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发】清小纪年【麒麟双生】最终完整版【本刷版】60万字完结


我们最后出去的地方竟是一口井。正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石桥寺前,传说朱元璋曾经饮马的井。真是讽刺。进去从名胜而入,出来则从古迹而出。来旅游的人,有谁知道,这底下藏了怎样的一番洞天?


我一出来,整个人就瘫在了地上,刚刚爬上来的过程我已经无力去再次回顾了,几乎半条命都搭上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大概是深夜,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躺在地上,夜幕里有很多星。明天应该是好天气。


我的鼻子里面全都是尸体的腐臭残留下来的气体,顿时这里的空气就显得异常清新,简直像只有上辈子才呼吸过一样。


我不知道在底下过了几天的时间,我看了一下表,它始终处于静止状态。我已经忘记进来时候的天气了,只记得好像十分闷热。这时候暑气也还未解,但是闷热好似已经不及之前厉害了。也可能是夜晚的原因。我突然想起有关烂柯山那个山里一日,世上百年的传说。现在会不会已经是几百年之后的世界了?我们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彼此也不说话。我心想,要是这会儿来个保安,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几个专门跑来偷寺庙香火钱的贼?


黑猫坐在小花的肚子上抓痒,惹得它脖子上的铃铛响个不停。我猜,系着那个铃铛的绳子应该在他的皮肤底下,可能被种在它的肉里面。想想就觉得这小东西也挺可怜。那铃铛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它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谁能想到,这样一只猫,居然救了这么多条人命。可见,这个世界上匪夷所思的事情,果然是不计其数。


我翻过身,轻轻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叫它:“小贱。”


那猫竟然抬头看了看我,它的眼睛是透明的绿,已经没有了在底下那种怪异的绿光。只听它轻轻叫唤了一声,喵。


我们就这样躺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果然来了一个保安,胖子一身衣衫褴褛地假装在山里遇难的游客,差点没被移送警察局。


我们出了景点之后,胖子还是被如愿以偿地送进了医院,他之前对自己伤势的估计也确实对了一半,里面竟有两处骨折,我也不知道他这一路上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难道是疼得麻木了?


到了医院填表格,填到日期的时候我愣住了。我先写了个八月,却不知道到底是几号。我们走的时候已经是七月末了,我估计怎么着底下这么过了应该也有四五天时间了。旁边的护士小姐头侧过来,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单子,翻着白眼说:“日子过昏了吧。九月五号了。还在八月……”


我惊讶得下巴都掉了,原来山里一日,世上虽然没有百年,但是竟然过了有一个月?!真的是完全没有被察觉。


我在医院附近随便找了间酒店住了下来。小花和黑眼镜也留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开车走了。


但是他们住下来的当天晚上,黑眼镜一个人来房间找我。


他来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事情。他问我,有没有留意到闷油瓶当时有什么异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包括他那些黑色的血管,和脸色发黑的症状。他听完之后,道:“果然。”


他说:“我和小花是为了一种叫尸玉散的东西去的。你看到的那个棺材里的婴尸应该就是那种东西的制造物,也就是原体。被从上面取下来的就两个。而后来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去从上面继续取得了。哑巴可能是因为身上装了那个东西,就等于装了个分体。原体上被取新的分体下来的时候,那玩意儿会生成一种追尸气,简单来说,就像个GPS,棺盖一打开,只要在它周围有分体出现,它就会锁定目标。哑巴是中了招了。”


说完一直看着我。我心里有很多想法,一时捋不清楚。


我其实才想起来,闷油瓶在门关上之前,好像放了什么进来我口袋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去动我的上衣口袋,我把两只手都端正在桌面上,以示清白。我不知道他现在来告诉我这些,只是单纯想让我知道,还是说另有目的。或许他看到了李如风给我递的眼神,或许闷油瓶把东西塞进我口袋的时候被他看到了。但是这一刻,我决定坚决装傻到底。我记得闷油瓶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联想到双儿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个小花相信的人,我能不能信。我不是小花。我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尸玉散是什么东西,他和小花找来要用去哪里,我也不想知道。


我等他和小花走了的第二天,才把房间反锁好了,把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果然,黑眼镜估计的是对的。闷油瓶塞在我口袋里的正是另一块缺失的小椭圆部分,另一块所谓的“尸玉散”。我突然想到,之前闷油瓶在有那具疑似王质骸骨的石室里面,跳上壁洞凹槽下来时候,我看到他往口袋里面塞了什么东西,很可能就是这个。这玩意儿就是他在那个时候得的。


我不知道当他把我从木棺边上拉开的时候,是不是知道我身上装着另一块尸玉散,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护住我让自己成为攻击目标,还是单纯只是害怕连累到我身上。我没有再想下去。这样的猜测,在现在来说,毫无用处。一切不能退回当时,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成了过去式。再怎么追究,它也已成定局。


我去医院看胖子的时候,问他知不知道尸玉散这种东西。


胖子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惊讶道:“你也觉得是?!”看我一脸无知的样子,说道,“这东西我以前听一个这圈子里的老师傅说过。不过他说这只是类似野史一类的,没个出处。我也就当传说听了。你听过冰玉散没?或者是水玉。正派传说,水玉是赤松子的长生药。水玉老被人误会成是水晶,其实不是水晶,是玉,用水凝结而成的一种光度非常高的玉。你记不记得,底下那种?”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地上。我原以为他是在指底下我们刚死里逃生那个空间,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鞋子。他出来的时候从那里顺了好几块这样的玉石出来,藏在他的臭鞋子里面。


“但是有一种说法,称赤松子的长生药不是水玉。水玉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道具。实则,他是用足月的婴儿杀死之后的尸气来提炼这种长生秘方,被叫做尸玉散。所以,我看到那个棺材的时候,当时都颤抖了!那他娘就是一块巨型的长生药啊!但是那玩意儿要我吞下去,我可做不到,胖爷我活多少算多少,活得开心,死得痛快就行,那种鬼东西你要叫我吞下去,还不如直接给我来上一刀得了!”


我心说,那个婴儿搞不好就是他自己的儿子。胖子竟然知道这么多东西,在底下的时候,屁都没听见放一个,倒也真沉得住气。搞不好他下去没多久,就瞧出许多端倪来了,只是一直没说而已。


假如说,胖子说的都属实,那小花和黑眼镜就是要找长生药?虽然说这也说得通,但是以小花的性格,不像是对这种东西有所追求的人啊。难道真是“长生”二字面前,人人都要跪而求之?


我不是。假如永远活着,生命就失去了本身的重要性,时间也不再是个有概念和意义的东西。


胖子出院之后,直接回了北京。说要回去处理一下铺子再去杭州找我。我从衢州走的时候,把车开到烂柯山前,还是一踩油门调头走了。一路没停,一路奔回杭州。


既然我选择了活着,就要向前。


只能向前。


十月。


杭州的空气里全是九月的大白天未散尽的暑气残热,夹杂着几乎感觉不到的应有秋高气爽。今年的秋注定长不了。


我这一个月,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每天晚上都在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个孩子,站在楼梯上,朝我招手,招着招着就不见了。


这么诡异的梦,跟个轮回一样,天天重复。我快崩溃了。直接冲进医院,找医生开了安眠药,要是再没用,我就打算去找萨满法师给做个什么驱魔术了。


今天意外地梦见了闷油瓶。其实不好算是梦。那感觉很真实,因为确实发生过。他把头枕在我的腿上,我摸着他软得像猫毛的头发,一直到醒。醒过来的时候,小贱在我的床头。


小贱是月中的时候,小花亲自送过来的。说是有事情要美国,小花不放心丢给别人,所以亲自送来放我这里照看两个星期。


小贱正式成了这只猫的名字。大家都这样喊它。


今天一早,我就到了铺子里。王盟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坐在里面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迟到了。他对我失踪一个月竟然什么都没有问。看到我回来的那天,只是表现出一脸“活着就好”的喜气。我想想也觉得好笑。他凭什么觉得我每次出去都是要牵扯上人命的呢。转念一想,这确实也没错。


王盟难得和我大清早就一起坐在铺子里,便开始没话找话说。他指着报纸,凑过来给我看:“老板,你看,最近的新闻越来越怪异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喏,你看。”他指着地方报道的一块篇幅不大的新闻把标题念了出来,“烂柯山景区溪源处发现两具浮尸,送至医院,尸体竟神奇复活。你看,这种新闻怪不得上不了头版头条的,概念再新,看着却像在宣传什么歪风邪气,肯定要被毙到豆腐干栏去的……嘿,老板!老板!你去哪?!”


他的声音被我甩在了百米开外的地方。我夺门而出,飞快地奔上我的车。


风从车窗吹进来。从那里离开到现在,我从来没流过一滴眼泪。但是现在,我的眼泪在风里飘。


我几乎看不清路,但是我方向很明确,我不会撞车,因为我要活着到达目的地。


-----------------------------------------第一卷*完---------------------------------------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5-31 20:40:00 +0800 CST  




麒麟双生第二卷之双行命线


第二十章 拥抱


昨日半路,我被人在铺子附近的一个巷口拦下。那人身着江湖术士的惯有套装,一看就知道是算命的。他抓着我的手臂,皱着眉头,用狐疑而饱含深意的眼光上下打量我。


一般骗钱算命人士惯用步骤就是:第一,用吸引你的眼神打量你;第二,用吸引你的话头挑拨你的兴趣;第三,告诉你想知道更多就花钱;或许会有第四,顺便推销一些相关产品(如果他有的话)。


果不其然,他打量完我之后,说:“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这话表面听起来很戳中人心,乍一听,还真觉得被他说中了,但其实却是十分讨巧的说法。什么叫劫难?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谁没点个劫难?投资理财做生意样样是风险,谁没一两个股票被套牢?十个人去医院,七个人被查出肿瘤,路上走一百个人,四十个人今天失恋。有哪个不好算作是劫难?这两个字就是个大坑,只等你往里跳。万一正好被他说中了,立刻好给他扣上大神的帽子,要是不幸被他说错了,你偏偏正好就是那个从月头到月末风平浪静一丁点儿故事都没有的牛逼人,他也有的是话给你推脱解释,反正你农药瓜果蔬菜地沟油天天吃。劫难这两个字的解释,就怕你想不到,绝不怕你没有说话的茬儿。于是我不置可否地笑着点了个头意思意思。他继续说:“死里逃生。”我直翻白眼。废话,我站在这儿,自然是逃生了的。


我没心思听他瞎掰。准备摸钱包给他找张五十的整票,毕竟人家出来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钱包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听见他说:“不过,后面还有更大的劫等着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手一甩,转身就走了。


自打从那出来之后,我胸口的旧伤经常隐隐作痛。但凡碰上阴雨天,居然同关节炎一样自行发作,叫我忍无可忍,最后还是去了医院。那个蒙古大夫一脸斯文相,说话却和长相完全不挂边。他看我是枪伤,以为我以前是当兵的,跟我扯了半天皮,直到连越战都扯上了,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追问这个伤要不要紧。他就丢给了我一句话:“反正死不了。”


这个蒙古大夫姓齐,他的名字是个单字,那字长得极其别扭,我不认得,于是一直在心里管他叫齐蒙古。


他就是闷油瓶和李如风的主治医师。


我在他的办公桌上看到了有那则新闻的报纸,他手一指,一脸鄙视地说:“现在的记者就知道乱写,什么叫‘两尸送来医院,某医生手指一点,亡者奇迹复活’啊?!把医生写成神棍,以后死了的全都不用送去太平间了,家属抱着在门外排队求‘点’就好了么!”他口中的这位“某医生”其实就是他自己,“齐一指”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他这么激动的情绪全都来自于早上的一场全武行,这事搞不好明天要上当地报纸的头版:确诊死亡的病人,家属不认,死活抱住齐蒙古的大腿,求他“点”一下。后来闹得条子也来了,死者是黑社会某一小头目,结果最后的场景就变成了医院和黑社会干架,条子在一边劝医院息事宁人。本来这两天因为闷油瓶和李如风的事情,医院里面就有众多暗藏的蹲点记者,看到这么爆料的素材,都速速现形,顿时医院走廊闪光灯一片。


其实这“齐一指”完全是被他们妖魔化了。他自己解释说:“那天我正好不幸轮到值夜班。他俩被送来的时候,说是没心跳了。我也以为死了的。我刚拿手指碰到其中一个人,那人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说了句‘没时间了’又倒了下去。当时周围在场的护士都吓坏了,以为是诈尸。其实两人被送来的时候,都经过现场抢救。要是真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啊。死不了就说明在能救的范围内,年轻人,心跳停停么就又跳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护士就是嘴碎,出去胡说一通,再加上记者添油加醋,现在扁鹊华佗也没我这么神啊!”


那个跳起来说“没时间了”的,是闷油瓶。


这话就像魔咒,在被这么多人如此重复之后,它显得愈加诡异了。到底是什么没时间了?我听到这个段子的时候,闷油瓶还没有醒过来。我记得上次听他说过这话之后,他就失忆了。我在心里暗暗把这句话当成了一个信号,已经做好了迎接他又一次失忆的准备。失忆不要紧,人活着最重要,剩余的那些思想可以慢慢灌输。记忆嘛,他记不得倒也当真不一定是坏事。


结果,是失忆了。不过不是闷油瓶,而是李如风。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我瞠目结舌。我靠在门框边,看着醒过来呆坐着的李如风,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麻痹性绞痛。齐蒙古说:“这小子被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整个人比医院新刷的墙都白。我原本以为失血这么多,肯定救不回来了。呵,结果你看!命就是神奇的东西不是?老天叫你活,你想去阎王爷那提前报道都不成!”他说话的口气像在江湖上撑旗子行骗的。我猜他肯定在这里有坚硬的后盾,才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不过,说到底,我对他并不反感,闷油瓶和李如风毕竟是他救回来的。而且这人虽然说话夸张,却一点不八卦。据说,李如风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却失血过多。闷油瓶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还有那么长一把黑金刀,居然没丢掉。还是在全国重点景区被发现,也难怪护士每天都在私下讨论这些事情。但是这个齐蒙古,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我。就只告诉我,闷油瓶内外伤都很严重,李如风没什么明显的伤,失掉的血也补回来了。失忆有可能是脑袋受创里边有血块压迫神经,导致的短暂性记忆缺失,要转去脑科看看。交代完就拍拍屁股走了。


李如风醒过来的时候一脸痴呆样。这已经是我料想当中的了。我心里面想,他现在就是一张白纸,失忆的人嘛,大抵上都一个样子的。要问,我在哪,你是谁,那我又是谁这么些个固定问题。我都做好一一回答的准备了,但是结果却让我变痴呆了。


他不是全部失忆,而是部分失忆。想不起来的那部分恰好就是我。


他看着我,脸上不带一点笑地问道:“你是谁?”


我能感觉到自己嘴角都在抽,他竟然不记得我了。我说我是吴邪,他皱着眉头盯着我看了半天,却没有答话。接着,他撇过头看了一眼睡在他旁边一张床上的闷油瓶,说了第二句话:“他怎么在这儿?”


我不知道这种是不是好算选择性失忆症。这种人最难对付。因为他不是白纸,他不会变成生活残障,不需要你加以指点。所以他现在拔了输液管,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做的这一切动作非常连贯,就像做过许多次一样,我根本都来不及把屁股从凳上挪起来,他就已经大步走出病房门了。


我突然被神经抽醒,一个箭步追出去。


幸好,他还没走远。这会儿,正站在走廊里,拉着一个护士,笑得跟朵儿花似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走到近处,才听见他说话的内容是为了那把刀。不对,不该称其为刀,应该称其为短剑。那刀不过是个剑鞘罢了。他被送来的时候,刀是在身上挂着的,现在显然是被医院收起来了。医院新出的规定,但凡是杀伤性武器,都要“妥善保管”。这规定是医院用来自保的,要不然病人或家属举着刀在医院随便砍人的剧目估计一个月就要上演一回。


护士们都喜欢跑来闷油瓶和李如风的病房。尽管开始他俩都昏迷,但是两张脸外加身上一股神秘气,不用醒着就能放倒一片。虽然她们私下没少议论他俩是不是干什么非法职业例如黑社会的杀手之类,但给的照顾绝对是极品的,对我笑得也格外甜。这会儿看到醒过来的李如风,活灵活现还对着自己笑,那小护士立刻被迷得七荤八素,要紧领着他去取东西了。


我赶紧上去一把拉住他。


他回头看我的时候刚刚堆了满脸的笑容顷刻不见。要不是闷油瓶就在那儿躺着,他这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真会以为是闷油瓶假扮的。他这张生硬冷却的脸,我记得之前只出现过一次,是他对着双儿的时候。可能是他对我笑得太多,导致我十分不习惯他现在这个脸,当下就有种被冷水浇头的冰凉感。


“你要去哪?”


他冷哼一声,皱着眉头一脸不屑地对我说:“好笑了。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向你交代?”


我愣了一下,觉得有一口气正好堵在心口的位置,不上不下。


他说完转过身,跟在护士身后继续朝前走。他连病号服都没有换下来,敞着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背心,迈大步在身边掀起一阵风。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觉得心里拔凉。那个一再贴了自己的命要救我的李如风,突然就此消失了。现在这个,不仅是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在原地停了三秒,带着空白一片的大脑,转身走去了电梯口。


他重新走过来的时候,正一边检查着他的那把短剑,全然不顾周围路过人的惊恐目光和指指点点。


他走到电梯口,按了向下键。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只当没看见。电梯来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毕竟我从心底里肯定他不会给我关于任何的信息。但我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一直到一楼。


“你还记得你是从烂柯山出来的吗?”电梯门打开来的一瞬间,我问他。


他侧过头,用非常凌厉的目光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记得。我也不会去那。”


我叹了口气,喊了他一声“小贱”。


他的眼神一下子神奇地温和了下来,看了我很久,却还是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件事情,你为什么叫小贱?”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了很远的距离。


他停下来,并没回头。举着刀朝我晃了晃,大声说:“因为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呵呵。我在心里笑。原来他不叫小贱,而叫小剑。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1 09:24:00 +0800 CST  




闷油瓶昏迷了很多天。天数多得我连日子都开始数不清楚了。


齐蒙古说:“伤太重,死是死不了,但是不保证不变植物人。”我问了半天要不要转什么特等加护病房之类的问题,他说:“醒不过来不是病房问题,医院床位本来就紧张。你要转就转去vip,那里空。”他说完又拍拍屁股走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屁味道。


医院离杭州太远,所以我干脆基本上不回去。在附近租了个房子,准备好长期抗战了。


李如风走了之后,音讯就此中断。就像这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我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老天为了让我活着出来,所以指派了一个打酱油的专门下去保我命呢。我记得他说,他是为了我去的烂柯山,所以现在他选择性遗忘了有关我的部分,自然是不会记得自己去过烂柯山了。他竟然也不问,也不好奇自己到底是怎么进的医院。我仔细想想,突然被一个想法噎住了:他的失忆会不会是装出来的?!


生意上的事我都交给了王盟去管,但是他几乎每天都要打一遍电话过来汇报,开口第一句话已经惯性成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时候觉得自我这次回来之后,他又开始回归以前的婆妈了。我接他电话敢情像在应付等在自家的媳妇儿,整天缠着你问几时能回,就怕在外面惹小三。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警告他一个星期别给我打电话。


结果三天之后,他又打来了。这次他没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而是开口就说:“小贱不见了。”


我的心当下就被抽凉了半截。我不在的时候,小贱放在王盟家里由他照顾。小花原本说只放两周,结果一放放到了现在。期间就给过两通电话,开口也没问我好不好,就问了下猫怎么样。说有点事情,暂时不能来拿,叫我善待它。有个三长两短,问我取命。说完,电话就啪的挂断了。


我心说,最近身边的人真是没个正常的。打电话给胖子,胖子也不接。也不知道他伤好彻底了没。当时他住进医院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北方来的小护士说了句“幸好肉多,不然更惨”就激发了他的荷尔蒙,非说人家是知音,追着她不放,我说你肉多是件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后来他居然动用各种关系,把小护士塞进北京大医院了。我相当怀疑,当时他走的这样急,口口声声说要回去处理生意,其实弄不好就是为了回去动用人脉办这事的。我说胖子,小姑娘被你弄进大城市,见了世面,接受了良好的社会洗涤,周围围一圈牛逼哄哄的医生,还能要你?他说,你懂什么,这是真爱。这话以前他在云彩身上用过。后来他就不接电话了,估计是不想听我给他的真爱泼冷水。我他娘还懒得管呢。


王盟电话打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从没想过,这个点,我居然为了一只猫,毫不犹豫,跳起来就连开三个小时的车回去了。有一个小时是被堵在路上的,听说前面有个神人居然在高速上面逆向行驶,连撞了三辆车之后,逃了。还好我到的时候已经在清理现场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被堵上多久呢。


我一到杭州,没有去找王盟,而是直奔回家。


我一路都在想,会不会是小贱在王盟那住不习惯,所以自己回去了。我知道通常只有狗有这种习惯,但是对于一只不能用正常二字来形容的神猫,万事皆有可能发生。


到家已经是半夜了。我停好车之后就一口气冲上了楼。


刚到门口,我就愣住了。场景仿佛一转就转移到了去烂柯山之前。


门虚掩着,门缝里没有一点光,漏出里面的漆黑。


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了门。我走得很匆忙,就拿了个钱包,要是真有什么贼在里面,我总不能拿钱包砸他吧。门一开,里面非常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只跳到我的心跳声,仿佛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我刚一开灯,就听见“嗖”一声从阳台上传来。我立马抬脚冲了过去,还是晚了一步。只见一个黑影轻巧地落在了楼底下的地面上,毫不停顿地就往前跑,身后拖出细长的影子。动作太快,连背影都没在我眼眶里提溜住,唰一下就不见了。


我扯着嗓子对着那人消失在路灯和黑暗夹角的背影大喊:“诶!你他妈有种别跑——!”


喊了几声之后,侧楼一个块头很大的中年男人突然冲出来,二话不说就砸了一个花盆过来:“你妈比半夜叫春啊!”说完就走进了屋子,重重地甩上了门,我捂着头感觉到阳台一阵晃动,赶紧撤回了屋子。


屋子里又是一片狼藉,不过比上回好一点。起码内衣裤没有给我翻出来,马桶上的水箱盖板也没有被卸下来。这个人目的性很强,好像知道我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一样。所以乱的只是有桌子的地方。所有写字台书架边的抽屉都被拉在外面。保险箱自从上次被那样轻易打开之后,我就学聪明了,目标太大,反而惹眼。其实我本身也没什么值钱货要藏来藏去,除了那两块尸玉散。


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保管它们。放在身上,万一碰上个什么人,我打也打不过,更容易丢。所以我把它们藏在了枕头里。


我一进卧室,就知道完了。


枕头被子全在地上,枕套枕芯完全分家,这贼真他妈有经验!


我的心直接沉到了死海底,果然来者就是冲着它们来的。


突然,我手机响了起来。我被突如其来的铃声给吓了一跳。我本以为又是王盟,结果一看号码是我妈。我立刻觉得不对,我妈这个点打给我准没好事。


果然,她开口就说:“小邪,你快回来一趟!家里出事了!”


