佛种蓄谋已久的力量,疼到了骨子里。
是怨怼,是仇恨,是精神和身躯被奴役,尊严和生命被践踏的死人,自地府发出的诅咒。这种诅咒,在秦皇一统天下的那天,就深深渗入大秦的脊骨。
扶苏眼前一片火光与血色。尸山骨海的画面,在他脑中走了一程又一程,一想起来,不寒而栗!
蒙恬不着痕迹拉住他的衣袖,扶苏回过神,微微点头。
下了长城,沿着城墙一路往西。戈壁沙尘的尽头,兀然树立起一间拼接着榆柳和红木的屋子。窗间渗出盈盈的灯火,不同于露天篝火的热烈和粗犷,它仿佛是绿林尽头的一户乡野小院,充满童趣与柔情。炊烟在轻轻揉,轻轻地揉,揉得人心都要碎了。
“她怎么样了?”
“公子想去看看?”
扶苏没有说话。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11:43:00 +0800 CST  
【十六】
北辰星很低很近,亮得瘆人。
今夜,西垂的晚月如风中之烛,残缺而晦暗。可什么也阻挡不了士兵高涨的情绪。除去盔甲,老秦士兵染满风霜的眼角,都流露出烈酒一样热烈的神情。随意搭建的石台周遭放满了篝火盆,吆喝一起,万火齐作。
悠扬的牛角乐再度奏起,这些得胜归来的秦军将士们,马上就要开始他们的狂欢之夜了。副将王离刚刚来请示过,这次大战,公子身先士卒,很得士兵拥戴……
扶苏站在城头,看了眼一直不曾懈怠的民工,摇了摇头。王离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一边是歌与酒的喜悦,一边是月与星的沉沦。他无法将刚刚还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忽略掉。朝夕不保,忘记征夫们的绝望,忘却将士们前一刻的惊惶,他做不到。更何况,大胜而归,兵防戒备最为薄弱,蒙恬不在,征夫们万一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风!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什长伍长两两扭成一团,角力助兴。看到精彩处,上将振剑相和,一度将气氛推至高潮。
“每次都是这些……”一名相貌英俊的副将咕哝着,一脚踢开扑倒他身上的光膀壮士。副将王离是名将王翦的子嗣,王家代出良将,现在的大将军蒙恬,祖上还是王翦的副将,谁料风水轮流转,王家落败,蒙氏兄弟得势。
明眼人都在心里嗤笑,偏偏这时——“王将军不愧是名将门第,眼界哪是我等莽夫可比的!”
王离心中得意,回头见附和之人一脸卑寒的谄笑,又是个从奴隶堆里挣出来的百夫长,心下不屑。他不再理会,矜持地偏过头,却向族弟王英遥遥敬了一杯。
“嗨!说实话,其实老粗我也厌倦了,一堆个男人推搡来推搡去,有甚么好看!”
“就是就是!”
王离听着同袍的议论,嘴角噙着笑,举着爵向蒙恬敬来:“不知蒙将军,可有什么新鲜玩法?”
篝火架上滋滋作响的牛羊肉冒着浓香,炊烟遥在十里之外都可见。东筑长城的这头,征夫们一个个都伸长了鼻子去嗅,越嗅越饿,也只好用幻想来安慰自己的肚子了。
一个面容尚显稚气的征夫,正贴着城头流着涎水,忽然听到沙地里一阵微微的异响。这响声太不寻常,不像南面草原里放养的牛羊牲畜,也不像出没北胡的豺狼猛兽,砰砰砰响个不停。
“看,那是什么!”年轻人就着星光远望,敏锐地觉察出沙漠中移动的万千黑点。这些黑点成群推近 ,呈扇面包围了过来。
“啊,是黑狼!”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21:40:00 +0800 CST  
“什么!”斥候心中警大作,慌忙点燃角楼里的示警明烟。
“不必惊慌。那边有尚未掩埋的死尸。”雪白的披风迎风乱舞,扶苏浓长浓长的双眉微折,露出思索的神情。
百夫长不解,忙跪下拱手请命:“请公子示下!”
