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发】清小纪年【麒麟双生】最终完整版【本刷版】60万字完结


后来,胖子和闷油瓶跟我回了家,小花则住去了西湖附近的一家四星级宾馆。我们都很困,犯困的时候想什么都是多余,要整理逻辑思维,还必须得等睡醒之后。


胖子大概是太累了,对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做任何打听,我开车回去的时候,他坐在我车上,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问,也没有对自己的勘查结果多做说明。我看他的样子,很可能这两天都没睡过觉。


胖子是唯一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但是他却一直和我们一起奔波在同一条生死线上,他的所谓求财,其实初衷早就改变了。我想,假如有条非走不可充满艰险的路,一路上连个铜板都没有,只说,这路是要赌上我和小哥性命的,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陪我们走。


我从后视镜里面看他,他坐在后座,仰面朝天地躺着,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小贱钻在他腿和肚子的夹缝里,也睡得很香。


闷油瓶这是第一次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伸手去拉副驾驶座的门的时候,我和胖子都愣了一下。他倒是看都没看我们,动作连贯地直接钻了进去,就像以前一直都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一样。


我开车的时候,一直在考虑明天要去长沙一趟的事情,不时地去看一看闷油瓶,却发现他一直在用眼角瞟我。后来,车快开到家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直接侧过头来看我,一言不发。


“小哥,怎么了?”


“没什么。”他立刻又把头转回去,幽幽地说,“我觉得,我好像记得你。”我发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欣喜的,我想,他可能真要把该记得的东西记起来了,但是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你很眼熟。”


欣喜感顿时凝固。


你记得的到底是我还是齐羽?你的熟悉感到底是对我还是对他?一股凉意从心底掠过,带着残余的凉风,正好应了这冬天的寒气。


闷油瓶虽然失忆,倒是怎么都没有落下他的黑金古刀。那把刀被王盟收在店铺里,他找他要了来,就一路像以前那样背着回家。


我虽然很累,但是在床上滚到半夜,却怎么都睡不着。胸口的旧伤从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出来之后,就疼个不停。我怕惊动闷油瓶,他看起来相当累,回来倒头就睡了,睡到一半起来迷迷糊糊洗了个澡,就又倒头接着继续睡。


我不时转身看看闷油瓶,他一直在面壁,背对着我,睡得动也不动。小贱睡在他的床上,靠墙的里侧,同样的悄无声息。只有隐约可以听见的呼吸声。我终于熬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胸口痛,轻手轻脚地起身,往客厅里走。本来是想,躲到厕所,顺便看看那个小瓶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我不是不肯拿出来给他们看,我也没什么好藏的,只是今天大家都累得几乎要散架了,所以我考虑着要晚点拿出来。走到客厅,居然发现沙发上一抹白亮的手机光。


胖子半夜不睡觉,也不开灯,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他拿手机光打在自己的脸上,我第一眼一看,本来就胸口痛,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定了定神,我看到他坐在那,姿势诡异地在向我招手。


“吴邪,你还记得我最开始打电话给你,是为了什么事情?就是小哥出事那会儿。”我走到他边上,被他一把拽了下去。


我开始在脑中飞快搜索那天的事情,我记得好像胖子来之前,是他给我打的电话,当时他说了什么我却记不得了。他看我一脸茫然的表情,低头按了几下手机,就把自己的手机推到了我的面前,说:“这些照片是我照相机里面的,上次我们在烂柯山下面拍的。我把它们拷贝到了手机里面,你看看。”


我拿起他的手机,开始一张张翻了起来。照片上有我们在进去之前,他拍的我们中午那顿饭,我们装行李的时候的样子,黑眼镜的绿帽子。前面几乎全都是我们下去之前,在上面拍的,包括一堆网上多得数不清的大同小异的风景照。突然,其中有几张没有成像,一律是黑色,上面有一些白色模糊的飘忽影子,像是什么在晃动。N张之后,突然又出现了正常的成像图。连着三四张都是类似于山水画的照片,这些我记得很清楚,都是那个烂柯山最后一个八角形空间里面,那唯二的两面有形似山间风景的浮雕画墙。


我看着照片,问胖子道:“怎么回事?这几张怎么没有图案?”


胖子呵呵一笑,拿过手机,对着我说:“不然怎么叫怪异呢。上次在底下拍的照片,除了这两面墙,其他的都是这鬼样子。”他边说,边一张张翻那些黑色无成像的照片给我看。


我心里起了一层毛,也就是说,那些奇奇怪怪的养了活尸的墙壁,包括有我在上面的那面,都没有被拍出来。


“还有,你看。”胖子翻到那两张风景墙的照片重新凑到我面前,“这两张上面的山,拼起来,你不觉得眼熟吗?”


对那两面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右边那面,山尖上有个小贱脖子上铃铛的造型。我来回看那两张拍了整体的照片,在脑中竭尽全力组成一个完整的图的模样。那脑中的图样越是清晰,胸口的疼就越是加剧。


最后,当它终于成为一个整体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的时候,我知道我看到了全部,并且起码有了一两秒的清晰感觉。


我瞬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抬头去看胖子。


胖子点燃一支烟,对我点了点头。


我对地理的了解,不算专业,不算精通,顶多也就是算有一定常识。原本这两张照片组合在一起的地形,以我这种水平,我很可能不认识,但是当我感觉到脑中有图影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图就在我的脑沟里面,似乎留存了很长的时间,被覆盖了一层灰。成像的那一刻,那层灰被陡然掀起,散尽之后瞬间发现,印象深刻得如同烙印。对这一点的神奇之处,我始终不得解释。


而胖子认得,是因为他去过。或者说,他本来要去的是那里,这张图在他脑中存留了挥之不去的印象,是他没有完成的一趟目的地。他给我讲了一点发生在那个地方的事情。一边讲一边抽烟。他一直一个人倒斗原来是有原因的。十几年前,当时胖子还刚进这行,二十岁不到,是个青头小伙,身材也没有现在这样有气魄。他说当时的他身手也灵活,只是没有什么经验。他们那支队伍很精炼,几乎每个人都有一身本事,而带着他的是他的师父,这个圈子里面很有名望的一个人。他当时年纪已经大了。这个团队的所有人都是合作了无数次的老搭档,因为配合默契,所以合作和友谊一下子就共存了几十年。那些人的年纪差不多也都和胖子师傅一般大小,在江湖上都算是混得名声响有地位的,成行的原因是大家在一次酒席之后,商量着最后捞一笔大的,之后年纪大的就该收手隐退了。


胖子说,因为地势险恶的缘故,他们找了向导。找来的那个向导很少说话,并且据说右手有残疾,少了两根手指,一直用纱布层层包裹着,大家也没有人看到他少的是哪两根手指。向导是队伍里和胖子师傅关系最铁的一个人找的,那个人江湖人称金得子。他们进入之后,就一路跟着向导走。由于大家临时起意来这么一趟,所以对这里的地形研究都不是很透彻,加上那时候还没有普及网络这种高科技,所能搜集到的资料大都非常有限。所以一直等走到出事,他们才发现,线路完全跟来之前研究出来的预设线路不是同一条。他们途经了一个谷地,那个谷地在海拔4000米左右的雪山上,他们进去的时候,没有人,连风都很小。浓密的高草和生命旺盛的植物长满了那个深谷,他们初见的时候,大约觉得那简直是上苍的奇迹。在那样的海拔高处,竟有如此强有力的神奇而密集的生命。但是,他们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了,四处都是猎人的钢枪以及动物的尸骨,没有牧羊群,连出没的人迹都没有。


过完夜的第二天早上,队伍当中就死了一个人。身上没有伤痕,只是眼睛圆睁,面部表情十分恐怖。那个向导却不见了。于是纷争就这样开始了,矛头自然是统一指向了金得子。胖子的师父没有站出来帮他说任何一句话,直到那天晚上,金得子也死了。他的死状极其凄惨,身上被捅了数十刀,连内脏都纷纷被拖到了外面。胖子还记得当时一圈人的表情,淡然而镇定,没人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他开始怀疑,这应该不是野兽所为,很可能是队伍里的人下的狠手。山谷里面的丛林迷了他们的路,接下来他们一直在山谷里绕行,却怎么都走不出去。后来剩下来的人,矛盾境界就再次被抬升了。昔日的战友,瞬间当中的关系面目全非。他们互相已经不是猜疑的问题,而是大家都为了活命开始互相厮杀。由于有人喝了找到的水源,直接当场毙命,证明水里有毒,于是水源就被切断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留有一些食物和水,但是当那些资源成为生命支架的时候,人就会产生贪念。这不是大贪念,贪的不过是人的性命罢了。


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有被同伴杀死的,有被夺走了水渴死的。胖子的师父原本就是这行人当中的领头者,他护着胖子一直活到了最后。但等到最后只剩下他们的时候,人的意识就开始发生根本性转变了。原本的师徒,伙伴,在一念之间就站在了生死对立的两头,即便是当时情况其实并没有说非急着要紧死一个,但是他的师父还是掏出了枪,把枪口对准了胖子。他师傅带着轻蔑的笑容交代了自己杀死金得子的经过,他说金得子必定是故意找来冒牌向导,带错路,好方便自己最后一个人独吞果实。他说:“这样的人最该死!”突然,胖子只觉头顶有雷电闪鸣,身上一麻,便倒地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山谷外面了。他感到了从地面透到骨头里的寒冷,睁眼的瞬间,当时他的意识还处于模糊状态,除了满眼的白色,从眼缝里还看到了一个身影,背对着自己朝相反方向离开。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5 18:55:00 +0800 CST  

“是那个向导。我看到他手上的绷带了。”胖子抽完手里那根烟的最后一口,把烟按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面。“从此以后,我一直一个人行动,因为人心实在太可怕了。直到遇到了你们。所以,天真,”胖子抬头看着我,表情从未这样认真过,“不管是哪里,多危险,都算上我一份儿,我们同进同出,这个世界上能遇见一两个过命兄弟,要比多值钱的票子都还要值钱!”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一个翻身就在沙发上躺了下去,举着脚直蹬我,“快,快点睡觉去!当心小哥跑了!”说完,嘿嘿一笑,就自顾自睡了。


我又反复看了几遍那几张照片,没错,是那里。


那里是喀喇昆仑。


这地方在我脑中的印象深不见底,我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便跳起来,快步走进了书房。我打开书桌右手边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从抽屉最底部抽出来一本黑色皮的日记本。


这是阿保的日记。


我飞快地翻页,没开灯,就借着胖子的手机照明。前面一部分是烂柯山内部的一些结构图,后面,后面……有了。后面上次我没看明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现在我看到了一点让我脑袋清楚起来的东西。


后面那一半我未看懂的图,第一张也是画得最清楚最不凌乱的一张,上面有一个简单大概的轮廓图,和两张照片拼出来的面貌大致相吻合。应该都是画的同一个地方。


但是这旁边没有标注,和任何可识别的记号。都是一些凌乱的用笔留下来的印子和划痕。所以阿保只是告诉了我,这个地方他也去过。


而我脑中的这个瞬间就对其自动识别的功能,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突然在脑中形成了一团形状不规则的恐慌感,在这样静悄悄的夜里显得特别上头。我捂着胸口蹲下来,我隐隐意识到,脑中有些东西一如浆糊,十分不清楚。


我似乎对一些被我不知原因而忘记的东西依然留有说不清的深刻印象。


胸口的疼痛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我想我明天最好在去长沙之前,先去找一趟齐蒙古,依照这样的状况,别是还没到长沙,就先死在飞机上。


突然,两个绿色的亮光点出现在书房门口。我吓了一跳,额头上因为胸口痛都已经冒出冷汗了,被这幽幽的绿光一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汗直接就淌了下来。


“喵——!”原来是小贱。


它一声不响地走到我身边,闭上眼睛蹭了蹭我的腿。我把他抱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摸了摸它的脖子,不知道它脖子上是不是会有伤疤。想着先前它快要尸化那时候的眼神,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明天要把它也带上,那个铃铛穿回去的时候,是不是还得再让它皮开肉绽一回呢?人心也挺奇怪,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的场面,几乎每次都会看到不同的人在眼前皮开肉绽,皮肉开裂都差不多已成视觉习惯。但是自己去想象这样的场景,仍旧会觉得可怕。人心毕竟还是肉做的。


我一边摸着小贱的头,一边思想在不着边际地游走。其实有个问题,是我一直在考虑的。


我去长沙的话,闷油瓶怎么办?我自然是不能带上他走,但是腿脚长在他身上,我总不可能要求胖子看着他吧。这是个问题。


我才开始想闷油瓶,一抬头,就看到他站在了书房门口,整个人斜靠在门框上。


我一愣,喊了一声“小哥”,一时无话。


我心里还有不可避免的矛盾,我在尽量避讳脑神经一个抽搐就抽搐到齐羽身上去。我现在看着他这么站在面前,一下子就有很多不同的想法堵塞脑子,同时还有不同的感觉堵塞胸口。胸口的疼痛刚隐下去一点,这么一下就又回了上来。但是我皱着眉头,强忍着,不想让他看出来。可能是太使劲了,弄痛了小贱,它尖叫一声,从我手中跳了下去。


“吴邪。”闷油瓶走了进来,他走路也没有声音,不管从睡觉还是走路,任何一个姿态,都和小贱异常吻合。还好,他这是在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叫齐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反应给他看好。这人的记忆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因为他不说,我们谁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许连到他自己也不很清楚。或许…呵呵,我忽然被自己这样的一个想法堵住了,讽刺感极强的冷笑在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或许,他觉得我和齐羽是同一个人。