我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家里灯火通明,大门开着。从门里飘出来一股很重的香烟味道。这场面,在他俩极为死板的老年生活里,显得相当诡异。


我一进去,居然发现屋里站了一堆人。大多都是脸生的,没个认识的。我自然一眼就瞄到了那张熟脸,二叔。看到他,我心里第一个反应是双儿。这女人自打那时带着那截青铜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倒有些怀疑,她和李如风是不是一路的。全都是身份未明来走个过场,还没明白是什么人就不见了,却偏偏留下一堆记忆一堆谜叫你死都忘不掉有这么个人出现过,心心念念去想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来,还会不会出现这些零散的问题。


扯远了。这些都不是要紧事,我赶紧把盯着二叔不放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就见左边我妈站在厨房门被电灯照出来的阴影里。也说不上来她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整个人都显得奇奇怪怪。


老爹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摆了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屁股,烟蒂撒的地上茶几上都是。他眉头微皱,沉默不语。我这么走进来,他们竟然谁都没抬头看我,倒是陌生人先开口说话了。


其中有个中等身材,却挺个格外显眼的大肚子,年岁和我老爹相当的男人,回头冲我一笑,说道:“哦哟,这就是小邪吧。咱们都多久没见过了啊。”


我心里纳闷,这人是谁啊,脸我也没什么印象,居然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我老爹听到他说话,这才抬头:“哦,吴邪回来了。这是你陈叔叔,记得么?”他指了指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大腹男。


我“哦”了一声,完了才后悔,口气完全是摆在台面上的敷衍,一听就能听出来,实在太不给面子了。于是又赶紧赔了笑脸还外加殷勤道:“记得,陈叔叔嘛,化成灰都记得的!”我当时说的时候倒是没意识到这句话好像用这里不太恰当,但是他明显瞬间脸就灰了一半。还有一半是红的。故意咳了一声就朝着老爹和二叔一挥手说:“事情不用担心,我走了。”


他一走出去,屋里大概五六个陌生人也跟着一道走了出去。这下,屋子里一下就空了,除了二叔,我和老妈也没别人了。我心里已经想好了,等会儿问完了眼下这件事情,就把二叔拽出去,顺便问下他和双儿的关系。


“那个陈叔叔是谁啊?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问道。


我老妈从阴影里面缓慢挪移出来,看了看我,又拿眼角斜了一眼身后的二叔和老爹,说:“我也等着人给我解释清楚呢!半夜有人敲门,我从床上起来开门一看,警局来的!开口就说已经证实在高速公路上逆向行驶连撞三车的肇事逃逸车辆是我们家的。你叫我说什么?!”老妈一口气说完,就一屁股往沙发中间一坐,气鼓鼓地瞪着老爹。


我瞬间就想起了回来时候高速段上的那则交通事故,惊恐地转向老爹,问道:“当时你在哪?”他吸了那根烟的最后一口,往烟缸里一摁,又迅速从烟盒里面抽出来另外一根放进嘴里:“床上。”


我一愣,顿时觉得稀里糊涂,摸不清方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不是我开的。”他过了半天,才又补充了一句。


“那车是被偷了?”


我一问完,只见老爹迅速抬着眼角瞥了我一眼,说:“可以这么说吧。”语气模棱两可。


“刚刚走的那些人是警局的?”我特地避开说条子二字。在我不开化的父母面前,我只能竭尽所能地写正楷字。不过,我来的时候,也没见楼下有停警车啊。


“嗯。不过已经换过一批了。半夜来叩门的不是他们。就是因为出了这么个怪事,我才半夜打电话让你二叔想办法。毕竟他人脉比你爸广。”老妈一边说,一边轻蔑地瞟了一眼老爹。


她一直嫌我老爹太书生太老实,百无一用是个学究。做了这么多年,人家小辈都升迁,他偏偏没从刚进去的那个职位上升过级。不过是工资比以前高了点,但是工资再涨,能涨过物价么?就这么混到了退休。


“刚刚那个陈文德是你二叔的好朋友,他到还记得你,你四五岁的时候他好像还抱过你的。刚刚从江苏那边调过来。幸好还有这号人物在,不然我们今天都不用在家过夜了。”哦,怪不得我没印象,原来见过我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不过也真奇了,过了二十几年,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看来干条子这一行的眼睛就是毒啊。


“咦,不对啊?!要是我们车子被偷了,肇事的车子就算是我们的,我们也不用慌啊!干嘛还要找人过来解决,直接去报个失车案不就成了么?!要说证人什么的,爸一晚上在家,邻居都能作证啊,妈你今天晚上总有说话吧。这里隔音不好,你嗓门大,十句总有个六句隔壁人家是听得见的,人家总不能以为你一晚上对着空气墙壁自言自语吧!”


我一说完,就遭到了老妈的白眼。她白了我一下,又白了老爹一下,手一挥:“你问他呀!谁知道车子是怎么丢的!”语气里满是怨念,说完就径直回了房间。


老爹没说话,沉默着掏出几张照片放到了茶几上,用手指了指:“这是你陈叔带来的,说是唯一的证据,被压下来了。”


我拿起照片,一张张翻过去。一看就是监控拍的。成像到是还好,就是大概由于行驶速度太快,所以照片被拍得模糊不清。有一张特别清楚地拍到了肇事车辆的车牌,特别扎眼的尾号521,老爹的生日。


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我立刻傻眼了。


我又仔细把相片揪在自己眼皮底下看了半天,终于抬头去看老爹和二叔。二叔脸上的表情很淡定,一点瞧不出什么变化。老爹的烟又点了一根,撅着嘴一个劲喷烟。我透过烟幕看到他冲我点了点头。


照片上的,看来,确实是三叔。


我在开回衢州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


三叔回来了?


这几个字给我带来的心情十分复杂。我不得不承认,看到那张脸出现在照片上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血液膨胀。第一瞬间,庆幸他没死的心情盖过了一切。第二瞬间,我疑惑了。世界上不止一个吴三省,还有一个戴着那张他的面具的解连环。


那这次回来的,到底是哪个?


而且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排场未免过大了一点。总觉得有什么暗含的名堂在里头。被这么一搅和,双儿的事情也没问。明天上午一定要打个电话给二叔,开门见山问问清楚。我想着想着就伸手去摸手机。


这时候,手机正好响了。我接起来一听,是医院打来的。值夜班护士的声音,懒散而冰冷,让你半夜只能联想到太平间里的尸体,一股子的寒气。


“张起灵好像醒了。”她毫无感情地说。我顿时耳边听见一声炮仗响,它无疑是这段时间最好的消息了,和当初那则报纸上的小新闻一样振奋人心。但是转念一想,什么叫好像?


“因为他不见了。”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1 19:39:00 +0800 CST  

我操!我一激动想也没想就把电话从打开的车窗口扔了出去。一脚刹车,车身带着强大的后冲力停在了高速边上。我该下的高速口已经被我甩在了身后百来米的地方。我他娘的就是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虽然心里一万个不相信我走一天,他恰好就这天醒。但我还是为了预防有这种突发状况,没在杭州多待,连了夜地往医院赶。平时第六感挺强的,这回怎么就没发作提醒我一下,早知道我就不走了!就算走,我也雇个人看在他床边上!


冷静下来,才想起来刚刚手机被我扔了的事实。不行,万一他给我打电话呢?于是我又开了车门跳下去,凌晨三点不到在高速上找被我摔得后盖电池和机子分了家的手机。要是这时候身后随便来辆车都可以把我碾碎。


我活着钻进车里,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重新装好开机,一边把车直线倒回下高速口,一路直奔医院。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这里的护士果然和齐蒙古说话一样牛逼。好像醒了,原因是人不见了。我径直奔上楼,外套都没有来得及拿上。十一月凌晨冷飕飕的风,灌进我的脖子,它们在我耳边呼啸成歌,带着凄厉讽刺的调子。


我一路跑到他房间门口,歌调在我耳边戛然而止。凌晨四点的医院静得格外吓人。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了门把,一点点往下转。


要么他躺在床上有待验证是不是会变成植物人,要么床上空空如也,他醒了不知去向。这两种可能性,我到底想看到哪一种?


结果都不是。


门带着轻微的吱嘎声被我推开的一刹那,落入眼帘的是地上一个倾斜的人影。里面没有灯,他坐在窗户边上,弓着背,侧头看着外面。


我怔了一下。


突然,有一阵风吹到了我的后颈。我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护士脸。她一开口我就认出了那冷冰冰的声音,就是之前打来电话告诉我说闷油瓶不见了的那个值班护士。她嘴角的皮随意地扯了两下,说:“哦,你动作很快嘛。我和你说他不见了的时候,他正好从我面前走过去,好像只是去厕所了。结果我话没来得及说完,你就把电话给挂掉了。”说完,伸了伸脖子朝里面望了一眼,又用诡异的眼神瞄了下我,转身就走了。


闷油瓶听见声音把头转了过来。外面路灯的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他头发长得连眼睛都挡掉一半了,我站在门口就能看到他下巴上黑乎乎的阴影,那是很久没有剃过的胡渣。我第一次感觉这男人,脸上有除了眼神以外的沧桑。


我没有动。就这么在门口站着。


我没有梦到过这一步。确切来说,从他昏迷到现在,除了那个我吃了安眠药也没有起到消退作用的怪梦,我经常梦到闷油瓶醒过来。但是梦都仅仅到他睁开眼睛为止,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的场景,没有用我去考虑,在我现在这种心情的冲力下,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显得比较妥帖。


我所有的血管都在躁动,但是我没有方式宣泄。我不能像个姑娘一样,一点抑制都没有地嚎啕大哭,喊着他的名字奔过去。尽管,我觉得很有可能下一秒这种躁动就会变成眼泪涌出来,但我还是想努力忍住。我不想被他看到我转头去抹眼泪的动作,作为一个大男人那样我自己都会觉得可笑。


我沉默地向前走了两步,随手把门带上。


依旧没说话,我站在四张空床中间的过道上看着他。


他突然先开了口,声音憋在喉咙里,显得非常嘶哑和浑浊:“有烟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要烟。第一次是在长白山,在分别之前。第二次在离开差点全体送命的烂柯山不远的这里,却是在重生之后。心情截然不同。


“有。”我伸手在裤袋里面掏出来一包被我压扁了的黄鹤楼。自从那次之后,我只抽黄鹤楼。


我把烟抽出来一根递给他。他接过烟,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能抽么?”


我突然就笑了。笑得我只觉得要岔气,连腰都直不起来,眼泪鼻涕一起被我笑了出来。我感觉到我的血液都在往上涌,热乎乎的透明液体都从眼睛里面往外飚。我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象征性地拍了拍,这动作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内涵意。屋里明明灯光很昏暗,但是我眼前怎么这会儿那么亮呢,这种光就像是冬天大清早,我打开铺子的门,照进来的第一束光。


我在模模糊糊的视线里面,看到他那张原本对着我的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就在半明半暗的外灯光阴影里柔和了下来。难得的,我看到他笑了。


他的动作几乎不带任何预示性,突然就抓住了我搭在他肩膀上那只胳膊,把我朝着他的身体一拉,一把抱住了我……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1 19:54: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再回杭州


下午,我开车回杭州,心情郁闷。脑子里面全都是从凌晨到我离开发生的事情。搅在一起。


凌晨,他的手环过我身体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东西,但是现在却都不怎么记得了。我还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力量,闷油瓶抱着我的两只手,很使劲地按在我的背上,用力到他的身体甚至微微颤抖。当时周围很安静,以至于到现在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来回震荡的余音。我的手指沿着他的脖子,伸进他柔软的发里。那是我这两个月梦里常有的情景。


我忘记他是什么时候松开手的,只觉得那个拥抱格外长。


直到我觉得天都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他才慢慢松开手,站直身子,看着我。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以至于一直到后来,我莫名其妙地靠在床边上睡过去,我们都保持沉默。而我是怎么睡过去的,却记不清楚了。脑袋里如同倒了浆糊一样混沌,只模糊记得,他一直醒着在边上捣鼓些什么,我还听到奇怪的嘀嘀声,能感觉到有白色的亮光晃在我睁不开来的眼睛前面。我也弄不懂,怎么一晚上不睡觉会睡得那么沉,所有意识都聚集在脑中,好像感觉是醒着的,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这有点像鬼压床。


要是我能预知到现在我一边开车一边要面对的郁闷心情,那当时我一定就算不停掐自己的肉一晚上也不会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正大。我是被齐蒙古喊醒的。他今天在白大褂里面穿了一件鲜绿色的衬衫,格外耀目。直接让我想起了黑眼镜去烂柯山第一天戴在头上的那顶帽子,一个颜色。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半弯着腰,把头凑在我面前,一脸猥琐的笑:“醒了?你朋友呢?”


我迷迷糊糊眼睛半睁地看着他,大脑还没开始正常运作:“什么朋友?”声音都卡在嗓子里。“躺着的那位。”我看着他一脸无语的表情,脑中顿时空白了一大片,下一句话就卡壳在了那片空白处。


闷油瓶又不见了。


从意识里面跳出来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想站起来,把床掀掉。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我。最搞笑的是,我去付钱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居然被告知患者已经自己付过了。我转身一想还有李如风的账单,那人告诉我他自己也付清了。我真是哭笑不得,他俩还真是帮我省钱,走的时候以不同态度忽视我的存在,居然还不忘付医药费账单。


齐蒙古很生气。这还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发火。他拎着病历卡站在前台,拿它不停敲桌子,声音抬了八丈高:“哪个医生给他办出院的?病人是我的,哪个给他办的?!病人要是死在外面是不是他负责?!昨天是哪个护士值班?!”


我听见他说“死”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字从个医生嘴里顺出来竟然带上了一种理所当然的衔接气,我听着觉得心里不舒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到那个护士,我走过去前台,朝里面扫了一眼,确实没看到她在。想起来她昨天那个眼神,估计脑子里走的路线肯定正不了了。


于是,我假装随意地问了下前台,结果忽然从桌子另一头冒出来一个个子很矮,长得倒是很好看的护士。她窜到我跟前,昂着头看了我五秒钟,忽然嘿嘿一笑。笑起来倒是挺好看,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相当可爱。不过这笑,我看得出,明显就是得到了什么听说之后蕴含了说不清的深意在里面。


齐蒙古说的果真没错,这里的护士就是嘴碎。“切,你看见哪个值晚班的一直到这个点还不下班的。”我心说,这边医生护士果然同体化很严重,说话全都一个德性。“她让我给你带个话,确切来说,是你男朋友托她给你捎个话。”她有意加重了男朋友三个字的音,还特地停下来看我反应。我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一愣,十分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脖子的摆放姿势,让她快说。她的样子很得意,清了清嗓子,故意换了种声音道:“她说…他说:回杭州。”


啊?就三个字?她点点头,转身又钻进了桌子那头的靠背椅里面,从这里看过去,几乎不见她的头。


这比失踪起码好一点。他晓得叫我回去,就说明他会出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这比得不到任何音讯,对着他转身消失留下来的那片遥遥无期的空气要好得太多了。


不过我还是心情郁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出医院的时候大雨已经转变为暴雨了。雨点全方位覆盖了空气面,几乎挡去了所有视线。我是闭着眼睛找到车钻进去的。


我才钻进车里,就看到齐蒙古站在医院大门口,就是我刚才站的位置。有个身影从我车身旁边突然就冲了过去。是个女人,长头发。我从这里看得实在不清不楚,但是光看一个模糊的背影,竟有一种十分奇怪的熟悉感。我看见她跑到齐蒙古旁边停下来,随便拂了下身上和头发上的水,就跟着齐蒙古走了进去。


我莫名其妙地被一种说不出的怪感觉堵了下胸口。


我没作停留,随即就一路听着暴雨的啪啪声,开车去了租的房子收拾了东西。房子是中介找的,签了三个月的合同,压了两个月的押金。中介那个下巴上长了一颗媒婆痣的女人,咧着一张大嘴笑着,露出半口发黄的牙齿,指着合同上的一行字叫我看。上面写着:“如未达三月,押金一概不予退还。”


前面路上又大堵车,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故。我一路怨念地往回赶,开到半路,居然还要给老子堵车。我心说,这回总不是三叔又在前面杂耍吧。车窗外面的雨丝毫没有下小的趋势,闷油瓶不知去向,媒婆痣女人的脸还晃悠在我的脑中,阴魂不散,更加足了我山洪暴发的马力。我猛地弹起来,开始拼命按喇叭。前面突然有个人把脑袋伸出窗外,手里抽出一个喇叭式的扩音器,冲着我就喊:“按你妹啊!”说完就把头缩了进去。我刚摇下车窗,把头伸出去想回骂两句,一张嘴就全是水,开口说话的气势都被这场雨淹掉了。也罢。


路上一堵就是两个小时。等我开到杭州都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王盟在我还开在路上的时候,就打来电话说,有个条子去店里找我。我一听立刻一愣。条子?!谁他娘不知道我们做这一行,最怕什么。其实要说怕也谈不上。这年头,一般扯上太白道的事情,多数走点门路还是能摆平的。三叔以前只要听到有人提条子或雷子就说:“要怕他们就趁早别混!”但是我毕竟不是三叔那种老狐狸,能不惹上他们最好。真要惹上他们,只会平添更多麻烦。


我要还是以前那个不管世事的小古董店老板,来一车条子也不关我的事情。现在不一样,手里这么多东西,来条子可不是什么好事。三叔留下来的这些事情,本来麻烦就不少了,再多点出来就怕我吃饱了噎到喉咙。不过王盟说只来了一个,我想顶多也就是来探探风声,要是真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那肯定不会只来一个。


估计今天没找到我,明天还得找过来。


这一夜我睡得十分不踏实。


我吃了两颗安眠药,还是没能把那个怪梦压过去。这回场景竟然清晰了一点。我看到一条河,河里有凌乱的石块。男孩站在离河不远的台阶上,冲我挥手。我听见他飘在似乎千里外的打着颤的声音喊我,吴邪。我发誓他的名字就在我的喉咙口,已经快到我嘴边了。在我就要喊出口的那一刹那,他不见了,梦中断了。我突然睁开眼睛醒过来,竟然发现有眼泪挂在脸上。我拿手随便抹了抹,怪事。床头的闹钟显示时间才凌晨三点半。我却显然已经睡意全无,打开灯坐了起来。房间里还是那天临走时候的混乱状态,被人闯进来过之后,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只是让王盟找人过来换了把锁。反正睡不着,我干脆起来点了根烟,开始收拾屋子。


突然,我觉得有什么从身后一闪,透过烟气掠过我眼角的余光。我猛地回头一看,脖子倒是差点扭到,身后却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只有我自己打开的窗户,和窗户上白色透明的窗帘在吹进屋的风里微微晃荡。等等,窗户是不是我自己打开的?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被闯了两次空门的原因,竟然让我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熊猫眼去了店里。


今天杭州天气不错。可是我的心思全然不在天气上。经过一晚上折腾,我已经彻底意识到了,闷油瓶要是不回来,我以后都别想睡踏实了。回来?…我怎么会用这个词?我腾出方向盘上的手,抓了抓脑袋上的乱发。


王盟大清早就站在门口,姿势怪异。我笑他道:“干嘛,大清早迎接我啊。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早来。”说完就见他朝里头努了努嘴,冲我使了个颜色。我立刻反应过来,怕是昨天那位一早就被东风吹过来了。


刚走进去,就见到了一个让我傻眼的人。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官腔十足,尤其是肚子,倒像是怀了五六个月的样子。这不就是那天在我父母家里见着的那位大腹男嘛。


叫什么,陈文德。对,就是他,说是二叔的朋友。


怎么是他,他来干嘛?他总不能因为我上次没认出他来,就特地大老远赶过来,给我解释他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抱过我的故事吧。这显然不现实。我刚准备放下来的警觉性一下又重新端了起来。


“小邪,你很早嘛。”他满脸堆笑地站起来。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切,你来这么早,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我敢说我要是十点前不出现在铺子门口,王盟保准给我夺命连环call。不过想归想,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就算不给二叔面子,他坐着这个位置,日后怕是要请他关照的事情真不会少。


“陈叔叔,你来也不通知我一声。早说了,我也不会一早让你等在店里啊。”我二话不说,赶紧迎了上去。


“哦,没事没事。”他笑笑,随即脸上的表情有所改变,“我来是有事情要问你的。”


我心道坏了,不会是上次三叔那个肇事事件还有什么后遗症没解决吧。靠!不会是伤者来要赔款或者打官司吧!吗的,这下,指不定要赔多少钱的。谁不知道,这年头,车头碰到一路上走的小青年,他身上日后所有的医药费都要你担待。就算是肾亏也是你的车头给蹭亏的。我心里一阵阴云,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他挡了回来。


我摆摆手,示意我稍安勿躁。随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照片。


又是照片。最近让我心里发毛的东西真是一样接一样。要不是我那小区破没安电梯,我上下楼是坚决不会走楼梯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照片。


照片很清晰,不是什么监控拍的。照片上的人,我有些恍惚。那男人长得很好看,穿着现在这种深秋时的风衣,只是款式有些老了。照片拍得很艺术,角落隐约发黄,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拍的。照片上还有一个女人。男人站在风里,搂着女人,四十五度角面对镜头,女人笑得很开心,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只给了一张从乱发下露出的精致侧脸。我猜女人一定是有倾城容貌的,因为她的姿态打动人心,且露出来的那部分包括她高挺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与干净而白皙的皮肤。


“你见过照片上这个男人没有?”他用期待的又满是狐疑的表情问我。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心里在打鼓,因为,这男人就算不是现在我见到他的样子,但是他的脸逃不过我的眼睛。我认人的能力很好,绝对不会错。我见过他,不久前我还见过他。

照片上的男人没有戴眼镜,露出好看而澄澈的双眼。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3 23:52:00 +0800 CST  

不会有错,是黑眼镜。


我用眼角偷瞄他脸上的表情,这男人藏得深得很。他和黑眼镜是什么关系,他要找他,又为什么要来问我?他就这么确定我认识黑眼镜?


我有意避开话题,随口说道:“哟,这女人好漂亮。”


他愣了一下,看了眼照片,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死了。”


我心里一怔,张了张嘴,却一时捕捉不到想说的话。


“行了,你要知道了什么,就打这个电话联系我。”说完,他塞了一张小纸片到我的手里,就准备走出去。


“他是什么人?”我对着他几乎要晃出店门的背影问。


“通缉犯。”他的声音从店门外飘来。


今天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坐在店里发呆。脑子里面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想到六点不到,我终于坐不住了,决定早点回家。


今天小区的路灯故障了,整个小区都黑乎乎的一片。花花草草在周围影影绰绰,静得有点让人发毛。


我叼着一根烟,刚走到家楼下那个花坛边上,突然注意到有个人影混杂在右手边花坛里众多树和花的黑影里面。


我静止在那里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没有动。那个人影也没有动。我有点耐不住,想着要不就直接上楼,要不就走过去看看。没准,是我眼拙,看错了,根本就不是人影。好奇通常都要害死猫。


我刚想抬脚开门直接上楼。那个影子突然就晃了出来。


即刻我听见一声清楚的“喵”。


一回头,闷油瓶抱着小贱,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起初一愣,紧接着就听到心口那块堵塞已久的大石“哐嘡”落地的声音,那声音夹杂了一丝诧异的惊喜。我赶紧微微低下头,拿手在脸上挡了挡,为了掩住嘴边没憋得住的笑。


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手里居然抱着小贱。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他那么急着走,就是要去找小贱的?怪了,他是怎么知道小贱失踪的了?


我脑子一转,忽然想起来在医院我睡着之后,迷迷糊糊耳边响起的那种奇怪的“嘀嘀”声和发白的光。靠!那不就是我的手机么!


“王盟正好来短信,说猫还是没回来。”他看着我,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解释道。


“你从哪里找到小贱的?”我问他。他听到“小贱”二字的时候,嘴角貌似飞快地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我赶紧摆摆手,解释道:“是贱人的‘贱’。”


他还没回答,小贱把脑袋从他臂弯里露出半截,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


慢着!我看到了不对头的地方!