北近东胡的尽头,曾经是中山国国界,国内盘桓着成群令人色变的狼群。秦军占领崤山之后,将凶残无比的中山狼捕杀殆尽。又出兵北胡,将燕山下融合了白狄人血脉的中山王族人屠灭。当初蛮勇好战的中山国人逃到北胡,不想这次居然驱狼来到了这里。不过还好,他们这次带来的只是黑狼而已……
百夫长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黑狼背上一蓬蓬生漆一样的刚刺,顿时头发发麻,为难地看向公子扶苏。这种体型巨大的黑狼不动则已,一旦发起进攻,浑身就像铁铸的一样,卯足力气冲杀过来,十人的战车都要被撞飞……
“黑狼习惯夜行,更没有群居的习惯,天亮后,它们的战力就要大大削减,我们那时再动手。”扶苏给身边的低级将领,扬手指点了几遍。
百夫长领命去后,扶苏又目光幽深看向狼群,默默演算好战场的布局,觉得长城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黑狼虽然单匹战力惊人,但生来不爱与同类协作。有时生存环境恶劣,找不到猎物,也食腐,必要时会与秃鹫为伍。比起甲胄加身的战士,它们更容易被腐烂的尸体吸引到。
“公子!”蒙恬风风火火赶来,一身的酒气,竟还夹杂了股淡淡的脂粉香。扶苏诧异,军营不得留女人,蒙恬常年在外征战,也一向自持,这副沉湎女色的模样倒真少见。
“等此战结束,蒙恬自领军罚!”不等扶苏详询,蒙恬已不咸不淡承认自己违反军规的事,面上丝毫异常也无。说着,已大跨步上前,全神贯注观察起城下狼群的攻势。
事分轻重缓急,一切还要以大局为重。他对蒙恬的自作主张不置可否,指着狼群问:“蒙将军有何退狼之策?”
蒙恬一愣,问:“公子刚刚不是有部署?”
“权宜之策。扶苏只是监军,一切等大将军前来定夺。”
蒙恬沉吟,半晌开口:“末将斗胆问公子,打算如何冲杀狼群?”
扶苏摇头:“狼群易散,领骑兵冲杀,劳而无功。”
“公子打算围而歼之?”蒙恬惊愕。长城绵延三千里,这一段无山岭可依,城墙高达七丈,横贯东西,没有护城河更无城门,狼群自北方来,居中调度的这五千帝国铁骑如何能绕行二百里,自狼群后方挥杀过去,而不撼动新筑的长城根基?
扶苏忽然觉得蒙恬憨直的厉害,不禁笑了:“蒙将军居然忘了,父皇修筑长城的初衷。”蒙恬听出扶苏话里的指责意思,“臣愚钝!”
“长城若果真如此无用,还说什么千秋大业,就这样毁了也罢!”扶苏继续道,“北胡的离开只是暂时的。没有一条不倒的长城横亘在此,父皇怎能安心处理六国杂务,怎能颐养天年,安枕无忧!”
但始皇帝陛下可不是这样认为的,蒙恬心想,比起帝国铁骑,长城算什么,六国算什么?秦军将千年胡患扫荡一空,已令赵国、燕国,这些以天下屏障自居的国家威严扫地。皇帝陛下并不需要不倒的长城,他要的,帝国需要的,只是天下归心,足以慑服天下的威势!
从今以后,华夏一体,长城在,横跨在人们心中不可逾越的沟壑就在。真正能聚天下险要于一身的,只有咸阳,大秦的皇都——咸阳!天下易权而不易势,秦地再也不是西陲,而是天下的正中!
蒙恬想到此,不卑不亢拱手行礼:“公子,长城不足据以为险,我们不如主动迎战……”他眼神闪了闪,“趁现在黑狼无人唆使尚显迷乱,不如?”