“这瓶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他掏出那瓶被我一直放在裤兜里的小瓶子,摆在桌上。


月色透过书房里的窗户,笼了一抹月光进来。


瓶里透明的泛着蓝光的液体,在夜里幽幽地亮着。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5 18:56: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寻路


我刚下飞机,招了一辆机场门口的的士,现在在去李家村的路上。经过一番折腾,我到长沙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今天从杭州离开的时候,杭州竟然开始下雪了。记忆当中,好像有两年都没下过雪了。


我对昨晚后来的事情只觉得有点迷糊,似乎睡了不到三小时之后,记忆被瞬间消除了大半。我只记得当时看到那个瓶子时候的印象。很神奇,那感觉就像,这瓶子在我眼前却没有任何令我惊诧的意味,我觉得我好像并非第一次看到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我却已经难以形容了。我对闷油瓶简单解释了一下得来那个瓶子的经过,却没有提到牌位上的那个“吴”字。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我刻意要避开提及它。眼前摆满了成堆的没有理清头绪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处于一团混乱当中。


我打开瓶子嗅了一下,透明的蓝色液体散发出熟悉的气味。那是那个有棺材印子的房间的气道,我记得,因为当时在那里闻到的时候就觉得房间的味道很熟悉,熟悉的记忆根源在哪里,却又追溯不到。


我到现在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胸口痛。是那种就像碎肉机被打开了开关,开了胸,在里面带着声响运作的一个过程,我总能感到内部的一股血腥味,顶着喉咙。闷油瓶站在我面前端着那个瓶子眼睛直勾勾地看,他说了什么话,我现在一点记不得了。


我想我当时已经疼得有点背过气去,状态进入了不完全的意识模糊。我不想让闷油瓶看出来,那是一种存在我脑意识里的自觉想法,不能让他知道。如果这真的是枪伤的旧患,很可能他现在不记得我为他挡了一枪的事情,那这件事情我允许他永远不用想起来,这种内疚是我们之间不需要存在的。


他放下瓶子,把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他盯着我的眼睛看。我的腿有点发软,于是故意弯腰拦住了从我脚边正要钻过去的小贱,把它重新抱起来,手却抖得厉害。他看我的时间越长越危险,于是我把最后的一点气力用在了稳着步子走进房间的整个过程里。这几步路却着实艰难了一把,我先是差点撞上他,然后差点撞上书房的门,又差点在客厅栽下去,最后走进房间的时候,还差点撞到床柱子。我希望他看着我的背影不要笑,我只是有点困,所以有点摇晃,千万不要喊我停下来。


最后我迷迷糊糊倒在床上,大概是昏过去了。最后一个残留在脑中的想法是,我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起?记忆就此断开了。醒过来的时候只对凌晨做的那个新鲜的梦印象深刻:是闷油瓶,站在我床边上,这次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没有胸口飙血那么吓人的场面。他穿着我的毛衣,慢慢蹲下来,趴在床沿上看了我一会儿。把头凑在我耳边说:“我会回来的。”然后他站起来走了。梦很真实,以至于我记得这么清楚。


一直到今天早上,小贱在我早上睁眼的时候,就睡在我的胳膊肘弯里,以昨晚相同的姿势,大约是被我压了一晚上,根本没法动。


胸口的疼痛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就像昨晚那暴风一般的疼痛感全部都是我意淫出来的,就不曾有过。我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当真做的梦。闷油瓶的床是空的,床上的被子居然被他叠得很端正,床单也铺得很整齐。


走出客厅,胖子坐在那里,面色凝重。我斜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原来都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阳台门敞开着。胖子就正对着大敞着的阳台门坐着,转头看着站在房门边上的,头发像鸡窝的我,一言不发。


“你怎么这个脸?小哥呢?”


“走了。”胖子抽出一支烟,把烟盒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我头脑嗡了一声。原来那个不是梦。闷油瓶,真的走了。


今天特别冷,早上一直到十点都没出太阳,外面的风很大,吹得楼上人晾在阳台外面的被单直接被吹到了我的阳台上。我看着眼前飞来飘去的旧式印花床单,发了一会儿愣,钻进厕所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了。临出门前,我去了一趟书房,桌上空了。什么都没有。包括阿保的日记本,和那个瓶子。我摸了下那条脏裤子的口袋,瓶子确实不在,小贱的青铜铃尚在。


胖子站起来,问我:“你去哪里?”他的样子充满了怨怒。


他说早上他拉住闷油瓶问他同样的问题,闷油瓶没有甩他一眼就出去了,他说:“小哥失忆之后怎么变得人渣了。”这是句陈述句,但是我相信这只是他的抱怨,不是他真正的感觉。


我把房子的钥匙丢给胖子,一边穿鞋子一边说:“我要去一趟长沙找李如风,双儿说小贱的铃铛只有他能穿回去,所以我要带着小贱一道去。我回来的时候会找你,钥匙你拿着。小哥走的事情,我知道。他说过他会回来,不用担心。”


我说完,飞快地冲出了门。胖子在身后鬼吼鬼叫的声音被大风堵回了门口。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听懂了我那样飞快的语无伦次的说话。我也不能告诉胖子,我胸口最近常常痛,所以现在先要去找齐蒙古。


我依然不确定凌晨时分,那个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出门的时候,雪刚开始飘下来,冰凉的雪点落在我的脸上,空气有些流动受阻。


不管怎样,我都相信闷油瓶。不管他带走了什么,我都相信他。要维持一个原则,坚持站住一个立场,有时候真的很困难。我能理解胖子,对于一个失忆的人,就是说,他变作了一个新的你并非了解的人。选择相信一个失忆的人,是盲目的。但是我相信,我相信闷油瓶始终都是那个闷油瓶,他没有什么被改变了。而他也一定会回来。


我去找齐蒙古,未果。那里的人说,他被调回杭州医院了。于是我只能决定先来长沙,回去的时候再去找他。希望自己别死在半路上,有命来,却没命回去。


长沙的天气不好,阴沉着脸,头顶上全都是被夜幕遮蔽的厚重的云层。一副有冬日的雷电要劈打下来的造型。


的士司机行驶的路线和上次我来的时候完全一样,窗外的风景有些暗沉,灯光都浅浅地浮在表面,如同年老人脸上的色斑,沉在肤底的颜色,点缀得灰黑而诡异。小贱一路上都很兴奋,不停地跳上跳下,像条骚动不安的狗。我坐在的士上给小哥那个最早给过我的号码编辑长篇大论的短信,最后我把所有打出来的字全都消除干净,换上了一句最简单的:“你在哪?”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发送键。天知道,这个号码现在是谁在用,假如确实还是他在用,并且能保持通讯畅通,他会不会回我也是个问题。


李家村显得更荒芜了。的士停在四号门口的大片空地上。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并不显得这样空落,这次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大门口,经风一吹,却有了一种莫名的丢失感。我抱着小贱下了车,走到门口,抬起厚重的门闩,轻轻叩了叩门。


没有人应门。


我又继续叩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来应。李如风不在?


我下了重力气连续叩门。还是没有人来开。我有些不耐烦地抓抓脑袋,小哥不知去向,不回短信;去找齐蒙古未果,现在李如风也不在。一般这种不顺都是一连串的,有了开头,势必要有下文。我开始哐哐哐地用力敲门,敲了几下,直接上脚踢。怒火一下子就这么烧起来了,这门很不幸地成了我的出气沙袋。


突然,门咯吱一声开了。轻飘飘地带着一丝从里面透出来的凉气。


小贱立刻把头缩进我的胳膊里,叫唤了一声。


这时候,里头的某处又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


我轻轻推开门,有阵风迎面而来,卷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小贱伸了伸脑袋,鼻子凑在空气当中使劲嗅了嗅黑暗里的气味。里面很黑,外面的光被我自己挡在门口遮住了,只漏了两条边进来。我一脚跨了进去,带着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黑乎乎的有些恐怖。我伸出手在墙上来回摸索,希望能找到电灯开关。好不容易找到之后,却发现按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我只能把门开得大一点,借着外面的光大致瞧一眼这里头的格局。


看这前厅的陈旧模样,我估计这应该完全是一个典型的老房子。装修很简单,几乎都是白色的墙壁,向着门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幅什么风景画。太黑了看不清楚。墙下边是一张普通的老式木质方桌,上面空无一物。两边有些摆得略显凌乱的靠背椅。整个前厅,除了陈旧,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的心里竟突然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很细微,慢悠悠地浮上了我的脑袋。


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味道,是一种深沉的木香。我继续往里走。跨过前厅的门槛,直接连接着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幽幽的四柱在冬天隐匿的月光底下,显得格外冷清。这小院子里有楼梯连接着上层。这格局果然是典型的乡下那些老房子的结构。顺着楼梯往上走。房间应该都在楼上。


突然,院子里面通天一亮,一道闪电劈打下来,过了两秒之后就是一声震天巨雷。


我被吓了一跳。说不准是只有这地方的天诡异,还是长沙的天诡异。夏天的大雷打在了冬天的上空,劈得冷空气都直接裂了缝,顿时刚刚还在有愈演愈烈趋势的狂风陡然停了。打雷的时候我手一抖,捏了小贱的屁股一把,它本来就被吓到了,直接扯着嗓子嘶叫了一声,就从我胳膊里一溜落到了地上。再加上小贱本来就是黑的,三钻两钻,在夜色里瞬间就不见了。我憋着声音喊了两声小贱,空气有点阻力,堵在我的出声口,原地站着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它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


又是一次电闪雷鸣之后,雨就下了下来。还好,冬天的雨估计有一半都在半空中冻住了,打落下来的雨点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巨型。只是拍打到身上冰凉得程度足以让人窒息,我只好放弃在雨里等待小贱的出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躲进了房檐底下。心说,小贱应该丢不了,待会儿就会自己找到我的。


上面仅仅只有两间房。


我先走到走廊的尽头,轻轻推了推第一间房的门。


门似乎被锁住了。我又朝着自身的方向拉了拉,还是没有打开。确实被锁住了。我心里感觉一层毛立了起来,通常房间被锁住,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在走廊上原地转了几圈,总觉得这里整个都不是很对劲。不对劲是因为,这个地方,一点人气都没有。所谓的人气,我们普通人的嗅觉其实是能辨识出来的。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一定多少都有点人肉的气道,这就是所谓的家的气味。每个人的家都有自己的味道。但是这里没有。这里只有老房子的建筑味道,气味来源于木头,水泥和干灰,李如风看来并没有在这里常住。


我看了看楼下,又顺着走廊走到另一间房间的门口。


我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房间的门是打开的。开了一条细缝,缝隙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我吸了口气,感觉到空气当中的灰尘似乎被雨打湿了,换做一股奇怪的又湿又粘的气味钻进鼻孔。我刚推开门,手机突然间在口袋里响了。


铃声在一片寂静之中,显得尤为古怪。铃声很快就带着余音消失了,是短信。我从口袋里面摸出手机,打开一看,居然显示是闷油瓶。


他的手机号神奇地还在运转,没被废掉。我点开信息窗口,他发来的短信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在长沙。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这几个字发了半天呆,突然听到面前一声撞门的响声。


抬头一看,面前这扇门又被撞回了我推开之前的样子。依旧是没有完全关上,留了一条缝,我凑近一看,原来这上面的锁眼已经被破坏掉了。


门被撞上的原因我在开门的那一刻就明白了。正对着房门就是一个敞开大门的阳台。挂在阳台门两边的窗帘,被风吹得打着卷儿往上翻飞。


我走进去,门在我身后重重地砸到了一起。

这是一间卧室。借着阳台上流进来的月光,我很清楚能看到房间的布置。房间顶上有盏没有灯泡的吊灯,看来在进门手边墙壁上的开关也是无用的。床在房间的右面。床上有床帐,我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全都是灰。床帐紧紧闭着,我伸出手刚想拉,又顿了一下。心说,别是掀开来一看,里面躺了一具尸体什么的。于是,我憋了口气,猛地拉开。灰尘隐藏在黑夜的空气里,把我呛得直咳嗽。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8 19:24:00 +0800 CST  

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顿时落了一块石头下来,却又带了点失望。这个床是整个房间看起来最有内容的一件东西了,紧闭着帘子,居然什么都没有。房里还有一个类似床头柜的小柜子,被独立在整个房间的另一头。在去拉床帐之前,我已经走过去看过了,那个柜子的门都开着,上下两层,空无一物。我还把整个柜子都拉出来看了看后面,怀疑别是有什么夹板暗格之类的东西。确实什么都没有。其实,我找了半天,完全是没有目的地在搜索,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找什么,只是感觉,感觉这里可能会有线索。


一些我所需要的线索。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柜子里面没有多少灰尘。说明,这里面之前肯定是有东西的,最近才被人拿走了。不然的话,柜门这么大开着,很难没有大摞的灰尘掉进去。


我看了看阳台,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对着闷油瓶的那条消息按下了回复:具体一点。


具体一点好吧,至少说个大概方向,长沙这么大,叫我去哪里找啊。其实我现在心里有一点点乐,闷油瓶居然在长沙。我也在长沙啊。虽然鬼知道他在长沙干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应该可以找到他了之后一起回杭州吧。我好像还没有和闷油瓶一起坐过飞机。我想象着我俩并排坐在飞机座位上,看年轻漂亮的空姐扭着屁股和细腰在眼前一趟趟晃过,心里就出现了狂笑不止的声音。


我把手机重新塞进了口袋,刚想一脚迈出去,突然听见右边床的位置传来奇怪的声响。


我收回了还没跨出去的步子,转头盯着那张床看。


声音消失了,帘子也没有动,也没有什么突然晃过的黑影出现。我心说,是不是自己内心狂笑得有点颠,所以直接出现了神经过敏性的幻听。


我再次想抬脚出去的时候,又是一声。


不对,是有声音。肯定有声音,我幻听不至于幻听两次。并且现在我确定不是幻听了,这声音在我耳朵里面出现了连续性,像是有谁在拍墙。


我侧着身子慢慢靠近那张床。刚刚还觉得它各种安全,眼下又突然变得特别诡异。但是我现在心里完全没有惧怕的感觉,只是觉得好奇,这床刚刚明明看过了,一目了然,确实不像是有什么隐藏内涵的样子,到底这次掀开来,会出现什么呢?