这猫是不是小贱?!它脖子上没有铃铛!


它在夜里却没有发绿的灰眼睛着实拿我吓了一跳,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惊叫道:“怎么回事?!它不是小贱!”


闷油瓶皱了下眉,低下头看着猫,拿他的脖子抬起来一点叫我看。


本来夜里没灯就非常暗,再加上这是一只黑猫,我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毛上颜色的分别。但是这会儿,被闷油瓶一指,我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就看到了,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猫的脖子底下,全都是血。很多毛都一块块地被血黏在一起。但是那血依旧在流个不停,滴滴答答地落在闷油瓶抱着它的手上,他手上被血湿红了一片。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扑鼻子,我只觉得心都像被打了结一样揪到了一起。


是谁这么狠,连猫都不放过?!


“它被人摘了铃铛。”


我在闷油瓶看着我的眼睛里,捡到了飞速而过的一丝不安之色,顿时便有了想法。“是不是它的血止不了,就要死了?”我对这猫还是有感情的。虽然只是小花暂时寄养在我这里,但是闷油瓶生死未卜的那些日子,我醒过来的早晨他都安静地蹲在我的床头。我说这话的时候,气都短了一半,声音堵在嗓子里出不来气。


他顿了一下,撇了撇嘴说道:“不会。”我刚想喘口气,他却又继续说,“更糟。那个铃铛是守魂铃,没了它,它会尸化。”


我嘴巴张得老大,满脑子烂柯山底下那些墙体里面一坨坨的肉,还有张术那张最后出现的惨白的面孔。他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留小贱,要亲手解决它吗?


我刚把手伸过去,还没碰到小贱的任何一根毛,就听见闷油瓶一声大喝:“别碰!”他这一声,突然就把我从半梦游状态叫回了现实。由于惊恐,我顿时感到瞳孔被无限放大,如同将死。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转移到了烂柯山下。


凡是被碰到的,都要尸化。那他自己不也……


“我不会。因为,”他看着我,顿了一秒钟,道:“我体内有相冲的东西。这个东西和尸化,相当于两种剧毒,在我体内,等于以毒攻毒。”


我悬在半空因为慌张而狂跳不止的心,突然一下子又降到了原位。看到他活着出来之后,我居然暂时性地忘记了他身体里面还有隐藏的危险。或者说,我从内心选择相信那股黑气已经没有威胁了,从那里出来之后,就和汗液一样,从人体内部自然蒸发了。要是他不说接下来的话,我会欣然接受这股黑气还在他体内保留,没有要他的命,却还有益身心健康。


他却偏偏不让我如愿。


他沉默了好久,像是在故意给我制造一个缓冲的过程。接着,我听见他的声音又一次在黑夜死一般沉寂的空气里飘起来,混杂着一些不知名的花香,进入我的耳朵。


“但是,它最后肯定是会要我命的。所以,我不知道我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区的路灯突然全体亮了。可是我的世界没有亮。


灯光从斜角落下来,点亮了他的半张脸。他的表情是千年不变的平静,好像生死,放在他身上,这辈子都和他是两条平行线,不会同他发生任何的摩擦和关系。我不知道他这般的从容和淡定是哪里来的,不是那种大无畏,仅仅仿佛不能与他相干。


他醒了,他走了,他回来,他告诉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呵呵。我在心底冷笑到连着身体一起发抖。这十一月的夜说来也还没太凉,无风,平静,还有深秋未散的湿气。但是我现在感觉自己被丢去了长白的雪山,或许还能从肺里呼出寒气来。


我在心里一瞬间就拒绝了所有的想法,我拒绝接受。


我手一挥,说:“回家。”





这几天杭州明显开始变天了。天气整天阴沉着脸。这就是所谓的过渡期,从一个节气过度至另一个,就会有这样一种抽搐和变态的插叙过程。


小贱没有很快尸化,但是它几乎处于半死状态,不吃不喝,只钻在闷油瓶的怀里睡觉。我偶尔喊它一声,它就慢慢睁开眼睛看看我,“喵”一声,声音发颤。我经常无意识地就想去摸它,特别是早上醒过来刚下床去看它的时候,处于一种脑袋不清楚的半梦游状态,看到它躺在闷油瓶边上,就会一时忘记它所经受的痛苦,和它自己带着的危险,每次都被闷油瓶拿手用力拍掉。几次下来,小贱可能也明白了我不能碰它的事实,于是接下来只要我再想碰它,它就会把身体一缩自觉避开我。我看着它缩成一团球状的小身体,心里一阵酸涩和痛。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闷油瓶没有再提任何关于黑气的话题,我没有多追问任何一句。我就这样装模作样每天滥竽充数过日子。有一天,我偷偷在闷油瓶睡着的时候,掀开他穿着睡觉的那件我的大白T恤,看他的胸口。我想看看黑线还在不在。他的胸口没有现形的麒麟纹身,黑线却隐约还能看见。颜色并不很深,但是明显就不是正常血管该有的颜色。我想,可能,或许,它会自己蒸发走。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每个阿Q都是这样的,所以日子才能过得好。


那晚的三天之后,闷油瓶蹲在家里看着小贱发呆。只过了三天的时间,小贱已经没有猫样了,它的瘦连摸都不用,光用看得就能发现。脖子上的血早就已经止住了,现在结成干的血块把毛都揪在了一起。


“可能快了。”闷油瓶说道,没有抬头。


“能救它吗?”


“嗯。但是我不确定能不能有用。”他说完,把头抬起来,说道:“你本来就有一块尸玉散,加上我给你的,就有两块。你拿出一块来,分一下,给它一半。一半应该就够了。这猫不能死。”


我顿时觉得脑袋晕了一下。跨过很久的张嘴沉默之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被偷了。”


闷油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竟然现出一副惊恐的神色。


我不等他问,就解释了一遍那天发生的诸多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回忆,我就会想起来很多事情,总觉得所有事情都可能是被一根线串联在一起的。只要解开一个环,其他就能迎刃而解。我刚又想到了黑眼镜的事情,正在考虑要不要说的时候,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似乎根本没怎么在听我说话。之后,他把头低了下去,不再出声,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一分钟,他突然站起来,表情严肃地对我说:“尸玉散必须要找到。这只猫,假如我们在明早之前还找不到尸玉散,或者它的青铜守魂铃,那我们就要杀了它,在它尸化之前。”


我忽然之间,意识到了尸玉散的重要性。在这之前,我也知道它很重要,但是我对它没有概念,所有的概念都来源于听说,那些都相当于理论。有人给你灌输过它的神通作用,和你说那是一剂长生药。但是我并不要永生,这对我来说本身也没什么实在意义。所以在被众多事情相冲之后,我倒是并没去在意太多那个所谓的长生药的丢失。


原本以为,无非是谁知道我有这东西,奔着长生的目的来偷了去。丢了也罢。现在被闷油瓶这么一说,就像这东西立刻有了实践的现实用途,突然倒是给我理了一下思路,想想也是,我怎么能这样大意呢。东西是闷油瓶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塞给我让我带出来的,我早该有这样清楚的认识,它可能并非只是长生药这样简单。


“那尸玉散是不是能救你?”我低声问。我只是随便猜,在内心没有成熟的逻辑思维底下,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毕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还是给出了我不想听见的回答。


他没有任何犹豫,只说了两个字:“不是。”他说完之后,抬头一直看着我,我以为他还有没说完的后续,但是等了半天,他也没再说什么。


我开始酝酿着给小花打电话,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我是肯定下不了狠手杀小贱的,就算下手也只能是闷油瓶下手。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我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解释到完,原本以为他会有很大的反应,就算作为一个大男人不会大哭,估计也是会鬼叫的。这猫自从跟了他,就被他当成第二个命根子……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很长的沉默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嗯,知道了。”遂挂断了电话。


我对着电话沉默了很久,回头看闷油瓶。我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便问道:“你是在哪里找到小贱的?”这个问题,居然被我无限忽视了。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把小贱抱起来,开始慢慢往阳台走。


我很奇怪,闷油瓶口口声声说,猫不能死,但是他却从说那句话之后一直到现在这个点都没有出去过,别说铃铛不在家里,就算在,他也没有显示出任何翻箱倒柜要找出来救猫的意愿。我心里犯嘀咕,这也太奇怪了。


现在客厅里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晚上十一点三十。


我其实从今天早上他说完那个话之后,就放弃了。下午出去瞎晃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根本没有一个概念上的起码范围,这么短时间去哪里找铃铛和尸玉散?


我站在闷油瓶背后看着他将抱着小贱的双手伸到阳台外面。我转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这只救了我们的神猫居然到最后却自己要落得一死的结局。那当初要是它不救我们,走它自己的路,是不是今天还会是同样的下场呢?


我再回头的时候,闷油瓶依旧没有松手。


我突然后悔了,或许不是这样的呢,或许它就是体质特殊,今天尸化不了,也死不了,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去救它呢?虽然它只是一只猫,但是我心里有万般不忍。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叫一声“不要”,却还是没有快过闷油瓶的手。


猫从他腾空的手里,成抛物线往外飞。我向远处望着它,心快过它被扔到了水泥地上。


突然,就在我看到猫即将落到地上的时候,有个人影速度飞快地从黑暗处冲出来,我看到他伸出手接住猫,就消失在了尽头的夜里。


我还来不及反应这一连串的变化,转头去看闷油瓶。他嘴角划过一丝明显的笑。


“那是谁?”


“李如风。”


他抹了抹鼻子,转身走进了屋里。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3 23:56: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金玉满堂


最近我的噩梦有点混乱。男孩依旧在梦里出现。不过他的出现频率已经及不上闷油瓶了,闷油瓶是夜夜出现,每次都一个形象,胸口黑血喷涌地站在床前看我,直到我惊醒。


结果,半个月以来,每天半夜我都会醒。醒过来就看看闷油瓶是不是还睡在旁边的床上。床还是我们去烂柯山之前弄的那两张单人床,他不在的那段时间,我也没有把床拼回去。房间没有改变什么,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再四下望一眼,那感觉却仿佛已然隔了年代。


闷油瓶始终没有回答我小贱是在哪里找到的,有关李如风的一切,他也不做任何解释。只说:“你会知道的。”我心说我会知道个屁,我到现在脑中所有的概念除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之外,就没有了。李如风自从那晚给了个黑影之后,就带着小贱一起消失了。我一直在想,闯进我房子的人是不是就是他?是不是就是他偷走了尸玉散?对小贱下狠手的,又是谁?假如真是他的话,那他干嘛要先把小贱弄个半死,等它要死不死的时候又来救它呢?这不太符合逻辑。于是这段时间,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沉默。我要花大量时间拿各路棉絮填塞脑中空缺,为的是尽量不让自己想起来闷油瓶那晚说的话。


今天是意外堆积的一天。


一早起来,闷油瓶就不见了。一直到午后,他才拿手机给我来了一条短信,就四个字:金玉满堂。我看得一头雾水,他这是什么意思,没事给我发祝福语啊,这还没过年呢。连圣诞都没到呢,而且我深刻怀疑,像闷油瓶这种和社会脱节的奇葩,到底知不知道圣诞节这个节还是个有待商讨的问题。我刚看完他短信,满脑子问号,王盟的电话就追过来了,说是有个人来留了一张便条给我,搁在我的台子上。我问他是谁,他形容了半天我也没在脑子里能模糊出一个印象来,便直接让他把上面写的内容念来我听听。“就一句话,‘晚上七点金玉满堂’。没了。”


我搁下电话,开始郁闷,看来这金玉满堂还是个地方。问题是在哪里啊?若是真在杭州,我也生活了二十来个年头了,怎么就没听过有这样一个地方呢?我开始在网上使劲搜索,结果一搜跳出来了一堆菜谱之类的东西。我索性把电脑一关,拎了车钥匙准备直接奔去铺子。


车子刚行出小区的门口,突然有个不要命的横着就穿了出来。这个牛人,居然手一摆,硬生生挡在了我车前面,做出了一个“停”的姿势。我都傻了,大约是车头即将撞到他腰的前一秒才踩了刹车。我被车的后冲力一震,头直接砸在了方向盘上,疼得我忍不住哇哇大叫。等我重新抬头,才发现,这个不要命的,居然是二叔!


他放下手,迅速钻进了副驾驶座。


“开车!”他命令道。


“你干嘛,不要命啦!”我一边抱怨,一边脚踩油门。车子直接冲出了小区大门。


“去金玉满堂。”他眼睛望着前面对我说。


“啊?”


要不是他从底下伸一脚过来,我肯定在马路当中直接踩刹车。一天听到三次同一个地方的名字,并且还是个我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难免显得有些诡异。


“为什么要去那?”


“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晚点再说,你开你的车就行了。”


我说我不知道在哪里,他瞟了我一眼,说了句:“下来。”


于是,我们两把车靠在快行道的边上,迅速换了座位。幸好这一带交警少,不然肯定又少不了要吃罚单。我看了看二叔的脸色,黄里带焦。不对啊,这么多年,我很少见他处事这么不镇定。二叔比起三叔来,只能说藏得更深。同样都是老狐狸,三叔的狐狸尾巴整天翘在天上,二叔的则从来都夹在裤裆里,很少外露。


“二叔,今天我铺子里的条子,是不是你留的?”


他一听,即刻甩过来一个警惕的眼角:“什么条子?”


“哦,是纸条,不是那个条子。”我解释道。


“什么纸条?”


我想了一下,现在他什么都不说,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要不要和他说纸条上的内容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堂字尾音刚落,就只见他眉头一皱,一脚就用力踩下了油门。还好我那是小金杯,不是奥迪跑车,再快也就那龟速了。不然他这一脚下去,我们立刻要被连拍几张超速驾驶。


开了很久,他差不多速度终于慢下来的时候,才幽幽说道:“那应该是你三叔留的。”


我愣了一下,刚想把话问清楚,他突然说:“到了。”紧接着就把车熄了火,停在一片空地上,开车门下去了。


依照我的感觉,我们绝对是开出杭州城了。他朝着不明方向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这里也好算是绝对的荒郊野岭,路边上没有乱走的行人,只有公路和稻田。但是沿边这一排排水泥房子大多样式雷同,没什么新意。所谓的“到了”,我却愣是没有发现在哪里。


二叔脸上的沉稳又重新回来了,这和刚刚拦我车子的人前后差别巨大。他回头朝我一瞥,示意我跟上。


三步一朝前,当我真正走到这个建筑面前的时候,才辨别出来,眼前这个别飞檐青瓦装饰,俨然透出一缕古朴气息的形似徽式建筑,和周围那些民居还是有区别的。只是远看难以识别罢了。


门框上用纸糊了一个条幅,上头用正楷写着:金玉满堂。


啧。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虽然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徽式建筑风格把门装点的很秀气,但仍旧和这几个字的内容大相径庭。


我跟在二叔后面走了进去。一进门,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前厅,空间倒是很大,但是空旷得让我感觉出个大气都能给两声回音。连接着前厅的是一条走廊,一曲十八弯,转得我都快发晕了,还没看到个头。走廊被两排红漆柱子撑起,廊外是类似庭院的空地,没有任何东西,干净得连到一颗枯草都没有。但是这里一定是有人打扫的,若真是长久无人出入,会到处结满了蜘蛛网,空气里的干灰肯定能在进来的那一刹那就立刻被感觉到。果然,我随手抹了一把栏杆,竟然一尘不染。


这地方也太怪异了。这大厅和走廊似乎全都没什么实际作用,不过是摆设。那到底是为了藏什么?


很快,我就知道要藏什么了。


二叔带着我一直走到走廊的底部,那是一堵死墙。前面看似已经无路可走。只见他伸出手,在墙上轻扣了三下,顿了一顿,又重敲了四下。


那墙,就从中间分开了。


迎面而来的一道不明金光直接晃了一下我的眼睛,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瞬间愣住了。


什么叫别有洞天?原来真正的金玉满堂在这里头。


我眼前这豪华的气派与外面十分不协调。这是一个让你震撼的大厅,当真的金场。到处都是晃眼的黄色金属光,怕是再有气派的场子都要被这里的气势所压下去,刚刚一路过来的那个外面在此刻连颜色都直接丢失在脑后了。一般我印象里,这种满目璀璨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只是在你脑中不能留下什么好的深刻印象,通常镀金的东西一多,就会从里面流出一股庸俗之气。但是这里不同,最外面门上的徽式建筑的秀气,好像隐约浸透到了这里,这里面虽然气派豪华,却不失秀气之色,雕花木梁,刷的是桐油,古典风雅的小家之气,却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金黄色的庸俗。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旋转式的镂空木阶梯,通向二楼的前廊。大堂正中间,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用朱砂红写了:金玉满堂。红得格外刺眼。


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类似保安的人物横在门口,端了张死人脸,长得都属于非人类。那身材,一看就知道是干哪一行的。门一开,他们就给二叔发了一张类似简介的卡片和号牌。另一个人上来就拿了一个机场那种金属侦察器对着我俩的身体上下扫。我使劲吞了下口水,尽量闭上嘴,掩饰住自己脸上的惊讶。转头问二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只见二叔脸上拂过淡然一笑,道:“解家拍卖古董的场子。不过这是表面,挂了他家的名义,内里实则应该是张家的。”


张家?!大约是我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二叔瞟了我一眼,又道:“没错,张启山那个张家。”


“他们家的势力不全在长沙嘛,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大一个场子?”


二叔眉头一挑,鼻子里哼哧一声:“我说你眼见短,你还不承认。皇帝也不出紫禁城,你能说京城之外的地皮都不是皇土?你没看到的东西多着呢,这算什么。不动脑子。”


他说完,手一甩,就迈着大步走了进去。我赶紧默默跟了上去。


走到里面就更能感觉到这里空间的巨大了。我感觉屋顶都在我头顶上十来米高的地方,有一种无限大的释放感。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气人的是,表又停了。这表是我前几天才买的,不知道为什么,从烂柯山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我人品极差,尤其体现在买表这个事情上。起初回来之后就去买了个两百多的无名牌,戴了不到一个星期,停了。我以为是小牌子的质量问题,于是狠下心换了个一千的,结果又停了,前后不过一个星期。返厂修了两次之后,还是继续走走就停。我开始坚决相信是这个表的问题,但是柜台声音鸡叫的小姐坚持说表没有问题,硬是不肯给我换。我心一横,于是又在紧靠它旁边另一个牌子的柜台,又买了一个三千的。其实大多是出于报复心理,做给之前不肯换表给我的那个鸡嗓子看的,谁知道那时候她正好有客人,表情欢快地正在拼命推销我那款表给冤大头,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心里恨恨地想,买吧,停死你。结果到最后,我花了三千,买来的这块表,又是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停了。


见鬼了。不过当下也没处计较这样的琐碎事。我甩了甩手,从裤子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界面还停在闷油瓶那条短信上,右上角显示“不在服务区”。我在心里“靠”了一声,想来这里,肯定是没有一个角落能找着信号了。手机时间显示六点三十五,不知道对不对。刚想问二叔现在几点,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顺着右手边的空气,飘进我的耳朵:


“呵呵呵呵,来医院那都是统一的花钱买罪受。你要买福可以啊,进来就送vip,待遇都是皇帝的待遇,受罪就被压缩到了身体本身,这是内部问题,外部条件属于第三服务,那都是没话说的!”


这声音…..我头不自觉地歪了过去。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4 00:11:00 +0800 CST  

果然是齐蒙古。


不过他这会儿身上穿着的不是医生的白袍子,而是从上至下一身笔挺的西装,顿时感觉连到腰板都直了几分。他依旧端了一副眼镜,面前站着一位穿着风骚,姿态斐然的中年女人。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齐蒙古,满脸春色挡都挡不住。齐蒙古依旧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完全没有留意到我。他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相当工整,迅速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神了,他在这里干嘛?


或许二叔知道。但是我一转头,身后二叔已经不见了。


我在大堂中间兜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二叔。现在人渐渐有些多起来了,这些人大都是生面孔。齐蒙古这会儿刚和大妈说完话,现在正踩着右手的楼梯往二楼走。他一边走,一边转身往下看。我几次差点就要挥手示意,但是他完全不像有看到我的样子,匆匆往下看几眼就回头,显然是在找什么人。我心说,难道他当真是病人太多,这么点时间不见,他就不记得我了?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个叫金包玉的上海人。他是一个古董商,大约三十来岁,前阵子和我有些金钱上的来往。这人给我印象比较好。和他俗不可耐的名字完全不同,此人性格脾气都较温和,谈吐也风雅。话并不多,比起这个圈子大多数人那些尖嘴猴腮的样子,他看起来倒反而有点像职业搞金融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只知道他似乎住在上海,加上那个口音,凭我判断,应该是上海人。既然是拍卖会,这个金包玉的出现,我倒并不意外。几句寒暄过后,他问:“你一个人来的?”


“哦,不是。我其实是和我二叔一道来的。不过这会儿,他跑没影了。”我说完,又四下里望了一圈,二楼靠楼梯口那个包房的帘子没挂上,齐蒙古坐在房里中间那张圆桌边,从我这里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他应该在和同桌坐的另一个人说话,但是我看不到坐在他边上那个是谁。


“那你跟我来吧。”金包玉说。


我想这样也好,好不容易找到个熟人,也不知道二叔什么时候再冒出来,有的我一个人在这无头苍蝇似的瞎撞,还不如跟他一起。于是,我跟着他,同样从右楼梯上了二楼。这个金包玉好像不光对这里很熟,而且还是个人物。迎面来的穿唐装的服务小姐,都喊他“金老板”,并且给他让路。我突然有点好奇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岁数看起来和我相当,到底会是个什么人?


