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归人》by六欲浮屠 (瓶邪、正剧、HE)

闷油瓶感觉一股苦涩无声泛过心房,浸透了周遭所有,吴邪的形象仿佛在苦涩的波涛里浮动,那样安然,那样沉静,既不等待,也不渴求,不论是否真会有一只手将他从逆天而行的苦果中拯救出来,都已不再重要。


吴邪全然接受了自己向生命做出的选择,他并不是为求取任何人的怜悯或温柔才这样做的,这点让闷油瓶倍加心疼。不由自主地,他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哀伤与不舍浮现在瞳孔表层。他没有说话,静静凝视着吴邪,让两人间满溢起温润柔密的沉默。


吴邪也看着他,方才脱口而出的勇气在闷油瓶的注视里一点一滴流走,另有一种陌生而奇妙的感觉从心底慢慢攀升,让他坐立不安,浑身隐隐发热,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说出那些想要离开的话。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但是……但是只要凝视着这个男人的眼睛,看他无表情的脸上浮出深沉的痛苦和哀伤,以及许多他现在还看不明白的情绪——只要看着这些,吴邪就感觉心里最深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疼,他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收起敌意与警惕,默默移开目光,既是不忍心和那份沉沉的伤感对视,又想趁机追寻心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情感线索。


有些东西即使在理智中被遗忘,依旧沉淀于灵魂底层,和人的存在本身牢牢熔铸到一起,只要生命在,它就在。


闷油瓶敏锐察觉到了吴邪的情绪变化,心里堆积的阴云像被阳光破开几缕缝隙,瞬间有了生气。这个发现也让他愈加肯定,这个人就是他的吴邪。


他们只是太久没有见面,现在略微有一点点生疏罢了。一切并没有真正改变,不论情感还是信任,也不论是他,还是吴邪。


他们需要向彼此伸出一只手,拯救两个逆天而行的孤独灵魂。


吴邪垂着头,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只被抛弃的家犬。


闷油瓶眼神微动,走到床另一边,挨着吴邪坐下来,伸手搂住他肩头,手掌轻轻搁在肩膀的伤处,没有给予一点压力,却恰到好处地表明了包容与珍惜。


吴邪不由自主地倒向他,靠在他脸颊旁,听他在自己耳边说:“把身体养好,我带你去杭州看看。”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0:39:00 +0800 CST  
“杭州?”听见陌生的名词,吴邪一怔。


“嗯。你以前……”闷油瓶顿了顿,他实在不擅长这种解释工作,尤其面对一张白纸似的吴邪,“你以前住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吴邪抬起头,盯着闷油瓶的眼睛,追问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我,我都做些什么?”


他双眼晶亮,里边闪动熠熠生辉的渴望,还有一丝因不确定带来的无助。看着吴邪,闷油瓶突然有些词穷,他有许多许多东西想告诉吴邪,关乎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可是这些东西都太复杂,太沉重,而他们经历过太多,所有奇诡凶横,已知与未知的谜题,通通都是现在的吴邪所无法理解的。他沉默片刻,很小心地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缓缓道:“你过去在杭州有间店铺,做生意。”


第一次听到关于自身的事,吴邪感觉心里似乎有一扇门被打开了,不由得坐正身体,仔细凝听,不放过接下来的每一个字。然而闷油瓶的回答简短而干净,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更多描述出来,眉毛动了动,又问:“我做什么生意?”


“古董。”


这个答案似乎大出吴邪意料,他愣了愣,反问:“古董?”


闷油瓶轻轻点头,默默观察吴邪的表情。


吴邪有点迷茫,又有点错愕,他脑子里还空空的,很难理解什么是古董。努力回溯记忆,模模糊糊的似乎又有一点凌乱印象闪过,更具体的却怎么也抓不住。撑着头想了片刻,吴邪问:“都是什么……古董生意?具体我做什么?”


“主要是拓片。”说到这里,闷油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吴邪的生意,应该说他对此并不上心。吴邪到底买卖什么,生意好坏,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吴邪就是吴邪,而他俩之间的羁绊也并不在玉器或青铜上,而是更厚重更复杂的东西,只不过……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吴邪的关注似乎少了点实实在在的生活色彩。他心里装着吴邪,念念不忘,活着死了都只惦记这么一个吴邪。然而,对于吴邪日常的生活状态,每天怎么过日子,怎么做生意,这些真实琐碎的人间烟火、柴米油盐,似乎从没有进入过自己的心里,如今被吴邪问起来,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闷油瓶看着吴邪的眼睛,与他期盼的眼神对视。吴邪眼中有渴望,有迷茫,还有紧张与兴奋,很明显他并不理解什么叫拓片,但他尽力控制住了无数疑问,只等自己说完。


“……你店里还有个伙计。”低效率的交流难免让人尴尬,闷油瓶心里有点发虚,只能补上这句。这也是关于吴邪的生意中他所记得的唯一一件大事了。


“伙计?”吴邪顿时来了兴趣,又一个自己相关的人物出现了,他赶紧追问:“这人叫什么,现在在哪儿?他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你……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闷油瓶没说话,扭头看向窗外。已是午后了,太阳在海面上反射着点点银光,凝视它只觉灿烂炫目,简直不像荒凉的冬天。其实很多事都如此刻那一方的场景:看上去鲜亮优美,实则非常冰冷。


吴邪不知闷油瓶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如今与他的过去之间,已隔着再无法回首的百年时光。他仅仅以为闷油瓶不乐意带自己出门,不过看起来也没有露出不悦的样子,因此吴邪又进了一步,他拉住闷油瓶的衣袖,继续道:“小……小哥,你带我去见下我的伙计行吗?我就问问他过去的事情。”


“先吃东西,回头再说。”闷油瓶转过头,握住吴邪的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拉开,也把这个话题带过去。虽有些不情愿,但吴邪也没违他的意思,端过碗盘吃起来。


粥熬得和软可口,温度也正适宜,吴邪很快将它消灭得干干净净,一抬头,发现闷油瓶站在一旁,身前空气里浮现出了自己的影像,比真人浅淡,仅仅一个剪影,轮廓线上闪动着朦胧的绿光。


“这是什么?”吴邪走过去,影像上的自己也随之变成了站姿,和他现在一模一样。


“看看你的身体情况。”闷油瓶没有回头,目光停留在影像上的吴邪肩头,问道:“伤口感觉如何?”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0:40:00 +0800 CST  
不提这茬还好,他这么一问,吴邪顿时想起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回忆地下室里的一幕幕,心里头火气直往上冲,之前强压着的不满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他忍不住横了闷油瓶一眼,鼻子里哼一声,没好气地顶回去:“托你的福,还没死。”


听到这句话,闷油瓶肩膀略微一僵,眉毛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口气,身子像被钉在地上那样站得笔直。


吴邪正在气头上,心里满是怨愤和不甘,完全不顾虑脱口而出的话对闷油瓶会有怎样的影响,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失望,还有下次嘛,一次不成有二次、三次,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落在你们手里,你们想怎么玩儿还不随手拈来的事……我活得长点,也便于你们多想些点子折腾,是吧?”


要在过去,吴邪对闷油瓶打死也说不出这么刻薄的话来,可惜那都是过去了,如今他记忆全失,茫然中醒来,懵懵懂懂被带到这里,还来不及与新生后唯一认识的人建立信任和情感,就被扔进漆黑地下面对怪物的挑战,虽说胜了,但也伤了,他心里会留下怎样的印象,完全可以想象。


说完这句话,吴邪挑衅地看着闷油瓶,眼神里似乎在说“来啊,继续把我扔下去啊”,但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他却感觉这个男人并不会再那样对自己了,因此也格外有恃无恐。


吴邪其实知道,如今自己在这个男人身边是安全的。


闷油瓶看着吴邪的眼睛,看他跳跃着怒火的双眸,平静的眼神渐渐沉入阴影中,这些阴影里有悲伤,有痛悔,有思慕,有挣扎,还有微弱的渴求与希冀,在他心底最深处隐隐闪动着光芒。他的理性知道,此刻自己该做点儿什么,比如抱着吴邪说声对不起;或拉住吴邪的手好好解释一番,说我其实不想伤害你,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吴邪。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吴邪,看着这个他爱了想了念了百余年,在心底珍而重之收藏了百余年的,活生生的珍宝。


很多事没有如果,没有假设,更不具备事后解释弥补或自打耳光的价值。做了就是做了,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和苦衷。所谓苦衷只对自身有效,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加诸于对方身上,或许,正因其不可被倾诉,也不可被理解,它才成为了苦衷,成为不得不为之,并在做下之后承受万般苦果的不得已。


闷油瓶很清楚,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沉默,隐忍,铁骨铮铮,特立独行,同时无比固执。漫长时间中所有的艰难他一人扛下,不向任何人诉苦,也不求任何人的理解与包容。吴邪能够伴他那短短的一路,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也是两人间无可替代的共鸣与理解。他俩的爱——不仅仅是爱情的缠绵悠长,更有亲情般的信任与依恋,友情般的追随与敬重——他们从不曾告白,甚至不曾迈出那一步,却已深入彼此灵魂,至死不渝。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闷油瓶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今与其去做解释,跟吴邪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绝不想真正伤害你,不如将一切后果硬生生扛下来,他扛得起,就算扛不起也要扛,张起灵肩头最醒目的东西从来就是责任,他不能,也不应该为了博取吴邪此刻的好感或信任,就轻贱否定自己之前必须进行的验证。