我想都没想,一把掀开帘子,一个黑影突然窜到了我身上,把我吓得差点头撞墙。


它“喵”了一声,是小贱。小贱直接跳到了我的胳膊里,把头使劲往我胸口钻。这猫虽然是公的,不过看来恶趣味严重,也没见它亲过女人。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一阵乱扭,弄得我直痒痒。但是我很快发现,声音也不是小贱发出来的。


响声还在持续。


是贴着床的那面墙壁,声音很有穿透力,可以肯定,是从旁边那个房间穿透过来的。


隔壁有个什么人,在用指甲抓墙?


我看了看小贱,小贱也抬头看了看我。我们就这么一猫一人干瞪眼看着那面不停响的墙壁。


靠,我以为这是国产三流鬼片里才有的老套镜头,现在活生生在我眼前上演了。我终于伸出手,把整面墙都摸了摸。墙很平整,只是能感觉到来源于这个声音同时带来的震动。我才放下手,声音戛然而止。


我抱着小贱,从床上缩回大腿,停在这等了十来秒,抓墙拍墙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来,于是我抱着小贱走出了阳台。我刚走出阳台,挂在阳台门两边的窗帘被我带了出来,飘到了我的脸上,挡住了视线。我胡乱把它们从我头上拍了下去,小贱“喵喵”直叫,还不停哆嗦。露台很大,连着隔壁的房间。


我看了一眼底下,现在外面的雨下大了,夜色很浓,被雨帘这么一遮,底下的景致就瞬间模糊了。我头上没有遮雨的屋檐,雨水打在身上很凉。我摸了摸小贱,一边往后退了几步,一边用手帮他把身上的水擦干。


他依旧叫唤和哆嗦,眼睛竟直直地盯着旁边那间房间的阳台门看。


那扇门是老式的镂空雕花糊纸的木门,花色也很简单。那纸像是后来的人随手糊上去的,像是为了故意要遮蔽什么,带着厚重的磨砂色。我移过去,电视里的人都喜欢沾点口水戳破窗户纸,我也学着抽出一根手指舔了舔,往门上一戳,结果没破。


我只好趴在窗户上使劲朝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也看不见什么。


突然,小贱嘶叫一声——有个人影出现门前,一晃就不见了。门被撞了一下,我被那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到了地上。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积水里,雨打在脑袋上,顿时让我清醒了不少。


这里面有人。


我把小贱放到地上,小贱迅速地跑到了那扇门的门口,停住转头望着我。我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了过去。这里面是谁?李如风?不可能,他不会这样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人?前面那扇门锁得那样紧,这个人很可能是被故意关在里面的。


阳台门其实也是上了锁的,不过不是那种挂锁,而是插销的简单锁,所以最后门被我用钢丝轻易地撬开了。


门打开来的那一刻,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那股我在之前那个停放过棺材的房间和蓝瓶子里都闻到过的熟悉的气味。这气味在这里聚集得很浓,几乎和打开蓝瓶子那一刻我所嗅到的同样浓。


这不好算作一个房间,准确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什么实验室。里面有长长的石台和洗手池,大小和隔壁那间房差不多,有个屏风被折了起来,扔在墙角。桌上几十个瓶瓶罐罐,摆放凌乱。我眼前所见让我产生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这么一个古旧的房子里,居然藏了这样一间怪异的房间。但是眼前的东西都是一目了然的,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它甚至比隔壁还要清楚。


小贱一直跟在我脚边,很安静地看着我把桌上一个个都是灰的空瓶子拿起来又放下去。突然,他看着我,惨叫了一声,声音带着颤抖,十分古怪。


我才想弯腰抱起它,瞬间反应了过来——它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身后!


我转头的那一瞬间,才有了危机感,这是我在进来这间屋子之前完全没有顾虑到的。


在我面前的这是一张脸。它现在离开我的距离正好是最佳视角,致使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张脸,干枯凹陷,眼睛外凸,几乎可以说是皮裹着头骨架子。完全不可以称之为一张人脸。长发蓬乱地顶在脑袋上。这是禁婆?!


不是。不是禁婆。这张脸在我脑中被快速过滤的时候,却意外地过滤到了它对应的形象。


是她。是那个女人。


那个,我见过两次,却都在照片之上的女人。第一次是陈文德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黑眼镜和那个女人,陈文德却说她已经死了。第二次就是胖子拿出来的那张照片,她同样站在黑眼镜的边上,却显得比第一张上的她更年轻。但是面前这张脸,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所谓的风韵,有的只是令人作呕的干瘪瘪的恐惧,与黑夜的线条镶嵌,显得尤其吓人。


她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在夜色里散着灰白色的光。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没错,她的确是看不见。


但是,我很快意识到了危险的所在。她已经不是人了,她应该被尸化了。她的样子和我之前所看到的阿保,还有金玉满堂的那些被尸化的人状态相仿。


但是我只对了一半,我以为她也是意识全无的,但是她有。


她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正常,条理也很清楚:“不管你是谁,不要碰我!窗台上的布帘子后面有一把枪,求你赶快杀了我!我的理智持续不了多久,等我失去理智会很可怕!他们这样关着我是没有用的!他们根本救不了我!”


她的脸因为情绪激动地说话变得更加狰狞了,瘦的吓人的身体不停地颤抖。


我心里的恐惧还并未完全消除,现在这么一来,就更不知所措了。这女人我还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其实好像至始至终活在我的一个印象里,我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到真正见到本人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场景,她开口就要我杀了她。我确实犹豫了,叫我举着一把枪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死,我确实还没有这个勇气做到。


“不行。我做不到。”我说,“你是谁?”


“你的声音……你是吴邪?!”女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干瘦的脸显的她原本不大的嘴现在特别巨大。


“是,我是吴邪。你认识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呵呵,看来真相还没有被暴露出来。吴邪,你是大名鼎鼎的吴邪,我当然必须认识你。不过现在不管你是谁,假如你再不杀死我,那么你肯定不能活着出去。我不想任何人死,尤其是你。我们花了这么多工夫,你要是死了,什么都功亏一篑了。麻烦你,去拿下枪,我只有这最后的一点起尸露,它给不了我几分钟的清醒,拜托你,快点去。”


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平稳了许多。我还是原地站着没有移动,我希望她能把话说清楚一点,我没听得很明白,他们花了工夫干了什么?她见我迟迟不动,一脚跨了出去,向着窗台边走。她打算自己去拿枪,但是她的行动似乎不是那么方便,她走路的姿势非常的别扭,就像患有小儿麻痹症。再加上她看不见,窗台离开我的距离因为她,一下就变远了。


没走两步,她突然回头,朝着我站的方向咧嘴笑了一下:“呵呵,这是我要保持十几次清醒带来的后果。”说完,她继续朝窗台走。


我大步走过去,一步超过了她,撩开帘子,窗台上摆了一只木盒子,我打开来,里面是一把手枪。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怪异的结果。我来找李如风,结果他不在。而眼前这个女人,现在这一刻,最大限度地让我感到意外,惊讶和悲伤,我瞬间想到了双儿。我把手枪举起来对着她,但是我知道,我下不了手。我的手在发抖。我知道她没有骗我,她现在已经开始不对了,她站在我面前的状态发生了变化。


她的脸突然阴了下来,手脚开始变得僵直,下垂在身体两边。


“吴邪,快开枪,记得直接打头。”


这应该是在她清醒的最后一分钟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就要向我扑来。


起码,也告诉下你叫什么名字吧。


“你到底是谁?!”我冲着空气绝望地大吼一声,手里的枪同时一震,装了消音器的枪只是轻轻一声响,我没有闭上眼睛开枪,因为我怕我一枪打不死她。所以她头脑开花,僵直倒地的一幕,在我眼睛里瞬间像是在放映慢镜头。


我没有预想过,来这里,还会遇上这样的经历。现在我呆呆着拿着枪,一手抱起跳在窗台上的小贱,走出房间门,走到阳台上。我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


雨小了很多,已经能看清楚外面的景致了。露台的尽头有台阶通往下面。这个房子的设计真是古怪。


我的胸口突然开始抽筋一般地疼痛。这疼痛仿佛有根神经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根本没办法喘气和心跳。我立刻蹲了下来,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了。我闭上眼睛,沉默在雨中的下面的风景却在我脑中开始铺开一幅画。


这地方,我记得。我来过。


准确来说,是我曾经不止一次梦见过。


下面有条河,对岸是之所以有那样多的阴影,是因为对岸是一片常青树。还有一些沿河枯败的其他植物。


大约十分钟之前,我的手机在屋里响过,是简讯。当时那种情况,我没来得及理会。我从口袋里把它摸出来,一看,确实是闷油瓶给我回的短信。


闷油瓶:李家村四号。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8 19:27:00 +0800 CST  




第三十章 遁迹


我合上手机,胸口又是一阵把心脏揪起来的疼痛。


我把胸口的皮肉紧紧捂住,揉作一团。脑中全都是不清不楚的影像。我瞬间感到有点害怕,这种痛不像是普通的旧伤发作的疼痛,而像是随时能要走我的命那般的痛,我不是怕死,只是不是现在。在一切都不清不楚之前,我是不会随便死的。


我慢慢坐了下来,把身体靠在左侧墙角和栏杆的夹缝里。雨好像停了。现在,河水急流处的声响,能顺着吹来的风传入我的耳朵。一定不会错,上次那变成一块无处放置的记忆的梦,就是这里。有些东西堵在我的脑中,导致我头痛欲裂,似乎下一秒记忆就会和脑浆一同喷涌而出。


胸口的痛越来越剧烈,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开始不停地咳嗽。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眼前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场景,是两个孩子,他们都背对着我,正在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一个孩子快步走在前面,另一个孩子跑着跟在他后面,他们大概相差五六级台阶。后面那个孩子伸着手,在往下跑。他突然摔了一跤,我听到了一个飘在空气里的声音,孩子的声音真熟悉啊,好像瞬间把我带回了另一个年代。他喊:“小剑!”前面那个男孩已经走到了一个什么看不清外貌的高大建筑的门口,那建筑的门敞开着,里面黑幽幽的没有光。那个孩子转头一瞬,同我四目相对。


我记得他。记得这张脸。


我觉得肩上突然变沉了。有什么力量架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痛并没有减少丝毫。但是我的头脑却在这一刻异常的清醒,模糊的图像都在我睁眼的同时不见了,不带任何半点模糊的意识。


睁开眼,李如风童年稚嫩的脸消失了,闷油瓶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睛里。


他离开我距离很近,头发湿答答地散在前额,遮了他半只眼睛。我甚至能闻见他身上带着清淡泥土气息的雨水味道。我有些诧异,因为他看着我,脸上竟然显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我很想冲他笑一下,不过这痛让我浑身发抖,冒冷汗。恐怕,他肯定是看出来了。他没说话,也没问我什么,只是把我扶起来,把我所有的重量都架在他肩上,快速带着我朝台阶下走。


操,每次我这种见不得人的书生弱的时候,注定总要被他看见!现在他这样的一脸表情,也不知道那种担心,究竟是不是给我的。


我们走到台阶底下拐弯处的时候,突然从右手边的暗角里冒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全身都湿透了,身上滴滴答答到处都是水,衣服都贴在他的身上。在这样的冬夜里,我甚至觉得他身上有寒气冒出来。


是李如风。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用布包裹着。有一道斜着侧过来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模模糊糊地让我看到他露出一半的表情。他朝楼上飞快地望了一眼,继续看着我,表情很复杂。我看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他说:“走!”闷油瓶甩了他一眼,没做停留,直接带我朝前走了几步,一拐弯,打开了墙上一道暗门。


底下那个暗门是直接通到前面大堂的。


胸口的痛这次好像不同于之前,完全没有要消退的意思。它们很顽强,不被我的各种脑催化作用影响,现在正慢慢啃噬我的清醒度。我的意识开始飘离脑外,在我头顶上方盘旋,架空了我的听力和知觉。


我感觉自己很快被塞进一辆似乎是黑色的车里。闷油瓶和李如风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他们都上了车,李如风钻到了副驾驶座上,一关上门,车就开了。车门关上的瞬间,一股温暖的气息袭来。有熟悉的谁身上的味道,驾驶座上一定坐着一个熟人。我蜷缩着身体,半躺在后座上,我也不知道自己靠在什么上面了。全身的力气都给了疼痛感,不足以支撑我睁开眼睛。


前面的驾驶座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


起初没人说话,过了好几十秒的沉默段,李如风才问:“你问谁?”


“吴邪。”


我现在确定了,那是黑眼镜的声音。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一般都喊我“小三爷”,所以偶尔几次听到他提起我名字的时候,都有种特别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反倒成为了一个我辨识他声音的标识性依据。


李如风没有回答。沉默一段一段地出现。黑眼镜又说话了:“她呢?”