上楼的格局是,两个楼梯隔出了三边,左中右,每边分别设了三个包间。金包玉带我进去的那间正好就是最中间那个,牌匾的正上方。紧挨着齐蒙古那间。我从齐蒙古的那间门口走过去的时候,使劲瞅了一眼里头。中间的圆桌边上,就坐着他一个人,但是我确定里面还有一个人,那人应该站在贴墙的位置,视线死角,我看不到,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突然停在别人门口,直接拿头伸进去看。所以也只好作罢,心想晚点反正也能看到的,不急。


我们那间和齐蒙古的不一样。我不知道是只有这间这样,还是每间都有区别。我们这间要大很多,所有的摆设一眼看去都是名贵的古董,看起来倒像是古董收藏室。中间的雕花圆桌倒是不见得大得过分。圆凳就摆了两张。金包玉走过去,就在一张凳上坐了下来。我走到另一张凳边上,刚想坐下来,却突然就犹豫了。在新月饭店那个事情历历在目,自那之后,凳子我都不敢随便乱坐,尤其又碰上这种相似情形。


金包玉抬头看了看望着身边凳子发呆的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吴老板几年前在新月饭店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不过这里不会有人点天灯的!哈哈哈哈,坐吧,这里凳子就两张。进来的人多了,就必须要站着。”


我听他这么一说,脖子都跟着红了,同时也安心了不少,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跟着就有人拎了一壶茶进来。茶壶是上好的紫砂壶,一落到桌上,就溢出来一股龙井的香气。


我和金包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我其实很想问他和这里到底什么关系,语言在脑中组织半天之后,还是决定算了。毕竟这人算是挺招我喜欢的一个古董商人,我也不想一个说错话得罪他。这行也有规矩,凡事不问太细,好比在验货的时候,就算再想知道手里这件古董是哪来的,也不好问得太清,猜也只能在肚里猜,不得嘴上说出来。


所以我们的话题只能是兴味索然,我在等着开场,偏偏又磨了个把钟头还是没开。我喝了N杯茶之后,膀胱都发胀了。于是问他,这里的厕所往哪里走。他手一指身后那张巨大的屏风后面,说:“这房里就有。”


果真是有,藏得还真好。那屏风看起来大约都贴墙了,要不是真走过来看看,肯定不知道这后头还挺有内涵。连厕所门都是红木的,门上也没贴任何的标识,要不知道,怎么看这门,也不像是那头连着厕所这样一个地方。


我门一开进去,在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嘴就叫人从后面捂住了。


厕所门在我身后被轻轻关上。


惊恐之下,我发现右手边有洗手台的镜子,便立刻把全部目光都斜着投过去。


那个站在我身后的,捂了我半张脸的,原来是闷油瓶。


闷油瓶冲着镜子里的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他是藏在这的。


我把声音压到最低问他:“怎么回事?”只见他斜了一眼门外,对我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我立刻就听见了门外面的动静声,赶紧住嘴。果然不出五秒钟,有人叩门,紧接着门外就传来了金包玉的声音:“吴老板,要开始了。”


“哦!就来就来!”我赶紧答道。


算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再问他。我心想。


放完水,我刚想出去,闷油瓶一把扯住我。把头凑到我耳边上,小声说:“小心这个人。”说完,他就把我推了出去。听完这话,我心里立刻凉了半截。


这个金包玉,看来果然是有问题的主,凭他和这个场子熟稔的程度,里头必定很有内容。闷油瓶既然叫我小心他,还鬼头鬼脑藏在这儿,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走出厕所,关上门,定了定神,装出一脸无事的样子,走到了桌子边坐下来。


“要上东西了。”金包玉把端在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手一挥,门口那个站了半天的S曲线唐装美女就走过去把放下的门帘给掀了起来。我顿时发现,我们这里应该是全场最好的看台位置。那底下刚被抬上去的展示桌所摆放的位置,简直就是为了迎合这房间的视角而选定的。从这里看下去,整个大堂一览无余,连死角都没有。


展台边上划定了一个很明显的四方形范围,线外一会儿工夫已经被人群所占满,包围得水泄不通。这里的隔音效果相当好,底下的人声只隐约透过掀开的帘子,从窗口飘进来一点。


“今天拍卖几样东西?”我问金包玉。


他过了半天才回答我:“一样。”


我纳闷道,怎么这种大规模的拍卖会每次都只拍一样东西啊,人力资源倒是要浪费不少。


几分钟后,大堂的灯被调暗了一点,展示台上紧跟着出现了一个聚光灯的椭圆,照在台子正中央。灯倒是打了半天,东西却迟迟不拿上来。


刚刚和齐蒙古站在下面说了半天话的中年女人,突然出现在灯光底下。她手里拿了话筒,看来是这场拍卖的司仪。我在心里嘀咕,怎么这个豪华的场子也不出钱找个既好看又年轻的小姐做司仪,这女人也没什么姿色,刚刚那个掀帘子的都比她强。


她站那说了好半天,一开始说什么我也没怎么听,直到听见她说:“这是一个神物,锁住了张家人古老的魂。”这句话一说完,我就感觉到心脏猛地抽了一下。第六感在告诉我一些信息,但是我一时组织不到脑筋里。


这时,有两个男人端了一个透明的盒子上来。当他们把盒子在桌上放稳,身体离开我的视线时,我愣住了。前面的遮挡都消失了,现在这东西又一次清楚地呈现在我面前,包括上面的图案,那只呼之欲出的麒麟。


是那截青铜!


我屏住呼吸,假如我脑子发热,一个不镇定,现在这一秒我肯定已经扯开嗓子喊闷油瓶来看了。但是我及时回过了神,旁边的金包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依旧显得非常镇定。他重新端起茶杯,轻押一口茶,目光随意地落在楼下的展台中央。就像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要拿上来的东西一般。


突然,我们房间的灯灭了。楼下的大灯也在瞬间熄灭,仅留下那个聚光灯。我原本以为是拍卖行的噱头,为了引起注意故意设置的,因为金包玉始终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但是我很快意识到了不是。应该是有人刻意切断了主光源。


从左边的楼梯口传来了一声惊呼,“怎么回事!谁关的灯?!”几乎与此同时,一个男人像阵风似的,身体轻盈地落在了中间那个光圈里,人群还没有来得及跟上他的节奏给出反应,就只见他抱起盒子来,又重新冲入了黑暗。


他的身后,留下的是刚骚动起来的人群。


我想我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虽然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就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脸。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4 00:17: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逃生


李如风。


我愣了一下,一反应过来即刻就冲到了前廊。在这里借着微光,能看到一点底下的状况。人群中的骚动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在黑暗的角落里转身和移动,就算李如风真藏在里面,我也分辨不出来。奇怪的是,人群里面不断有一声长一声短的尖叫声,怎么回事?我也顾不上那么多,顺着楼梯就跑了下去。身后远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吴邪,别下去——!”


我抬头一看,闷油瓶这会儿正站在楼梯口,朝自己奔来。


被他这么一吼,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刚刚那长一声短一声的尖叫现在就要紧给我答案了。眼前这个场景,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从烂柯山死里逃生过,还是一切逃生都是幻觉,我其实还深陷其中,并没出来。


我愣在这里动弹不得,头皮和血管都炸开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眼前晃动的这些人已经有一半都被尸化了。并且现在数量正在增多。有些人在被碰到的顷刻间,面上就失去了表情,晃晃荡荡地又走向另一个人。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这张脸眼睛圆睁,脸上充满了让人惊恐的呆滞,现在正排开众多阻碍力量,在朝我走过来,这一幕让我突然就想起了阿保。


以他的移动速度来看,我现在跑是来不及的。应该差不多再有五秒钟不到,我也要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了。还真他娘的高级!我心想,这样的生化武器,要是在打仗的时候用一下,应该功效和原子弹差不了多少。


这和死不知道会不会是一个滋味,我几乎大脑皮层已经出现了一种全方位的半等死状态。那个人这会儿已经到了我面前,正在伸出手,仅仅同我有一只手的距离,我就要加入他们的阵营了。越是这种危机到边缘,几乎等于没希望解救的死状,我越是萧条,直接就这么呆愣着,不做任何打算,也来不及有任何多余的空白想法。


突然一道闪电一般的影子从我面前垂直而下,当影子从中抽离的时候,我正好看到那个人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摔到了地上。黑金古刀的刀刃血粼粼地斜在我面前。


“走!”


闷油瓶一把拉起我的手,就重新沿着楼梯往上跑。明明就这么二十来级楼梯,我觉得跑了很长时间,每上一步,我都要忍住不朝下看的冲动,把所有在下一秒尸化的可能憋在肺里。我很清楚自己没有别的想法,要是我感觉到有任何人碰我一下,我就立刻甩开闷油瓶的手,绝对不能犹豫哪怕一秒钟。


幸运的是,等我们到二楼的时候,我回头一看。楼梯上面干干净净,完全没有预想的恐怖场面。那些被尸化的人好像不会爬楼梯,全都挤在一楼的厅里面摇摇晃晃,没有一个在往上走。齐蒙古的包房空了。我跑过窗口的时候,朝里面速速看了一眼,当中那张桌子被掀翻在地上,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我们那间包房里,金包玉也不见了。闷油瓶拉着我奔进去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灯依旧暗着,摆设都很整齐,一如之前的样子,见不到一丁点的混乱。桌上的茶在黑暗里飘着一丝丝诡异的热气。


这是一件怪事,他们是从哪里走的?这里我大致能看到个潦草的建筑格局,通向外面的出口全都设在一楼,二楼只有走廊和九间包房。而这些包房唯一的窗户都是连通着前廊的,估计这个设计是为了安全作用,防止有人偷了东西从二楼跳窗逃跑。那么既然这第二层如此的封锁严密,齐蒙古和金包玉他们既不可能从二楼直接逃跑,我也没见到他们下楼。他们究竟是从哪里蒸发走的?


我看了看闷油瓶脸上的神色,他并不显得慌张。看到金包玉不在屋内,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困惑。他依旧端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拉着我的手径直朝屏风后面走。


我心想,他不是这个时候想躲进厕所吧…….就算把我们两个人都反锁在厕所里面,也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再说现在楼下那些被尸化的这一分钟还不会爬楼梯,可能下一分钟连开门都会了。我们不找个出口离开,毕竟只是在等死罢了。


他果然在开厕所门。但是,门却被锁了。


闷油瓶抽出还带着干涸血迹的黑金刀,只用一只手拎着,噼噼啪啪地砍了几下,门就“咔”地一声开了。他没有停下任何一秒,就把我先推了进去,自己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我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我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他没有要拿我俩反锁在里面,他根本连门都顾不得关上,拉着我直奔最后一个隔间。


他一走进去,就关了隔间的门,还上了锁。紧接着放开我的手,转过身,趴到马桶上。我对着他朝天撅着的屁股,思维就完全呆滞了,完全拎不清他在干什么。


只见他开始缓缓转动马桶。


在我思维顿时清晰,却还没有来得及从嘴里蹦出任何一个字来的时候,我脚下踩着的地面顿时塌陷了。脚下一空,我整个人垂直下落,直到双脚着地,没站稳,屁股跟着重重坐在水泥地上。闷油瓶也跟着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我边上。上面传来轻微的“轰隆”一声,刚刚那个机关口关闭了。


原来,混乱的场面让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密道”二字。


“吴邪?!”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我转头一看,首先看到的是小花。和他站在一起的,却不是黑眼镜,而是秀秀。她正用一脸惊喜又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秀秀?!”


我能确定这是秀秀,是因为那熟悉的表情,留在了我记忆里。手机光下,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在霍老太庇护下的她,最后让我记得的表情。后来,她从不曾联系我。那个记忆里追着老九门的秘密一路跑,鬼灵精怪的丫头在我脑中只一闪,便不见了,留下了一个别样的背影。眼前这姑娘依然漂亮,却已然不同于当时。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成熟的气息,混杂着漂浮在她周身空气里面的沧桑和历练。


她还是秀秀,只是,换了年月。


闷油瓶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我立刻就听见,楼上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秀秀突然就收起了刚刚那一脸的惊喜表情,一挥手对我们说:“走,我们先离开再说。”说完,自己就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


前面是一截比我们身高矮了四五厘米的矩形隧道。眼睛看不到里面的状况,也看不到尽头。秀秀和小花很快就走进了黑暗里,连着被手机光照出来的,黑暗里隐藏的身影都跟着一起被带了进去。


他们两个怎么会同时出现?黑眼镜呢?他去了哪里?自从那天陈文德来找过我之后,堵在我胸口的事情,就突然多加了黑眼镜这一条。他说黑眼镜是通缉犯,其实做这一行,成为通缉犯也合情合理,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还是那张照片,上面没戴眼镜的黑眼镜和那个神秘女人,总让我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我脑子一抽又突然想起来小花说过要和秀秀结婚的事,他俩一起出现,难道是已经……?


我还停在原地东想西想,闷油瓶看我完全没有要挪动的意思,毫不客气扯起我的袖子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出去再想。”


这条隧道不是一般的长。但是很平静,无风,也无声音。我们的喘息声和脚步声都被厚实的墙壁给吞噬了。仅仅偶然一抬头能看到前面来自小花和秀秀的手机光。这里和那个走出烂柯山的路很相似,只不过这里低了一点,弯腰走路让我感到很吃力。竟还有一个我晃神的瞬间,让我错觉地以为自己还在那底下,心里顿时就紧跟着提起一口致命的凉气,回头一看,闷油瓶就在后面,离开我不过半臂距离。


终于,我们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前面又是没路。同样的一堵墙挡住了去路。有了之前的经验,我就知道门路了。我学着二叔的样子,叫他们让开,伸出来在墙上敲了几下。墙果真从中间分开了。


我原本以为走出去,十有八九会看到之前那个庭院。心里看到墙的时候就纳闷,走了这么长的路,怎么走来走去还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转悠。但是墙一开,我眼珠子就掉了。


不是因为墙后面有什么金玉满堂,而是因为火。


墙从中间一分开,一股带着烧焦味道的浓烟立刻就钻了进来。我脑子还没来得及给这种跳跃式的场面冷静的反应,就吸了一大口浓烟,猛地开始咳嗽。下一秒,一股掀起我一层皮的灼烫感就紧跟着拍上我的脑门。我抬头一看,眼前是一片浓烟里的火海。


我原本站在最外面,被闷油瓶一把就拽了回来。小花和秀秀也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墙很快又从中间合上了,把正在飘进来的浓烟和火海一同斩断。强烈的光亮和热度同时消失,我们又缩回了黑暗里。小花看着合上的墙,声音很低地说了声:“果然。”


我才喘上气来,边咳边问他:“什么果然?”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闷油瓶,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的时间,才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有人想置我们于死地。”


他这句话仿佛一个轰雷,一击即中。我抬头去看闷油瓶,他半低着脑袋,若有所思地不说话。我很清楚我们现在的情形。我纵使脑中有千万条头绪或者装了千万个问号,现在不是提问亦或是整理的时候。我们眼下考虑的事情是,要选择在这个隧道里等死,还是选择出去。等救兵等于等死,因为我们没人能说,这里是不是还有活着的救兵。最有可能的是,救兵没等上,等来的是身后的追兵。


而我几乎肯定,出去也就这一条路。我们只有硬冲。


他们眼神给我的反应让我知道,我们都很明白马上要面对的情况。现在不走,火也只会越来越大。既然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出去,火自然不可能这么快灭掉。


“准备好了吗?”秀秀脸上现出我熟悉的笑容,可我心里却突然拂过一丝伤感。


于是,墙再次从中间分开。我的眼睛里瞬间装满了火红。虽然已经事先在心里铺垫过了,但是灼烧的感觉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更胜过前面一次。


“冲——!”我已经分不清是闷油瓶还是小花喊了这么一声。声音落下的同时,闷油瓶再次抓起我的手,冲进了火场。


我们没有水,我们身上都是可燃物。人是多么坚韧和脆弱的生物。坚韧的我们在那么多艰险大过天的斗里面留存了性命活到现在,脆弱的我们,可能被任何突发的地面性变异杀死,比如疾病,比如现在。


大火覆盖的面积是全部。我几乎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但是依稀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并不是我们之前走进来的那个长廊,不过是长得很像的另一个庭院。闷油瓶带着直接冲到墙边,所有的灼烫感都让我极度麻木,我想就算现在身上哪里起火,估计不去可以看一眼,也很难凭感觉知道。弄不好等反应过来,就直接被烧死了。


闷油瓶动作极度轻盈而快速。我们身体紧紧贴着墙,这墙太高,火势太大,没有翻过去的可能性。我们顺着墙边居然在已经烧焦一半的厚厚的爬山虎背后,找到了一扇铁门。但是门被锁住了。


突然右上方一个什么巨大的火块砸了下来。都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我就发现它是朝着我站的方向落下来的。我呆愣着看着那巨大的一团火,朝我飞过来。显然身后没有退路。我要死在这里吗?突然有人用力扯了我一下,我随着那股巨大的力量直接飞了出去。


我以为我摔下来的时候身下是垫了一片火海,但是出奇的是,水泥地竟然还透着冬天的寒气,没有火,也没有烟。


一抬头,那扇铁门竟然在我面前敞开着。


闷油瓶火从门里爬了出来,我清楚地看到那在他背后烧成一团的火球,就是刚刚从天而降,差点对着我的脑袋砸下来的那一块。他出来的时候,那团火被挑动了一下。我突然明白过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刚刚把我扔出门的人是他。


我随便扯着衣袖抹了把眼泪,三两步就到了他边上。他没有站起来。我想伸手去拉他,却失了方向。我的眼睛很模糊,眼泪黏住了眼眶,模糊了所有视线。模糊的水雾里面,是一团火红色,他的衣服几乎全都是这种颜色,红光一记一记在眼前跳跃。这里的空气是烧着的,但是为什么这一刻我觉得我倒吸进肺里的空气都结了冰,竟让我浑身发寒?


“啪——”,突然,眼前火光不见了。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4 21:17:00 +0800 CST  

等我看清楚的时候,闷油瓶趴在地上,闭着眼睛。身上都是水,前额的头发湿漉漉地盖住了他的脸。我模糊着眼睛抬头一看,先看到的是站在我面前的齐蒙古,他手里拎了一个空桶,桶口还在往下滴着水。我愣了一下,转而发现铁门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我又是一愣,心口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他突然转了过来...是二叔!只见他伸在门里那只手把小花拖了出来,小花手里拽着秀秀。秀秀已经昏过去了。他俩一出来,二叔就赶紧把铁门一关,顿时所有的火和烟都被关在了里面。铁门外面挂着一把坏掉的大锁。看来铁门不是在里面被撞开的,而是二叔他们打开的。我望了望上面,火舌已经蹿到墙的高度了。


“我们快点走!”二叔说完,抱起秀秀就往前跑。小花也没迟疑,气都没喘,紧跟在后面。我从地上扶起闷油瓶,他浑身瘫软,没有意识。我干脆把他背到了背上,这感觉很熟悉。好像瞬间回到了几年前,在张家楼。他依旧很重,把我整个人都压下去了一半。我刚走一步,脚一软,差点摔。齐蒙古在边上稳了我一把,小声道:“奇人,居然没死。”我听完,心里大生疑惑,介于眼下这个情形不适合胡乱提问,只得白了他一眼,使了浑身的劲往前跑。


我这才发现,现在我们脚下这是一片空旷的水泥地,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他们在前面向右边拐了,我到了转角处,斜眼看了一眼那座高墙。


只一眼,我就确定,刚刚那扇门是离开金玉满堂的大门。这一整个建筑要比我脑中原有的规模大了太多,从这里看,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却再也已经分不清楚是不是古朴的青砖灰墙了,它整个沦陷在了大火当中。这不见尽头的一圈高墙围着的是一片烧着的城。城的大小不知,知不知已无用处,不久它便会化作层层灰烬。


当我们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金杯。这里肯定不是起初我停车的那个位置。这里没有徽式建筑的门脸,也没有民居。这里就是一块,隔了老远,还隐约能见火星子跳跃在天上的空地。我一摸裤子口袋,果然,车钥匙早就不翼而飞。


二叔晃荡着车钥匙走到我面前,“等你反应过来,车早就报废了。”我没再多话,把闷油瓶放下来,让他靠在车门上。齐蒙古正在那检查秀秀,才几秒钟,便转头对小花说:“她没事,吸入过多二氧化碳。”说完便站起来,朝我这边走过来。我知道他是要来检查闷油瓶的伤势。他摘了眼镜,这会儿仍旧一身西装,就是现在落了一层灰,盖住了之前那亮色。他没了眼镜的装点,加上这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完全没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倒像是黑社会的。我心里直犯嘀咕,对他的医术持极度保留态度。


二叔的目光来回扫过我们每个人之后,突然眼睛一瞪,说道:“果然这就是个圈套!”


“怎么说?”我问。


问题一问完,我突然自己摸到了头绪,猛地记起来,小花之前说有人要灭我们的口。


“小花,你和秀秀?……”小花还没听我说完,估计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立刻回答我说:“不是。我和秀秀是被以各自的家族名义请来的,发出的邀请函上面,落款写的是‘张大佛爷’,我们收到之后当时也觉得很惊讶,以为有人冒名捣鬼,犹豫过要不要来,但是上面写着‘请务必到场’,我们最后决定来看看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是没想到,卖的是差点要人命的火药。”


这也就是说,小花代表的解家,秀秀代表了霍家。这就已经两家了。我也收到了那张条子,不过二叔说是三叔留的,不管怎样,我和二叔都出现在这里,那我们算是代表吴家。闷油瓶能不能代表张家我认为不是很重要,按照二叔的说法,这原本就是张家的场子,金玉满堂自身就可以代表张家。


那么齐蒙古?……我把目光转向他的后背,齐蒙古难道真的是齐家的人?!


“齐豢,你家老爷子怎么没来,居然叫你来?”我正想着,二叔就开口证实了我的想法。


果不其然,我就说怎么好好的,齐蒙古会出现在这里,我怎么早没想到呢,看他那张嘴,一开口不像医生,到像是江湖术士,我居然压根没联想到这一块上去。他转过头来,冲我嘿嘿一笑,转向二叔道:“你家老三不也没来。不过你家老三算有眼见,还知道让你跟过来护着这小子,他还嫩着呢,一个不小心估计就是那个有命进去,没命出来的。”说完,转过身去一边继续检查闷油瓶一边说,“我刚看到陈老狐狸了,他也来了。看样子是有人挖了大坑,准备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这里。闲杂人等,权当陪葬了。”


果然,是有人把老九门的人都召集过来,要在这个帮我们立碑。但是个中似乎又不是这么简单,我总觉得我有事情是没有想不明白的。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把头转向二叔:“二叔,那个青铜,原本是在双儿手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双儿到底是什么人?你认识她。”我原本以为,二叔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会说什么,但是他居然一下子就沉默了,直接拿头低了下去,半晌,来了句“不知道”,紧接着就岔开了话题,对着齐蒙古的背影道:“偷青铜那小子,难不成是…….?”


我心里一惊,他在说李如风。


我很期待地把目光投向齐蒙古的侧脸。他并没有回答二叔的话,正皱着眉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闷油瓶的脸看了足有五秒钟之后,掰开闷油瓶的眼睛,随手从身上抽出来一支细长的手电筒,对着他的眼珠子照了两下,眉头一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第二声。我赶紧凑过去,问他怎么回事。他刚刚也按过闷油瓶的腿,我很担心,他千万不要告诉我以后闷油瓶要半身不遂什么的。但我问了两声,他却不答我,直接扒开他的衣服烧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他的胸口。我顿时惊呆了,麒麟纹身现在完整可见,但是现在在眼前却显得十分凌乱,上面有许多黑线相交杂缠绕。


我听见自己心脏往下沉的声音,一直沉到有泥土渣子包裹的深地里,混着齐蒙古叹出的淡淡一口气,我却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清了他的话:“要是那时候不从医院走,再等等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现在我如是有回天术,也只能说试试看了。”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4 22:51:00 +0800 CST  
【请假】外加放个通知【此楼15天以后会删除】

殿殿6月8日至18日外出,期间更文可能不能保证,但一旦有网肯定回尽量多更!!