如果这个人的灵魂并不是吴邪呢?如果这仅仅是一个拥有吴邪外表,实则凶残可怕的怪物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闷油瓶胸中便翻涌起撕心裂肺的痛,同时也无比庆幸它们没有发生,吴邪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粽子,不是怪物,他依然是自己的吴邪。


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确实残酷,而身为张家族长,这就是他不得不坚守的原则,捍卫的责任。他宁可让吴邪此刻怨恨自己——没关系,他认了,哪怕吴邪对他有天大埋怨与不理解,他都接过来,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好好弥补这一切带来的冷漠与伤害。


爱为他孤独的生命锦上添花,让他活得像个人,他却绝不能因为爱而放弃自己必须守护和遵从的职责。


他始终走在这条不被人理解的路上,他也相信,自己的吴邪总有一天会懂的。


闷油瓶看着吴邪愤怒的脸,表情一片平静,双眼潜藏的情绪折射心里翻涌的挣扎。最后,他垂下睫毛,盖住盈满沉沉悲伤的双瞳,移开了目光,只余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心里无可倾诉的痛苦——这些细节落入吴邪眼睛里,像一场甘霖,渐渐熄灭腾跃的怒火,吴邪发现自己再一次奇迹般地平和下来,对眼前男人的不满慢慢消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没出息”,难道因为对方太过安静和退让,在冷嘲热讽下一言不发,默默忍受?还是因为自己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凄苦孤独太过浓烈?甚至是自己隐隐约约捕捉到的,那一点点说不明白,却直刺心灵的温暖与包容?


室内一时非常沉默,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吴邪在窒息般的安静里感到些许不安,他看着闷油瓶毫无表情,却莫名显得哀伤的侧脸,突然觉得刚才那些话有点儿过了,为掩饰尴尬,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那人呢?那个……你的养子呢?”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0:41:00 +0800 CST  
“他出门了。”闷油瓶转过头,看着吴邪平静地说:“出去办点事。”


“做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吴邪问。他发觉青年在场时自己会相对放松一些,而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总让他心里不自觉地绷紧,似乎正面对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东西逼迫他看向未知的过去,让他正视现今还毫无头绪的某种情绪,这让他心里又害怕,又隐隐期待。


“……去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闷油瓶顿了顿,没有用谎言回答吴邪。


我?吴邪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闷油瓶,在心里梳理这些话背后隐藏的东西,很多想法搅成一团乱麻,理不出个线头来。最后,吴邪只能试探性地问:“你们也不清楚我的事吗?”

闷油瓶摇了摇头,低声道:“到我离开你为止,还算了解。”


“你……你说离开我是什么意思?过去发生什么事?”吴邪听不懂这句话,但能察觉到这里面牵涉了很复杂的事,不敢放松,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再度发问。


闷油瓶感觉自己正被一步步逼到墙角,吴邪这些单纯的疑问毫无恶意,却比最危险的机关还棘手,它们天衣无缝地织成了一个陷阱,环环相扣,将他往其中驱赶,不论哪个方向,都是难以破解却不得不面对的难关。


他逃不掉,也不想逃。


闷油瓶长叹口气,突然握住了吴邪的手,将他往自己怀里拉,让他的脸靠在自己肩上。吴邪一怔,人已经贴到了闷油瓶身上,感到他有力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腰,在自己背上一下下抚过,动作有点生疏,却无比认真而温柔。


“我们……我过去因为某些事,必须离开你十年。”闷油瓶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更有磁性,像一曲婉转的哀歌,吟唱着那些已消逝的岁月。吴邪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靠在他肩上微微点头,手臂也不自觉地抱住了他。


闷油瓶继续道:“我本想等十年后来找你,和你一起,我知道你会等我,结果……”


说到这里,他停住讲述,房里顿时回复到之前的沉默。吴邪等了一阵,忍不住问:“结果怎么了?”


“结果你离开我了。”闷油瓶的声音像被搅乱的波光那样摇晃起来,破碎而悠长,带着一点恍惚是哽咽的味道,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缓缓低下头,将额头搁到吴邪肩上,身子微微颤抖。吴邪一愣,跟着有点慌乱,他能感到浓烈的悲伤像暴风雨一样席卷而来,从这个男人的每一寸肌肤上扑向自己,将自己和他都牢牢包裹其中,几乎要让人窒息。这份情感太猛烈,太沉重,简直难以想象会是这个沉默冷静的男人所拥有的。


吴邪在这无言的情感风暴里摇摇欲坠,下意识地紧紧抱住闷油瓶,手足无措地给予安抚,他感觉心里有一种疼痛在蔓延,顺着未知的旧伤口传递,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顽固生长,这东西的根扎得太深,纠缠太久,一旦被拔掉,就让他整个身心都随之破裂,不再完整了。


吴邪不由自主地浑身发软,和闷油瓶一起跪倒在地,他伏低的头靠到了自己怀里,手臂依旧紧紧箍在自己背上。吴邪手忙脚乱地抚过他的头发,想平息他不住的颤抖,嘴里连声说:“没事,我这不回来了吗……没事的,小哥,我,我回来了。”


这句话似乎终于开启了命运的机关,闷油瓶抱着他的手收得更紧,脸埋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和着他的声音说:“你回来了,吴邪。”


你回来了。


吴邪默默抚摸着他的身躯,等待他身上哀痛的风暴慢慢平息下去,待到他再次抬起头时,吴邪看到他眼角是红色的,像泣血的野兽。吴邪心里一震,忍不住轻轻抚上去,好像要为他擦去那看不见的泪水。


闷油瓶握住吴邪的手,深深凝视他,低声说我等了你很久。


“嗯。”吴邪点头,朝他微微一笑,感觉心里那道伤口似乎正在慢慢愈合。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0:43:00 +0800 CST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收回手,似乎微微叹了口气,用怜惜而珍视的目光看着吴邪,然后将话题转开。他往空中招了招,似乎启动了什么,两人面前的空气里展开了一面透明的屏幕。吴邪看向那里,这面无形的东西上展演着栩栩如生的场景:树影环绕,芳草如茵的宅院,那位青年行走其间,进入房内,中年人恭敬地迎上来,两人相对而坐,茶香袅袅间开始看似闲聊,实则暗藏机锋的交谈……


“是他?”吴邪有些诧异,这画面上的人分明就是闷油瓶的养子。


“嗯。”


画面流动得很快,短短几十秒后,已定格在儒雅中年男人的脸上。闷油瓶对吴邪道:“这是你伙计的家人,叫王侃。”


吴邪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王侃,看他和青年无声地交谈,时而皱眉,时而轻笑,时而摇头,时而叹惋。吴邪直觉这场谈话一定和自己相关,身体微微前倾,努力想听清这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惜场景上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看了片刻,空中的画面又转换了,凝固在一副图画上:山势苍莽,雨雾依稀,灰蒙蒙的天空下似乎弥漫着哀愁与怀念。


“这是你伙计画的。”闷油瓶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放低声音道:“是他的遗作。”


“……什么?”吴邪一愣,脑子里反映了两秒,朦胧知道“遗作”两个字应该是什么不好的意思。他虽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随着重返人世的时间增加,一些感知和常识也在逐步复苏。


现在的吴邪如同一张白纸,这是一张精良优质,可绘出绝作的优秀载体。


“你的伙计王盟,已经去世了。”闷油瓶尽量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


吴邪看看闷油瓶,又看看空气中那副图画,在心里消化这些言语背后真正的涵义,片刻后,他慢慢问:“你是说……我的伙计已经去世了?刚刚那个人是他的家人?”


“准确说是他的后人,王盟的孙子。”


吴邪终于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他看向墙边,那方的空气里还浮现着自己的形象,朦胧飘渺,但完全能看出这是个怎样的人:高挑,年轻,柔韧,清瘦苍白,无论怎么看,自己都比影像中的王侃更年轻,但是,但是为什么他会是自己伙计的孙子?


难道自己的伙计是个老得路都走不动的老人?


“我……”吴邪动动嘴唇,在凌乱的思绪中打捞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他挣扎了好一阵,才努力拼凑出一句话:“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小哥?”


闷油瓶知道,那个问题来了。深吸口气,他将吴邪拉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声说:“很久。”


“多久?”