“死了。”李如风说。


我顿时觉得车身在那个“了”字尾音才落的时候被黑眼镜一脚油门,一下就冲了出去,现在伴随一种即将飞起来的感觉。


听到的内容和我的脑神经暂时接合不到一起,当我意识到他们在说谁的时候,有种比疼痛感更浓的感觉堵住了我的呼吸道。我很想现在就开口问一问,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好像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她?李如风,你到底又是谁?黑眼镜,你最好也把家门自报一下。不是这些,我想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这些问题,我想说,那个女人是我杀的,但是我真的不想杀了她。


我顿时记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糟了!真的是被这该死的痛搞糊涂了,小贱呢?!刚刚我完全没有顾上它!小贱还在那个见鬼的宅子里!


我用了浑身的气力睁开眼睛,胸口是一阵撕裂般的感觉。


闷油瓶的脸就在我的上方。我的感知能力好像瞬间回来了,前额边有了毛茸茸的触及感,我瞥了一眼那黑色毛球,顿时舒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我突然意识到现在应该是枕在闷油瓶的大腿上,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脑袋边。他裤子上全都是水,一点都不舒服。


这是我失去知觉之前最后一个感觉。我在心里笑了笑,确实找到闷油瓶一起回去了,虽然没有如愿坐上飞机。我们需要这样一路开回杭州吗?路途遥远啊。我想我很可能就这样死在路上,电视剧里面不是常有那种桥段嘛,受伤的,路上颠一颠,就会死。虽然,我还不知道我这伤算个什么伤,只觉得它会要我命罢了。但是我现在心里忽然一瞬间就平静了。


时间仿佛倒回了烂柯山,他枕在我的腿上,我摸着他小贱的毛一般柔软的发。闷油瓶,可惜这一刻,你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如果人死了,解剖开来能看到生前的思想会给我省去许多麻烦。第一次中枪的时候,我还没能有这样的觉悟,所以即便是面对着将死,也没有去想这么多。现在假如我要再死一次,活不过来的话,这会变成和众多围绕在你我周围一样的,另一个新的秘密,而和所有的秘密又都不一样,因为能解开它的那个人,就只有我一个。


而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告诉你,我一直到现在才明白当初为你去挡那一枪时候的想法。那时候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对另一个男人的感情假如被换算成降雨量的话,可能要淹没整个杭州城,直到西湖水涨到和天一线高。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原来为了你张起灵,我吴邪的命其实也可以不要。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6-28 20:55:00 +0800 CST  

“你去哪?”


耳边刚刚一片嗡嗡响的说话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意识开始浮上脑前体。前不久才闻到过的消毒水味道,再一次钻入鼻腔。我很清楚自己一定是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至于是哪个城市的哪一家,就不清楚了。我还活着。刚刚是李如风的声音,他在和谁说话?


没有人回答。接着我就感觉到身边有谁走了出去,带着一阵风和很轻的脚步声。


“她的尸体你们都不去收拾,等着谁去?”说话的是黑眼镜。


这句话夹杂了开门的风,有些断断续续地飘过来。这是房间所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声音,在关门声之后就安静了,使其显得尤为突然。


我胸口的疼痛感已经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残余,仿佛这疼痛从来不曾存在过。我闭着眼,感受了一下房间里空荡的气息。眼睛的干涩使得我撑开眼皮都感觉很困难。我本以为这里除了我自己,就没有其他人了。


谁想一睁开眼,竟在黑暗里看到一个人站在窗户边。而窗户紧闭着,窗帘也拉得很紧。我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站在那里的是闷油瓶,他的背影总是在进入我眼睛的刹那就能被我明白地分辨出来。那背影总是这样清冷和孤僻,刚刚那冲出去的两个人如同和他来自于两个世界,他们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时间像从来没有走过一样,依旧停留在夏天。


我以前就经常假设,假如第一次没有跟着三叔去鲁王宫,没有遇到过闷油瓶,我现在还是西泠印社旁一个混日子的小老板,那么现在我的生活可能截然不同。我不会躺在医院里,很可能会翘着脚,坐在某个饭店的方桌前,对面坐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但是,没有假如。所有的事情都退不回去,所以不会有所谓的假如。所谓每个人命中都有自己的劫数,而他,可能就是我最终那场大劫。


我不禁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乏力,但是并没有肌肉酸痛的感觉,看样子,我应该没有睡很长时间。这种在医院睁开眼睛我有过经验了,所以心有余悸,就怕一睁眼就他娘过了一个月。


大概是听见我叹气的声音了,他转过身来,离得我有些远,再加上房里也没有开灯,光线不足,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朝我走过来,脚步声很轻。我突然抽筋似的想起来,小贱哪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房间门被推开了。


“干嘛?演恐怖片啊,这么暗。哦哟,醒了。”是齐蒙古,他打开床头灯的时候,我才看到小贱就在他手里面。这猫倒真是和谁都自来熟,谁抱它它都乐意。我抬头看着齐蒙古,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穿白大褂,反而穿了一件青绿色的毛衣和休闲裤,我之前从来都没见过他如此风骚的打扮。看着像刚打完高尔夫回来。看来,这里很可能不是在杭州他工作的那家医院里。


齐蒙古看了一眼停在床脚边的闷油瓶,又迅速瞟了我一眼,就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出去。


我顿时心里一凉。通常看到这种场景,又是在医院,有那么点常识的都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不会吧,总不会是癌症什么的吧。但是假如只是上次中枪的后遗症的话,他大可以不用这样避讳,之前闷油瓶和李如风住在医院里那阵子,我都向他坦白自己中过枪,他也检查过了,说死不了不就等于没什么大事嘛。那现在,难道是旧患变异了?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1 20:34:00 +0800 CST  


越想越不对。我迅速翻下床,光着脚尽量连大气都不出地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留出一点细缝朝外面望去。正对着房门的一张心肺科详解宣传板上,硕大的“长沙”二字跃入我的眼帘。果然不是在杭州,我们居然还在长沙。我这间房应该是走廊上的最后一间。我能从门板的缝隙里隐约看到,他俩现在就站在尽头的角落里讲话,闷油瓶应该是贴墙站的。


我有种想直接拉门冲出去把话问清楚的冲动,但是转念一想,既然齐蒙古故意把闷油瓶叫去外面说,肯定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就算问,也未必能问到真相。


于是,我迅速关上门,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把耳朵使劲贴在墙上,试图能听到一些他们说话的内容。


这医院病房的墙倒是隔音效果不错,只有非常细微的声音漏过来。原本我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见,直到闷油瓶突然提高了嗓门,我才隐约听到他句子里漏出来的几个字:什么……“那个尸玉散…..他活命……!”


他在说尸玉散,怎么扯到尸玉散上面去了?!尸玉散是被齐羽冒充我拿走的,难道他真一直拿我当成齐羽了?!我突然心一沉,又想,不对啊,逻辑完全不正确。就算他把我当成齐羽,我也没有和他说过齐羽拿走尸玉散的事情。靠,听话头这种事,要么不听,要么就听完整。这种听了一半,还没把关键字眼听出来的情况,属于最让人抓狂的。我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重新贴上墙。


结果,这下连细微的声音都不见了。仅剩下空气在我的耳朵和墙壁之间流动放空的声音。


突然,门被打开了。我一愣,以为会看到闷油瓶和齐蒙古的脑袋出现在门口,结果看到的却是李如风。


他看了看我,又把头伸到门外去了。没几秒,齐蒙古和闷油瓶也出现在门口。


床头灯斜射过来的黄色灯光里,齐蒙古撇着嘴,怔怔地看着我。李如风脸上没有表情,距离让我看不清他藏在眼睛里的东西。而闷油瓶则皱着眉看我,脸上竟然能明显看出惶恐的神色。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拿了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之前我戴的最后一只手表,早就停了,我就一直揣在外套的口袋里没有拿出来。而那件外套,现在他穿在身上。


我突然意识到,难道……手表停走也是有原因的?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估计猜想我已经听到他们说的话了。讹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我把半贴着墙的头收回来,似笑非笑地扬着嘴角,朝他们走过去。


“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低沉着声音说吗,语气很真实,显得胸有成熟。我看他们都不吱声,又立刻补充道:“没尸玉散的话……”我故意拖长了语气说这半句话,我几乎是很有把握地在小赌一下。我确实听见闷油瓶说到这三个字了,我猜它们就是整句话的关键,所以我说的这半句话,绝对只能算个开放性的填空题。


果然,齐蒙古脸上的表情立刻起了变化,他收起了刚刚那一脸的惊讶,坐在靠着门边的那张空床上,摸着小贱不说话。


看样子,他信了。我看了看李如风和闷油瓶。闷油瓶依旧站在那不动,面部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地看着我。


而李如风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拉开门。走出去之前,他停了一下,转过脸来对我说:“吴邪,这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早就说过了。你后悔了没有?”


开始的时候我没明白,我习惯性地低头思考了一下他说的话。等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我猛地抬头再去看他,他却已经走了。


我心里进了一口凉气,把心肺都裹了个转。李如风当时在我去找他时候说的话,现在全都清晰地在耳边重播:“但是现在,端在面前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吴邪你的命。”…….“你来决定,是不是拿自己的命去换。”


......原来是这样,当时他是这个意思。尸玉散,说到底,原来也是我的保命神器……


“吴邪,那个……是用来保你命的……不要……”怪不得闷油瓶当时会这么说。那么就是说,他记得我?!他记起我了?!我在他眼里,不是什么齐羽,他知道我是吴邪!


所以他现在才有这样的表情,他刚刚和齐蒙古讲的应该也是这件事情。对!他记得我。他一定记得我。我张着嘴,看着闷油瓶。他正向我走过来。


这一刻,我非常想大笑一番,心里那口压抑了数天的沉闷气,终于在这一刻被释放了出去。齐羽那挥之不散的阴影瞬间就从脑中被踢飞了。


之所以说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相对应的,思想所控制的情绪也是有限的。而我的思维跳跃了,前面那些经过性的结论瞬间在我意识到最后一点之时,被我全盘甩到了脑后。所以,当闷油瓶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可能脸上还堆着二愣子一般的傻笑。


我想蹦出的第一句就是:“你记起来了?”


但是当他站住在我面前,我才看清他的眼睛,里面的绝望满得已经在外溢了。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在黄色灯光凝结的白点下,闪了一下光。


“小哥……”


我顿时慌了,他哭了。我没见过闷油瓶流眼泪,从来都没有。一路到现在,他受过多少次伤,又有多少次是在死亡面前转了几圈,最后从鬼门关爬回来?他经历了这么多,至少这是我见到的第一次。我脑中忽然就乱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因为光线的原因有了错觉。


“吴邪,”他看着我说,另一只眼睛里又落下来一滴泪,“我没有全部记起来,很多事情在我脑中是碎片。但我还是记起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才会出现在李家村。”他看着我,停住了说话。而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泪梗塞了他的喉咙,所以,他现在只看着我,沉默无言。


我很茫然,其实我明白他要说什么,我已经明白了。他可能不知道我已经明白了。在李如风问完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醒悟了。


以下是我对我现状的一个有点模糊但也八九不离十的理解: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但这肯定有原因,这个原因我猜李如风可能是知道的,那个被我杀死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当初李如风所谓的以我的命交换闷油瓶的命,很明显是他知道尸玉散很可能在我出事的这一天,要用来救我的命。而小哥在失去记忆之前,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尸玉散能救人,但是副作用就是会让人失忆,所以才会有了小贱和闷油瓶的失忆症。只是不知道这个失忆症和闷油瓶本身那个失忆症有什么区别。小贱的本性倒是没有更改多少,毕竟它只是一只猫,我也不可能去问它,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闷油瓶能这么快想起来一些事情,弄不好是因为他自己有习惯性失忆,所以记忆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容易滑脱的活动块挂了条长锁在脑中,总有可能发生位移,然后再移回去。


只是现在,我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记起来我为他挡枪的事情,但是至少,他意识到了尸玉散的问题。所以当齐蒙古告诉他,我取来了那个高级玩意儿救了他的时候,他瞬间想起来了关于我的性命问题。


刚才李如风问我那句,假如现在他还站在我面前的话,我可以从容地回答他:不后悔。就算当时我知道有这样一个相扣的关联性问题,结果还是一样。我还是会给他肯定的答案,尸玉散我仍旧毫不犹豫会用来救闷油瓶。一切都不会改变,所以这一天只不过是我的宿命。宿命原来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东西,其实它还是被人自己掌控着的。而我有过机去会改变它,不过是简单到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一瞬间就成了定局。因为,如果救他需要搭上我自己的命,那么我死也无妨。


我瞟了一眼依旧坐在床角摸着小贱的齐蒙古,决定无视他一次。


我靠近了一点闷油瓶,伸出手抱住他。这个过程很自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和拘束。他的头发依然如同小贱的毛那般柔软。


其实我感觉很好,完全没有把生命丢去太空的压力感。上次我抱住他的时候,他眼里都是茫然,他问我,你是谁?这次没有,在我面前的这个他,是记得我的他。感情这种东西竟有如此惊人的膨胀力,在你被它充斥满的时候,生死都可以立马变成浮云。只要这一刻我活着就好了,我还有命活着和他靠得这么近。很够了。


我使劲抱住他,却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最后把脸埋在我的肩上,我顿时觉得肩膀上又湿又热。即便是流泪,他的泪也流得毫无声息。我突然就觉得心痛,不是之前那种痛,是牵着思想和血管的痛。是一种我遇到他之后,偶尔会出现一下的痛。只是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样清晰过。


“对不起…….”我隐约听见他在我的肩上说。


“小哥,你这是在自责吗?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很清楚尸玉散的事情,我心甘情愿。”


从一开始就知道尸玉散的问题,和现在才知道没有任何区别的地方。尸玉散的作用对我来说,不是在于它能救人,而是在于它能救谁。


“呵呵,小哥,还好尸玉散是用在了你身上,你还能记起来。换作是我的话,搞不好,我一醒过来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记得。”他说。


不是的。我想说你不懂。这是我最后没有说出口的话。我永远不希望有一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样的话,要是他在我醒来之前离开了,那我可能余下来的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有过这样一个人。我不希望他到最后仅仅是我记忆里落下又被擦干净的灰尘,它会让我比死更难过。


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不是一块石头扔进大海,连水花都不会激起太多。我从来没有去猜测过他脑中的想法,或许对他来说,我只是走在他前进路上的一个特别的人,连知己都悲哀的不能算,我到底了解他多少,我真的说不好。但是现在,我很可能不会有多长时间能活了,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癌症病人的感觉。现在我不需要追究很多,我不会给他压力,也不会破坏我们之间这种平衡。我不会有任何怪念头和怪冲动,我会保持这份淡定到一直到死。


所以现在你不明白,记住你,我愿意用我的生命。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1 20:35: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记忆磁石


我放开他的时候,齐蒙古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收拾下,我们回杭州。”我对闷油瓶说。


反正我胸口现在也不痛了,没必要一直在长沙耗着。但是有件事情我要去找齐蒙古弄清楚。刚刚他们三个人进来的时候,脸上那种表情显然不是由于以为我听见了关于尸玉散救了谁的问题,而是由于以为我听见了什么我不该听见的东西。


我对闷油瓶撒谎说要出去上厕所,其实后来回房间的时候我才发现房里明明有厕所。


齐蒙古抱着小贱坐在走廊的凳上。


我迅速把他拉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他抬头眼睛大睁着瞪我:“你刚没听见?!”