双生余本店铺半停业只接单不发,6月19日恢复!为表歉意,从6月7日15:00至19日15:00期间入《麒麟双生》并付kuan的同学,将随本赠送默犬与咸鱼绘的明信片各一张,久等的各位,在这里先道歉了OTZ ,店铺请戳【二楼有链】 另:魔都的CP由于双生太重也不能参加了~【跪

求手滑TAT ---》http://weibo.com/1920850935/zAaH4oq9T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07 12:23: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回天之路


车灯照亮了前路和车胎掀起的尘土。


这条路很颠簸。来时,我并未察觉,路面竟是这般不平坦。小花开着我的金杯,秀秀已经醒了,但是状态依旧不好,萎靡着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上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齐蒙古和二叔开着另一辆车,行在我们之前。


我坐在后座,玻璃窗很脏,它被蒙上了厚厚的灰。我透过模糊不清的灰尘面,看外面见不到变化的景色。鸟鸣变得越来越频繁,大约是要天亮了。我从口袋摸出手机,打开一看,上面显示凌晨四点。所有的按键都不灵光,界面死在闷油瓶发给我的那条短信上。


金玉满堂。被我们甩在车后的废墟,我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不知是否现在已然在黑暗里灭了火光,变作了彻底的灰烬。


闷油瓶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右手绕过他的肩,放在他的胳膊上。十二月的冷水在他身上干涸之后,变成了冰凉,麻了我的手指。齐蒙古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来回晃荡:“尸化不会。要死,直接死。”他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让我们开车跟着他。


我忽然对这世界感到彷徨。我的眼皮在这一刻很沉重,但是我闭上眼,大脑却关不上闸门。所有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都在脑中徘徊,一幕幕就像播放高清晰电影一般,这样的状态让我累得只感到浑身瘫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这样长,每一分钟都很难熬,我们开了很久都见不到市区霓虹灯的光。而闷油瓶的呼吸,我现在几乎感觉不到。我把头别在离开他最远的地方,靠在车窗和座椅夹出来的角落里,我用余光看他头顶凌乱的黑发。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它们架空于我的意识之外。而对于结果,我避免现在去想。


终于进了市区之后,我们又把车沿着城边开了出去。到了一半,齐蒙古突然停了车,二叔开了车门下来。他把齐蒙古的车门关上,车子再次发动上路。我愣了一下,看到二叔在窗外朝我们做继续朝前开的姿势。他身边竖了一盏亮度一般的路灯,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花,转身就带着路灯拖出来的自己斜长的身影,步入了黑暗。


小花踩下油门,继续跟上齐蒙古的车。我回头看了一眼,已完全不见二叔的影子。这一带全都是正在施工中的半成品建筑,身下垫着认不出的废墟。我只看了一眼,却觉得,这淹没在黑暗里难以辨识的残迹,竟然如此熟悉。


那连幢的建筑残缺的脸面,清楚地勾勒出了三叔老房的地带面貌。这里,不就是之前被烧掉的连锁房嘛!二叔来这里干嘛?!


不过,眼下我再没心情去顾及。这些没完没了的秘密只是徒增我的疲惫感。曾经,我一度对它们执着过,现在看着身边的闷油瓶,突然觉得,即使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答案,那又怎样?它既不能让我多活一秒钟,也不能让我逃开灾难。


如果可以用解开所有谜题来同他的性命做交换,那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但求他活下去。


我原本以为齐蒙古要领我们去什么医院,结果车子开到一片奇怪的地方停了。天已经大亮,我估摸着现在已经有八九点了。这里的房子很奇怪,房子整体颜色偏暗,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居住带。没有气派的房子,只有普通的歪七扭八的私宅。有点像七八十年代的上海老房子。我们的车就停在这样的两排房挤出来的弯曲的巷口。车子开不进去,我们纷纷下车,跟在齐蒙古后面走进巷子。


天刮西北风,走到巷子另一头的刹那间,穿堂风拍在脸上,竟感到生生的疼。齐蒙古煞有介事地说,这是他私人的地方,平时只有他自己和他的特殊病号会来,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我们走了半天歪七拐八的路,才走到一个敞开着门的院子前。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我心里嘀咕,他分明说废话,这个地方要是随便谁都能找过来,倒真也奇了。


穿过院子,里面只有一个房间。面积不大,却被用屏风隔了两块,怎么看都不像是医馆。朝着门的那一半放了一张桌子,桌前端坐了一个姑娘。看起来很年轻,大约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她穿了一件低胸的V领,齐蒙古一边把目光狠狠锁定在她白花花的肉上,一边伸出右手朝着屏风后面一指,意思让我把闷油瓶放后面那张床上。


闷油瓶的脸上,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黑气。齐蒙古走过来的时候,我果断地转身走了出去。小花和秀秀都站在庭院里。这个四方的庭院,摆设实在简陋。只有正中间,横了一口干枯的老井。自从烂柯山之后,看到井,我也没什么好感。秀秀走到我边上,一句话不说地看了我很长时间。最后开口说:“我走了,你保重。”说完转身走出了院子,站在外面等小花。小花拍了拍我的肩,说:“我送她走。你放心,这小哥一看就不是短命的人。”说完,他看了我一眼,也走出了庭院。


呵呵,闷油瓶是不短命,就算是现在死,能算短命吗?


他俩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外面。空旷的大院瞬间就剩了我一个人。外边,树上的枯叶被风瑟瑟一吹,就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进了庭院,慢悠悠地落在地上。现在,我的心脏内部,就如同眼前空荡的庭院,除了西北风和落叶,就是回声激荡。空得让我发抖。


我从裤子袋里掏出烟,却发现没带打火机,只能找坐在桌子边上那个年轻的姑娘要。姑娘一边给我找火机,一边吊着眼睛朝屏风后面张望。她把火机递到我手边,问道:“那是你什么人?”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问的是齐蒙古还是闷油瓶。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补充道,“躺着的那个。”我一愣,随口就说是“哥哥”。她抿嘴一笑,道:“你哥哥看起来比你年轻嘛。”


我坐到门框边,她的声音继续从身后飘来:“你做个心理准备。一般到这里来的,能救的很快就活蹦乱跳了,不能救的,24小时内必定死。要死的,他会让带走,齐豢不喜欢有人死在这里。”


我猛吸了两口烟。烟直着呛进了肺里,把我的眼泪都呛了出来。


手机响了,屏幕还是死的,刷不出号码。我一接,原来是王盟。


“老板,那个姓陈的条子又来了。”王盟在电话那头压着声音说话,看来陈文德应该还没走。他竟然这么早就去找我,难道还是为了问黑眼镜的事情?我刚想让王盟问问他有什么事,就听他在那头说:“和你二叔一起。”


我顿时觉得脑门一片冷汗!二叔?!我隐约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


“把电话给我二叔。”


“喂?小邪。我和你陈叔叔过来是因为你三叔的事情。你现在在哪?你爸的车子找到了,被撞得有点走形,丢在你家附近的街心公园。被人发现了之后拖回警局了。陈叔叔及时通知了我,我还没和你爸说。你是不是见过你三叔?”


“你刚刚在哪?”我满脑子全都是要穿透大脑皮层的嗡鸣声。


“家里,怎么了?”


…….


我没有再回答,直接把电话掐断了。我眼前现在全都是刚刚火场铁门边的一幕。二叔的背影在我面前摇摇晃晃,却一直转不过来。操!当时我满心感觉不对,居然还是没有发现那个人不是二叔!


“那应该是你三叔留的。”这句话突然像一道闪电冲出我的记忆,划清了我大脑当中所有凌乱的血丝。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开车子在高速上乱撞的,应该是真的三叔。而之前那个假扮二叔的人,是解连环。


我把一只手伸进头发,拨成鸟巢状。夹着烟的手指被烟屁股烫到才发现烟都燃尽了,被我一甩,飞了三米远。我把被烫了一个泡的手指放进嘴里,一转头就看到了齐蒙古站在后面。


他慢悠悠地在我身边坐下来,问我要了根烟点上,抽了一大口,转头对我说:“你有十二个小时,你可以找救他的办法,或者准备好后事,直接拉去殡仪馆。但是十二个小时之后,假如你找不到救他的办法,就来带走他,我这不留死人。”说完,他站起来,声音飘在我的头顶,“我这么对你说,是因为我隐约觉得,他命不该绝。可能真的有东西能救回他,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最后能救他的也只有你一个。你们注定命是连的。”说完,他走出了屋子。


我站起来,挪着脚步走到那挡住了闷油瓶的屏风后面。闷油瓶的衣服被脱了,光着上身躺在那里。他的胸口起伏均匀。他看起来,不过是在睡觉,和睡在我旁边那张床上没有任何区别。我的目光尽量避开他敞着的胸口,可是那些条和麒麟纹身缠绕在一起的黑线,还是钻进了我的眼角。他的脸上浮了一层黑气,遮盖着脸上淌下来的汗珠。我伸出手,小心地替他抹掉几滴。手指才碰到他的脸,立刻感到一阵滚烫。他的麒麟纹身颜色非常深,他浑身都烫得几乎要冒烟。


我脑袋里面是空的。


耳朵里面,闷油瓶的声音卷着长白山的大风和暴雪,刺破了我的耳膜。我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这些图像都是哪里来的?像放电影一样。闷油瓶对着我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闷油瓶抱紧我的双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我想去摸他柔软的头发,一伸手,却抓了一把空气。


再一看,他依旧躺着。


我不习惯这样的他,也不会习惯。从烂柯山出来之后,我确定,他就是那个神一般不死的人物,什么样的风浪都拍不死他。可是,现在这算唱的哪一出?我不知不觉眼睛就又模糊了。我胡乱抹了两把,我不是林黛玉,现在不是我掉眼泪的时候。


可是……我看着他觉得很彷徨,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救他。


突然,他睁开眼睛,拉住我的手腕,用含糊不清地声音说:“吴邪,那个…….是用来保你命的……不要……”话没说完,眼睛就又闭上了。


我的手机又响了,是胖子。


“天真,我发现上次我们在烂柯山那边拍到的墙有问题,我这几天就去你那。”


“胖子……小哥,出事了。”


…….


那头,胖子愣了一下,就挂了电话。手机又是一震。界面终于跳出了那条闷油瓶给我发来的短信,有另一条短信冲了进来。


我打开一看,短信显示未知号码:


长沙李家村4号,你要救张起灵,就去这个地址找个人,到了你自然知道。动作快点。





我开着金杯一路飞奔去机场的时候,第一次希望这破车能变成宝马或者奔驰。我折腾到从长沙黄花机场出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我必须得在晚上十点前赶回去。


长沙也刮西北风。


我才走出机场,寒风迎面给我打了一剂很好的振奋剂。一夜未眠的重眼皮和高度紧张的脑缺氧,瞬间都被大风卷走了。我竖起外套的领口,让自己在风中站稳。


长沙这里,我说不上非常熟,但是也不陌生。李家村是个大村,是给我留有比较深刻印象的名字。大名鼎鼎的半截李,就是在那里和他的大嫂神话了一番,还留了颗失踪已久的独苗,这故事流传甚广,至今都在圈子里面,随处被人拿来当做说书的题材。


但是那个村,在半截李死了之后,就被仇家铲平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里面没有找到任何尸体,连骨头都没有找到。祖坟也在村里,被火夷平之后,就再也没了可以证明李家村这个历史身份的东西。据说那里,很快就变了荒野,唯独留了一棵看守在村口的千年老槐树,被火一洗,变了冲天高的一根粗黑柱子,孤零零地横在原先的村口。


而后重建的村子,依旧沿用了李家村的名字。那里离开市区很远,车开了大约一个多钟头才到地方。过了市郊,车窗外的风景就变了,多了很多高高低低的私人住宅。


的士在四号门口停下来。眼前这房子并非什么特别惹眼的建筑,三层高,水泥墙,色调偏灰。和刚刚一路过来的房子从外貌上看,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只是这里周围的景致要更荒芜一些,乱草扶墙而上,几乎都有半人高低。


的士司机年岁四十左右,估计是对这一带的谣传听得甚多,自然没什么好感。我才下车,他踩了油门,一掉头就绝尘而去了。


四号的门半掩着,却没有任何光从门缝里漏出来。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紧张。


正准备走进去,才到门口,忽然有只黑猫翘着尾巴从门里钻了出来,只轻轻一跳,便越过门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面前的水泥地上。


虽然它脖子上没有铃铛,但是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我是认得的。曾经我每天醒过来都能看到。


“小贱。”我蹲下去,想伸手摸一摸它的小脑袋。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13 13:52:00 +0800 CST  

它没有给我任何亲昵的反应,只是轻轻一躲,就避开了我。虽然猫不同于狗,属于绝对的奸臣。假如你把它送去别家养,那给它一个星期就足够它适应环境了,但是过了一个星期之后,要是你去看它,那它可能会伸出爪子给你脸上留点颜色,或者干脆用尖牙给你一口。反正,翻脸不认人,视你为敌。但是它不会轻易假装不认识你。猫也有眼神,你看着它的双眼能看出它的思想来。读猫要比读人容易,因为它不会在你面前装,而人往往却是思想和表情背离。


而现在这一刻,小贱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无知和警觉,它在告诉我,它不认识我。


门被谁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的人,我在收到短信的时候,就猜到了。所以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惊讶。解连环假扮的二叔,当时说到他半截没完的话,我现在可以凭着我的理解接下去说完。


偷走青铜的姓李的小子,指的就是李如风,也就是半截李的后人。


但是这推论并没有在我记忆里扯出什么线头来,他在我的记忆里,依旧是空白一片。只是现在,关于他的谜团相较之前已经小了三分之一。


他看到我,也并不显出意外的神色。脸上的表情平淡如水,就好像只是等到了一场预期的约会,那个说好要来的人,没有意外地出现了而已。我突然就反应了过来,看来他并没有失忆。他看我的眼神不是茫然的,不是空白的,在他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就不是。


可他为什么要假装失忆?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时间,我必须分秒必争。长沙和杭州不是杭州到衢州这样的距离,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纵容自己的好奇心无限制发作。


但是,这一刻,我抬头盯着他没出现表情变化的脸,竟是所有话都凌乱地堵塞在喉咙里,让我喘不进气也开不了口。这话要怎么说?那些道德问题在最不该回来时候又回来了,一个屡次救你的人,看起来为了你连命都可以抛弃的人,你现在找上门,站在人家面前,却是开口要问他索要点东西去救另一个男人。


是的,索要点东西。我想,既然是在他偷了那截青铜之后,匿名短信就说要来找他,那显然,意思是能救闷油瓶的,莫过于那截青铜。


可偏偏那个男人的命,从一切表象看起来,要不就是对他毫无意义,要不就是没了对他来说正好。我现在仿佛置身于一架已经失衡的天平之上,天平的一端原本就偏重于闷油瓶,而我现在还要再往上跳,那头的李如风,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被弹飞出去。


可是这口一定要开,话一定要说,而且还要快。


我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结果李如风倒先开口了。


他说:“你还是来了。”说完,冲我笑笑。他一笑,在我脑中竟卷起了对他之前所有相熟的感觉。


我没有提匿名短信的事,只说:“你记得那个小哥吗?你们一道从烂柯山出来的。现在可能只有你能救他。”


他冷笑一声,语气冷冰冰地道:“我不会救他。”


我一愣,很快便做出了决定。这是我预想过的场面,在来之前就在头脑中预想过的,所以我是有备而来。男人到这种节骨眼上,解决事情的方式,永远只能是威胁。我大概不可能跪下来求他,就算我真的跪,他可以完全不理会。所以我只能押上他的命,假如他不在乎,那我就换押自己的命。我从口袋里面摸出一把枪,把它缓缓举到同视线齐平,枪口对着李如风。现在这枪,把我们的视线连接在一条断了的线上。


这是一场赌,只能赢不能输。


李如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等他再抬眼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无奈和悲伤。


“吴邪,我是他救出来的。就算我这条不值钱的命最后是多亏了他才能留到现在,但是我不会对他心存过多感念。生死各有其命,我即便是当时死了,也不会去怪任何人,所以谁救了我,我就算感激,也不会拿人命去感激。我的命,在我决定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被我看重了。但是现在,端在面前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吴邪你的命。”他顿了一下,放慢语气道,“所以,能救他的人,归根到底不是我,是你。你来决定,是不是拿自己的命去换。”


我其实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思维只转到了一个概念上就停了,就是那匿名短信果真没错,李如风看来确实能救闷油瓶。至于怎么又扯上我的命了,眼下这后半段话瞬间就失去了重要性,而且现在我也没时间去细细推敲,答案在我脑中比金刚石还坚硬:“是。”


我本以为他拿出来的会是那截青铜,结果他拿出来的却是那两块尸玉散。


果然,尸玉散是他偷走的。准确来说,现在我看到的,是一块半。看来有半块是他用来救小贱了。枪还是被我半举着,我抬头揪着眉毛看了他一眼。这男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要是要这尸玉散,干嘛不在烂柯山底下就问我要,还要假装失忆回去我房子里偷?兜个大圈子,现在却还是要拿出来交回我的手上。


“吴邪,我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其他人的生死与我关系不大,这些秘密我也没有兴趣,我从回来开始,做这么多事情都只是为了保你的命。”


他眼里的哀伤比之前更加明显了,语气里面都多了一份急迫和无奈的感觉。我迅速低下头,从他手里拾起那一块半尸玉散,同时放下了枪。


李如风一边转身,留个背影给我,说:“走吧。把猫带走。”说完,就走进了门里,“砰”一声,关了门。


我没有多停顿任何一秒钟,看了一眼一直蹲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我们的小贱,迅速把它拎了起来,转身就走。这一切事情都只能等到救醒了闷油瓶再说。我会回来,把事情都问清楚,把他的事情都弄清楚。但绝对不是现在。


对不起,李如风。


我打了半天的士公司的电话,却不见派来的车的影子,情急之下,在半路上拦了一辆车。我上了车,就掏出一小叠红票子,对开车那人说:“拜托你,去机场。能开多快开多快,这是我名片,要是你的车闯红灯要罚款或者你嫌今天我钱给你不够,你可以打这上面的电话天天骚扰我,或者直接来杭州蹲在我铺子门口要钱。但是拜托你,路上不要停,有人等着我救命。”我才把自己亲笔签了大名的名片递给他,那把枪却因为我在后座的动作幅度过大,掉了出来。那男人一看,头还没来得急转过去,油门就踩下去了。车子自此一路尘土飞扬。


其实这枪并不是真枪,是我来之前,在专卖走私货的店里买到的仿真枪。我一直在担心会被李如风识破,还好,事情顺利。其实我想问他把青铜一起要过来,但我终究没开口。第六感又神一般地告诉我,可以相信他。





我回到齐蒙古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比他给我预留的时间,多少还是超了半小时。冬天天黑得早,那条拐进巷口的路连盏路灯都没有。我不知道李如风为什么要求我把小贱也一并带走,它现在歪在我怀里,大气不出,还一直瑟瑟发抖,少了那个青铜铃的它,俨然没了之前猫神的气场。我解开大衣的扣子,把它塞了进去,留个脑袋在外面。它的眼睛在夜里散着幽绿的光,但它看我的眼神却充斥了惊恐和疑惑。


我横着冲进院子的时候,差点被台阶绊倒。一个趔厥,向前冲了几步,头就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抬头一看,胖子端端正正地站着,一手夹了根香烟,满脸愁容地看着我。


“天真,怎么回事?”胖子朝天吐了一口烟,问道。


“现在没时间解释。我拿到救小哥的东西了,齐蒙古呢?……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朝屋里瞥了一眼,我顺着方向看过去。胖子体积由于太大,刚刚整个挡住了我的视线。现在绕过他才发现,黑眼镜正一个人坐在门框上。院子并不亮堂,所有的光源都是来自于里屋。黑暗里,只看到他手里的烟头上,火光闪动,星星点点全都映在他黑色的镜片上。


我感觉到血管跳了几下。现在看到他,难免让我回忆起来不太好的事情。并不是关于那张神秘照片,而是关于尸玉散。假如当时他和小花真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烂柯山,那他这会儿突然出现,别是真的有所图谋。尸玉散就躺在我的裤袋里,透过我的单裤,寒了一片皮肤。这东西简直是不化的冰。


正犹豫着,齐蒙古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站在屋子黄色的灯光里,侧着身体对着我,看样子并没看到我,而是在和黑眼镜说话。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却看到他一个劲摇头。医生一摇头,我顿时像遭了雷劈。几大步跨到他们边上,大声说:“我找到救他的办法了!”


黑眼镜站起来看着我,却没说话。齐蒙古眉头紧皱,说道:“跟我进来。”


闷油瓶依旧躺着,状态和我离开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是脸上的黑气比之前更重了。我赶紧拿出来那一块半尸玉散,递给他。齐蒙古看着我手里面的玉石,顿了一下,一边用狐疑地眼光瞄了我一眼,缓缓伸手接过去,一边说:“救他的玩意儿?有没有使用说明书啊?”我听罢硬是愣在了那里。确实,这是被我彻底忽视掉的地方,见着李如风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起来。眼下光是知道这个有用,却不知道怎么用,这开的什么国际玩笑?


齐蒙古眉毛一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竟从里面掏出来一根青铜棍,举在我面前晃了晃,道:“刚刚那个小伙子抱过来的青铜棍子我只当驱鬼杖用过了,没用。你现在拿出来这么个玩意儿,好歹告诉我怎么操作啊。”说着,他做了个朝闷油瓶的脑袋砸下去的假动作。我定睛一看,闷油瓶额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淤青,被黑气盖住了颜色最深的部分,不仔细看还真不会留意到。不用说,肯定是齐蒙古干的好事。那根青铜长得异常恶心,粗糙的外表像是腐烂的粗树枝,和我们在瑶寨找到的那根如出一撤。齐蒙古说的明显是黑眼镜,怪了,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黑眼镜的声音突然从我脑袋后面响了起来:“尸玉散不用融水,把那块完整的放在他嘴里,只有这样才会化开。”


我猛地回头,黑眼镜脸上带着沉默的笑。“小三爷,我们先出去,等他醒,还得有段时间。反正是死不了了,放心吧。”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齐蒙古不置可否地把那块大的塞进了他的嘴里,看了我一眼,转身也走了出去。


胖子站在靠门的地方,又点了一支烟。这庭院的地面上,本来清无一物,却在一天里面多出了一堆烟头。


“天真,你放心,我这不是发火。但是你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起初小哥从那狗屁山沟里出来的事情,我是听那朵花说的,假如这次我不是发现那些照片有问题,主动打个电话给你,你还真就准备等小哥……”我其实连他那个咬在牙缝里的“死”字的前音节都已经听到了,他还是及时吞回了后半句话,紧接着从嗓子里扔了个第二声的“嗯”给我。


我白了他一眼,心说,打电话给你你接嘛。一摸大衣口袋,烟盒子都扁了。烟抽完了。我想也没想,手伸到胖子口袋里,摸出了他的烟,点上之后,抽了一大口,这才把刚刚的紧张感从依然绷紧的神经线上压下去了一半。


我想直接问胖子照片的事,但是眼角余光瞥到了黑眼镜,脑子里便又重新开始琢磨怎么问他的问题。


黑眼镜看我盯着他,嘴角拂过清淡一笑,说:“小三爷,那青铜是哑巴前不久打电话找到我,让我一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就立马带过来找他的。他就说了这些,我只答应了这桩事情,也没细问。”


我“嗯”了一声,众多想法在我脑子里打架。现在有再多脑神经也不够用的,一切等闷油瓶醒了再说。心里在盘算要不要问问他那张神秘照片的事情。他却又开口道:“我要走了。杭州我不能多待。反正哑巴要我帮的忙,我也帮完了。”说完,他就朝院门前走去。


“有人向我打听你的事情,你自己当心。”我冲着他的背多喊了这么一句。


他停了停,转过头来,冲我们手一挥,然后直接走出了院门。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13 13:55: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忘记


闷油瓶醒过来的时候大约是早上七点钟。胖子本来要和我说照片的事情,却又扯东扯西扯了一堆,到最后也没说什么正经话。


后来,我俩都靠在门边上睡着了。难得的,我睡得不沉,却一夜无梦。到早上突然惊醒了过来。一睁眼,满眼苍茫的灰白天,风不大,却浑身发寒。耳边是胖子震天响的鼻鼾声,他竟在这冬天坐在地上也能睡得踏实。我脱了自己的大衣给胖子盖上,轻轻站起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


他醒了,坐在床上。脸上的黑气散得很干净,只有那块额角上的淤青,过了一夜,变成了紫色。他上身披着一件齐蒙古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找来的扣式毛衣,却敞开着露出胸口白色的皮肤。没有麒麟,没有黑线。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的,不止这些。


我慢慢走过去,坐到他边上。我能感到自己的心很沉静。


他看我的双眼也很干净,干净得让我想起长白山的雪。那眼神充满了静默,没有丝毫起伏,只有一丝丝疑惑。


小贱从昨晚回来之后,就一直蹲在这个屋里。这里比外面要暖和很多,它比我们都机灵。它缩在闷油瓶的床角,露出小脑袋歪着看我。它如今看我的眼神,已经少了先前的惊恐,不过是空白了一点。


我伸出手抱住他,他没有抗拒。


他的鼻息轻扑到我的脸上,我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小贱,便闭上眼睛,把头放在他的肩上。


他的声音带着热气飘进我的左耳:“你是谁?”