扶苏闭上双眼,长吸了一口气:“将军错矣。此长城,非彼长城!纵然修好了秦直道,修好了万里的长城,可又有谁知道,最终是大秦驱逐了胡虏,还是胡兵长驱直入,乱我中华?”
凉风轻微,空气在群狼到来之际,多出了几分燥热。蒙恬身躯一震:“公子的意思是?”
扶苏幽黑的眼眸一直望到他心底,很久才挪开:“蒙恬我问你,驻扎在这里的,难道仅止五千秦军铁骑?”
“自然还有——”他望向战壕上列队四行的征夫瘦黄的脸,又收回了眼,心里踌躇。作为战场统帅,他深知士气的重要性,也从不打无把握之战;一战战败,则军心溃散,损害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军威。
“我不解军事,但也知守国之道,不在修城,而在修民。患难相济,方可众志成城!”扶苏旋过头,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你可知这一战,对他们,对帝国的重要性?”
“末将明白!”
“蒙将军战无不胜。我要你此战,非必要时,不得启用秦军一兵一卒!”
“是!”蒙恬领了军符,匆匆回身去部署。扶苏束手目送他离开,直至那人消失不见,才释然微笑。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21:45:00 +0800 CST  
丑时本该是人一天中最疲劳的时刻,然而今天谁也睡不着。
城上灯火绵延二十里,城下无数双绿莹莹的狼眼汇成一片妖异的星河。旌旗飘扬,城头空无一人,城下千匹黑狼眈眈虎视。
三五个矮矮的肉团从沙丘上滚下来,交头接耳呱啦几句。忽然一叠声尖锐的呼哨传来,几人急忙五体投地跪拜。
是一头雄奇壮伟的苍狼,上面伏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子身影。女子是中山的王族,美却倨傲。她直接掠过底下的这几人,一直来到了黑狼狼群前面,原地绕了两圈,忽然口吐秦语:“獐将军,现在怎么办?”
几声冷笑过后,一个青黑的影子从长城根下钻出。“果不出我所料,蒙恬新胜一把就得意忘形,现在城防空虚,真是天赐良机。”
“哦?”中山小公主显然是不相信。
“就是现在。只需要冲垮长城,跟西边的义渠王里应外合,就能赶走这可厌的征夫,夺回这片草原!”“獐将军”身形佝偻,整个脸都裹在衣帽里,说不出的可怖。
中山小公主没有受他蛊惑,想了想,立掌下令群狼后退。
“獐将军”眼睛一阴,默默数她座下苍狼后退的步数,笑意越来越深。对,好孩子,里面还有好东西等着你。
不想,中山公主退下五十七步,忽然扬开她的斗篷,催动苍狼回头。群狼也默默跟上。“獐将军”大惊,连忙追上,拉住她的外衣指着那城头:“公主万万不可!现在蒙恬不过是故布疑阵,我们一破城防,就复国有望啊公主!”
中山公主偏头望他,毫无起伏回:“‘獐将军’要破城?”
那人点头,“这是盗獐一生的志向!”他捏捏拳头:“我受够了漂泊他乡。”
“那么,”公主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划断衣角,“将军自己想办法吧。”
盗獐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忽然挥动双手大喊:“回来!你快回来!你还有哪里可以去!”
中山国的人还是一刻不停地离开了。
“妖招,你敢,你敢,你竟敢!”盗獐拔腿又追上她,气急了的他不假思索地抽出鞘中的旋月弯刀,一道幽蓝的刀光闪电般绕住妖招的脖子。
刀上有齿,打着旋儿飘来,始终不离妖招脖子一尺远。妖招并不见动作,她胯下的苍狼一声怒吼,张爪拍下,旋月刀被死死扣在地上,狼的掌下也有血气渗出。盗獐仰天大笑,妖招平静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容,诡异的……
“公主,黑狼见血发狂,更何况是狼王的血。”他目光扫过眸色转浓的狼群,得意道,“您现在,要么带领我们打过去,要么,留下苍狼的命吧!”