“……一百一十七年。”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0:57:00 +0800 CST  
有些声音回荡在风里,渺渺茫茫,亦真亦幻,像穿越时间而来的幻影,又像超脱俗世的神喻,时间在它们那里从来没有发生作用。


独立于时间之外的苍凉与不幸,只有拥有过的人才能真正明白,而未曾拥有它的人,总是将它想得万分美好,并做下种种毫无意义的愚蠢追求。


走出王家时,青年觉得自己听见了那些并不存在的声音,这是命运来自于时间之外的叹息,只与他们这样的孤独者共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王侃正站在二楼窗前目送自己的离开,看他回头,便朝这方颔首致意,脸上满是疲惫和哀伤。王润倚在大门边,像小孩偷看严肃的陌生访客那样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扫过去,顿时紧张得绷直身体,似乎怕他会突然改变主意朝自己走来。


青年朝他笑笑,继续往外走。


王家所在的位置此刻正是丰美的金秋,不太冷,银杏黄得灿烂,西斜的日光透过树丛洒在他身上,似乎也铺开了一条属于回忆的金光大道,过去像林间翩跹的影子在他身周舞蹈,伴随王侃的讲述、吴邪的笔记一起,在他耳畔絮絮重复着曾经的真实。


青年想起自己告辞前,王侃那个不确定的疑问。他说:“像吴邪这样,就算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时代早已结束,亲人朋友荡然无存,连整个世界都变了,他这么活着,到底
……”


“……至少他还有我父亲,我们算他的家人。”青年点头,似乎也在说服自己,“我们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很难像常人那样去思考和评判,吴邪现在这样,我无法断定他幸或不幸,但所谓有舍有得,他能得到现在,必然要失去过去的某些东西。”


“或许真是这样吧……”王侃长叹口气,眉梢依旧挂着难舍的担忧。


收回思绪,青年看着林间泻下的阳光,略一扭转手腕上的圆环,与万里之外的闷油瓶取得联系:王家的事情差不多了,我接下来往解家去。吴邪怎么样?


还好,你早些回来。


结束通话后,青年停下前进步伐,在幽静无人的小径上徘徊,天色渐渐暗下去,他凝视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仿佛也看着命运沉在黑暗中的庞大与无解。


父亲说吴邪还好,真的还好吗?


他已经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吗?


吴邪留下的笔记,父亲看完了吗?他发觉最后还有一部分被自己隐藏了吗?


想到吴邪的笔记,青年忍不住摇头叹息,那个命运的节点,那个改变了吴邪最终结局的关口,既像神祗的恩赐,又像魔鬼的陷阱,而吴邪坦然接受了……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03:00 +0800 CST  
“鹿先生的故事讲完了,我听着他的讲述,惊觉原来命运如此宏伟而曲折,鹿先生的家族也算命运罗网中的一员,只不过他们家的落点比较偏僻,时间也更早,不像我们,恰好在这个错误的时间点落入了这张网中央,被折腾得倍加死去活来。”


“不过,鹿先生也掌握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虽然只是一小点,却足以完成这张旷日持久,繁复艰险的命运拼图。命运……我无力描述这个词汇所代表的东西,它太宏大,太神秘,也太不可思议了。张家和老九门穷尽几代人努力,上至统御者狂热的渴求,下至无数蝼蚁般牺牲,命如草芥的贫民,通通在这场豪宴里身不由己地狂舞,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后那把钥匙,却握在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手里。而我,我与鹿先生的相遇,我们倾诉彼此的故事,我接过他保守的秘密,这一切也是命运的安排吗?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鹿先生也不明白,我们只能无可奈何,甚至自欺欺人地说:或许这就是命运。”


按鹿先生的说法,椿堂在被张家舍弃后返回故乡,放弃寻找长生的努力,但他的亲族并未完全抛弃这一切,希望看似渺茫,依旧足以蛊惑所有人的灵魂,他们还在不断寻觅与尝试,并妄图从椿堂嘴里挖出那些秘密。每年都有族人去拜访他,变着法儿地打听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椿堂守口如瓶,心如死灰,他所有关于长生的绮丽念想,仿佛都随着那场冒险的惨败和那个男人的消亡而枯竭了。


在这些人当中,椿堂的外甥是最散漫,对此最不上心的一个,他每次前来都那样谦和有礼,进退合宜,从不提家族里暗流汹涌的搜索和倾轧,仅以晚辈和学生的面貌出现。经过好几年不懈努力,他终于获得了椿堂的垂青,两人日渐亲厚,没有成家的椿堂将他视作亲生子,但依旧不提当年事,只反复告诫他:长生皆苦,回头是岸。


或许是殷切的叮嘱终究发挥了作用,这位年轻人没有像其他族人一样被虚伪的梦想捕获,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置身事外的冷淡,他暗暗有了自己的主意:一方面,紧锣密鼓地收集着家族里相关努力取得的成果,另一方面则默默保守着自己和椿堂接触的真相。


弥留的时刻,椿堂将一本手记传给外甥,这里边记录了那次冒险所有相关的细节,包括那个男人和张家,只不过他将张家的内容写得更加晦涩而模糊,兴许他不愿后辈再和这些神秘人有什么接触而引火烧身,因此将这几乎非人的古老家族的故事带到了彼岸去。


那一天,苍老的椿堂看着惨白日光,恍惚回到当年,塔木陀的一切始终铭刻在他的灵魂里,从未走远,他在外甥耳边喃喃地说我觉得他可能没有死,可是再没机会回去看了,你说他吃了那两件东西,怎么可能真正死呢?


可是……他还差一些别的。外甥低语:而且,最后那个地方也快被找出来了。


是吗?椿堂吃力地摇头,皱纹在他枯槁的脸上收缩延展,他用最后的力气吩咐: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要让别人得到了,包括我写过的“那些人”也不行。


外甥郑重答应下来,而椿堂,就此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曾豪情满怀,纵横山野,距离长生一步之遥,但最终,他萧然放弃这一切,回归生命最本质的意义。


没有死亡,生命便毫无价值,追求长生没有任何意义。


听完这些故事后,吴邪彻底明白鹿先生想交托给他的是什么,即使他已接受死亡即将带走自己的事实,已经放弃了所有无谓的挣扎,坦然面对和心底最深处那个人的永诀,这个秘密的到来依旧打破了一切。


“鹿先生告诉我,长生从不被某个人真正掌控,似乎是命运的安排,它被巧妙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张家人的控制中,他们通晓天机,自身已十分接近长生,但他们的长生是不完整的,也是痛苦的,并没有达到人们臆想中完美的状态。我问鹿先生难道我能达到?鹿先生坦言他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断言。他反问我:真的要接受吗?我说无所谓成功与否,既然有这个机会,那么让我做这个第一人也不错,无关情感,无关哪个人,仅仅是作为人类中第一个登临此境的人,吴邪也愿意尝试这一次。”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05:00 +0800 CST  
吴邪认真凝听着鹿先生的低语,秘密在两人间传递。


鹿先生的家族抓住了长生的最后一道线索,这件事发生在椿堂死后第53年,此时的当家者是外甥的儿子,他从父亲手里继承了椿堂的秘密,也恪守着一脉相承的教诲:长生不可寻,更不可迷失其中,它并不代表踏云登仙,呼风唤雨,而是诡秘莫测的黑夜,知晓秘密的代价就是守护它。


永远守护吗?他问过父亲。


或许有一天可以交托出去,交给真正应该把握它的人。衰老已出现在男人眉角上,他想起逝去多年的舅舅,想起他们那些年始终坚持的信念,这些都必须被传达下去。


最后一道线索是一处所在,一处隐匿在群山当中,表面平静实则内藏玄机的风水宝地,普通人在那里毫无作为,即使精通神术的异人发现了它的神妙,也无法肆意使用它,它必须在**所有命运恩赐,并待这些效果再人体上发生作用之后,才会真正凸显它的价值——陨玉、麒麟竭、禁婆骨髓里深藏的异香,诸多奇珍缺一不可,以及最重要的:向死而生。


椿堂后人在发现这处所在的同时,也发现了下方埋藏的玉简,其上用晦涩文字记载了开启长生之门的方法。族人将这块玉简带回来后,执掌家族的男人也有过犹豫和动摇,直到某一天,一位特殊来访者告知他某些事情后,从椿堂到父亲再到他这里的信念彻底成为了不可侵犯的坚守,他毁弃玉简,将秘密一代代传给下一个人。


早已无法辨认玉简是谁留下的东西,或许是远古先人的遗训,或许是上一个掌握了长生秘密者的忠告,如果真有这个人,那么很明显,他在长生的可能性面前退却了,没有亲身尝试,只是将方法留存下来,等待有缘人的探索。


想获取长生,必须先万分痛苦地走向死亡,让无情命运扭曲人的身体和灵魂,让人在痛苦绝望中一点点承受逆天而行的代价,许多人或许根本就撑不过去——人对长生的渴望不外乎贪恋着生的快活,如果要在生时就遍尝苦痛,谁还管那些未来呢?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如同闷油瓶在漫长生命里曾感到的困惑和痛苦,但人中总有非凡者,就像沙子里藏着黄金——有这么一个人,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执掌大权,甚至不求心里那个人同样爱他,仅仅出于对未知的尊重和探索,他就愿意踏上未知的道路。


“……吴老板,虽说向死而生,可是死了之后究竟能不能复生,复生之后会面对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我更无法给你任何担保。”


“我明白。”吴邪回答得很干脆,声音回荡在安静后堂里,像孤独而宏伟的灵魂面对着来自天堂地狱的审判者。他说:“我决定试试,都这样了,或许真是命运……它指定我了。”