“没有。不过现在我都这样问你了,你要再什么都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表情,道:“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找了这里认识的人给你做了一下检查,他并没有在你心脏上发现什么特别大的问题,枪伤的影响肯定是有的,但是不该有这样大,因为你痛起来的时候,心跳都停过。后来给你一块块地方做检查,最后终于在脑扫描的时候发现了你脑中有块黑影。我们仔细研究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出来是什么。黑影的位置很深,我估计不破开你的头颅怕是看不出来是什么了。虽然很不科学,但是也不排除是你脑中的那块黑影间接影响了你的心脏功能,导致心肌梗塞。现在很多东西在医学上也是无法解释的。在这里猜也没用,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地方,回杭州,再好好查一下吧。”


“那我到底还能活多久?”我发现他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白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我说了我不知道,要是你胸口不再痛的话,可能你就一直这么很正常地活着。但是假如,再痛一次的话,就说不好了。很可能……”


“好了,我明白了。我去收拾一下,回杭州。”说完,我就拉开楼梯间的门走了出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很可能,再发作一次,就直接没命了。呵呵,这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啊。一爆炸,我就直接升天了。给个期限,哪怕只有十天,二十天都比这样好,自己还能活多久,好歹心里有个数,但是现在这算什么,今天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半夜一命呜呼,就直接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我没有直接回房间,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抬头一看,满医院的墙壁上每隔十来米就有个硕大的禁烟标志。我直接拉开楼梯间的门,走过齐蒙古身边就直奔楼下。他在后面喊:“你去哪里?”


我站在两层楼下面头也不回地对他说:“抽烟!”


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这下才看清楚,现在应该是早上很早。冬天日出的时间要晚一些,现在太阳才开始从云层里漏出光来,大概也就早上七点来钟吧。刚刚在楼上匆匆瞥了一眼,还以为是黄昏。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没有烟。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只随手抓了件毛衣,其实连大衣口袋里有没有烟我也不知道。


正在这个时候,我看到离我不远的斜上方的长椅上,坐着李如风。他的面前有淡淡的烟缭绕,火星在这还不太亮的清晨,迎着太阳的一点光,一闪一闪。


他在抽烟。


我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抽烟。他没有侧头看我,直接掏出口袋里一盒长白山,递了一支过来。我接过烟,他又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上。


我们坐着谁都没说话。


沉默了很久,一直到他的烟抽完,而我的也抽掉了一半。他掐去火星,转头看着我,说:“我知道你会回答我什么。所以我走了。”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又说:“张起灵的记忆比我预期的要恢复的快,但是他好像记起来的事情都不太完整。”


“尸玉散是你偷走的?”我问。


“是。”他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张起灵没告诉你?可能你告诉他尸玉散不见了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我拿走的了。他原本想自己保管的,因为他知道有一天你要用到它们,很可能就是为了救他自己的命,可能现在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当时虽然知道了尸玉散是被我拿走的,但是没有来找我要回去吧。”


他干笑了两声,转过脸来看着我,“吴邪,当时我让你自己选择,并且没告诉你真相就是因为我觉得告诉你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不过是徒增你的负担罢了。其实我当时问你的问题,在我问出口之前,我就知道,不管是以哪种方式来问,它最后都会变成不需要答案的废话。张起灵可能为自己留了条自救的后路,但是那个肯定不是保命的方式,据我所知,幸好你果断拿走了尸玉散,因为那条后路是他预估失败的一条。”


我知道他所谓的后路,就是闷油瓶找黑眼镜拿来的青铜。


“那他去李家村找你干嘛?”


“问事情。当然他问的事情不止一件,但是他看到我第一个问的问题就是,我是不是把尸玉散给了你。这好像是他想起来没有被掐头去尾的第一件事情。”


我的烟也抽完了,我没有掐灭它,捏着它,等它自己在我手指间熄灭。


“那条短信,是谁给我发的?也是你?”


“当然不是。”他一笑,继续道:“我又不是有毛病,自编自导一场戏。吴邪,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别人死活,跟我没有关系。短信,应该是双儿发的。之前她打过电话找过我。她是用公用电话打给我的,我当时就意识到了她的处境很危险。我问她在哪里,她也没说。只是问了我关于尸玉散是不是在我这的事情,我以为她会问我要,但是她挂电话之前最后只说了一句:吴邪会用到。我想,可能,她要比我考虑你的想法更多一点,而我只是简单的希望你活着。”


“我到底是什么问题?”


他站起来,低头对我说:“吴邪,假如我知道,我会告诉你。可惜我不知道,我只是被告知,你有天会需要用到它来保命。这是我在很久之前就得到的一个消息。但是我把尸玉散给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一天要到来的准备。我一直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必然的,万事都会有自身解决的办法,尸玉散必定不会是唯一一条出路,我们会找到其他方法。”


“小剑,”我也站起来,“我记起来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的?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还有那条河,有个建筑,你在往哪个门里走?对了,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我知道我问的语无伦次,但是我有太多问题了,我知道现在面对这种连自己活不活的过明天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居然还有心情去追求这么多问题的答案,真是出乎意料。但是清楚地死好过不明不白,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明显感到他愣了一下。


“吴邪,我们确实认识。可是我们的关系远远不止认识这么简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那个女人叫名扬。”


说完,他就朝前走去,远远回头对我说:“走吧,一起回杭州。”


名扬,这个名字很熟悉。又是熟悉,最近尽然都是熟悉的感觉,但是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算了,他应该不会再多说什么了。我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出去竟然有半小时了。一进门,闷油瓶居然在我帮我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但是他还是端端正正地收出了一个包来。


看到我和李如风一起走进来,他皱了一下眉。随后迅速瞟了一眼李如风,又很快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他望着我的时候表情居然瞬间就柔和了下来,我有点不习惯被他吓得心抖了一下。


“你把衣服换换,都弄好了,齐豢去拿车了。我们走吧。”他说。


我点点头,李如风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出了房间。


闷油瓶停在我的面前,表情认真地对我说:“吴邪,我不会让你死的。”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1 20:38:00 +0800 CST  




杭州有一半是白色。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白雪被晒化了大半。这里的风没有长沙大,却依然很冷。大家回来这一路,连话都不说。闷油瓶一直大多数时间都低头思考问题,偶尔看我一眼,很快就将眼睛瞥去了别处。


我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齐蒙古的私人诊所。


那个叫小敏的姑娘看到我们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挑着眉毛说:“这次又是谁?”我突然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跟双儿有几分相似。齐蒙古没回答,一边脱外套一边用手指着左边角落里储藏室的门对她说:“去,把家伙准备下。”小敏皱了一下眉看了看他,撇了下嘴,转身就去开门了。


“吴邪,把衣服都脱掉。”他整了整里面那件毛衣,对我说。


闷油瓶就站在我的边上,我听到齐蒙古的话脸抽了一下,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


“全部?”我一边脱外套一边问齐蒙古,全部的意思是内裤也要脱掉?齐蒙古没有理我,径直朝着那个储藏室走过去,开了门进去就没声音了。


李如风一转身就走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了。但是闷油瓶动都没动。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点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我靠,我瞬间就觉得脸开始发烫了。操,他这是干嘛?难道是在等着看我脱内裤?!我把头低得脖子都快扭了。很久没有这种尴尬的感觉了,真是郁闷。我一边脱裤子,一边抬头瞄一瞄他有没有扭头或者要出去的倾向。但是不管我怎么看他,他都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是目不转睛看着我脱衣服。


由于这种背景和状况,大冬天的导致我脱个衣服一头汗。他娘的,我心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大男人,以前又不是没看过,我有的他也有,遮什么遮!我迅速地调整了下心理,加快动作三下两下就直接剥光了。脱完的瞬间就感到了这个屋子寒气内漏,冷得我直哆嗦。心说,齐蒙古个中年变态,叫我脱衣服好歹也开个空调暖气什么的呀,这大冬天的。


齐蒙古穿了一件白大褂从储藏室里飘出来,看了我一眼,面部立刻扭曲,显出了非常怪异的震惊:“你干嘛?”


“不是你让我脱的么?!”


他朝天翻了翻白眼,歪着嘴说道:“我记得我好像是叫你脱衣服,没有叫你脱裤子。”说完,看也不看我,就走去那个屏风后面了,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还留了一阵带过的风给我。


要是有个锅铲,我一定给他头上一铲子。我也是,脑子被板敲了,居然他让我脱,我就脱了,我干嘛非要动作这么快呢。全怪李如风,走出去那么快,让我误以为齐蒙古要我脱光,所以他要出去避嫌。我一边想一边穿裤子。闷油瓶现在居然看着旁边的空气反倒不看我了,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侧面。日,之前他盯着我看,现在我穿衣服他反而望空了。而且原本一点表情都没有的扑克脸,现在也不知道是我心里错觉还是光影视觉问题,我怎么看都觉得他笑眯眯的。


齐蒙古从屏风后面露出半张脸,瞟了我一眼之后,整个人走了出来,什么东西在他手里闪了一下。我眼睛一眯,当他把东西秀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愣了,带着一口差点被噎住的冷气。


那是一根巨长的银针。好吧,我承认可能有点夸张,但是就我的认识看来,针灸用的针绝对没有这么长,也没这么粗。那根针起码有一支铅笔长短。我心说,他不会是要拿这个来扎我吧。只见他一个劲举着银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末了,对我说:“跟我来。”


原来那个储藏室并不是真的储藏室。我是看那扇门和我家储藏室的门比较相似,于是在第一次看到之后就判定它也是相同用途,现在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他的手术室。里面的配备不比医院的差。手术台边上摆着一台长相奇特的仪器。长得有点像螳螂,这仪器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在医院里见到过。


小敏在我们进去之后就走了出去,但是闷油瓶居然跟着走了进来,他问齐蒙古:“这是什么?”


齐蒙古一边用酒精消毒那根长针,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估计只有这个东西能把他脑袋里面的东西照清楚。”


“我是问你手里那个。”


“哦,”齐蒙古突然一脸淫笑地转过来,道,“我自己的发明,很好用。”


我一听这话,顿时又在心中重新升起当初对他医术的深刻怀疑,才想起来,“齐蒙古”这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我别是本来还能活点时间,被他给治死在这里吧。


“吴邪,你配合一点,很快就好。我不是要治你,我只是想查清楚你脑袋里面那个是什么。说实话,我非常好奇,我行医数十年,还没碰上过这种情况。”


行医数十年?!还是做了江湖术士数十年啊,齐蒙古给我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不务正业的混日庸医级别上,我在心里严重抽搐着怀疑他医术的可靠性。


闷油瓶盯着那根针看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冲我点了点头。靠,他信他?!


算了,反正我现在本身也和活死人一个级别,死前好歹知道自己脑子里面是不是有个现世大肿瘤也好。


我被齐蒙古命令躺到了那台机器底下的手术台上,他启动了机器之后,把机器上那个翻转屏幕调到了我的脸上方,对着我。我的头被他用什么夹住了,我能感觉到有电流在我太阳穴两边来回串流。


“吴邪,现在把我看到的东西告诉我。”


屏幕上那个应该是我的大脑,无数条沟壑,但是不像书上写的那样类似山核桃,却更像是山岩片层,我从来没有猜测过自己的大脑到底长什么模样,这是第一次看到。


齐蒙古说:“我要放大镜头了。”镜头被无限放大之后,我看到了那个所谓的黑影。那个黑影陷在一条很深的沟壑里,我怀疑我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影子罢了。


“看到什么了?”齐蒙古问我。


“黑影,不很清楚。”


“现在呢?”