我抱着小贱坐在院子里。今天本该是有太阳的,但是它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只有灰白色后面那隐隐透出来的一点金黄,几乎不可见。云也不见散,加上这里建筑的一片灰,于是就连眼睛里都装满了冬天的单色,不带一点暖。


今天的空气骤然被冷冻了。冷风钻进骨头的细缝间,光是拍疼了我的脸,却没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知觉。时间从早上闷油瓶醒过来,仅仅走过了两小时。我怎么感觉今天这时间完全是一秒一秒爬着往前的,过得奇慢无比。


小贱好像开始适应我了,在我的怀里变得越来越安逸,它偶尔会像从前那样拿小脑袋蹭我的手背,“喵喵”地低着声音叫两下,带着无辜的眼神看看我。我已经这样抚摸它的毛两小时了,摸着摸着,就觉得手指间的猫毛俨然变成了闷油瓶的头发。


我现在有种空间混乱感,就像回到了烂柯山。我混乱在两小时前的记忆体里面,难以抽离。仿佛自己的头还架在他的肩上,背后的窗户依旧开着,有冷风从领口灌进来。


那窗户是胖子开的。我回头看到他的时候,他一脸无奈的笑:“呵呵,得!又失忆了!”可是我什么都没解释,只是放开闷油瓶,帮他把毛衫的扣子一粒粒扣好。末了,只对他说:“我叫吴邪。”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邪恶的邪。”胖子一听,居然站在外面“噗”地一声笑了。


我没告诉闷油瓶他是谁,我不知道他的记忆是全部被清空还是只被清空了一部分。他也没有问我别的问题,醒过来之后只安静地坐着,眼睛看着窗户外面发呆。齐蒙古看过了他,冲我摆摆手说:“你们摆弄的全都是高科技,高科技总有点副作用的。在下还没达到那个境界,不明白。”说完,便摸出那剩下来的半块尸玉散还给我,那东西被分了一半之后,光泽没有完整的时候那么好了。但是我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接触到这玩意儿的那一秒,居然有种烧伤般的刺痛感。我一把推开他的手,说:“你收了吧,假如往后再有这救命的关键时刻弄不好还得指着它。”齐蒙古没再说话,把它收进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放入抽屉锁了起来。


“天真,你也不和小哥解释解释。你也不问问他都忘记啥了,这弄不好是醒来时候的暂时性记忆缺失呢?得,你不说,我去说。我去问小哥,他到底还记得多少。”胖子一甩手,就走进了里屋。


但是据我所知,直到现在,胖子也没说几个字。闷油瓶的沉默就像一把能割断你舌头的利刃,就算你开口,也会被它刺得血淋淋地闭上嘴,陪他一道不说话。于是,一直到这会儿,那个大胸姑娘出去给我们买了早点回来,闷油瓶安静地坐在桌子边喝粥,而胖子也只是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说了几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就不再出声了。


齐蒙古说今天要回医院,让我们在这里自便。神奇的大胸姑娘今天休息,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我哥原本要自杀,结果半途出个车祸失忆了,就活到了现在。这个……其实我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有时候记不起来不一定就是坏事。”说完冲我一笑,便带上院门走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脸上的表情很从容。对过的胖子却是一脸的无奈,看到我回头,冲我翻了翻白眼,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往屋外走。


其实我很想告诉胖子,不是我不想了解情况,但是我现在的挣扎让我处在频临爆血管的危险中。我只觉得我浑身气血都不畅通,胸口堵得发慌。


现在我的脑中被开了三扇门。门里各站一个我。


第一个我说:“你不去帮他找找记忆,那他现在不记得你,你俩之前那些生生死死就变成一个屁啦!”


第二个我说:“之前他也是这样失忆过,你帮他找记忆找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走了。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是你看不到的积压成山,是你看不到的重。忘了或许有忘了的好处。”


第三扇门里的我,过了好久才转身对我说话,很短:“人救活了,你还要什么?”


现在太阳终于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十点。冬天的阳光效果就是不同于夏天,带来的是包含了整个世界的存在感。阳光从我面前照到屋里,落在他的侧脸上,从我这个角度,连他的长睫毛都能看清楚。


是啊,我到底还要什么?活着要比什么都好。


我放下小贱,站起来,走进屋里,对他说:“走吧。我们回去。”


我的金杯在开回去的半路上居然还抛锚。胖子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着小贱,一路不说话,直到车子半路开不动,他才从嘴里蹦了个“操”出来。闷油瓶原本躺在后座上睡觉,突然的刹车差点导致他被冲力甩到座位底下。后座上还横着他那把黑金古刀。他看刀的眼神,让我几乎确定,他不是全都忘了的,或者说,他的记忆正在回来。或许真的就如胖子说的那样,他的失忆是暂时的,早晚还是得想起来。至少,他看到一些东西,眼睛里不全是陌生,仍然依稀可见熟悉感。


不过,就当下来看,这熟悉感,不包括对我和胖子。我始终都没敢和他一本正经对视超过五秒钟,所以对他看我的眼神,我是没仔细研究过的。但是每次胖子和他说话,他都会盯着胖子的脸看。那眼神,简直可以用飘渺二字形容,让我感觉那是还弥留在外太空的某种存在,尚未被拉回。


准确来说,车子坏掉的地方,是荒郊野岭。才下午,天就一副半黑的状态。胖子无奈,下车之后研究了半天,朝我摇摇头,表示对我的破车束手无策。


突然,有辆车打着敞亮的车灯从前面的拐弯处沿我们面前这条路飞奔。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的车后门开了。闷油瓶冲下来,只给了我一道侧影,等我再看清楚的时候,是听见那辆原本作飞奔而过状的车在路面上急刹车发出来的刺耳声。闷油瓶竟然现在正以大侠造型,拦在那辆白色阿尔法罗密欧之前。我直接愣住了,这究竟是失忆还是脑损。瞬间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说:“你干嘛?!不要命啦!”他却并不理我,死死盯着车子看。


那车子半天毫无动静。过了大约有一分来钟,车门终于被打开了,小花从车子上惊魂未定地走下来,嘴角一边上抽,一边看着我问道:“什么情况?”


我正憋着话扔不出来,闷油瓶倒先开了口:“我认识这辆车。”


他的语气是带着那种隐约疑惑的肯定。再问他,他却没有更多信息可以说出来。但这怎么都算是一个征兆,看来他的失忆有遗漏的地方,他对一些事情的记忆很明显还是在的。只是我们都不清楚,这部分遗留的碎片,是好是坏。


我们几个相视而无语,对眼下的状况理解起来都比较费力。车显然不是小花的。我问小花这车哪里来的。他说来这里不方便,找了王盟帮忙借来的。虽说这车满杭州可能找不出来十辆,但是闷油瓶怎么就从大老远能千里眼把他给认出来了呢?很快,我们集体得到了答案。他原本一直盯着看的,并不是车里的小花,而是车灯。两边的灯上都有相似的缺口,看上去不像是被撞出来的,而更像人为。从近处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走远了就能看出来,灯竟然透过缺口在两边各打出来一个相对称的字母“G”的形状。


胖子摸着鼻子说:“这车文化档次高啊,车灯还带着求救信号!”


我一边打王盟的手机,一边琢磨:这肯定不是什么求救信号。就算是求救信号,也是S,怎么会是G,还是个对称的。这看起来倒更像是标记,便于识别。


“喂?老板。”


“王盟,借给小花那辆车是哪里来的?”


“你二叔拿来的钥匙。老板…..现在……出了点事情,你最好赶紧回来。”


我刚想追问清楚,那头电话已经掐断,再打就不接了。听得出来王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发颤。我没有多问,他的口气明摆着在说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二叔的电话我打了无数次,也没人接。


我们开着那辆古董阿尔法罗密欧奔回了铺子。虽然是老爷车,但是速度居然比过我的金杯。


车停至店铺门口的时候,我已经闻到了空气当中那透漏出来的不对劲的味道。


门口停了好几辆车。我铺子门口的场地很小,几乎就是一块四方形的地上凑巧种了棵大梧桐,所以被人称为庭院。现在停着的车子几乎把这里都塞满了。我们把车卡在树边上停下来。


我透着车窗就看到王盟站在店门口。而里面,人影晃动。


里面有一群人。偶尔有几张脸露出来,都不认识。


不好的预感,已经装满了我的大脑和周围的空气。这些人虽然脸都是生的,但是面上的神情却都如出一撤,典型的公家神情。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全都是干同一行的。


果然,终于有张熟悉的脸钻进了我的视线。


后座的闷油瓶,声音低沉地说:“陈文德。”


我带着惊讶的表情回头去看闷油瓶的时候,胖子虽然根本没见过陈文德,却立刻跟着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问道:“小哥,你认识他?!”


小花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他应该是从未见过陈文德,也还不知道闷油瓶失忆的事情。


那头,陈文德已经看到了车里的我们。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凝重,咧着嘴,倒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伸出手朝我们挥了两下。


“我记得这个人,但是只记得这张脸和他的名字,其他的我想不起来。”闷油瓶淡淡地说。他说话的时候,眼中始终是离开地面的飘渺感,附着了一丝无力。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忍不住又重新陷入纠结当中。我没有失忆过,体会不到脑中前后全部都是空白的那种恐慌感。把他的记忆这么晾在一边,由他想不起来,或者由他顺其自然地自己想起来,到底是不是欠缺全面考虑的选择…..


不过,时间没有给我纠结太深的机会——有人敲打我们的车门。我头一撇过来,就看到两个不认识的生硬面孔出现在车窗外面。他们拿了什么证件出来在手里晃,我没看清楚,就伸手去开车门。


这时候,其实我还没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直到车门打开,我眼前紧接着就有金属的银光一闪,腕上瞬间感到一阵冰凉。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顿时愣住了——这是我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被手铐拷上。


陈文德背着手朝我们走过来,我还未及时把我一脸惊讶的表情更换下来,大张着嘴巴抬头一看,他此时脸上是比之前更为得意的表情。这个“陈叔叔”现在是代表群众来逮捕我?突然面对这种比半路冒出来一个粽子更加离奇的状况,我实在无法理解,就像无辜被人在头上套了一个黑色的大头罩,外面看得到里面,里面却看不到外面。


我果然还是错了。他带来了这么多人,如此大的阵势,明摆了不是专门为我一个人。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13 14:00:00 +0800 CST  

除了胖子,我们三个都被铐了手铐,押进了他们的车里。我原以为逮捕我们的借口会是倒卖文物什么的,但是有个西装笔挺的傻子说话只张了半个口,振振有词地告诉我们,我们被捕的原因是经过查证,同西郊一起大型纵火案有关,有确切的目击证人看到我们鬼鬼祟祟地逃离现场,我们作为此纵火案的第一嫌疑人被捕。我听完心“咯噔”往下一沉,脑中只冒出来四个字:金玉满堂。纵火案指的只会是那里。我忽然觉得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背后阴风阵阵。金玉满堂就像一个圈套,我们逃出了圈套,却没有发现圈套背后的阴谋连接体。现在我们算是被附带进去了。原本以为完了的事情,却还有后续。小花和闷油瓶被带上了一辆帕萨特,我却被带上了另一辆。


我看到小花胳膊一甩,甩掉了拽着他那个雷子的手,回头对他一笑,说:“我可不是你能碰的。”说完,自己钻进了那辆车的后座。


闷油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不太一样,不同于他失忆后所有的眼神,里面不再是荒芜。他看着我,面上依旧不露任何表情,只有眼神非常镇定。只一眼,我脑中所有的惊慌感在瞬间就散了。


陈文德看了眼胖子,把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句话,还是被我听见了。他说:“你本来就是意外被卷进来的门外人,有个词叫做置身事外,胖爷您看着像是个明白人。管太多小心引火烧身。”


门外人?莫非,陈文德口中的“门”指的是九门?我重新看了他一眼,现在仿佛能在他脸上看到那股子淡定的官气底下,隐藏着老奸巨猾的另一层皮。这是我的感觉,这感觉从脚底里冒着寒气升上我的大脑,这感觉告诉我:这人的角色藏得有够深。


陈文德一拉车门,上了我坐着的车。他把车上另一个人支去了边上一辆车里,就踩下油门带着我慢悠悠地往前开,开在三辆车的最前头。才开出去没两分钟,我的手机就震了,来了一条短信。我坐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在副驾驶座的椅背后面打开来,一看,是胖子发过来的:别担心,我把事情搞搞清楚,就去救你们。你们小心点儿,这个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合上手机,一抬头,正好撞见陈文德在后视镜里的目光,就如同冬天的里的冰刺,锥心发寒。


“你是齐羽还是吴邪?”他问道。


我顿时脑神经连着面部神经一起抽动了一下。


真的听到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甩出来的瞬间,我才发现,齐羽依旧是我的致命伤。不是我的眼睛要避开他,是我的思想在逃避这个人。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能接受各种离奇的事情,血尸乃至鬼魂,但是有个神秘的人,长了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你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却又觉得和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此人还神出鬼没,至今生死不明。这种事情,在瞬间就能让我直接思想崩溃和瘫痪。


我一时无声,只怔怔地看着后视镜里,陈文德咄咄逼人的眼神。忽然,他的眼神一松,紧接着在眼角出现了几条密集的皱纹。他冷哼一声,把目光从看着我的角度移走,说道:“你这一脸嫩样,瞧着也不像齐羽。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不过我告诉你,那个你的替死鬼,或者说是齐羽的替死鬼,根本没有影响我们什么。至于陈秋的账,我本来可以缓缓再来和你们算。这节骨眼上,原本并不适合节外生枝,不过有些人开始按耐不住了。吴邪,陈叔叔告诉你,你今天这事情,别来怪我,你要怪去怪你二叔吴二白。呵呵,别以为他叫二白,人也能跟着清清白白。生路是大家的,偏偏有人要把你们引到歪路上,逼得我没辙了。狗急了都要跳墙,何况人呢。”


齐羽的替死鬼?!


我心里立刻浮现出当时在北京,花落谁家后面黑巷里发现的那具尸体。果然不出所料。我当时就觉得死的根本不是齐羽本人,那个人,不过是个替死鬼。齐羽就形似冤魂,躲在黑暗里,往往突如其来地不定时冒一冒,杀我个措手不及。真的齐羽,要是那么容易死,倒也世界太平了。这个名字在我脑中带了一丝冷冷的寒光划过。我被自己吓住了,这是杀念。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杀念。


“你说我二叔,他干了什么了?”


他又重新把目光透过后视镜移到我的脸上,冷冷地一笑,说:“你二叔?呵呵,他干的好事,你自己去问他。”我在心里猛朝他翻白眼。二叔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他这样大动干戈?就算现在二叔的电话能接通,我总不好当着这个人的面打吧。而且我始终不明白一件事,陈文德是官家的人,怎么这水能越界趟去他那边?


陈秋,这个名字实在太熟悉了。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却一时想不起来,这名字是在哪里听过。


我没再说话。这是一只披了官家外衣的老狐狸,我的问题,他可以不回答,并且我说的每句话都可能会引起一些后果。他特地支开手下的人,单独和我一辆车,刚刚那番话明显就是故意来说给我听的,弄不好就是特地来套话的。我还是闭嘴为好。


我睁眼看着窗外的风景沿途变换。这是难得的一次,我没有坐在驾驶座上。上次还是从北京回来的时候,胖子开的车。但是现在这状况不同,我双手被铐,老老实实坐在车后座。明知道我们是一场阴谋的牺牲者,却不敢轻举妄动。闷油瓶上车前的最后一眼,只要我一眨眼,就会重现。我忽然记起,当时对他说的那句“我们回去”,现在却硬是闹出了笑话。我们这是回哪去,估计今天免不了要去局子里的冷板凳上过夜。


结果我又错了。


我最近的第六感不算很灵光,所以估计总有纰漏。陈文德把我们扔到了荒郊。准确来说,这是一处极其偏僻的怪异的牢房。说是监牢,事实上却要比这个说法更难以形容。整个建筑,如同被孤立在世外,深陷于一片树林中。与金玉满堂一样,我在杭州生活三十多年,却从未发现,这些被隐藏起来的内涵建筑。


我们被带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但是天已经差不多黑彻底了。只有一点点乌漆嘛糟的深蓝色,舔了一抹云在头顶散出诡异的橙红色。


那横在面前的铁门,带着沉重的铁锈刮过地面的声音,被打开来的时候,尘土肆意飞扬起来,遮了天幕。


“哟,待遇不错嘛,你们杭州警局办事真地道,抓个纵火犯还关来郊外别墅,帮我给你们头儿带句话,就说,我解雨臣承蒙关照了。”小花刚下车,抖了抖西装上的灰尘,眼睛瞟着陈文德,挑高了音调说。


“我就是头儿,不客气。花儿爷。您的脸在京城有的卖,在这里,可能就……呵呵,我们杭州,群众信贷体系差,恐怕暂时您这英俊的脸,刷不了。”陈文德一脸阴笑。


我越来越感到事情的不对。我们光天化日之下被抓,当时周围站了那么多看戏的群众。难道都是群众演员,来热场子的陈文德的托儿?这不至于吧。如果当时有记者,这事情很容易就会被媒体扩散出去。但是我们却被肆无忌惮地带来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刚刚在路上不过是去警局门口绕了一圈,停都没停,一路直奔荒郊。我隐约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抱作一团的谜,好像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捅了进来。


闷油瓶最后被带了下来。他站定的那一刻,先看了我一眼。突然,我就看到他脸上表情变了。他把目光定在我身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瞳孔瞬间放大。我刚想回头,谁给了我后脑勺一记重击,紧跟着我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6月8日至18日外出请假,详情见84楼-----------------------

求微博手滑TAT ---》http://weibo.com/1920850935/zAaH4oq9T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13 14:10: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双儿


这里有条河。


河不宽,河水连着什么山。这山如此眼熟,记忆却活生生被堵塞在了半途,空有熟悉感,怎么也记不起来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地方,我来过。


我往前跨了一步,忽然浑身雷击一般感到了不对劲。我伸出自己的一双手放在眼前。这样一双手,在我的记忆里面,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眼前的两只手又白又小,手背上还带着肉嘟嘟的小圆凹。我走到河边往河里照了照,水里映出的一张天真稚嫩的脸,又陌生又熟悉。我头脑中还恍惚着,这种恍惚感让我觉得不清醒。假如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四岁的我。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只对四岁的这张我自己童年的脸如此印象深刻。再去记忆里搜捞其他,却全都是空白一片。


“吴邪!”忽然有人喊我。


我一抬头,河依然是河,但是河水上面却站了一个男孩儿。准确来说,他并不是站在河水上。我眼前的景象有些混乱,有很长的楼梯仿佛影子一般出现在了河中间,那楼梯往上看不到尽头,往下也不知道终点。露出来的只是突然出现的半截影像,形似幻觉。我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那站在楼梯当中的男孩儿,看着我,朝我招手。


这一幕的熟悉感瞬间吊出了我的记忆,是他!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男孩!


我毫不犹豫地朝他走过去。直到河水淹到我的下巴,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整个身体站在了河里。而那男孩离开我的距离丝毫没有靠近,他依旧在朝我招手,眼里充满了难以说明的企盼。我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我认识他!我一定认识他!他的名字就在我嘴边,但是我喊不出来!我发不出声音!忽然他把手放下来,伸出手指,朝着河里指了指。楼梯瞬间感觉近了,因为河水里出现了楼梯连接的那个点,是一座隐约可见的古宅。古宅多层,在河水里成像并不清晰,晃动得厉害。我看不清楚,使劲低头往下看。当一口清晰的窒息感堵住鼻腔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整个人都淹到了河水深处。脚抵住浮力,好不容易踩到了地面,却发现头伸不到水面上。窒息感在持续。那男孩同时走了下来,走到了我面前。现在他离开我就只有大约两拳的距离。


他忽然开口,同样在水里,他却能发出声音来。只是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太远太轻,我不能听得很清楚,隐约只能由他的嘴型,和零散不完整的声音,辨别出个大概。他好像是在说:我们下去看看。


但是我飘在水里,和尸体一般,没有任何身体得以支配的行动力。更糟糕的是,我感到我的意识开始渐渐远离脑袋。男孩忽然转身,楼梯连着的古宅,大门开了。没有任何声音。里面黑漆漆空洞洞的一片,男孩朝着门一直往前走。眼看就要进去了,有一种无限恐惧的感觉顷刻间弥漫了我整个脑壳。在我感到我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我对着他的背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和河水都梗在我的喉咙口,他回头一笑,继续朝那扇门里走。


李如风。他是李如风。


我突然感觉到身体一轻,紧接着又重新变重。变重的同时,一口和水蒸气杂在一道的新鲜空气突兀地撞进了我的鼻腔,顺着呼吸道,一路直到脑部才散开。


我睁开眼睛,能重新呼吸的时候,身体上多了一股力量,那力量来源于一双手。我迷迷糊糊低头一看,瞬间愣住了。搂在我腰上的其中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奇长。


我带着惊讶而不敢相信的表情抬头看他的脸。现在是夜里,他的脸在月光下让我一时分辨不清现实还是梦。但是身上那股力量却是如此清晰和有力。


是闷油瓶。


我几乎就要开口叫他。但是嗓子口融了一阵腥甜的血气,硬是张了张嘴,喷了一口水出来,却发不出声音。


他把我放下来,让我躺在岸边。他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我的头发,他的手指比我身上的水还要冰。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看到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由于我几乎已经沉到了意识的底部,眼皮就要支撑不住地合上了,模糊间只看到他动了动嘴,什么都没有听见。我听到一些响动,来自我眼光所不能触及到的范围,这里似乎不止闷油瓶一个人,他好像和一群人在一起。


忽然一道阴影晃过来,遮住了我头顶的月光。


我眼前被一片黑暗所覆盖。我听见上方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起灵,我们走吧。”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从眼缝里,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侧面。


一口凉气被我吸进了肺里。我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浑身发颤,只弥留了心脏和血管爆裂的声音在脑中。


我看到的,是我自己的侧脸。


我猛然间带着一阵难以忍受的寒冷睁开眼睛,原来是梦。


后脑勺紧接着袭来的一阵痛楚,瞬间让我清醒了不少,发现自己竟蜷缩着躺在地上。眼前还有刚刚那个真实感绝佳的梦境残余下来的碎片,一片片的黑。我晃了晃脑袋,把遮挡视线的不清晰都甩干净之后,定睛看向四周。


这才发现,眼睛睁再大都没有用。这里黑漆漆的半点光都没有,没有窗子,是个我连门在哪里现在都还没发现的经典密室。在我嗅觉也跟着恢复之后,有股鲜明的霉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瞬间就感到头皮发麻,这不会是直接被人扔进什么地下墓室了吧。


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嗓子发出比公鸡还难听的声音:“小哥?小花?”声音卷着空气撞到四周的墙壁上,又弹了回来,变成回音重新送入我的耳朵。