鹿先生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09:00 +0800 CST  
闷油瓶走进房内,如同曙光逼退浓稠黑夜,随着他稳健步伐的靠近,墙体和天花板都平缓地亮起来,柔润丰泽的光芒盈盈而动,盛开了一整个明亮而温柔的世界。


他在房间中央站定,似乎正站在这个世界的门扉上,从光明而现实的这一端凝视着倚靠在世界那一端的人,那里有吴邪。


吴邪趴在窗户上,默然眺望外边陌生的风景。风吹乱他的头发,从他单薄的衣襟口灌进去,这风里夹带着海洋的湿气,以及冬日荒原细碎的沙砾,像砂纸摩擦着皮肤,吴邪却仿佛对此毫无感觉。


闷油瓶静静看了他片刻,拿起一旁的外衣给他披在肩上,手滑到他腰间将衣服拢紧,低声道:“别着凉。”


“唔。”吴邪点点头,他知道闷油瓶刚就进来了,只不过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也就没有招呼。


闷油瓶暖热的呼吸像雾气一样拂过吴邪脖子上裸露的肌肤,驱走由外侵入的寒意,加上他有力的手正环抱着自己,吴邪莫名感到一阵安心,被冷风撕裂的愁绪也渐渐镇定下来。他往后缩了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靠到闷油瓶胸前,想了想,开口道:“小哥,我……”


“嗯。”闷油瓶没有动,一层透明的障壁慢慢盖住窗口,阻绝了寒风的进入。


吴邪沉默片刻,轻轻挣开闷油瓶的搂抱,转头看着这张几乎毫无岁月痕迹的脸,皱眉问:“你跟我说过,说你们张家和普通人不一样,寿命更长……”


“嗯。”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这样?”


“是。”


“过了一百多年,你还是这样……”


“是的。”闷油瓶语调平静,吴邪有点不安,他挠挠头,整理了一下自己想说的话,将几个问题琢磨了好一阵,才问出了一个看似和他想知道的东西最远的问题。


“那……那你有过朋友吗,我是说真正了解你,知己那样的……你还有爱人吗?”吴邪小心翼翼地问。


闷油瓶感觉心跳停止了一秒,四周刹那间寂然无声,他盯着吴邪的脸,深深看进这双纯然而深邃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和吴邪灵魂深处的真挚。他想马上说有,就是你,吴邪。他有很多话想对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说,那些在过去来不及说的,曾以为还有机会说,却被命运狠狠打得粉碎的话。


这是吴邪,吴邪已经回来了。


破碎的、遗失的、错过的、隐忍的,以及所有痛彻心扉的都可以过去了,吴邪回来了。


正当闷油瓶想将那句话讲出来时,吴邪自己抢先打破了沉默。大约是觉得这问题多少带点儿冒犯和唐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解释中带着一丝局促:“……呃,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长的生命,过去那么多日子里一定结识过很多人,可是一般人的生命都很短,不像你们那样,所以,所以……如果你真的有朋友或爱人,会不会……”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10:00 +0800 CST  
深吸口气,吴邪催促他:“你继续说吧,小哥。”


他说不太顺利,这“不太顺利”的背后,兴许藏着许多不忍回顾的往事,那些事曾落在自己身上,多半也落在小哥身上,不同的是自己遗失了,而他还记得。


闷油瓶沉默几秒,又开口道:“你三叔有个伙计叫潘子,一直很看顾你,当时死在了张家楼。”

吴邪心里一抽,虽已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当头一句话就是战友的身亡。即使没有记忆,这个结果也让他感到不忍。他抿紧了唇,没说话,闷油瓶沉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好友解雨臣那次也受了重伤。”


还有朋友重伤了,吴邪轻轻点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按理他应该表示痛苦和遗憾,他心里也确实感到有点儿不舒服,但这样的不舒服和亲身经历过后体会到的不舒服还是有所不同。而在情绪低落之余,吴邪还能分出一些神智去思考理性上的东西,他默念着潘子和解雨臣这两个名字,将它们牢牢记在心里,这两个全新名字所代表的人物,曾与自己的人生紧密相连。


闷油瓶没有接着往下说,似乎在给他时间适应,吴邪沉思片刻,又问:“那胖子呢?胖子……当时也跟我们一起的吗?”


他听小哥说过,胖子,自己和小哥过去时常一起行动,堪称铁三角,那么,这样的大事里,胖子可有缺席?


“胖子也受伤了。”闷油瓶声音低柔,像夜空里厚重的云层,在吴邪身周筑起了一层温暖又深沉的屏障。吴邪就此明白,原来自己当时并没有和小哥胖子在一起,而是和解雨臣一起在别的地方。胖子和小哥的队伍先进入了张家楼,遭遇险情,胖子带伤返回,跟自己会合后,再度杀入张家楼,才终于将小哥救了出来。


“把你救出来了……你没事,还好。”吴邪重复着这句话,手放在闷油瓶背上轻轻抚摸着,闷油瓶也将他搂得更紧,另一只手轻轻落在他受伤的肩头。


房内一时很静,窗户上透明的障壁再次降下来,并变成了与墙体统一的色泽和材质,隔绝所有外间的风与暗,房内柔和的光芒变得更静谧,更温存,连时间似乎都在此处,在这两个人身边悄悄停止了脚步。


“那……之后呢?”吴邪轻声打破沉默,“我是说这之后,很久之后。我们,我们都怎样呢?”闷油瓶微微一怔,吴邪继续道:“小哥,我不是你那样的,对吧,我,王盟,胖子,还有你刚刚提到的潘子和解雨臣,我们都不像你这样长寿,只是普通人,对吧?他们都死了,那我呢?”


吴邪与闷油瓶平视,深深看进他黑眼睛里潜藏的深渊,看向他不向任何人敞开的灵魂。


他们都死了,那我呢?


我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我到底怎样了?


“小哥……”在闷油瓶长时间的沉默里,吴邪忍不住发出催促,他的眉头皱起,嘴唇微微颤抖,像濒死者等待最后那必然的一刻。其实他已经有隐约的感觉,只是绝难以相信,死就是死,不是么?如果自己和朋友们一样早已告别了这个世界,此刻又为何会站在这里?


闷油瓶目光闪动,痛苦和欣慰在其中交织,他抚摸着吴邪的脸,手指轻轻滑过光洁的额头和脸颊,仿佛手中是一触即碎的珍宝,心里翻涌着暴风般的矛盾与纠葛。


“你也曾死过一次……”闷油瓶声音低哑,尽全力克制着这些痛苦的字句不要打破两人间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温馨和信赖,“你在我离开你的十年里死去了,但你同时还有希望回来。”

“……我现在就是回来了吗?”


“对,你回来了。”


吴邪点点头,这些难以理解,也不合理的话奇异地有种安稳的感觉,在他最初知道自己已暌违世界百余年时,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结局,如今只不过最终坐实了猜测,他知道小哥是不会在这些问题上对自己说谎的,莫名的他就是有这个自知。


自己曾经死过一次,现在又回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


“你,你当时那样对我,就是因为这个吗?”吴邪有些不确定,转开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问道:“死了又回来毕竟太不合理,你当时也不肯定我究竟怎么了,是吗?所以才把我扔到地下室去……”


“吴邪!”闷油瓶突然打断他的话,将他狠狠抱紧,有力而不失温柔地按到墙上,吴邪一怔,跟着嘴唇上已感受到他的热情和……和让他浑身颤抖的占有欲。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14:00 +0800 CST  
闷油瓶深深吻住了吴邪,吞噬掉他所有未出口的疑问和言语间的谅解体贴。他本以为吴邪会因此记恨自己一辈子,他也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可是吴邪居然想明白了,即使只是简单触及到这个问题的边缘,而没有能真正理解核心,却已足够打碎他一直苦苦支撑的理智和隐忍——如果吴邪知道了他全部的考量,还会怪罪他吗?不,吴邪多半会反过来心疼他的。


现在,闷油瓶只想将吴邪紧紧抱在怀里,用最直接,最真实的方式传达体内所有翻滚的、腾跃的,熔岩般灼热,让自己这座冰山下沉睡太久的深情于此刻被全部唤醒。


他知道自己爱吴邪,也能肯定吴邪爱着自己。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融入了彼此的心灵深处,他们像朋友那样爱,像亲人那样爱,像爱人那样爱,与此同时又有一种与这些都不一样的爱统治着他们的身心,这爱高高在上,如天顶上永恒的日光,超越了时间、空间,弭平了生死鸿沟,无论他们之间隔着多远,不论命运给予多么残酷纠葛的枷锁,都无法将这爱斩断。


或许,这爱是他们之间共同拥有的一切所带来的,是秘密和职责反复锤炼后的成果,是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结晶,是他们对彼此的尊重和守望,是所有残酷与喜乐,分离与重逢,猜度与信任共同凝固而成的信仰,所有能够诉诸语言与不能言传的一切,都已密密实实地融入了他们的灵魂,将他们的存在本身结合到一起,牢不可分。