镜头又被拉大了一点,我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那条沟壑,我相信这肯定不是肿瘤。据说肿瘤都是透明的鹅黄色,外形其实长得很美,但是现在我瞳孔呈现出来的影响绝对不是个软物,外形生硬。黑色,形状难以辨明。到底是什么?


我一边看一边描述看到的东西,但是之后他再怎么拉大镜头,我看到的东西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有再发生什么神奇的变化。


他“嗯”了一声,关掉了仪器。


我脸两边的家伙才被卸下来,刚想转个头松下脖子,又紧接着被他用手一把按住了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皮戳了进去,立刻又感到里面有种让我发痒想挠的感觉。大约过了十来秒,那个感觉才顿时消失不见。齐蒙古把按着我面孔的手挪开之后,我从床上一坐起来,就看到他和闷油瓶都在盯着他手中那根针看。


我确定,他手里拿着的是刚刚的那根银针,但是现在是黑色的。


不用说,刚刚他肯定是拿银针扎了我的头,现在银针变了黑色,难道我脑中有什么毒水?难道那个在我脑中的黑色不明物体有毒?!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齐蒙古皱起了眉头,对我说:“你脑中有磁体。”


“这是试磁针。”齐蒙古说,“你脑中看来有个什么有磁性的物体。照你刚刚的描述来看,很可能是有人在你脑中放进了一块磁石。虽然我没懂目的何在。”


“慢着,”我一听这话,就嚼出了不对劲的味道,“什么叫照我的描述,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其实刚刚齐蒙古让我描述我看到的脑中的影像的时候,我就在潜意识里有了个先入为主的认识,一般医生叫你说出你看到的东西,不是因为他看不到,而只是出于一种核对的目的,看看你脑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物质在阻碍你的成像和认知度。所以他这么一说,我立刻觉得奇怪。


“吴邪,刚刚那是一台催眠机。屏幕上根本没有东西,你只是接受了我和机器的暗示,加上你自己心里本来就有存在于潜意识当中的心里暗示,所以你认为你在那个上面看到了成像,其实成像的是你的记忆,你很可能在被人往脑中塞进那玩意儿的时候处于半清醒状态,看到过一个大概。所以刚刚那个你脑子里面的东西只有你能看到,因为是你记忆里的。”


我被他这一番言论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闷油瓶突然说:“可能是记忆磁石。”





我裹着一件藏青色的旧大衣坐在阳台上,雪融化得很斑驳。风有点大,一晚上,地上的水就被吹干了。


我回头看了眼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钟:清晨,六点不到。


我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一包新的黄鹤楼,抽出一根点上火。脚边上那棵被我养死的仙人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变成了我的烟缸,里面丢满了新旧烟头。一晚上我这么坐着,上一包烟忘记拿出来的时候到底还剩多少根,已经都被抽光了。天还没有亮,远处的天际,两片沉寂的黑色被从中间撕开一条漏光的金线,看似今天会出太阳。


昨天从齐蒙古那里回来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回来的时候没找到胖子,到家门口才想起来钥匙在我临走前丢给他了,打了王盟电话才知道,胖子说有事要出去两天后回来找我,钥匙丢给王盟了。


王盟来送钥匙的时候,看着我们各个面如死灰的模样,就压着声音问了句:“老板,没事吧?”我摇摇头,他也就没再说话。小花在我们回来的路上来过电话,但是我接起来的时候他却挂断了,再打就是关机。我有点担心,打算天亮了就去他住的酒店看看。


回来的时候是李如风开的车。我和闷油瓶从齐蒙古那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等在了车边上,什么都没有问我,一路回来也是半个字没有说。我总觉得从烂柯山出来之后,他已经不是我在那里认识的李如风了,他的沉默几乎和闷油瓶一样多。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他,我脑中对他的认识仅仅是误会。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1 21:15:00 +0800 CST  

上楼的时候,他说他在楼下抽根烟再上来,我想他在杭州应该没有落脚的地方,虽然假如胖子回来的话,我家那鸽子窝点大的地方,确实住不下,但是起码这一晚他可以在这里将就一下。但是我在楼上开着大门等了半小时,他还是没上来。下去一看,底下除了树影,哪里还有谁的影子。


闷油瓶回来之后也不和我说话,倒是好像感觉完全回的就是自己家的样子,去衣橱里拿出我的衣服,就去洗了个澡,穿着我冬天的睡衣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冒着热气。那黄色的朦胧的浴室灯光和从里面带出来的雾气,看着很眼熟。一想,在烂柯山底下的时候,好像有过这个画面的幻觉,不过当时他没穿衣服。


我被他推进浴室并且关上门的时候,发现门背后已经挂着我的换洗衣服了。我对着那挂着的裤头傻笑,心里又顿时觉得堵得慌。好像一切白日梦一般的幻象都在朝我招手,但是一切却又都遥不可及。


等我死了,会不会一切都有个尽头?


我原本以为自己很累,躺去床上就能睡着。结果闭着眼睛在床上憋了半天,眼皮很累,大脑却很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我侧身躺着,看闷油瓶的后背。他依然是那个面壁式的睡姿,小贱很习惯地钻在他和墙壁的那一点空当里睡得很香。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它也只是抬头看了看我,就趴下头继续睡了。


我走去阳台上,那时候还只是三点不到。楼下的路灯还亮着,没有人影晃动。李如风到底去哪里了?


我在阳台上坐下来,大脑被填充过猛,有胀痛感。


闷油瓶说的那个所谓的记忆磁石,齐蒙古解释了一个大概。他说,记忆磁石是一种传说当中的东西,历史上有一些资料记载中曾经提到过,但是从没有过完整和具体的描述。有文言文记载说这是一种有磁性的黑色石头,属于稀有物,用作更改和修补记忆。但是还没有听过有人真正见过。


“医学方面也有类似野史这种东西的,这个我就是从那类型的记载资料上看来的。当时看到也权当传说看过就算了,从没想过有天会碰上类似物。”齐蒙古问闷油瓶:“你怎么知道他脑袋里面是这种东西?”


闷油瓶说:“他说的时候,我总有个印象,对这四个字。”我相信闷油瓶不是在撒谎,人的潜意识和记忆原本就是个相辅相成的关系作用,记忆里因为某种原因而引起的缺漏,很可能早就在潜意识里面形成了固定的印象和概念,所以当这个意识被触及到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形成一个记忆轮廓,内容却是空的。


但是这个信息依然帮助了我。假如,我脑中那个真的是所谓的记忆磁石,那么也就是说,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了。是被人割除了一部分,还是直接进行过嫁接了?这很可能就是我不记得李如风和双儿的原因。我原本想既然催眠机能让我记起我脑中的物体外形,那么或许也能让我记起更多。奇怪的是,齐蒙古人工机器催眠全体都对我试过了,我却好像从开始听到催眠二字之后就对其有了免疫作用,别说别的,后来连脑中那个东西都看不到了。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看来,我必须找到二叔,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发现这个事实是这样一种糟透了的感觉,仿佛一觉醒来,世界都是陌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这就是闷油瓶的感觉吗?每次失忆之后,世界对他来说,会不会也充斥着恐惧感?我起码还有连贯性记忆,他脑中却好像都是破碎的片段,但是他的脸上从来不显示出来这种痛苦。他的淡然是在一次次习惯之后形成的惯性表情,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总是摇摆不定的,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这么多年,不知道他到底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经历……


我猛地抽了一口烟。手机响了。


“天真,你在哪里?”是胖子。他居然这个点打电话给我。现在天亮了,只是还没有出太阳。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时间,七点多了。


“家里。你在哪里?”


“你别管了,我现在回去杭州找你。到了杭州再联系你。天真,我查到了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有些事情好像有点迫在眉睫,他们行动了。电话里说不清,我下午就能到,来了再说。我们可能要动作快点做准备。”说完他就挂了。


电话才断,我突然觉得身后的窗帘动了一下。


回头一看,原来是闷油瓶。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和大裤衩,头发有点乱地站在我的身后。我说:“小哥,不冷么?”他没答,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有话要说,却就这么站着。忽然他把视线转移到了我的上方,越过我的头顶,看向远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一阵风吹来,有些刚弹落在地的烟灰飞散到了天上。李如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正朝这里走来。


走到这栋楼近处,他停下来,朝这里看了一眼。看到我们就伸出手来挥了挥,我好像看到他笑了。


这时候,我恍惚间感到肩上突然沉下来一股轻柔的力道,一看,是闷油瓶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1 21:25: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早饭


我回头的时候,正好有一束阳光穿过那棵最高的光杆树枝,蒙上他的左脸。于是他的表情被模糊的柔金色淹没了。我知道他并没在看我,而是依旧看着站在楼下的李如风。我忽然就有种冲动,想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轻轻将它握住。


但是脑中冲动未消,他就将手静默地抬起,转身走进了屋里。


我突然清醒,低头才看到自己的手已经抬到了胸前。再往楼下一看,李如风不在了,这时候门铃也响了。


我打开门,他一脸的笑站在门口。仿佛同昨天换了个人,只是脸色灰黄,黑眼圈很重,看来一夜没睡。他手里提着的那个袋子里面还在冒出热气来,热气卷着食物的味道。


“早饭。”他把袋子提了提,说道。一弯腰,从我搭在门上的手臂底下钻了进来。


闷油瓶在厕所洗脸的时候,李如风正在收拾被我废弃了不知道多久的饭桌上的杂物。那些堆成山的乱七八糟的书一掀起来就是一层灰,全在靠近阳台的地方乱飞。我赶紧把阳台门打开到最大,回头转了一圈,居然发现整个公寓里没有一处可以正正经经坐下来吃东西的地方,于是也只好帮着他一道收拾。


“你晚上去哪里了?”我问他。


“没去哪里,就在你家附近走了走。”他语气显得很随意。


随便走走?大冬天的,在外面走一晚上?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是站在我面前这个我竟然毫无印象的儿时伙伴,我现在完全摸不清楚他的想法。我对他的熟悉感仅仅建立在他出现之后,而那种熟悉夹杂了太多陌生的成分,到头来,其实我对他连一知半解都称不上,仅有一张他孩童的面孔。我不禁想,假如我脑中那块所谓的记忆磁石能被拿掉的话,那我会不会在瞬间想起他的全部来?齐蒙古说连位置都看不到的东西,超越他的医术和科学了,不过可以研究下。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研究出来的那一天。


靠,这种感觉真垃圾,就觉得自己像个等死的废人!


我忍不住握着拳头砸在了桌上,没被理清的灰尘顿时都张扬了出来,迷了我的眼睛,差点呛进我的呼吸道。我一眨眼,就觉得右眼里进了大颗粒灰尘之类的东西,用手揉了揉,但是越揉就越各得疼,再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发誓,那其实真的是灰尘效应。但是李如风显然是误会了,我眯着左眼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脸,他脸上的表情明显较之刚刚发生了陡然的转折,刚刚一脸随意的笑瞬间崩散,我就算只在上下眼皮间开一条缝看他都能看到他脸上明显的惊讶和痛苦并存。他愣着看了我三秒,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下力很重,我甚至感觉到肩膀有点痛。


“不是,是灰……”我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身体就压了过来,手臂在我周身环了个圈,最后双手从我的肩上转移到了我的背上,依然很使劲。


“尘……”他脸上从室外带来的冰凉未散,我一缩头不小心碰到了,寒气瞬间也过度到了我的脸上。这寒凉,显然是过了夜的。


这时候我的眼睛恢复正常了,心里还在盘算这个要不要就假装算作是兄弟拥抱很正常,推开他站直然后笑着解释一下是眼睛进了尘,什么都别多说,结果动作还没来得及开始做,就看到闷油瓶从厕所开门出来。


他总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别人开门都不会直着出来,他开门却好像在坐电梯,直着开门直着出来,一点视线缓冲点都没有。我看到他开门的瞬间,像触电一样,把李如风一把推开,他直接撞到了桌子上,半张着嘴看着我,一回头看到面无表情呆站在厕所门口的闷油瓶,瞬间脸上表情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一脸鬼笑地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故意一边站直,一边转过去对着我和闷油瓶之间的空气说:“干嘛不好意思啊。呵呵。”


我心里大叫完了,本来什么都没有,结果我刚刚那个动作幅度过大,闷油瓶肯定是看到了,再加上李如风这句不清不楚的话,搞得我们好像在偷情一样!我总不能现在笑着对闷油瓶说:“嘿嘿,是兄弟抱哦,兄弟抱。”一般电视上经常出现这样的老套镜头,通常这种情况下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哇靠,我他娘长这么大,怎么姑娘半个没有碰过,尽在男人之间纠结不清!死到临头了,还要在这里上演琼瑶剧,关键还是和男人演!给老妈知道了,估计不等我自己死,现在就去抽家里最快的那把德国双立人出来砍我!


闷油瓶不动声色的从我面前走了过去,直接进了房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心里吊着的一口气瞬间变作了一声叹,算了。看来他并不在意。我很久之前的怀疑不禁又重新油然而生,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性别之分,而他的七情六欲又在哪里?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多的就是那种自作多情。总觉得你对对方有意思,于是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你想象成是他对你有好感的表现,于是世界上出现了“单恋”这种词。


我对着自己笑了笑。好在,单恋的男人,总要比女人好一点,就算洒脱二字不能融进心里,起码可以表现在脸上。


李如风低头整理完桌上的杂物,把早饭摊开来,抬头对我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保证自己活着。不死才能去想其他的。”说完,他在桌边坐下来,把吸管“啪”一声插进豆浆杯里。


我转身走到房门口,闷油瓶背对着我站在窗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哥,吃早饭吧。”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我一愣,他在问我和李如风?他怎么问这个?这问题显得有点突然,我不知道他对李如风留存了多少记忆。我想了想,答道:“应该是小时候就认识。”这样说,他是不是会觉得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是很自然的纯友谊?