没有人应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顿时就有了惊恐的感觉,他俩呢?到底是谁打昏我的?我昏过去多久了我一点数都没有。这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也全然不知。我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摸着黑,摸到了自己身后的墙壁。这里的黑暗,是被隔了光的黑暗,和夜黑不同,眼睛就算再适应,也看不清楚。而我身上,摸遍全身,只有一个几乎没气的打火机。手机不见了。


我靠在墙壁上,重新定了定神。刚刚那个梦,瞬间又浮出大脑。细节在瞬间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大体上,这梦在我醒过来之后,渐渐在往我我大脑传输一个神奇的感觉,它在里面黏贴牢固,完全不似一般的梦给我的感觉。我大胆假设,这应该是一部分真实记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但是这块记忆就如同一块被遗漏的拼图,在脑中徘徊,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嵌入。或者根本没地方嵌入,因为它给我的感觉是单独的,那一整块大的部分,没有任何残片在我脑中。


我的脑筋现在渐渐开始运转正常了,假如说这部分记忆的确属实,那么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发生过的事情,起码李如风的事情终于能说通了,怪不得他问我记不记得他,看来我们在小时候的确是认识的。但我为什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他那是在往哪里走?那强烈的恐惧感在我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下子又猛撞了我的胸口两下。


但是再多的恐惧,恐惧不过那最后的一瞥。我有点后悔,当时干嘛要睁眼睛,看到半吊子的东西,现在也找不到个能问出所以然来的人,闷油瓶也不在这。就算在,恐怕他的失忆症也不能让他给出我什么有价值的回答。


想到那张脸,我就浑身发冷。那人是谁,我想不是齐羽也不可能会是别人。应该没有这么多人顶着一张做成我的脸模样的人皮面具满世界乱跑。我想到这,顿时愣住了。要模仿的究竟是我,还是齐羽?从开始,这就是一个我一直逃避的关键性问题。面对齐羽,我承认,那种无形的恐惧铺天盖地。当年自从我在解连环来信上第一次真正看到他的名字之后,我的世界顿时发生了惊天变化,我从小到大的习性和字迹都是照着另一个人来培养的,并且那个人和我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一直逃避去想这些问题。照这么说,我不过是他们棋盘上一粒用来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棋子。我的人生,从开始的时候就被人安排好了,而对于我来说,我所有的将来,也就是现在这些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事情,我甚至说不清楚意义何在,而我的自身价值又何在。我是为了成为别人的复制品被创造出来的工具,有了秦岭神树那样的东西,我不止一次怀疑,我是不是纯天然的人类结晶。


现在这一刻,我全身心都被恐惧感所包围。我分析出这恐惧感确切来由,准确地讲,是因为闷油瓶。撇开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价值不谈,我起码觉得,闷油瓶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存在体。不仅仅是他的存在,更多是因为他提醒了我自身的存在感。起码,从他这里开始,我和他,我们是新的,我们经历的一切就算背负着多沉重的历史背影投下的阴影,但是经历的一切是全新的生死。我们之间有一种牢不可破的连接环,这关系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这关系比生命还高,是仅存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但是现在显然我逃不开这第三个人的出现,或许说我才是真正的第三个人。这种想法让我现在突然开始有了意识动摇。我从未被这样一种感觉混淆过。其实我早该猜到齐羽和闷油瓶很可能就是认识的,只是我一直避免去想这一部分罢了。假如这部分记忆真实存在,也就是说,那个被作为我原形的人,曾经也是闷油瓶的同伴。那个曾经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他们也经历过生死,那种力量一下就让我有了渺小感。但是闷油瓶居然在看到我的时候没有表露过任何的惊讶,也没有对我透露半点关于齐羽的信息。很可能他在一次次失忆当中遗漏了有关齐羽的一切,记忆没有恢复到那个时候。还是说,在他印象当中,省却的只是齐羽的名字,但是那些共同经历过的残片有所保留。那么他之后对我的态度,那么多次的舍命相救,到底是不是出于对过去同一个人的习惯?


他居然叫他起灵。呵呵。


我重新靠墙坐了下来,这些假设,让我有了要命的窒息感,得赶紧停止。它们现在对我毫无好处,我得使劲让大脑保持清醒不混乱,才能在这样一个四面无光的密室里,做下一步的打算。


我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手上的手铐不见了,我这会儿竟然双手自由。但是闷油瓶和小花到底被带去哪里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要研究怎么出去,找到他们,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顺着墙壁,开始一寸寸摸索着移动。墙壁的冰冷和潮湿,透过我的指尖,刺激着我的大脑。我的眼睛已经适应这里的黑暗了,这里应该是一个空房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尽头好像有个长水池,贴在墙上,这是我拿打火机打出来的最后一点火星里看到的。我只觉得汗毛一层层竖起来,火星一熄灭,我看着那尽头觉得一阵阵阴气直往我这飘。


只是门我还是没找到。门一定是在墙上,我这样一寸寸摸,无非耗上一点时间,肯定能找到。突然,我脚下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我弯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自己的手机。我赶紧打开盖子,这里瞬间就亮了。


我举着手机晃了一圈,除了尽头处那个怪异的类似水池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倒是那个水池,没什么怪异,普通得就像老式学生宿舍常见的那种长水池,只是眼前这个是落地的。里面黑乎乎的好像全是灰,不知道摆这里有什么用。

门就在我的左手边的墙面上,是个铁门,上面被挂了很厚重的锁链。门上还有一个方形窗式小门,上面也被挂了把锁。完完全全封闭了这里和外界的联系。现在这么看起来,这里整个真的有点像关押犯人的牢房。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2 19:48:00 +0800 CST  

我走到门边,扯了扯门。门被锁得很死,我手边也没什么可以用来砸门的工具,这样肯定出不去。正在我想着怎么办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吓了我一跳,差点没把手机给甩掉。


神了。刚刚我打开看的时候,还是没有信号,这会儿居然有了一格信号。看来这里应该不是地底下,只是收讯比较弱,我靠着门站,就勉强会有信号跳出来。


是一条短信,胖子的。


“天真,我越查越觉得不对。我发现,事情很不简单,有股什么神秘力量阻在我前面,搞得我什么都查不到。很多线索,才被发现一个线头,就直接断了。那个纵火案这么大,居然没有任何媒体报道。我查都不知道往哪边查!最奇怪的是,我去了警局,他们竟然说你们来接受调查,被放走了!你们到底在哪里?你们手机都打不通,假如你能看到我短信,赶紧告诉我你们在哪儿!还有,那辆车,就是你二叔借给花爷的车子,有问题。”


我看完短信,刚想回一条过去,手机屏幕闪了一下,直接黑了。手机没电了。


操!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突然,有什么动静声,从尽头处的水池那传过来。光线又不见了,我只能慢慢挪移过去。还好刚刚确认过,那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有什么尸体会蹦出来。但我还是听见了自己砰砰响的心跳声。


突然,有道光从水池里冒了出来。


一道寒气遁入脑门,有人?!


我站定了睁大眼睛,没再往前挪动半步。那白光还在往上升,带着轻微的晃动。除了我的心跳声,周围安静得连空气流动的嘶嘶声都能听见。忽然,我听见有双脚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我就看到那道光在朝着我移动过来。


果然是有人。


光在无限接近之后,我看清楚了光源,来自于一部手机。手机光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被“啪”一声合上了,瞬间再次陷入黑暗。我眼前站了一个人,但是我看不清楚他的脸。直到他开口说话:“吴邪。”


不是他,是她。是个女人,声音很耳熟。仅仅这两个字,我就基本上辨别出了是谁。


“双儿。”我喊她,声音低沉得吓人。


“呵呵。”她干笑一声,我听到她动作变化的动静,她把头向我凑近了一点,我瞬间感觉到有热气呼哧到我的脸上。


她再次打开手机的盖子,现在我能看清楚她的脸了。一张在冷光当中苍白到极点的脸,冷飕飕地透着寒气,甚至可以用“可怕”二字来形容。她眼眶凹陷,颧骨凸出,我在手机的白光里,不能从她这干巴巴的脸上看到任何一丝曾经的灵气。我突然感到脊背发寒,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双儿吗?是那个曾经眉毛一挑,就现出一脸机灵样的双儿?也可能现在这一刻我看到的并不真实,只是灯光作祟罢了,我想。


自打上次她从烂柯山先我们一步出去之后,就没再出现过。我忽然脑中浮现出了阿保日记里面的内容。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最后偷走了那截青铜,但是她毕竟舍身救过我。并且阿保说,她对我的感情…….但是她到底是什么人?和我二叔又有什么样的关系?这些都是我至今未明的大问号。


说起阿保的日记,我突然记起了另外一个名字!陈秋!对了,就是他。陈秋这个名字我确实见过,阿保日记里面提到过,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在二月红老宅打了我一枪的哑巴头子。这么说来,陈文德,陈秋,双儿,阿保,他们全都有关联。他们应该是同一路的。


这女人,现在站在我面前,瞬间却连后脑勺都能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到底都是一群什么人?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们做事都带着某种强烈的目的性,陈文德我还不知道,但是死去的陈秋和阿保,以及眼前的双儿,他们都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地活着。他们的生命仿佛有很沉重的背负感。


“跟我走。”她开口道。


她伸出手,我明显感觉到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拽住了我的衣袖,拉了拉我。我却没有动。她又将准备朝前走的动作停了下来,半转身重新站直身体,看着我。


手机光早就灭了,我却能在黑暗里,感觉到她尖厉和疑惑的目光。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问她。对,我自然不能随便跟着她走,除非她把这个问题回答清楚。


她在一片黑暗里轻叹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钟,问道:“吴邪,你看过阿保的日记了?”


我嗯了一声,她继续说:“我叫吴双。你可能会对我这个姓很惊讶,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或者你父母我姓什么的原因。我最开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因为我的第一张身份证上印的就是这个名字,虽然它现在早就过期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了,是你二叔收养了我。从此,我随他姓了吴。你们吴家,可能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吧。但是,他收养我的时候,不知道我已经被别人打上标签了。我们一群人,回来回去,还是没有跳出这个圈。我的命运决定了,我不可能过你曾经那样安稳的日子,我根本逃不掉。所以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一直很想帮你一把,把你往后扯一把,让你远离这么多你本来可以远离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没有做到。命运决定了一切。命运决定你就是逃不开这样一个为你而设的局。而我和阿保,我们都是这个局的牺牲者,这是从我们出生就被注定好的命运。吴邪,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而现在,是我最后一次可以帮你。”


她举起手机,又一次点亮,从头到脚照了一遍。


当光被重新收起的瞬间,我愣住了。“是你打昏我的?!”这句话几乎是抵着我的嗓子尖蹦出来的。若不是她这样全身拿光扫一遍,我完全看不到她现在的这身装扮。她身上穿着黑色的西装,头上是好像用发蜡整理过的短发,那应该是假发。这身装扮和刚刚那几个随陈文德一起的条子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解家当家和那个张起灵反应真够机灵的。我脸上那块人皮面具才被我撕开一角,也就是我打昏你的时候,张起灵就给反应了。真没看出来,解家那捏着兰花指唱戏的,看似弱不禁风的花儿爷,身手竟然真如传说当中那么好。真是绝了!陈文德可能真的想不到,我还能活到今天,摆他一道。”她说话的口吻语气明显较之刚才要显得轻快了许多,说完,得意地笑了两声。


我纵然有太多疑问,却也不知道挑拣其中哪个先问好。照她这么说的话,她现在很可能跟陈文德的主线脱离了,也就是说,她应该是从某种意义上背叛了陈文德或者陈文德所在的这条线。很可能有人之前置她于死地过,所以她混在陈文德那批人当中,肯定是知道陈文德在我们身上所做的打算。她是来帮我们的。但是——


“既然你是来帮我们的,那你干嘛要打昏我?”


她没说话,只笑两声。扯起我的袖口,把我朝着水槽的方向拖着走。


走到水槽口,我惊讶地发现,那贴着墙的地方空了一块出来。里面连接着一个密道。密道深处明显有光漏出来。


她在我面前稍稍一低头,就能借着里面的那点光,看清她的模样。她真的不似从前我记忆里的她了,那狡猾的笑容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和之前在手机光里看到的她的脸区别不大,只是,那我所想象的沉重阴森的气息并没有在她脸上停住。她的轻快依旧好似当初,不过是没了那种曾经的饱满,有点塌陷。


她伸出手指朝里面指了指:“进去。”


我一愣,问道:“他们两个呢?”


“你进去就会找到他们了。放心吧,他们一点事情都没有。是张起灵把你背过来,放你在地上的。不必担心。”


我大概是听见了闷油瓶的名字,所以思想一个朦胧就又犯了一次行动超前于思想的错误,等我反应过来,自己都已经钻进密道了。


我这时候才回味出来她语气当中的不对。她在说“你”,这种分割明显的词,是在告诉我,进来的只有我一个。我心中一紧,那她呢?她要做什么?难不成她是陈文德派来演戏的?!


但是等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密室的门在我面前很轻巧地被关上了,独留了一个只能容我缩身蹲坐的管道空间给我。门是和那个水槽同一种白色的石头,这坚硬的程度,任我如何敲打,也是开不了的。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我听见了一个轻微的铃声从我身边划过,落在了我身后某处并不远的地面上。我只伸手摸了一下,头都没回,就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光并不十分充足,但也足以让我看清手中之物的模样了——小贱的青铜铃铛,那个欧米茄形状的字符只一眼就能轻易辨认。


我顿时冒了一头冷汗,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


“你干嘛?!”我边仍旧重重地砸那道四方门,边朝着门吼道。


“吴邪,其实我本来不想打昏你的。打昏你纯碎是临时起意,想解解气罢了。对不起,我打昏你,是埋怨你不记得我。你该记得我的,我和小剑还有你,我们三个小时候一起玩过,不止一次。但是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记得在北京,我和你第一次对视的时候,我希望你在飞机上看了我那么久能认出我来,但是同时又觉得很害怕你假如真的认出我怎么办。事实是我这个担心很多余,你对我一丁点印象都没有。吴邪,很多事情,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但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本想从你身上找到一些事情的真相,但是现在却越来越迷茫。很多事情我越查越觉得不对。我不知道你现在距离最后的谜底到底有多近了,我只希望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活下去。我们这一圈人都在围着同一个东西打转,大家互相厮杀,争斗,费心费力,到底最后有几个人得偿所愿了?其实,我和阿保,还有陈秋,你知道吗,我们都是棋子。吴邪,我打昏你,是我这么多年带着感情挣扎在这个漩涡里面,有多少不容易让我觉得非常不甘心。我必须要打昏你,让你有个印象。日后想起我来的时候,好记得笑一笑。”


我刚提了气想说话,她却及时说:“别说话,让我说完。你肯定在惦记那根青铜。我想,现在青铜一定在小剑手里。我当时带走它,是为了一己私欲,我想活下来。对不起,当时活下来的念头太强大,它覆盖了我的一切其他理性思维,我没有考虑过,我就算活着出来,到最后只会更受折磨。我就该和阿保一样,当时没找到尸玉散的话,就该选择死在底下,别出来。但是我当时真的没有考虑到之后的事情。我想的就是一个字,活。包括金玉满堂,我和小剑,我们谁都没有想过,那会是一个圈套。我被逼着拿出了青铜,为了保命,我才摘了猫铃铛。吴邪,你记得,找小剑把猫铃铛穿回去,那只猫以后对你们会有用处。吴邪,我现在时间不多了。我最后能告诉你的是,我们所在的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那个力量你可能之前就听说过了。相信我,它从未散过。而我们只是这个力量培养起来的行动者。我们被灌了药物,好受控制,所以一旦中途叛变,一般都只有死路一条。我和阿保在决定叛变之前,是找好了活下去的方法去的,但是到头来,还是谁都难逃命运。吴邪,你一定要记得,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


“好了,现在你赶紧沿着这个密道往前走。动作快点。”


我活愣着完全不知道怎么动。我知道我该相信她,按照情感倾向性鉴定,一个对你有特殊感情的人,即便是骗你,也是为你好。她现在肯定是指一条活路给我,但是叫我怎么能够转身立刻走?!她肯定是不打算出去的,我忽然想起刚刚那个房间墙上的铁门,那么厚重的锁全都挂在里面,那是一个从里面打造的密室,而钥匙,不出所料的话,肯定是在双儿身上。而她从始至终的打算,就突然很清晰地摆在了我眼前。


“你……”


我停住了,话语收了尾音停在了一半。空气也悬停。


“吴邪,现在我要终结所有的事情,这对我来说是解脱。相信我。记得,一定要活着,这是你应该要报答我的方式。我再给你两分钟,然后不管你走没走,我都会引爆这里。你抓紧时间吧。爬到头,就能看到张起灵了。快点走。”


我知道,转身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我伸出手,敲了敲槅门:“双儿,谢谢。”


“吴邪,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情,所以我绝对不会后悔。保重,再见。”


我明白,这已经是一个我已经不可能扭转的局面。


双儿,再见。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2 20:13: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密谜


有很多次都是这样。我已经忘记真正发生过多少次了。


比如大奎,当时我没有救他,他成为了在我印象中第一个离开队伍的人。甚至,他好像从未真正走进过我们的队伍。后来是阿宁,她死的时候,笑颜如花的清淡模样至今依旧留在我的记忆里,这样一个坚强无比的女人,说死就突然死了。生命到底可以轻成什么样子,这是一个可怕的概念。


最后是,潘子。他的死,是我永远不想去温习的情景。现在面对他的彻底消失,我仍旧需要勇气。他的歌声经常会在深夜我睡着的前一刻冲入我的记忆和听觉,整个梦里却又从不曾有过,一直到早上,歌声的余音好像依旧在耳边从未离开。


就像当时潘子要我往前走一样,我最后也只能向前。我只能抛下又一条人命在我的身后。但是,我别无选择。既然无法改变身后的东西,总要挑拣对的路来走。


一转身,眼泪竟掉了下来。


我一直爬到出光口,也不知道花了多长的时间,却并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动静。没有双儿所谓的爆炸声。我的身体挡住了光源,我微微侧过身,被我甩在身后的一条长长的密道瞬间沦陷在黑暗当中。小贱的青铜铃被我捏在手心里,有一种坚硬的冰冷通过手心传到我的脑门中,把我手心当中的汗都变得冰凉。


我只看了一眼身后,就继续向下了。这条路,只能这么走,无法回头。


向下有一段木楼梯。这里明显没有什么特别古旧的感觉,都是现代建筑的常用结构,只是这里并没有进行过什么装修,太简单就凸显了水泥墙凹凸不平的阴森恐怖。而且并非常常有人来,所以楼梯上的厚灰和经过他们踩踏留下的脚印都很明显。光的来源就在这几级楼梯连接的下面,我站在楼梯上,已经能够初步分辨出底下又是一个房间。只是在这里还看不出来大小。


我踩着楼梯走下去。脚才一落上第一级,就“吱嘎”地响了一声。声音落到下面绕了一圈卷起了回声。看来,底下那间房也是空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走下楼梯的时候,下面房间的格局一目了然。房间非常小,大概只有先前那间的三分之一。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中间顶上有一盏悬挂式的吊灯。光源就是这个。下多了墓道,看多了形形色色的神奇光源,突然在这种地方出现一个如此普通的发光体,反倒让人瞬间有了不太适应的感觉。


但是闷油瓶和小花呢?我到了这里,却依然没有见到人。而且这里,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路可走的样子,连扇门都没有。难道双儿真的骗了我?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右边出现了什么动静。


紧接着下一秒,我就听见了从墙那边传来的拍打声。有人边敲墙边说:“有人来了!是不是吴邪?吴邪?是不是你?”


是小花的声音。我立刻激动了起来,大声回答他:“就是我!小哥也和你在一起吗?”


“在。那小妞儿把我们给关在这里了。吴邪,开门的机关在你那边,你找找。”


之后,我便在墙上摸索了将近十分钟,一无所获。突然,小花那边也传来了敲墙壁的声音,没多久,我就听见闷油瓶在那头说:“吴邪,你站的位置,左手边从下至上第十三块,填补的砖从中间被断开了。应该就是它。”


我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剥开了墙上的石灰,那块闷油瓶所谓的砖露了出来。若不是闷油瓶说,我绝对发觉不了它有什么不同。但闷油瓶的确是对的,砖从中间被敲断了,分了两节。转角留了非常细一条凸出边在外面,不用手上去抠,肯定发现不了。我使劲捏着砖把它朝自己身体方向拉了出来。


砖中间的断层面和墙体连着一根细长可见的钢丝线,被我一拉,就现了出来。紧接着,右边传来声响,墙面上的一块长方体门状往外自动开了一半,留了一个胖子都能过去的入口。我把人卡在门里,以便松手的时候,砖弹回去的话,门就算关闭也能自动把我顶进门内。


果不其然,我一松手,才闪身进去,门就在身后合上了。


然后,我再一次傻了。这里没有小花和闷油瓶,这个房间诡异得让我浑身发毛。


看房间大小应该和外面那间差不多。但是这里不是空的。虽然很暗,我还是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里没有外面的吊灯,里面暗得很让人极度不舒服,仿佛全部都是躲在角落里的鬼眼。有这种感觉,是因为现在我面前有一个台子,上面放了一个很大的牌位。没有光,这个到底是什么,上面写了什么字我根本没办法看到。但是,第六感让我觉得,这里像一个灵堂。


门在关上的一刹那,我还看到了地上的一个印痕。具体形状我没有看清楚,但当时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光把地面上一个并不算旧的痕迹照得很明显,是灰尘和地面的分割线。


我只来得及看清楚尽头四方的一角,门就关了。究竟这里以前摆放过什么东西?


突然由亮堂的地方再次堕入黑暗之中,着实让人感觉很不爽,我老觉得脖子后面阴风阵阵。


“吴邪,你在哪儿?”


小花的声音紧跟着从隔了一面墙的旁边一个房间传来。原来那个机关开启的是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小花和闷油瓶他们,依旧和我隔了一堵墙。


“他在旁边。”我听见闷油瓶说,“墙上我检查过了,没有异样。但是这两个房间肯定是连的,一定有办法相通。吴邪,你在房间里面四下找找有什么可能是开门机关的东西。”


我心说,你个闷油瓶子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黑,我哪边去找啊。总不能趴在地上一寸寸摸吧。这个地方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闻了这么久,越闻就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站着定了定神,忽然就想到了身后那个大牌位。我迅速摸索着移动到了台子边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我鬼使神差去转动牌位。但是,我的确是对的。牌位确实能被转动,并且这个鬼东西就是开门的机关。牌位对面的那堵墙带着响声转开了。


那边的房间也是黑漆漆的。不过小花的声音很快伸了进来:“开了!”


“我们快想办法离开这里。”闷油瓶说。


小花头往我这里伸了一下,就缩了回去。我刚把手从牌位上收回来,想问问小花的手机有没有电,可以来照下牌位上的内容。牌位是固定了位置的,所以门肯定不会像刚刚那样自己关上。但是我放手的瞬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比我手里的青铜铃冰多了。


咦?这是什么?