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唇舌辗转厮缠间传递着所有刻骨思念与早已泛滥的深情。


结束这个吻时,两人都气喘吁吁,闷油瓶恋恋不舍地在吴邪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才退开来,手还环在他腰上。吴邪脸颊染上了红晕,半是不知所措,半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种情绪,他猜测自己那些想法是对的,只不过小哥不让自己多说,那似乎会触及什么他不愿意提,或现在还不能解释的东西……


“吴邪,你……”闷油瓶在他耳边发出叹息,不断抚着他衣衫下的身躯,然后拉起他的手,郑重放到自己胸膛上心脏的位置,誓言般一字一句地道:“这儿就是你的家。”


说完,闷油瓶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吴邪,两个失落太久的生命似乎就此永不相离。


“嗯。”吴邪脑子里还有点乱,各种想法像滚开的粥那样一团混沌,此起彼伏,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论在记忆还是生活经验上,都难以和小哥同步,但一切都可以被重新构筑,都还来得及,不论自己过去是怎样的吴邪,如今的自己,都一定会再次成为真正的吴邪。


看着闷油瓶在方才深吻中变得更明显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里的坚定,吴邪突然觉得,从今晚后,自己就应该和这个男人一起,他们就应该这样:并肩携手,再不分离。


这个男人是自己世界中不可缺少的基石。


吴邪深吸口气,郑重点了点头,看向闷油瓶的目光越发沉着而深切,这是一种认定的眼神。闷油瓶也点了点头,轻抚过他的面颊,正色道:“我会把过去一切都告诉你,你愿意知道吗?”

“愿意。”


“好。”


闷油瓶让吴邪坐下稍等,转身离开了房间。很快,他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吴邪生前留下的笔记本。


“这是你去世前写下的,认得字吗?”闷油瓶将本子递过去。


吴邪愣了一秒,赶忙接过,他有点激动,期待和畏惧同时降临在身侧,这是自己生前留下的……他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在闷油瓶鼓励的目光下,吴邪翻开其中一页,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认得这些字,虽然很生疏,就像搁置太久的唱机再次开始读唱片那:磕磕巴巴,歪歪扭扭,起初十分难听,但唱针始终划动着,并让一切渐渐流利起来——吴邪发现自己认识这些文字,过去依旧在他的身体上刻下痕迹。他看着本子上的一行行,一块块,努力辨认这些清俊嶙峋的字体所要表达的意思。


对文字和语言的认知似乎没有完全随着记忆的离去而丧失,吴邪看一阵,这些文字便渐渐不再是孤立的图画,而是有规律地组合到一起,记载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14:00 +0800 CST  
这句话不是疑问口气,而是他一贯的平铺直叙,但这样的语气偏偏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效果。黑眼镜听见愣了愣,似乎诧异他会主动向自己发问。四周变得更静了,一切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有他俩间低沉的问答,然后,闷油瓶听见他小声说:


“我眼睛和常人不同。”


这个回答有点出人意料,至少在当时,闷油瓶小小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像瞎子这样的人不会屈从于自己看似严肃的提问,按这人一贯的放诞不羁,多半是瞎胡混两句就给搪塞过去,没想到他居然吐露了真相。


而在黑眼镜这边,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回答,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们再次见面时,提起这个小插曲,黑眼镜还是感叹了一声。他说我当时也真抽风了,干嘛跟你说实话。干这行要是见谁都说实话,那可太危险了……虽说我现在已经洗手不干,但当时——不过哑巴,我觉得吧,只有两种人可以让人说实话,一种呢,就是你这样的:自身够强够深沉,什么都不怕,谁也不是你对手,却又无欲无求,跟神佛似的,人瞒不过你,也没有必要瞒你。另一种呢,就是……就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但天生正直、善心,很真诚,没有害人的心眼儿,就跟吴邪那样。


话一出口,黑眼镜就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因为那时候,吴邪已经不在了。


可是,闷油瓶并没有拂袖而去,他只是看着黑眼镜与众不同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那个场面,清晰得一如昨日。那一年,他在黑眼镜开阔硬朗的客厅里,在拂过窗棱的十月金风中,在那个已没有吴邪的世界上想起了吴邪。彼时,风吹起他的乌发,也掠过黑眼镜开始泛白的鬓边,那双奇异的眼睛旁已悄悄爬上了岁月的纹路。闷油瓶将目光停在黑眼镜额头上,那里有道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痕,默默延伸到浓密头发里,那是古潼京留给他的纪念。


闷油瓶再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还在这里,而与自己有关的人一个个老去,最后都将尘归尘,土归土。


黑眼镜站起身来,给他添上茶水,高大身形还是那样挺拔,动作稳定轻灵,一点儿也看不出时光加诸其上的重量,但是闷油瓶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确实正在变老,就像无数普通的凡人那样一点点老去。很多时候,衰老是一种奇特的状态,聚沙成塔,浸润无形,或许你从不曾发现它的降临,但在某一天,某一刻,它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你击倒,让你彻底感受它无所不至的威力。


衰亡,这位时间最忠实的仆人此刻正紧随在黑眼镜身边。


茶很好,第二泡也同样优美清润,但由他们这样热血鼎盛的大男人喝着,似乎略嫌寡淡了。闷油瓶记得,黑眼镜对这些吃喝上的讲究从不上心,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喝起了文绉绉的茶?

哎哟,黑爷也懂品位。点上一根烟,黑眼镜笑得坦然,闷油瓶发现他一口也没吸,只那么燃着,就像人的生命一点点在时光中燃尽。


每个人都会老去,将青春的烈酒换成醇厚的香茶。闷油瓶看着黑眼镜,默默点了点头,他虽不在其中,却感同身受,像黑眼镜这样经历太多跌宕的人,如果始终如当年般无所畏惧,热血翻涌,反而是一种悲哀和不公。


“你累了,该休息。”放下茶杯,闷油瓶淡然道,黑眼镜看着他和当年毫无二致的容颜,微微一笑,将茶杯举起,隔空敬了敬。


“我觉得现在很好。”


黑眼镜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像阳光中的浮沉上下起伏,搅动记忆之海,带起了沉底的遗珍。闷油瓶再度想起当年那番对谈。当年,他俩在篝火边的闲谈无意中撬动了黑眼镜的秘密,说出那句话的黑眼镜似乎也同时打开了一把锁,不待他再问,就指着自己的墨镜说:“我看到的东西跟你们不同。”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16:00 +0800 CST  
“什么样。”


“没法形容,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眼中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黑眼镜声音放得更低,“我眼睛受不了光,必须戴墨镜,然后看到一片漆黑,所有东西的形象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缺乏细节,很不真实,尤其静止的时候。但如果它们动起来,我会看得特别清楚,再快的速度,在我眼中都像慢动作一样。至于色彩……这概念在我眼中基本只跟温度有关系,温度越高,我看到的东西就越鲜艳。此外人比较特别,每个人身上的‘颜色’都不太一样,仔细看的话,我可以很明显看出来,但这个事儿没法具体描述,大概只有我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哑巴,你知道我怎么分辨你和其他人吗?”


闷油瓶看着他,没有说话,黑眼镜又道:“多数情况下,我可以凭声音认定你们谁是谁,不用刻意去辨析你们身上的‘颜色’,但如果你完全不动,屏住呼吸,大幅降低体温,那我几乎不能发现你的存在,我可能‘看不见’你,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哑巴,也不知道我自己长什么样。”


“……听起来像某些动物的眼睛。”闷油瓶摇了摇头,他本想说一句你长得不难看,但想了想,黑眼镜恐怕也无法理解人所谓的难看或好看,因此都打住了。


“或许吧。”黑眼镜拉开一罐啤酒,灌两口下去,转头对着远处,过了好一阵,他才扭过头,盯着闷油瓶的脸,又问:“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儿像?”


像么。


闷油瓶微微一怔,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瞎子说的肯定不是外表上的问题,也不会是职业身份,而是更本质,更内在的东西。


张家与众不同的人生,漫长的生命,背负的职责……


或许,他们真有些像,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游离于常人之外的存在。


“因为眼睛,你才做了这行?”闷油瓶指指自己的双眼。瞎子说他看运动的物体特别清晰,几乎能捕捉到每一个动作,仔细想想,在彼此合作经历和道上的传闻中,他似乎总扮演攻击手的角色,于古董器物的辨析上不是特别讲究,而且从不自己夹喇嘛。


这么看来,瞎子也算是最大限度利用了自己的特殊专长。


“算吧,我好像也只能做这个。”黑眼镜揉揉眉心,满不在乎地笑笑,“哑巴你身手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我要没这双眼,绝不是你的对手,现在基本算天生占个便宜,在道上混出了名头,还不赖。”


不赖?闷油瓶不置可否,刀口舔血的生意,朝不保夕的日子,若非利欲熏心或无路可走,常人谁会一头扎进这条不归路。就他看,瞎子并不像贪财的人,如今在这里,既是根据自身条件所做出的选择,也是不得不承受的命运重压。

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已,而每个人,也都可能被命运投放到身不由己的熔炉中,和各种美好或丑陋牢牢熔铸到一起,成为命运之手中的一件件作品,如张家漫长的孤独和沉重的使命,如黑眼镜不得不面对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奇特世界。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融入普通的世界,尽管这样的方式有些极端,甚至扭曲,但好歹,他寻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并顺着这条路坚定走了下去。