妖招不吭声,却越笑越诡异,看的盗獐有一点心悸。
“将军身为异族人,对我中山如此忠心,怎好辜负你。”妖招还没有说完,她一把揪紧苍狼的毛,脚一踢它的肚子,苍狼发出颤颤的低吼。
盗獐猛地面露惊恐!
“本公主就行一次险吧。”妖招扬起齐人的广袖,策令苍狼一短一长地咆哮。一边咆哮,一边走近。
“隳!”狼群如洪水涌来,顿时地动山摇,盗獐被发狂的黑狼踏成肉泥。
妖招乘在狼身上,目光投注到秦军旌旗上,狂热中带着一丝迷茫。会成功吗,自己这次?
实际上她也来不及多想,苍狼当先撞上秦长城,她受冲力跟着反弹到半空。仅仅是足尖一点,她广袖飘洒,徐徐升落,形如凌波微舞,依然在空中指挥黑狼冲杀的阵列。
秦长城夯筑得沉稳异常,狼群数度重击,墙体也只是晃了晃,离倒下还远着呢。
“静!”妖招贴耳去听,只觉得西方人声如沸。听这铁蹄的力道,似乎是秦兵不假,但为什么没有朝这边来?
蒙恬肯定在玩什么花招,但长城她是必须要推倒的。妖招急速发出指令,狼群攻势更猛。寅时时,长城终于受不住连绵的撞击,绷出无数条裂痕,“刮”的一声倒下一大片。
中山国的亡命徒还来不及高兴,他们身后骤然马蹄声大作,此时黑狼疲敝之极,天光乍现,斗志全无。妖招用中山语高喝两声,中山族人自后面驱赶狼群。
“嗥——”狼群这时骤然沸腾了。烟尘消散,前面是三座不大不小的尸山。饿得体乏无力的黑狼再也不管人的驱赶,扑上去只顾噬咬尸体。
妖招座下的苍狼自制力强一些,它静等它的主人给它指示。
妖招抬头望西边长长的城甬,一道道黑色旌旗立了起来,初阳下说不出的壮丽。这塌掉的小小长城缺口,对国力雄厚的秦国来说,算什么呢?
“叱!”妖招一踢狼腹,带着本就不多的族人,急速朝东边逃去。西边的义渠人早已死在了王离等人的屠刀下。蒙恬带着征夫们等在前头,下令:“每杀死一位中山叛逆,赏一金,免一月劳役。”
中山人素来狡猾而凶残,十个体弱的征夫都未必杀得死其中一个,这样做,值。更何况,公子要的是人心,又不是别的。
他们需要希望,那就给他们希望。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21:54:00 +0800 CST  
初阳赤红。
王离带人封住西边的突围口,冷眼看着蒙恬单挑中山国的妖招公主。
妖招毕竟还年幼,仗着苍狼的威力,与蒙恬战了十回合仍不处下风。只可惜狼王一开始就负了伤,经过一个时辰的急力撞击,猛地一个腿软,差点把妖招摔了出去。
蒙恬趁机一戟戳向它的前臂,苍狼一迭,更难爬起来了。妖招一剑挑开蒙恬的戟,急速抽出一把灰灰的东西按在狼的伤口上。她回身唳叫一声,所有的族人不管受伤的没伤的,都聚集到她身侧。
这是准备突围了。蒙恬心想。

果然,刚一集结完毕,这一行百余人就突然炸开,将外围近身肉搏的人打倒一圈。妖招一叱,一梃飞竿直直扎在了东北面的土地上。
中山族人,人人抽出一支青檀木棍,绕成环急速旋转起来,挡住可能的还击。妖招当先冲杀出去,百余人就如同盘蛇出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脱离了这一波伏击。
身后黄金火骑兵搭箭上弦,蒙恬却摆手制止了:哀兵必胜,穷寇莫追。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21:57:00 +0800 CST  
天亮了。
“噗噗——”黑狼饱食过后困乏袭来,强撑着跟四围的士兵对峙。
蒙恬下了射杀令。一波接一波火箭涌来,浓烟冲天,凄厉的叫声响彻寰宇。从今以后,北漠这片土地大概要更加荒凉了吧。
“公子,剩下的这批俘虏该如何处置?”