他突然转过身来,我这件毛衣是圆领子,穿得时间久了,领子有点塌,露出了一点他胸前那只黑色麒麟。嗯?纹身怎么出现了?难道在发烧?看着不像啊。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摸一下他的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刀,看得我觉得这时候要做什么都会是多余的动作。


他转过头瞥了一眼窗外,然后伸手朝外面指了指。


卧室的这扇窗,下面就是小区的停车场。每每半夜谁不小心碰响了汽车警报,或者早上有些气管不太好的摩托车跟放屁一般开出去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把书房和卧室换一换。


现在正有一辆黑色的SUV在硬卡着一个很小的车位往里塞,旁边已经倒了几辆自行车了。闷油瓶这难道是让我看看此人素质有多差?


他转身朝客厅里走,我刚想转身,那车子停好了,车门一开,自行车又倒了一辆。有个声音穿透力很强的“操”字顺着寒风飞进了我的耳朵里,胖子从驾驶位上跳下来,“他娘的,什么狗屁停车场!”他的声音居然隔了几层还能被我听得这么清楚。


我以为就他一个人,结果副驾驶和后座的门都纷纷被打开了,走下来三个人。我把窗户完全打开,副驾驶座上走下来的那个人穿了一件格外显眼的彩色棉衣,头上一顶深色棒球帽。后座两人下来的时候,他转身了。我一看,愣了,这不是皮包嘛?!再看了看后面走下来的两个人,全都是我的人。


胖子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掏出一包烟来,散给他们一人一支,一个个给他们点上火。这时候又开进来一辆车,这辆车特别大,是辆九座。胖子把烟叼在嘴里,挥着手不知道在瞎指挥什么。这里肯定是没有位置让这么大的车子停进来的,于是那车直接横在整个停车场的中间就熄了火。


小花穿着黑色大衣,从驾驶座上下来。从副驾驶上下来的是黑眼镜。他俩什么时候碰一起去了?后面的车门开了之后,先走下来了三个不认识的人,第二排的凳子往前一翻,又走下来三个人。小花这辆车居然是坐满的!


胖子把烟头一扔,说:“走!”


我在窗口看得有点犯愣,他们一行十二个人浩浩荡荡就朝楼前走过来了。我在想,待会儿他们是不是会一起上楼,邻居看到会不会以为我这里是什么黑社会帮派据点啊。尤其是小花,他的手下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集体组织帮派类型,全都统一着装,清一色黑大衣,就像打了他解家标签一样。除了黑眼镜,在他们之中瞬间显得很惹眼,只有他裹了一件短装羽绒服。


胖子之前在电话里明明说下午才到,为什么现在就到了?还带着我的手下来,但是我这个做当家的居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那三个人都是我比较熟悉的人,皮包如今虽然依旧很年轻,但早就不再是去张家楼那年的青涩小鬼了,他的年轻带着经验丰富的收敛,名声早就在行内起来了。他在行内是出了名的身手和高价。


潘子当时一句话确实说对了:这行人,嚣张的必有绝活,因为没绝活的基本嚣张一次就挂了。


除了皮包之外,另外两个人也是名气非常响的一对搭档,行内人都称他俩是胖瘦坨坨。叫圆二的又高又瘦,叫泥鳅的却又矮又胖。他们都是我比较忠实的手下。除了皮包,这两人是我亲自找回来的,其实当时我亲自找来这一批人,原本都是为了再去长白山而提早预备的力量,包括派出去的那两个先后失踪的人,都是这批后备军力量里面的成分。


但是他们失踪之后,我一直没敢再轻举妄动,找到坚实力量十分不容易,所以我一直留着他们打算日后好亲自带一支十分精炼的团队去长白山。所以,这支我养着的预备队伍,一直都享有特殊待遇。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保住这支特殊力量到现在。皮包首先被选在这支队伍当中。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第一次派人去长白山的时候,其实是打算派皮包去的,后来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先让其他人先行去探底。也幸好这个犹豫,我没有损失手下最精贵的干将。


我很少在长沙露面,事务大多由王盟处理,当然我在背后会全盘掌控一切,只是在表现上,露面太频繁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其实扛起三叔的业务很困难,四个盘口的人不管更新换代多少次,其本质最终依旧会定型在和我态度暧昧的关系上。就像当初对三叔的,也难怪三叔要在里面安插一个和自己搞不清楚关系的女人来稳固一方势力。我自然也有我的打算,对付这种惯性走向,我必须不择手段的狠准快。手软和犹豫都是这一行里面的致命伤。


三叔的一方势力渐渐被我改为了三方势力。内部势力的稳固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靠皮包的,这孩子他年纪虽小,却重义气,这也是我曾经没想到的。这行看多了墙头草的人物,像潘子这样的人,我想,怕是离开一个,就再找不到第二个了。皮包年纪还尚轻,自然比潘子要差了太多,但是就重义这点,在这行却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很少有像他这样年纪,并且一向只负责行动的小鬼被扶上正位,他自己都可能感到惊讶。好在“势力”二字对谁的效用都不比金钱来得次,他小归小,这些道理他也懂得不少。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一只铁臂力量。而其实他负责的这个盘口,暗中还是由我亲自操作了不少事情,大多他做什么事情,我都让王盟跟着,举着教他的旗子。另两方势力也是差不多这个情况,但是人不是我亲自扶上位的,效果比起皮包这边,确实要差了不少。


我关了窗户,转身走进客厅。李如风依旧坐在那喝豆浆吃油条。闷油瓶坐在他的边上,面前摆了一杯清水。我走过去把门打开,然后走到桌边,坐在他两中间空着的那张凳上。刚想伸手去抓杯装豆浆。李如风嘴里叼着他的那根豆浆吸管,抢在我前面插了根吸管到我想拿的那杯豆浆里,拿起来放到我面前,龇着牙对我笑了笑。我尴尬地低头笑笑,瞟了闷油瓶一眼,正好撞到他在翻白眼。紧接着他就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胖子他们正好到了门口。


胖子横着一进门,看到小哥就“哟”了一声,接着把头凑在他胸口看了半天,说道:“小哥,天气很热吗?麒麟都出来了。”我在这个位置,看到闷油瓶迅速把衣服的领子整了整。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5 00:48:00 +0800 CST  

还好,上来的只有胖子和小花还有黑眼镜。


“其他人呢?”我站起来问胖子,看胖子一脸疑惑地看我,就伸手指了指房间的窗户,示意他我从上面看到他们了。


“你家能挤下这么多人吗,都被轰去吃早饭了。”小花低头拿着手机不停发短信,头也不抬地答道。


“看看,这里有现成早饭,让他们不用帮我们带了!”黑眼镜说完,就兴致很高地走到桌边坐下来开始吃早饭了。这是我很久之前认识的他的状态,好像这段时间,他脸上的轻快并不显得同之前那样多了。或许是因为我总在看到他背后所带出来的一些阴影,那些阴影是用来包裹重重秘密的外衣,所以他在我眼里的形象,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忍不住要在心里猜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有关他到底是谁。


我在脑中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好好问问黑眼镜,关于那两张照片和那个女人的事情。还有,闷油瓶虽然失忆了,但是他没有。那么,我是不是要好好问问他,第二张照片上的那个和我长相一样的人,是不是就是齐羽。他一定也认识陈文德和金包玉,出现在一张照片上,没理由不认识,不知道小花有没有问过他。


我正在想着这些事情,胖子突然说:“别顾着吃啊,我们要赶紧走。”


“走?去哪儿?”


胖子没有理我,自顾自掏出手机来。


“对了,你不是早上电话里说你要下午才到吗?怎么现在就到了?”胖子立刻对我“嘘”了一声,不知道在给谁拨电话。


我手机这时也正好响了。我打开一看,是胖子的号码!我转头看着他,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刚想把这句话换个第二人称扔出口,只见他又对着我做了“噤声”的姿势,并且一个劲暗示我快点接电话。


我心里满是疑惑,他到底在干吗?但我还是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只听见胖子对着话筒装模作样地说:“我到还早,够你时间慢慢桑拿的。”我一时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胖子又一个劲地冲我挤眉弄眼叫我说话。我只好支支吾吾“嗯”了几声,说了几句不着调的算作是肯定回答的话。电话一挂,胖子就对我说:“你丫真他妈不会配合演戏,台词都没有。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连个临场应变能力都这么差啊?!”我哭笑不得,要我应变也得有个背景啊,突然莫名其妙地做一连串让我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还指望我能随意配合,我又不是演戏科班出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把话说清楚。”我对胖子说。


“我的手机又被监听了。你的手机我不知道,为了安全起见,我才让你答话的。”胖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屁股差点压到刚刚跳到沙发上来的小贱。


“你知不知道是谁监听了你的手机?”


“应该是上次那个死条子,我怀疑我手机前后多次被监听,估计都是他搞出来的鬼。这丫的太欠灭!”我明显看到他用眼角瞟了一眼正在啃油条的黑眼镜。“我之前打电话给你的时候,话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要他在心里无限放慢我们行动的速度。”


我还是不太明白,我记得胖子之前在电话里面说,他查到了一些事情,但是那所谓的“他们”现在已经行动了,所以我们得动作快点。显然,他在说的“他们”肯定是包括陈文德在内的一行人,只是那行动究竟是什么?


胖子继续说:“我其实根本没有出杭州,我原本只是出去查那张照片,其实我本来什么都没查到,但是,突然就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机被监听了。我就故意开着车子去杭州城边上各种收讯不大好的偏僻地方晃悠。这个时候,我意外收到一条短信,说是有只队伍在准备去西藏。我听到之后就立刻想起了手机里面的那两幅烂柯山底下的图,觉得事情很蹊跷,于是就联系了花儿爷,一起着手安排人去查这件事情。但是各路都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确实有风声放出来,但是却不见行动。我突然就想,弄不好监听我手机的人就是这批人当中一个,其实说实话,我当时就挺怀疑那个姓陈的死条子,总觉得监听手机肯定是他干的好事。于是一直到今天早上,我就打了个电话给你,和你那么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线报那头及时就给了回应,我和你说我们速度要快点,他们行动了,就是为了逼他们动一动,好露出个狐狸尾巴来。果真是被我猜对中心了,我才挂电话,没两个小时他们就行动了,他们一定是相信我在很远的地方,到你这还需要一定时间,所以急急忙忙抢在我们前头就上路了。其实胖爷我,那时候不过是蹲在周边一个山沟沟里面,估计我给你打电话说话时间那么短,他们没法检测到我的方位。我刚故意再这么调戏他们一下,是为了让他们放慢下速度,好给我们时间追过去。而这支队伍,似乎带头的就是陈文德。但是应该他带出去的并不是全部,他们好像约了另一拨人,在什么地方汇合,具体地点不清楚。”


“那么就是说,我们现在要快点去的地方是……”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闷油瓶把我脑中的答案说了出来。


他说:“喀喇昆仑。”


我转头看着他,他面部表情有一些迷茫,顿了顿,抬头对胖子说:“我看到过你手机里的照片,看到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说明我对那里有印象。很可能我以前去过,但是我记不得了。”


“你有没有和他们说吴邪现在的状况?”李如风突然开口,胖子和小花都迅速把目光转向他,显然,他是在问黑眼镜。


黑眼镜一脸疑惑的表情就算被挡了眼睛都能看出来。“什么意思?吴邪什么情况?”


他这话一出来,李如风和闷油瓶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只见闷油瓶快步闪到黑眼镜旁边,伸出手就去揪他的脸,碰上李如风也正好在伸手。俩人的手几乎同时捏在他脸上,又同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放下了手。剩下黑眼镜在一边哭笑不得地鬼叫:“靠!怎么回事?!我脸上就这层皮我发誓!”


“怎么回事?”小花也问。


“你之前在哪里?”李如风看着黑眼镜问道。


“我?之前小三爷说,陈文德到处找我,我就决定在杭州呆着了,最危险的地方不都反而最安全嘛,那之后,我就没出过宾馆好像。”他一边揉着被两边捏红的脸,一边说。


我这时候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和扭曲性。眼前这个黑眼镜没有人皮面具,所以他肯定是黑眼镜没错,他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也就是说,之前去长沙李家村接我们的不是他,其实我当时并没有真正看到是不是黑眼镜本人,我只是凭着声音判断的。但是看李如风和闷油瓶的反应,看来确实没错,之前出现在长沙那个就是他。那么那个黑眼镜到底是谁?


谁会冒充黑眼镜呢?三叔?解连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太可能。这个人必须一直在留意我们的行踪,并且很可能最近出现过。我脑中就有那么个形象,却一时说不上来。


“吴邪,”小花抬头看着我,手里拿着手机,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线报说陈文德的队伍里,有你。”


我心里瞬间凉气直入,瞪着眼睛就喊了出来!没错,那个徘徊在心里说不上来的印象也是同一个人,是他!