我们都必须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位置,并勇敢走下去,否则就会被命运的狂风埋葬,大多数人比较幸运,命运朝他们带起的风沙是温柔的,闭着眼都能穿过去。而另一些人,比如张起灵和黑眼镜、解雨臣等等,包括吴邪,都面对着被命运之风席卷而来,倾泻如山的狂沙,若不咬牙挺过去,就会成为荒漠下无声的枯骨。


而穿越清风与穿越风暴所能给予人的历练和收获,那也是完全不同的。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17:00 +0800 CST  
闷油瓶收回思绪,继续将目光投向吴邪,他其实只移开了不到三秒的注意力,记忆之河已朝他打来许多大浪,层层叠叠,激荡起那么多貌似被遗忘,实则一直都在的东西。


吴邪盯着笔记,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黑眼镜自己也知道,他不太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如此奇特的双眼本身就是病态,而最近的检查彻底印证了之前的猜测:没有什么天赐神眼,一切不过是压迫扭曲脑部神经的结果,不能再拖了,否则肿瘤会要了他的命。可是手术风险很高,如果失败,首先毫无疑问会失明,死在手术台上也大有可能,运气稍好点儿,或许会就此成为植物人。”


他怎么回事,病了吗?吴邪问。


他眼睛看到的东西和常人不一样,闷油瓶回答。


吴邪点点头,接着往下看。


“黑眼镜说,这次来看我也算是提前道别,如果他真的就此离开,好歹算朋友一场,他要真无声无息的走了,未免遗憾,他本也就没什么亲厚的人了。我安慰他说没事的,一定会成功,没准儿之后是他看不到我了呢。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敏锐一如往昔,从我这话里听出不对,追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干脆跟他交了底,说我受之前那些经历影响,恐怕活不了几年。那哑巴怎么办?他问我,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哑巴是谁?


吴邪发觉自己不认识的人实在有点儿多,看一小段就得停下来发问。


是我。愣了一秒,闷油瓶低声回答,吴邪顿时明白了什么,有点儿尴尬,继续埋首笔记中。


“……告辞前,我对他提出一个要求,说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行吗?黑眼镜犹豫过很短的时间,直接取下了墨镜。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我,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地付之于行动,看来,将死之人的心,有时真是相通的:他不知自己能否挺过手术,而我不知自己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我赶紧将房间灯光关闭,在阴暗中凝视他的双眸。黑眼镜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深邃而犀利,难以想象他其实看不见现实中的东西,他的双眼穿透我们,见到了世界的另一种模样。”


“看了片刻,我把墨镜给他戴上,说没想到瞎子这么帅气,他大笑,黑爷能不帅吗?还是那么潇洒不羁的模样,我却有点心酸。我不知道,也难以想象他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更不知道在他眼中,所谓帅气该有怎样的定义,但我看得出来,我夸他他是真高兴。这时他说,小三爷你也很帅,很暖和,像夜里一团火,又一点儿不烫人。或许这只是一种形容,或许这真是我在他眼中的样子,不管怎样,听他这么说,我也高兴。”


吴邪叹口气,目光从笔记上移开,问闷油瓶:他……黑眼镜后来怎么样,手术成功了吗?


很成功。闷油瓶道:他术后恢复适应的时间比较长,其他没什么。


那我跟他之后还见过面吗?


没有。你那时忙着最后的准备,他也有事要处理,就这么错过了。


吴邪觉得胸膛里有点疼,空落落的感觉,仿佛一块东西沉沉落下去,跌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他不记得黑眼镜,只知道他曾是自己的朋友,而这位朋友和死前的自己并没有机会再见面。如今,黑眼镜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而自己回到了这个世界。


人和人之间,有些时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错过,永别,这是时间的必然,也是缘分的起落。
他之后怎样呢?吴邪在心里默默发问,设想这位朋友手术成功后的人生旅途,闷油瓶似乎看穿他的想法,主动开口道:


“黑眼镜手术后,大概有两年时间用于恢复适应,毕竟此前他眼中的世界和手术后所见的现实世界完全不一样。”


闷油瓶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拜访恢复后的黑眼镜时,他盯着自己看了好久,说哑巴原来你长这样。在他犀利的目光后面藏着一种崭新的东西,让他的眼神有点儿像初次睁眼面对世界的孩子:纯粹,直接,带着隐隐惊喜,似乎每多认识一个人,每多看一眼这个世界,都是他生命里宝贵的收获。对普通人而言,认识人的面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对陌生早已熟视无睹,却不知在部分人那里,能够去接触陌生,将陌生变成熟悉,本身就是一件极大的幸福。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5 21:18:00 +0800 CST  
吴邪又开始翻阅笔记,他并没有什么一定的阅读顺序,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欲望要现在看完,相反,他有一点疑虑是否要这么早就接触自己生前留下的东西。


虽说是自己写的东西,但现在看,也隐隐有种窥见陌生的紧张感。


这时,闷油瓶轻轻按住他的手,吴邪一愣,只听闷油瓶说:“大概翻下就好,有不认识的人我告诉你。”


“怎么,这笔记我看不懂吗?”


“也不是……”闷油瓶断了顿,又说:“你去世前受了很多痛苦,所以里面有些内容比较沉痛,我不想你现在看。”


这是在保护我?怕我一下受不了?吴邪领会到他的意思,心头一暖,也不固执,点点头,随手翻开一页。


“……我真不想见小花,不想给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他人都来了,我还能让他在外头等一天不成?”


小花是谁?吴邪轻声问。


解雨臣。


哦……是他,我的好友,你说我跟他从小就认识?


是。


比你认识我还久啊,那他一定知道最多我的事。


不一定。


怎么说?


你们小时候分开了,他去继承家业,你过普通人的日子,很多年没有音讯,后来才恢复联系。

这样……吴邪自言自语地点点头,接着往下看。


“我硬着头皮请小花进来,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我知道今天这事儿不好过关,气势上先矮了三分,但我的决心是不会打折扣的,该做的事必须一一落实。我们在客厅里枯坐,我不说话,小花也不说话,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重了。过了好一阵,小花深吸口气,盯着我问: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我没有在他罕见的严厉叱问下退缩,也不解释,只请他把人交给我。手艺能达到我要求的老工匠只北京还有一位,本想请他为我复制六角铃铛,辗转联系过去,却不料走漏风声给小花知道了,直接把人扣起来。我猜,小花早就在怀疑我最近不对头了。”


“鹿先生告诉我长生的秘密,但那只是一条主线,就像房梁上的屋脊,我还需要自己丰满完善它,为这座大厦添砖加瓦。这当中需要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守护我自己的墓穴。按鹿先生的说法,长生是个向死而生的过程,我必须首先勇敢地踏入死亡,才能期待之后的复生,而这复生需要多久,到底会不会成功,谁也不知道。换句话说,一旦我孤独躺入漆黑的墓地里,就真正驶入了不能回头的未知旅途,如果在这期间有人来盗墓,或者发生地震、洪水,甚至遭遇疯狂的建设开发……都可能让我功亏一篑。有些问题难以招架,比如自然天灾,而有些问题是可以尽力去防御的,比如倒斗。”


“对于倒斗,我也勉强算是上路了,但从来都是我进入别人的墓穴遗迹,却从未想过如何防止别人到来。鹿先生和我分析过,促成长生的那块风水宝地位于偏僻山坳里,罕有人烟,要走很久才能看到最近的城镇。这些城镇在历史上默默无闻,从不曾繁荣,也没有留下什么传说故事让它为人所知,综合看,它会被普通土夫子盯上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而对于小哥他们那样的人,也就是不普通的土夫子来说,这块地同样相对安全,虽说也有不少人在追逐长生的迷梦,但这最后的答案始终只有鹿先生的家族得到,至少我从不曾听小哥提过还有这么个地方存在,也没有在其他任何势力——比如阿宁、裘德考等人的只言片语中察觉过它的踪影。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考量这方面的问题,专心做好我该做的就行。”


“现在,问题来了。我要如何巧妙暗示未来的人,不论是我自己,还是张家人——如果我能够被他们发现的话,我要如何巧妙地拒绝普通盗墓者的光顾,又能让张家人,甚至就是小哥本人意识到这个墓穴的与众不同呢?这个问题让我辗转反侧,想了很久都不得其解。直到某一天,趁阳光正好,百无聊赖的我翻出以前下斗的装备,打算拿出去晒晒,谁知在某个背包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件东西:两个已损坏的六角铃铛。我茅塞顿开,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这样的铃铛更能暗示张家人呢?同时它们多少还有点防御宵小的作用。我捏着铃铛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复制它,并放到我的坟墓里去。”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6 20:34:00 +0800 CST  
“小花盯着我,面色深沉,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严厉的样子。我低着头不说话,他问我吴邪你最近到底想干什么,之前联系的生意你全推了,老李跟你这几年,哪里做错了?你把他辞了,让他来找我。我问老李怎么回事,他也不说,最后就抹眼泪;还有崔姨,香港人想挖她走你不是不知道,你倒好,不把人抓紧,直接推到我这儿来?你盘口到底怎么回事?”