俗话说:斩草除根。如果是凶悍的义渠男子,蒙恬还可以做主全部杀掉,但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义渠与帝国交仇极深,几次三番趁乱来袭,这次竟然与中山贼人勾结,再多施仁义也没有用。”
“公子的意思是?”
“以儆效尤。”轻飘飘的四个字,却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蒙恬觉得,自己以前似乎是错了,看似羸弱的公子扶苏,其实并不仁慈,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睿达明智。
蒙恬低下头,道:“诺!”
经过一天一夜的善后与休整,征夫又忙碌起来了。长城的修筑工作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着,只是很多东西都不同了。
上将蒙恬一忙完就去领罚,到现在都无法起床,负责督造的是副将王离。今日难得阳光明媚,捶打声里隐隐传来了愉快的歌声。
虽然不多久,筑城重心将是环境更加恶劣的北胡,但人人眼里都喜色难抑。
昨日的激战不仅有伤亡,也有十五名伤残的征夫因功受嘉奖,得到敕命衣锦还乡了。
还听说,始皇知晓长城塌陷,短时间内无法修好,特许征夫亲眷前来探视。尚未婚娶的少年征夫,更是得到特许,常驻塞上,就可娶美貌胡女为妻……
一时间,塞上吵闹一片,聚居地农夫、工人、艺匠、商贾各式人物都开始来往了。
看他们乍喜乍惊的模样,怕还不知道,此计早在始皇帝筹谋之中。这里战火绵延,征夫无以成家,长此以往必然要伤到国力,所以,便令他们的家眷来寻并定居。没有人看得到啊,这天大的恩赐背后,竟是要将六国百姓流徙到千里之外,巩固边防……
扶苏在高高的监造台上站了许久。他望向东南,发现长城塌下的缺口已如伤口一般,一点一点弥合,心里仿佛住进来一轮月亮,驱散了一切犹疑。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被牺牲过的人们,也终将会放下心中的怨怼。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22:03:00 +0800 CST  
第二卷完————


小结:我对这一卷的大体剧情和描写是很满意的。
特别是长城匈奴线,扶苏是我心中的白月光。我不喜欢扶苏在人心目中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应该有自己的事迹,有自己的考量,而不应该仅仅作为一个令人遐想的可选项而存在。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22:11:00 +0800 CST  
【十七】
卫庄脚步沉重地走到桑海城外,在一个山泉环绕的小木屋前止了步。
旧槐木新建的屋子被早前的雨水初次淋湿,留下不规则的水迹。屋旁草木静穆,一个角落里有蜿蜒流出的朱色。
不是胭脂,是血。
血,丝丝融入山泉中,很快就消弥无形。卫庄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了。血还很新鲜,现在,即使受伤的是张良,他也还来得及营救。
“子房?”
帝国以为,刺杀失败的张良会逃到更远的燕国,墨家以为张良逃往了下邳。可是卫庄一开始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他和张良一起长大,对他的了解远远超过众人。那样执着的一个人,就算刺杀失败,也会一直跟着目标,跟着,伺机开展下一次行动。
他们第一次碰面,就选择在这外人绝难进入的山谷底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楼主 雪盈裳  发布于 2020-03-06 22:47:00 +0800 CST  

楼主:雪盈裳

字数:30462

发表时间:2020-03-04 06:4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20 01:06:0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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