牌位被转动之后,露出一个很小的凹槽。没有光,我并不知道凹槽到底有多大。但是一定是个凹槽,空间被一个什么东西填充了。我伸手摸了摸那东西的表面,弧状光滑,像个瓶子。我把小指伸进去抠了一下,那东西就被我弄了出来。果然是个又小又窄的瓶子。


但是,我取出瓶子的一瞬间,事情发生了变化。


那个凹槽在瓶身离开它的同一秒就开始喷出一种烟。这样的黑暗里,还是依旧能依稀看到烟在眼前不停冒出来,烟应该是白色的。


同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开门的响声。


有光,在我回头的那一秒,就划了进来。小花他们所在房间的那头,正对着我身后这打开的门的位置,以同样的方向开了同样一扇门。外面有光漏进来。我本来以为这里所有的房间怎么说都是应该在地下了,现在竟然发现,房间居然是朝着上方倾斜的。那头的门直接已经开在了地面上。


这一刻,我的感觉十分诡异,总觉得这样的格局存在着一种隐藏严密的目的性。


我再回头的时候,一口气吸了一大口烟。瞬间感觉到肺里有点呛,那些烟好像没有在我的呼吸道里面分解,直接沉了下去,回了一圈上了头,我现在的感觉就如同一口气喝了小半杯五粮液,瞬间头昏脚软。


这烟有毒。


身后一股什么力量突然扶了我一把:“憋气,是迷烟。”


是闷油瓶,他果然每次都出现得相当及时。


“我们快走!”小花摇晃着手机光照进来,大声说道。


我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站稳并且保持清醒。闷油瓶一把扯住我,飞快地把我拉出了门。在我刚跨出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在朦胧亮度下上空满是白烟的房间。


小花的手机光其实晃到了一样东西,我在跨出那间房的瞬间才反应上脑袋。那被我转在四十五度角的牌位上,我不知道是第几个字,是个“吴”。下面那个字其实我也看到了个大概,但是没有任何印象反应上脑袋。我一边迷糊着一边感到浑身汗毛直竖。


现在我回头的这一秒,那个房间的白烟反而又让我看清楚了一个东西。


那个在地上的印痕。是个很明显的长方形,大小几乎是覆盖了刚刚整个房间的一半,但是印痕是在中间的。这回头一眼,瞬间就让我有了顶到大脑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很近,很清晰。我几乎知道它是什么,但是我的脑子还需要再转一下才能转出来,存在这里的这些熟悉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们无限接近出口的时候,右边的墙上坐靠着两个人,把我吓了一跳。


“有人!”我惊呼道。


小花头也不回地说:“别管他们。那个头儿跑了,这两个是他的手下,手滑了,就抓到了这么两个。还是两个哑巴。”他突然回头,眼光冷冷地扫过那两个人,“居然还是两个舌头被割断了的活人。”


然后他回头,一脸淡然地看了看我,道:“不过现在都死了。所以不用管他们了。”他才说完,我们已经到出口了。


烟已经从那个房间飘了过来。现在这个房间里面也装了一半的白烟。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2 21:24:00 +0800 CST  

我觉的心口很堵。现在头脑并不很清楚,视线模糊,觉得胸口的旧伤也跟着痛了起来,竟顿时有了一种当时在二月红的老宅中枪的感觉。墙角这两人,在黑暗和白烟里,我却能感觉到他们沉没在这里的目光,落在我们走出去的人身上,带着冷冰冰的不甘和死忠。当时的那帮人咬舌自尽了,现在这帮人直接被割了舌头。他们都是哑巴,到底是为了保守什么样的秘密,需要对他们下如此重的毒手?!而且就哑巴人这一点上,又多了一条线索来证明,陈秋和陈文德他们很明显是一路的。而且奇怪的是,他们都姓陈,会不会和陈文锦还有陈皮阿四有什么关系?


我们跑出去之后,我刚想停下来,但是闷油瓶没有放开扯着我衣袖的手,小花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一口气,大约一直跑到了一片非常深的树林里面,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刚一停下来,远处就出现了一声传到这里已经被气流吞没一半的巨响。周围的大树,还是受到了一定的气流冲击,像刮来一阵飓风一样,一同朝着一个方向摇晃了起来。我抬起头来,刚刚我们出逃的位置,现在正冒起滚滚黑烟。


“果然是这样。”小花看着那团正使劲上冒的黑烟喃喃自语道。


我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刚刚那个小妞儿,她说,我们找到出口的时候,只有五分钟的时间逃进安全地带。这是她把我们关进里面之后,最后甩下来的话。”


“应该是当迷烟延至出口的时候,里面的自动引爆装置就会启动。从烟出现开始,整个时间大约正好是五分钟。”


我的头顶如同突然被从天降了一道雷击闪电,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怔住了。


双儿先前所谓的只给我两分钟她就自爆,是她指给我这条路之后,唯一骗了我的地方。她指明了一切,包括一切有关我们出逃的方向,步骤和时间。最后我们离开一直逃离至安全地带,才是她真正到达终点的时候。这一切就像划了一个反循环的圈,在我顿时明白过来之后,却有种被人用板砖拍了脑门的意识模糊感。


双儿费了这么大的力,我觉得肯定不会只是单纯想让我们亲手解决她。


她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的。我摸了摸刚刚随手揣进裤兜里那个从放烟口的凹槽拿到的小瓶,顿时思维清晰了起来。双儿给我们指明的过程,全都在指向那里。简单来说,我们要出去,就必须要经过一切既定的路线,最后拿到这个小瓶。我很想掏出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被我的手指摁进了裤兜里。


“走吧。”闷油瓶说,率先朝着前面走去。


我跟了上去,但是这会儿双儿的话和刚刚的一切还在我脑中回旋。特别是那个长方形的印子,它是离开我潜意识最近的地方,可能下一秒,冒出一个灵感就能激发我把它说明白。我抬头看了看他俩走在我前面的背影。现在是几点,我们都不知道。月亮挂在头顶,一股朦胧色,一点都不皎洁。树影婆娑,风不大,在刚刚那阵巨浪之后,现在在头顶依旧不时出现一些“沙沙”声。他们都不说话,可能他们没人留意到刚刚那个牌位或者地上的印痕。那个房间朝上斜的格局实在是非常的诡异,就像故意这么安排,为了方便运送什么东西出去而专门设计的。


啊!我立刻捂住嘴,把要尖叫出喉咙的声音压回了嗓子里。


“地上那个长方形的印子!……”我语无伦次。


小花带着疑惑回头看着我。


闷油瓶从前面转头看向我,面部表情是一如往常地淡然平常。


他说:“是棺材。”


夜色深如水,他俩在我前面一前一后被月光拉出长长的影子倒投在地上,我就一直踩着他俩的影子前进。我原本以为这林子不会像现在这一刻感觉到的这样深,但是我们竟走了大约有半小时的时间也没有走出去。我们一路都走得很快,可能是不自觉地对之前那个案发现场逃离事件产生了阴影。周围有些建筑模糊的轮廓外形,隐隐地凸显在这些高大树木的外围,黑乎乎地成团状,如同鬼影。甚为恐怖。


大概是残留在脑中的迷烟成分已经散了,我现在的思维重新恢复了清晰度。闷油瓶说的没错。那个地上的长方形是个棺材留下的印痕。而那个房间朝上倾斜的格局,应该就是为了方便运送棺材而设计的。


那么,那个上面写着一个“吴”字的牌位又是谁的?


只可惜闷油瓶似乎并没有留意到牌位的问题。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留意他的各种细小动作和表情,他那熟悉的一语道破玄机的高妙似乎又有了点回升的趋势,这是不是说明他在恢复记忆?我在心里盘算着想借口什么问问他套个话,但一时还没想好说辞。于是一路走就一路在盘算这个问题。我不得不承认现在我心里充满不安的感觉,这种奇怪的失忆症不仅仅是他的一个漏洞,我终于发现它也是我的一条软肋。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来,会想起来什么,什么时候会突然要走。可能是他突然离开的次数太多了,一连安稳了很多天的状况反倒让我有了不熟悉的惊慌感。


小花一直很安静,刚刚闷油瓶给了句困惑的回答之后,我就一直在想那个问题,始终没人回答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并不多问,这是他的习惯。对于所有东西的执着,他都很明确,他认为,假如我觉得有必要说,那我一定会说。他绝对不会追着问。但是他却一直走在我们一行人的旁边,不管是出于九门后代的使命也好,出于其他也好,我们的羁绊都不是单单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我一直觉得虽然同样身为九门后人,小花可能从小就背负了我从不曾想象过的担子,毕竟我曾经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但是一直到今天这个局面,他卷入的却好像已经没有我这么深了。不知道是不是到目前为止,我这么认为是来自闷油瓶的效应问题。他在深处,所以我也跟着站在深处。然而,每场带着性命的卷入,他却毫不犹豫一直与我们同路。我始终不知道烂柯山那件事情的最后,他和黑眼镜到底要去寻找什么,我不问,而今也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了。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很多东西瞬间就变得不再重要了。而很多东西的轻重一下就能掂量出来。对于我来说,小花就是小花,我必须坚信,他是一个我可以相信的人。我在想,他可能多少也变了。变得多了很多顾忌,比如,现在总会转身,为了他的同伴而回头。


好不容易,前面出现了一点异样的风景。


在我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扇很大的铁门。我抬头一看,忽然发现高大的树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再回头一看,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在一条光秃秃的水泥道上走出了很远。小花说,面前这扇门是来时看到的那一扇,但是当时跟着双儿进去的时候没有经过什么树林,也没有走很远。当时走的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铁门没有上锁,我们打开的时候,铁锈刮擦地面发出巨大的刺耳声。门口一辆车都没有,也没有痕迹。被风一吹,这里一切都被鬼影笼罩。绝对是个拍恐怖片的好地方。


可是连到这里是哪里我都一点没概念,也不知道这鬼地方还是不是在杭州城内,完全摸不着北。


“喂?喂?信号太差了,你能听清吗?我们自由了,你赶紧去GPS定位下这个鬼地方……”小花忽然掏出手机来讲了一堆。


“你打给谁啊?”我一脸茫然地问他。


“哦,王盟。我开车去找你们之前,原本带了一个导航,和我的手机连接的,能GPS定位,我一看王盟借来了一台老爷车,那导航肯定用不上了,所以我就丢给了王盟,以备不时之需。果然,你看,现在不是就用上了么。”小花说完,朝我挤了下眼睛,“还好,我连手机电板都带着两块。”


等王盟的车开过来,天都快亮了。浓烟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远处都被那些树影遮挡得很严实。最后它们一同和天蒙蒙亮时的鱼肚白卷在了一起。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荒郊,不像金玉满堂那边一带,毕竟还有住户。这里除了树影,和奇怪的隐约可见的孤立建筑群影,什么都没有。呵呵,我在心里暗笑,这里总不会有什么目击证人了,如果有,绝对是跟踪我们来的。


王盟说,这里是城市最南边,还算在杭州市的范围内,但是在地图上找不到这里。假如小花没有把手机和这个导航连上,王盟可能死也找不到我们。历史上曾经是个军用的实验基地,后来荒废了。因为据说有历史资料显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严重的瘟疫,所以这一带早就没有人了。这一带是荒地,政府一直假装看不到这块地方。


车子开出去的时候,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诡异的地方。双儿的骨灰总有一天会被这里刮的风吹散在空气当中。我在回忆她说的话,后来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但是我睡得很浅,耳朵里都是她最后说的那些话。照她的话去推测,她在遇到我二叔之前,就已经注定是那个所谓的强大力量里面的一份子了,她的命运很可能从出生开始就被安排好了。关于那个力量,她说得很模糊,听起来像是什么十分严格的组织,被灌药之后,假如中途叛变就得不到那个组织给出来的只能解决短期问题的解药,青铜正好拥有这个特殊解药的力量。但是显然,这些青铜也都是特殊的。而尸玉散很可能才是真正的解药。我想着想着,脑中突然就冒出了《鹿鼎记》的片段,这个组织被这么一分析倒是越听越像神龙教了。


那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双儿说,和我小时候就认识。但是我真的全然没有印象。就连关于李如风的,我也只是保有之前那个梦境里面类似一小部分碎片的记忆罢了。为什么我始终对小时候的事情印象这么模糊呢?但是有个感觉很强烈,虽说现在谜题多了,但是我总觉得我离开真相反倒近了一步。


王盟直接把车开去了铺子。胖子抱着小贱坐在铺子门口。我老远就看到他仰头靠在门旁边的墙上睡觉,从嘴里哈出白雾来。我突然感到一股不属于冬天的暖意从脚底涌了上来,他居然这么冷的天坐在外面都能睡着。


我不出声地走过去,小贱却还是听见了动静,睁开眼就从胖子的怀里跳了出来,溜到我的脚边。我把它抱起来,它立刻用头蹭我的手背,比之前要亲昵多了。现在它的铃铛就在我的裤兜里,但是按照双儿的说法,我必须要找李如风才能给它穿回去。我知道,要去找他总是迟早的事情,明天吧,明天就去一趟长沙。


但是闷油瓶怎么办?我回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正向我走过来,穿了那件我给他临时买的黑色风衣,经过一夜没睡,倒也并不显得太过萎靡。


他走到我身边,停下来,低下头伸出手来摸小贱的脑袋。我有点惊讶,他离得我很近,眼前这么温柔的动作,给我了错觉,觉得好像回到了之前他抱着小贱睡觉的那些时候。他是不是当真失忆只是暂时的,现在又想起来了?或者说想起来很大一部分了?我张了张嘴,却还是没问。


他突然抬头,正好和我的目光相撞。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突然被胖子打断了。胖子“蹭”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嘴里骂了句什么,小花站在边上咯咯笑。但是胖子没有笑。


胖子转头看到我,就立刻冲了过来,对我说:“天真,事情很不对。你知不知道,那辆车……”他眼睛扫了扫闷油瓶,又看了看我,吸了老半天的气,却停在那里不说话。


“那辆车怎么了?”我追问道。


“小哥,你当真一点记不起来?”胖子不回答,反而转向闷油瓶问道。


闷油瓶不说话,皱着眉头看着他。


胖子边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面,边说:“这是我费了很大劲儿找到的东西。”说完,只见他掏出来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我从他手里把照片接过来,平放在手掌上。


第一眼,我还没反应过来。


第二眼,我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凉气直往里灌。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4 00:58: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照片


照片上的人,在镜头里的一共是六个。


照片的左上角,也就是那两排人的后面停着一辆车。拍照的时间大约是黄昏,所以车头灯打得很亮。车灯上那两个G变得格外显眼。就是那辆白色的阿尔法罗密欧,一点没错。


这六个人,我一眼下去,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和知觉都被丢到了身体之外。


首先,照片上的脸几乎都是可辨识的熟脸。所以当我认出所有的人的瞬间,我就愣住了。


从右到左依次是:十分年轻的陈文德,六十来岁的陈皮阿四,接下来的那个人,我原本没有一眼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仔细看了几眼之后,才看出来,那张斯文的脸,和我记得的那张脸其实眼神完全没有变化,只是年龄上的差别。照片上那个人年纪十分轻,轻得连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上看到的都被包裹了一层嫩色。那是金包玉。


余下来的三个人,有个人是我眼睛一扫下去就立刻认出来的。


站在金包玉边上的,是个女人,我乍一看以为是双儿,但是再一看就发现不是。这女人要比双儿年纪大一点,但是风韵依然很好,眉眼都带着笑,脸部轮廓温和,看起来是个很讨人欢喜的女人。


这女人我之前也见过,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就是那张陈文德之前拿出来给我看的照片上和黑眼镜合照的女人,陈文德说“死了”的那个。就是她。只是那张照片上的她好像要更年轻一点,而没有黑眼镜的黑眼镜则站在她的旁边。我直接认出来的就是黑眼镜,他在之前那张照片上的模样让我记忆十分深刻。这被除去了黑眼镜的健康而清晰的眸子,假如不是认识这样久,见过这样多次,对这个人有个根深蒂固的印象认识,就会顿时觉得是宛然换了一人。但我百分之百确定,的确是他。


最左手边那个人,他几乎没有给镜头任何可识别的正脸,他转头看着身后,也就是照片左上角那辆白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老爷车,那车灯有强烈的反光,其他的受到的反光作用影响较小,但是这个人却几乎在照片上,仅有三十度角可视,加之半个头又淹没在车灯光里,所以看起来特别的不清晰。我把眼睛凑到相片上使劲看,还没看出来这张脸的长相,倒是看到了别的东西。


为什么说入镜的人是六个,实则应该是八个。除了拍照那个人,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车灯强光后面的阴暗角落,但是假如我把眼睛凑到离开照片十分近的地方,却比看那个站在最左边的人要清楚得多。


这是闷油瓶。


他靠在后车门上,侧着脸看着前方,看向镜头的方向。他身上的衣服看不清楚,但是看起来却依然很奇怪,能见纵向条纹,有点像病号服。仔细看的话,照片上他的成像其实效果很好,脸上的表情反而要比衣服显得清楚。我再看两眼之后,现在几乎就可以确定,他正在看转过头的那个人。但是他表情始终过于平淡,看不太出什么深层含义来。只觉得他的脸上有一些茫然。


而背景,这背景让我汗毛直竖。那扇大铁门,在老照片上显得格外惊悚。没错,我们刚刚才从那里回来。是同一个地方。


又是一张照片。现在照片好像也变成了新的敏感物。每次看到照片,总会出现更多的问题和待解的秘密。从考古队的那张一直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五张了。


我侧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的脸贴我贴得很近,正揪着眉头,凑在我旁边看照片。


“小哥,怪不得你说你认识那辆车。你之前去过那里?”我问他,看着他的脸,等他回答,或者至少在等他的面部表情发生一点变化。他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继续看那张照片。


“天真,你看到这个人没有?看到没有?”胖子拿肥肥的手指伸过来,指着黑眼镜的头问我。


我抬起头看了看一个人站在店门口的小花,他正看着我们。他原本没想凑热闹,被我们一看,便走了过来,停在我面前,把头歪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照片。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你们什么都别问我。我认识他的时间晚过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转身就朝铺子里走。


王盟已经开了店门,小花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胖子看了我和闷油瓶一眼,也转身往里头走。


小贱好像嗅到了什么气味,一个劲地想往我的裤子上扒,我原本以为是因为没洗澡,身上味道太重,被它不停扒了几下,我发现他是冲着我的裤兜在扒,看来,他很可能嗅到青铜铃的味道了。


闷油瓶端着那张照片还在仔细研究。冬天的风总是没有预兆,说刮就刮。小巷子一多,一有任何开阔点的地方,就装满了穿堂风。闷油瓶的头发被大风吹着竖到了天上,旁边的一堆没扫干净的落叶都飞了起来。他却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冷风吹到我一夜没睡没洗的脸上,疼得格外生硬。我一边应付着小贱,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进去屋里。


他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声音很轻地说:“吴邪,这个人,我觉得我记得,但是想不起来。”他手指指着照片上最左边那个转向后方的脑袋,眉头皱得很深,我知道那种痛苦。我连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被忘得一干二净都觉得胸口堵得慌,更何况他现在,对他自己漫长的人生记忆,大约此刻在脑中还有存留的,怕是十分之一都没有。


“风大,进去再说。”


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又成堆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去一趟长沙,再去长沙之前,我最好先找到二叔,弄清楚这辆诡异的老爷车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期间,还要找机会看一下口袋里那个瓶子装的到底是什么。弄不好这个东西搞清楚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棺材印子和牌位的疑问也会自动解除也说不定。但是事情有些乱,要一件件来。


我边想边往里面走。


小花坐在我店里唯一一张太师椅上像模像样地沏了一壶茶在喝。我把小贱放进他的手里,先从裤兜里面掏出了青铜铃放在了桌上。小花挑了挑眉毛,问我:“哪里来的?”我一边掏出手机放到桌子底下去充电,一边在脑中组织语言想简单陈述一下双儿的事情。


我突然横生出一个怪念头,我很想问问小花小时候是不是见过双儿。小花和我小时候也见过,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为什么一说小花,我就立刻有了印象,就像秀秀,这些人我都记得。但是双儿和李如风,却全然不在我的记忆里面。要不是那个好似记忆的梦,我肯定不会去想,我和李如风小时候彼此认识。


我第一个字才蹦出口,手机刚好开机,恰好就响了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盯着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喂?你是不是吴邪?”手机里传来齐蒙古的声音,“我和你说啊,你那个神物最好就放在我给你的那个盒子里面。那个东西阴气很重,我的意思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就是说,那个东西不稳定,可能哪天弄不好不用含在嘴里就会化的。你懂吧,和冰棍儿一样。我给你的那个盒子也是阴盒,所以不要拿出来。记得啊!拜拜。”我几乎听到他要收线的声音了,赶紧喊住他:“你在说什么?”其实我已经觉察到了不对。


“咦?小敏刚打电话来,说你半个钟头前去把上次救那个小子剩下来的半块神石拿走了,我特地打电话和你说下保存方法的,不要糟蹋了好药材。”


“喂?吴邪,我挂了啊,我有病人……喂?吴邪?”


我的手机已经掉在地上了。我呆呆地抬起头,看了他们每个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闷油瓶的脸上。他正好把脸从那张照片上抬起来,看着我,同我又一次四目相对。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在想着,之前那个梦原来是征兆吗?


闷油瓶说:“这个人,我记起来了。”


他一直看着我,没有说接下来的话。我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那种对我在内心猜测的肯定。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假装镇定,没有即刻全部放到面上来。我看着他的眼睛,走近他。在这一刻,我沉在心底那个念头,希望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因为我很害怕他会把那个人的名字从嘴里说出来,在这之前,毕竟他还没有说到过。


我走到他旁边,从他手里抽出照片,仔细地把头凑到几乎贴到照片上面看。其实,那个模糊的三十度角,我从刚刚就开始自欺欺人地假装看不清楚。相片上的那个人,模样确实显得很模糊,假如不是我,或者经历过那一幕的照片上那些人,肯定不能看出来。


那是属于我自己的三十度角,人对自己的相貌的熟悉感不比对其他人。对其他人的可能更清晰,但是对自己,有时候却会突然想不清楚自己的样貌,时而被印象所美化,时而被丑化。所以一旦看到自己的脸出现,总是有种非常突兀的醒悟感。而这种异样的清晰感觉,在我看到那张照片,留意到那个正在回头看的人,不可识别的三十度角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却竭尽全力假装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一直到现在,闷油瓶将在下一秒直接帮我卸去伪装。这种抓狂的感觉,我却还不能轻易表露出来,现在我正仔细端详那张照片,如同他之前那样,就等他说答案了。


他却偏偏也没给我个痛快,我等了半天,他居然没吱声。


结果,胖子急了:“小哥,你倒是把话说完啊!你记起来了,那是谁啊?!”


“我……不知道。”闷油瓶的语气里面透漏着一点疑惑不解的意味,“我不知道那是谁,只是记起来了脸。”


他依旧看着我,目不转睛。我却突然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拆我软肋,直接把那个挨千刀的名字从嘴里倒出来。看着他的眼神,我忽然就意识到,那张脸不用问,肯定是和我一样的,只不过,他似乎只对那张脸有印象,对人却没有印象了。他这么看着我,很可能是在等我给他一个答案。


呵呵,我怎么可能自己把齐羽两个字念出来。不说,弄不好他这辈子都记不起那个狗崽子。


` 胖子露出很不爽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又问:“天真,你刚刚接到的是谁的电话,怎么那个表情?”


“那个姓齐的医生打来电话说,尸玉散被人偷走了。”


我含糊其辞过去,希望胖子眼下别深究。那个拿走尸玉散的,应该是齐羽没错。我心里一阵阴影拂过,他奶奶的,之前才做梦梦见他,没过两天就急着要冒出来,那梦现在想来,倒是给我各种他在向我下战书的感觉,无非就像托个梦给我,知会我一声,他要出来行走了。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5 18:53:00 +0800 CST  

楼主:dianxiaoqier

字数:549365

发表时间:2013-05-18 22: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5-13 19:18:13 +0800 CST

评论数:585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