“小花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不知从何答起,我确实遣了散盘口上几个人,请他们去找小花,花儿爷那里用得着他们,也必不会亏待他们。虽说我已决定把铺子交给王盟打理,但盘口上的事儿哪是他能拢住的,这潭浑水我自己都淌不明白,何况他?像老李、崔姨这样的人精,留给王盟难说是福是祸,倒不如让小花收去,他镇得住,也用得起。”


“……小花的叱问滔滔不绝,我脑子里乱得如同一锅粥,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保持沉默,直到他冒了一句‘你还真跟那张起灵学得不会说话了?’,我才肩膀一震,吸口气,说小花我……我打算把铺子交给王盟,崔姨他们太厉害了,我怕王盟罩不住,才让他们去找你。”


“这有什么关系?!小花打断我的话,脸上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走了我难道不会照看王盟?好歹是你的伙计,你不在,我……我自然不会让别人欺负他。说到这里,他声音收敛起来,刚才的激愤统统退下去,变得颓然而松散,他靠在沙发里,仰天长叹口气,问我吴邪你真觉得自己没救了?”


“当然不是,我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惊天动地的自我救赎,可是我不能告诉小花,他一定会认为我在痴人说梦,要么就一定会插手进来帮我——我还有许多准备工作没有完成,之后也还有很多艰难险阻等着我,到底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它们,顺利进入墓穴长眠,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而这一切到底是真的有用,还是异想天开,毫无作用的瞎折腾,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自己当这个疯子,尝试人类当中无人做过的大事,但绝不能拖别人下水。小花健健康康的,又那么忙,整个解家都看着他,听说跟秀秀也好起来了,他可不能再陪我发疯。”


“看我不回答,只是盯着他发呆,小花长叹口气,摆摆手又说,吴邪,你找老匠人做什么?我问过了,说你想复制什么铃铛?是不是你当年跟我说过的,秦岭、西沙那些地方出现过的,还有张家人也用过的什么青铜铃铛?你想干什么,你说你病成这样,不老老实实等死,还偷偷摸摸搞这些干什么?我了解你,如果不是有什么计划,你不会拐弯抹角地整这些,吴邪,你到底要干嘛?”


唉……吴邪长出口气,从本子上抬起头,双眼看着天花板。不知何时,天花板上显出了星空的投影,微微流动着,似乎两人头顶上正悬着恢弘神秘的银河。他看着那亦真亦幻的星空,低声对闷油瓶道:小哥,小花真是关心我。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6 20:37:00 +0800 CST  
他童年时没依靠,漠视白眼没少尝,自然比其他孩子早熟一些,心里琢磨得多一点儿——他见族长实在有点过分寡淡,而张家规矩他是晓得的,因此暗地里竟留意起父亲的终身大事来。他当时也忧虑过,如果父亲娶妻生子,自己这个收养的该往何处去?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忧虑,在他想到族长对自己的包容和教诲时顿时变得不值一提,只要父亲过得好,那自己可能遭到的冷淡和忽视又算什么呢?何况父亲是那样的人吗?


他再没见过比父亲更有担当的男人了,他既然收养了自己,必定会负责到底。


那时,闷油瓶还没来得及跟他探讨任何关于职责,承诺等男人必须正视和担当的话题,他就已经有这样的自信和意识。


或许,这也从某方面应证了闷油瓶择人的眼光,他既然觉得自己捡到了块宝贝,那这块宝贝就绝不会辜负他的期许。


揣着那心思,少年时的自己在胡思乱想中开始付诸行动,他想族长这么好的男人该有个家,有个爱他懂他的伴侣。然而事与愿违,他偷偷观察了好一阵,也没发现族长对张家哪个女子有半点儿亲近的意思;于是他主动出击,旁敲侧击地向父亲推荐了两个人,父亲似乎也都没接收到他的暗示。后来,他终于跟父亲正面提到:身为族长,你有没有想过成家?父亲沉默片刻,说我心里有人。


谁?他记得,自己一听这话,顿时鼓起一百二十个好奇心,可是族长没有回答,他也不好再多问。


那年还发生了很多事,立秋将至的时候,族长准备前往长白山,这是张家族长必须一肩扛下的职责,虽有万般不舍,他也无法可想。只不过,临行前,父亲突然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去见一个人,他却沉浸在十年分离带来的惆怅里,没多想就拒绝了。


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当他终于明白父亲当时想带自己去见谁时,一切早已无法回头。


沉默片刻,青年收回思绪,将话锋一转,对解嘉安道:“说起来,倒是希望你不要对族长有什么看法才好。他们昔年探访张家楼那次,因为准备不充分,加上父亲没有记忆,贸然进入之后队伍折损了不少队员,包括你祖上霍家那位老太太,连带你祖父也受了重伤,实在抱歉。”

“千万别这么说。”解嘉安一怔,站起来摆手道:“你这也太客气了,都过去的事,连我祖父本人都从不计较,你又何须跟我如此客套呢?”


“也是,咱们老相识了,我算看着你长大的,说这些话反而矫情。”他摇头一笑,饮了一口杯中茶。


看着我长大……解嘉安微微一笑,眼中半是欣喜,半是哀愁,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么?我可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你不记得也正常,那时你还在襁褓中,在你的满月酒上,解家好久不做那么大的排场,连我父亲也请来了。”青年笑笑,似乎没发现她那复杂的情绪,也可能已经发现了却佯装不知,毕竟有些时候,人需要大智若愚,需要假装不知道。


“是啊……”她长叹一声,又道:“连我这个名字,也是你给起的。”


“我本以为自己只是凑个热闹,没想到你祖父真用了,嘉安。”青年笑笑,看着她的眼神熠熠生光,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她被精致的绸缎裹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她妈妈抱着她,随着霍秀秀走过来,自己随便看她一眼,她就依依呀呀地哭了,引起周围一片轻笑。


那时的解家,早已是解、霍两家的联合,声势日隆,道上无人能望其项背。解雨臣和霍秀秀都是厉害角色,这片地下产业中的人,几乎没有不看他们夫妻脸色的。那段时间解家连逢喜事,又值长孙降生,满月酒自然大办特办,一来贺喜,二来更趁机联络道上诸人,叙叙老九门流传多年的情谊。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6 20:46:00 +0800 CST  
倚在门边,他默默喝完了手中那杯酒,清凉辛辣的味道交融在一起,初品似有些突兀,稍一回味,却已全然融合到一起,就像漫漫的人生路,有许多不同的滋味曾经落到这条路上,然后被这条路吸收,融合,构成了不可复制,不可抹杀,更不可更改的生命。青年转头看向窗外,花园里,树影在在柔曼的光影中婆娑,三三两两的人穿插其中,各自交朋引伴,谈笑小酌。


他收回目光,休息室里,族长和解雨臣还在叙旧,书册和木匣都已打开,似乎有一种陈旧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带出了古老的故事。青年看到父亲微微点头,眼神藏在头发后面,看不清楚,但他直觉此刻的父亲是柔软温存的,解雨臣亦然。


青年默默转过身,打算回到宴会厅里,刚迈步,便看到霍秀秀带人走了过来。


“来晚了。”霍秀秀朝他一笑:“他们都进去一会儿了吧,我这才带孩子过来……”


“他们在谈事情。”青年颔首。


霍秀秀拢了拢盘起来的白发,她鬓边贴着一朵翡翠,冰润莹泽,将她白皙肌肤映照得像年轻时那样明媚。她朝青年点点头,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年纪越大,她越像她奶奶了,包括对张家人的尊重和敬畏,当年那个娇憨伶俐的姑娘,如今已是端庄自如的解家主母,和她丈夫一起,将偌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霍秀秀看着已同自己一样满头银发的丈夫,又看看毫无变化的张起灵,忍不住再次抚了抚鬓边,朝青年道:“本想厚颜请你养父给这孩子起个名字,但想来他不屑于这些凡人琐事,还是算了……”


“您要不嫌弃,我来试试也行。”青年笑笑,朝她道:“如果是想让‘张起灵’为她起名字,那我就厚着脸皮,提前履职好了。”


“哎哟,说哪里话,您太客气了。”霍秀秀大笑,将儿媳怀里的孩子递给他,说您看着起,随意,只要不是什么猫儿狗儿的就成,老九门这么多年交情,张家起的自然都好,都好。


她看着青年,目光里有期盼,有慈爱,有敬重和矜持,也有一种属于凡人对非凡者的迷惑和感激。


青年接过孩子,女娃儿刚刚睡醒,睁大眼睛看他,目光中露出点点好奇。


回忆当年一幕幕,青年脸上挂着笑容,看如今早已明艳成熟的解嘉安,轻笑道:“你那时候一见我就哭,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想尿了。”


“我怎么知道,几十年前的旧事……我啊,只记得第二次见你的情形。”


“那可隔了很久,差不多二十年呢。”青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再次落入回忆的怀抱。


那是夏日将开未开的六月,带领解家走向今日尊荣的掌舵人解雨臣已辞世十来年,霍秀秀也驾鹤西去了七年,两位老人都算高寿,喜丧完毕,偌大家业难免有些空落落的,继任的下一代当然也十分争气,让这棵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不过,对这样的家族而言,是否一直有出色的继承人,似乎永远是一块心病。


那时,凤凰初成的解嘉安是最出色的人选,虽说明面儿上早已不存在男女之别,但此前还是有不少人猜测,说解家第三代没有男丁,怕是要受欺负。偏偏解嘉安一枝独秀,把各种猜疑统统比了下去,一干长辈冷眼看着,暗暗敲定她为下一代的翘首。


春风得意,少年英才,那时的解嘉安就像六月里怒放的蔷薇花,美丽而带刺,二十岁的成年礼自然办得格外隆重。盛典前夜,父亲告诉他:张家的继承人也会出席。


解嘉安几乎是听着张家传奇长大的,自解雨臣在张家楼折戟,张家和解家的来往便日渐频繁,张家需要这个世俗的家族为他们联通红尘中的种种,解家也需要神秘而强大的张家扶持自己在俗世里的荣光,虽说张起灵和解雨臣都是磊落的男人,既不热衷权谋,也不会背后下刀子算计同伴,但很多东西绝非仅凭人的性情就进行抉择,追逐利益并成就自己的理想,本身也是一条正道。


解家在这么多年里蒸蒸日上,张家没有继续衰落而是平稳潜伏在世界的暗面,这当中有解雨臣、张起灵,以及两家很多人的功劳。这样稳固的合作关系,本身也是他们乐见的。


“……我自小每次得意时,父亲都会说‘别轻狂,还有张家在上头’。”解嘉安眼神迷离,似乎看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岁月,“祖父倒没这样谨慎,反而劝父亲说孩子还小,张家又不是洪水猛兽,别吓着了她。”


“张家从来没给过解家压力,平等合作。”青年淡然一笑,眉宇间隐隐有释然,也有无奈。即便解家这样的身份和经历,只要知道张家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也难免会有戒心和看法,这些看法中最普遍的自然是敬而远之,虽然表面上别人不说什么,但在凡人的心里,他们这样的人多少同怪物划上等号。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6 20:56:00 +0800 CST  
……


长叹一声,解嘉安从回忆里转过来,这青涩的单相思还未真正开始就结束了,即便过去数十年,少女心事依旧让她眼角微微发酸。后来,她逐渐明白对方当时那番话的意义,并深深感激他的坦诚和教诲:爱不该只是激情冲动,不是只要合眼缘就去厮守,真正的爱应该考虑很多东西,做很多付出,肩负很多责任。许多时候它并不仅仅伴随着快乐幸福,同时也带着痛苦,仿佛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阴影相随。


他当年说自己不懂他,无法走入他的世界,如果自己努力靠近,用心体会,放开拥有的一切去追随他,会让这座鸿沟被弭平吗?应该会的,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能需要付出一生,同时,这还是付出一生也不一定能够成功的事,更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成全。如果没有什么足以裁断生死的冒险为他们加分,就算每天在一起,依旧像在两个世界中。


而身为解家继承人,她有那么多放不开也不可能放下的东西,那个不成熟,沉醉在对爱情梦幻美好想象中的少女,当年是绝不可能理解这一切的。


或许,吴邪和张先生之间真是缘分,是天意,更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极限,因为这些,他们才成就了彼此……


“你说得很对,其实我后来想想,当年对你的迷恋压根就不是爱情,更多是年轻人对爱情本身幻想式的憧憬罢了,我当时喜欢的不是你,是自己想象中的王子,只不过因为你正好承接了这个形象。后来遇见我先生……才懂得真感情该是什么样的。”


“嗯。”青年点头,朝她微微一笑。


看着他一如往昔的容颜,解嘉安忽然叹口气,又道:“不过感情这东西,当真怪得很。当年我是个小姑娘,见了你心头乱跳,拿你当平辈人看。如今我是中年老阿姨了,虽说还是一样敬重你,知晓你其实是长辈,但私心里头,却又有点儿想将你当晚辈来呵护的意思。特别这几年孩子们长大之后,你看上去也就比我们家老大年长那么一点儿,偶尔忍不住拿你们来比较,甚至觉得你是个年轻人。”


“这心态我理解,人的确受外表观感影响很大,别说我,连我父亲都有类似的经历。有时候我想,没准儿这也是他沉默寡言的原因之一,他经历太多,见过太多,却依然有些不请自来的关心和教导冲着他年轻的外表而去,长期以往,当真会烦不胜烦。”


“……就怕我的关心也会让你厌烦。”


“我要厌烦,还跟你说这么多干嘛?”


解嘉安笑起来,起身走到他身边,拉着他手让他站起来——既像阿姨拉着欣赏的侄儿,又像小女孩偎向照顾有加的叔叔,两人往后院走去,只听解嘉安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早了,这儿有点凉,准备吃饭吧,我那个小的也该回来了,他见了你指不定多高兴……你说吴先生的事?不急,用过饭我们慢慢聊,我先生也很想见你呢……”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6 20:59:00 +0800 CST  
吴邪翻开书本第一页,这页似乎是后期加上去的,纸质和其他不同,笔迹也不一样,上边写着关于本书内容的介绍。这条简介告诉他:这是一本游记性质的书,里面记载着一个叫张起灵的人某段时间的经历。他似乎在找人,为此走过很多地方,这本书便记叙了这段经历和他对此的想法。


张起灵?小哥?


吴邪一愣,打算认真看下小哥写的书。月光明亮,看清这些字并不费劲,但要阅读它们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容易,书册老旧,翻阅须小心不说,字体也是竖排本的,加上遣词用句的不同,读起来好似在攀爬山道,崎岖不平,进度缓慢。


小哥怎么这么写书呢,他平时说话不晦涩啊。


吴邪又看两页,越发感到吃力,这书上的文字表达和他思索讲述中惯用的方式不太一样,文字虽基本认识,但也仅限于认识,内容则越看越糊涂,无奈之下,吴邪只能打消继续阅读的念头,将书本放回去。


小哥干嘛写这么奇怪的东西……


在房中浏览一圈,没发现其他值得推敲的物件,墙上另两道门锁着,无法打开。吴邪离开这个大房间,在另一个工作间的门上推了推,纹丝不动,似乎也锁上了。


接下来他打算往四楼,谁知楼梯上竖立着一道门,紧紧闭合着。吴邪推不开,又不敢弄出太大响动,只能掉头向下。路过卧室时,他放轻脚步,朝房内看了一眼,发现小哥还在安睡,便放心地朝底楼前进。


来到底层,吴邪四处溜达一遍,连厨房都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到处干干净净的,不露一丝端倪。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那道门上——当时,闷油瓶从这里将他送到了地下室。


看了这道门几分钟,吴邪鼓起勇气走过去,他本来只想在门前站一站,谁知人一靠过去,门竟然自动打开了,里边亮起光芒,让他将此处看分明: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空落落的,与此同时,有个声音对他说:


“你好,吴邪。”


吴邪吓了一跳,他头一个反应是家里还藏着人——他没意识到,自己已把这座房子当成家了——陌生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有好感,柔和温润,不失磁性,但吴邪总觉得这声音里似乎缺点儿什么。他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房内,这时,那声音又朝他道:“不用怕,请进来。”

吴邪没动脚步,探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没有人,不大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声音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是系统。”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这个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它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自称是这座楼的主控系统,承载着安防、调度等一系列功能。


吴邪没太听懂,这些技术上的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太难了,在他生前的那个年代,这些都只是停留在设想中的美好,但随着科技爆炸性发展,一切逐渐成为现实,甚至比人当初所能想象的更周全——如今,人工智能已广泛应用于社会的每个角落,而张家的特殊身份,让他们所能利用到的技术比常人更前沿。


对吴邪来说,这些都是不可理喻的神话,但他没有因此畏惧退缩。听出这个声音没有恶意,他尝试性地跨进了房内。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房内的光芒变得更加温和柔润,他仿佛站在午后温熙的日光中,浑身暖洋洋的放松下来。不知何时,房间中央还出现了一张柔软舒适的座椅,看起来像是为自己准备的。


“请坐,吴邪。”声音又响起来,似乎在人头顶,又似乎在耳畔,吴邪四下张望,依旧不见人影,不过,他突然醒悟这声音里缺乏的东西是什么。


是情绪。


这是一个温和醇厚,彬彬有礼,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声音,内中却缺少了一点儿活人灵动的自然情绪,换句话说,它没有人味儿。


吴邪有点儿理解到它刚才的话,系统……他记得回来的时候,在那艘船里也有类似这样的声音,它在青年发出指示后进行了询问,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浑浑噩噩的,也没空去想这些细节。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无邪有点紧张,想了半天,鼓起勇气朝那个声音道,与看不见的对象对话让他感觉很别扭。

楼主 青铜頩  发布于 2013-05-26 21:10:00 +0800 CST  

楼主:青铜頩

字数:191742

发表时间:2013-05-20 21: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9-21 15:47: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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