“是齐羽!”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5 00:51: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救命的线索


其实,这名字从我嘴里滑脱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操,避讳了半天的一个敏感词,居然就被我这么肆无忌惮吼出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闷油瓶。我眼睛扫过面前几个人,却只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至于胖子和小花,我曾经在知道了齐羽这个人之后,确实和他们有提起过,并且尸玉散被拿走的事情,胖子也知道。所以他俩在听见这二字之后,立刻给出了反应。唯独闷油瓶一人除外。


他脸上依旧很淡然,难道他压根就没有记起齐羽来?我这才发现,我在内心深处无比避讳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怕唤醒他的记忆,或许原本他心里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或许那个印象是和我重叠的,但是一个熟悉的隐藏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只要一旦被提起,就会有无限回忆被一起被拉回来。这就是,齐羽二字给我带来的最直接的惧怕感。


但是,我总觉得不对,或许他该给我一种带着疑问的眼神,这样我才能肯定他心里压根就没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他此刻一脸平淡如水的神情,让我心里不断冒寒气。


我的第六感非常强烈地在告诉我,是齐羽偷了尸玉散之后,又去了李家村冒充黑眼镜。他一直在跟踪我,他一直在留意我的一举一动,他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如果可以,这个人我希望是个虚构人物,我不想去追究他的任何所作所为,但是他偏偏阴魂不散。好,喜欢玩,那我反正也没多久能活了,我就陪他好好玩玩!


“怎么说,我们什么时候走?”我看着小花和胖子问道。虽然我不知道这趟路走的是不是必要,但是有些事情,我最好在死前弄清楚。


李如风沉默一阵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说:“糟了!”转头看着黑眼镜。黑眼镜明显还处于不明所以的状态,一脸茫然地向着李如风。李如风默默地对他念了句,“名扬的尸体…….”


黑眼镜张了张嘴:“名扬死了?”他的语气却很镇定,就像对这个结果早就做过无数次的准备,现在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有个人告知他一下。即便是他有悲伤在眼里,我们也看不到。


靠,为什么我要经历这种场面两次,对着假的黑眼镜和现在真正的黑眼镜。那女人是我开枪杀的,实属无奈,不是我的本意。这种话我在内心说了无数次,却终究一次都未开口解释。我不知道原因,人的内心总到关键处就变得纠结。但是我起码还是必须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叫名扬的,她给了我很多信息却没有解释清楚。假如说黑眼镜和她有特殊的关系,那么一些关键性的疑惑问题,或许他能帮我解决。


“尸体怎么了?”黑眼镜问李如风。


“应该被人带走了。”李如风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当时我以为那个人是你,所以我没有阻拦,看来假扮你的人假扮你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她的尸体。”


对于这点,我反倒不明白了。“什么意思?为什么齐……假扮他的人要冲着尸体去?”我差点又把齐羽的名字带出来。


“具体为什么还不清楚,但是从表象来看,很可能是这样。或许是想带去做实验,只有这样才能说通。”


“靠,你们丫的能不能说点胖爷我听得懂的事情啊?!什么尸体,谁是名扬啊?!你们在李家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有,你们还没说,天真到底怎么了?”胖子听我们说话说了半天一头雾水,语气发急地问道。


李如风简单把事情陈述了一遍,他讲的时候跳过了很多细节,包括解释名扬是谁,只说死了一个女人就带过了,可能他觉得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胖子就不会有心情去追究之前这些和他没多大干系的事情了。


他说:“至于吴邪,命悬一线。”


胖子果然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幅度极大的变化:“你说清楚,这话什么意思!”


李如风又把我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这次他居然详细到把尸玉散,我和闷油瓶中间的种种厉害串联关系都做了详尽分析和解刨,以至于胖子听过之后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理清头绪,凑过来问我:“就是说,你拿命救了小哥?”


我迅速瞄了一眼靠阳台站着的闷油瓶,生怕这话又被他听了去。什么用命救他这种逻辑对于我来说压根就没有成立过,也没有在乎过。我就是会救他,换成什么都一样。命不过是和心肝脾肺肾一样的一个物件名词。无需被特殊化强调来强调去。所以胖子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沉默着看了一眼回到桌边坐着的李如风。他脸上的表情难以给其下定义。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称其为阴笑。他对着胖子说这么多有道理吗?难道为了挑拨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这也太没必要了。因为胖子就是胖子,胖子见我不答话,直接拍着我的肩膀说:“换我,应该也这样。只是估计境界不如你。不用担心,我胖爷看人很准的,看你这面相,九十岁之前想死都很难!现在这些也不是必然,肯定会有其他解决办法!”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小花说话了,他合上手机,道:“其实出发的要用的装备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下午再去买点应急配备就够了。现在就剩下来研究路线的问题。但是吴邪,”他突然看着我,眼里露出了担心,持续了一秒钟后,自己笑了笑,“我赞成胖爷的,你不会有事。而且既然和烂柯山有联系,没准能有新发现也不一定。尸玉散不一定就一块地方有,或许资源广布呢,弄不好到那边有比尸玉散更高级的货!哈哈!”他说完,看了看黑眼镜。


小花说的没错。陈文德急急忙忙要跑去的地方,肯定有什么东西让他这样急切,况且队里还跟了齐羽。烂柯山浮雕画所指,或许真的是一种暗示。也许那里会隐藏着救我一命的关键,不去谁知道呢?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出发。


黑眼镜之后一直没有说话。我原本以为,他会想自己跑去李家村,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清楚他和那个名扬的关系,但是能看出来,那女人对他的影响力。靠,他难道没有和小花有什么额外关系,一直是我误会了?难道那女人才是黑眼镜的真爱?!算了,跑题了,这种感情问题不是我该管的核心问题,但是那女人的身份,我务必弄清楚。我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我想找个机会单独问他。


楼外楼的中午饭是和大伙儿一起吃的,我们人数有点多,不得不去开一间有两张圆桌的包房。皮包说杭州比长沙的天气舒坦多了,这我不置可否,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呆久了,总觉得就算是冬天,也湿哒哒的,全都是水汽。气压过低,冷也冷得不舒坦。圆二和泥鳅这对胖瘦活宝吃饭时候直接喝多了,大白天就开始语无伦次举着酒杯对我说:“三爷,我们弟兄一定誓死随你上长白山!”我当时筷子上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一听长白山三个字,排骨就半路从我松开的筷头掉进了桌子当中的银鱼羹里,里面顿时飘了淡淡一抹酱油红。我迅速转头看闷油瓶,心里骂着,现在避讳的词还真他妈的多。闷油瓶在吃饭,眼皮掀了一下,但是没抬头,让我足足不淡定了起码十分钟。


我去厕所放水的时候,李如风推门进来,站到我边上。


他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听不出来什么调子。他的脸有些红,可能是酒精作用。我有些尴尬,现在对着他不知道应该端着哪种心情比较好,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我赶紧整整裤子准备出去,却被他一把扯住。


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和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他说:“吴邪,我一直很想送张起灵一程,就是因为你的命总是系在他的裤腰带上。你俩一起相安无事地共同活着,好像总是显得很困难。但是还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可以一步步退让。甚至看着你把自己的命拱手送去他身上。你就当我谢谢他救了我的命,但是我的感激到此结束。假如再有同样的事情,我发誓,我既然能退,也能进。我可以把你的命从他身上要回来。假如再要取舍,我不会再做之前那样的选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太顾及到你的想法,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状况。下次,就算你下半生都恨我,我也不会再手软多一次。你记住,我说的话。”


说完,他放开我的胳膊,在我之前走了出去。


他抓住我说话时候的手在颤抖,那感觉现在依旧在胳膊上没消失。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之后,忽然发现,他心里的煎熬可能不比闷油瓶少。一个觉得自己的生存是我用命去换的,一个认为是自己松手放了我去用命救人。相比起来,我确实是思想负担最少的那一个。我心里既没有将死的恐惧,也没有丁点这些串联的懊恼,现在只是徒增了又多一份的歉意。我之前完全没有考虑到李如风,思想负担这种东西,就和使命没什么区别,一旦背负上了就很难卸下来了。都是肩上沉重的包袱。但是他刚说的话却让我瞬间觉得很担心,我不想有一天,要因为闷油瓶,而和他站在对立面上。


我拉开门走出去。这里的洗手间几乎正对楼梯口,我刚一出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楼梯转角口匆匆闪过。


是黑眼镜,他要去哪里?


我朝着他的背喊了一声,急急地追下了楼。


追到大堂的时候,他已经在出饭店门了。我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站在大堂的楼梯口,就朝着门口大吼道:“你去哪?!”他不能走!他要是一走,我的一大堆谜团又变成无解了!绝对不能让他现在走!


他回头甩了我一个侧脸,大声说:“去找齐豢!”


他话音还未落,人已经神速飞出饭店大堂了。


我一个箭步就追了上去,走到门口,看到一辆的士正好从面前开走。我赶紧拦了一辆后面跟上来的的士,钻进后座刚想关门,门居然被人拉了一把。我抬头一看,只见闷油瓶钻了进来,迅速关上门。我看了他一眼,对司机说:“快点快点,跟上前面那辆车。”


“前面哪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一脸疑惑,边踩下油门往前开。我一看,靠,果然已经没有前面了。他乘坐的那辆的士已经混迹在前方少说有四辆同方向的的士里了。


“…….先朝前开!师傅麻烦开快点!”其实这段路有点堵,快也快不去哪边。才开几步,就被红灯卡停了。我都顾不上闷油瓶,吊着脖子眯着眼使劲往前瞅。从车的后玻璃我能看到黑眼镜的头,他确实就在前面不远处的第二辆的士里。我激动地指着那辆车,扒在驾驶座的防盗监狱式铁窗上,一个劲边猛摇,边说:“就是那辆就是那辆!”司机从后视镜里警觉地迅速甩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接下来的速度都加快了,遇到红灯都没停。


其实黑眼镜说他去找齐蒙古,我并不是很相信。这种怀疑很矛盾。一方面我确实没看出来他和齐蒙古有半毛钱瓜葛,所以很可能他根本在骗我。但是另一方面,我问他他大可以不回答,干嘛非说要去找的是齐蒙古呢?想到这我就开始摸裤子口袋,想掏手机出来打个电话给齐蒙古问问他在哪里。结果才摸到干瘪的裤兜就想起来,刚刚自己从厕所出来,手机钱包一样都没有带在身上。这下囧了,我坐回位置上,端正了一下坐姿,侧头看了看闷油瓶。这家伙,从没看他掏过钱,不知道身上会不会带点钱出门。假如我问他,他说没有,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今天要坐霸王车?


我一路上就开始在脑子里盘算,下车时候该怎么说。转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靠在后面,眼睛直勾勾望着前面的马路。算了,下车直接跑。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霸王车,吃过霸王餐呢,反正新闻里从来没报道过此类事件,估计这种小事在每天水深火热的生活里面绝对只能算平常。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7 20:07:00 +0800 CST  

车子很快绕过了西湖区。其实根本没开多久,我就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了。果然不出所料,他最后停在了解放路上。面前就是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看来,黑眼镜可能真的是来找齐蒙古的,我确实好像小看齐蒙古的实力了,他居然被调来了这所医院。


我让司机把车子靠边,和黑眼镜保持一点距离。我看着黑眼镜下车关门,走进了医院之后,才开始考虑眼前的问题。反正黑眼镜来的地方我已经锁定了,就不怕他还能跑去哪里,进去问一问有没有叫齐豢的医生就知道了。现在所剩的问题就是,我们下车该往哪里跑。跑进医院,万一司机追进去把我们给揪出来的话,那就难看了,就为了这点车费,结果最后要冒着变成明天报纸上一个大版面新闻的危险,那实在不太值得。要不和司机商量商量,我进去问齐蒙古借个钱?


只见闷油瓶从裤子袋里掏出来一个磨损很厉害的黑皮钱包,从里面掏出来一张大红票子,从窗口递给司机,说了声:“谢谢师傅。”


我张开嘴,直接愣住了。这要比突然冲出来一个活尸或者粽子敲车窗还劲爆啊,闷油瓶居然有钱包?!要不是我亲眼所见,绝对是打死我也不信。我总觉得所有现代正常人应该有的东西但凡出现在他身上就会有种神奇的外太空效应。四个字,实属罕见。


结果司机大哥也让我震惊了,他居然毅然拒绝了闷油瓶的红票子,直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看两位是不是在工作啊,放心,我们市民配合工作是应尽的义务,两位辛苦了!车费我不收了,我也是才拿杭州身份没两年,两位要是有需要,我可以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有事情随时找我用车。不过平时看到我这个车牌,要是不小心有个超速或者什么别的,还要请两位没事多关照下。刚刚就闯红灯了。呵呵!”


…….


我当时还没有明白过来,闷油瓶今天做的事情简直让我想去撕一撕他的脸,是不是脸上还有一层皮。他居然爽气地说:“那收个起步价吧,我这里正好有张十块。”司机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再推脱,一块钱燃油费都没有收,反而连声道谢,才恋恋不舍地把车开走。


我下了车才有点反应过来,看着闷油瓶,问道:“他是不是把我俩当成在执行任务的条子啊。我靠!这大哥也真能想,条子都是开着自己的车追,哪有打车追的?!你……”我其实想说,你居然有钱包,一时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妥,硬是吞着口水咽了下去,换了句:“你干嘛给他一百?”


闷油瓶瞟了我一眼,一边往前走,一边语调平平地说:“他难道不会找?”


这还真不像他的作风,自我认识他以来,他手指头就好像没沾过票子。因为我有掏钱的习惯,所以也从没有去考虑过他身上有没有钱的问题。今天看来,人家指不定比我富多了。


“你怎么会跟来?”我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看到你去了厕所很久不出来,我就出去看看,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我看到你抬脚出去,就追上来了。”说完,回头看了我一眼,放慢了一些脚步,问道,“瞎子来医院做什么?”


“他说他要来找齐蒙古……哦,我的意思是齐豢。”


他撇了撇嘴,说道:“你很喜欢给人起外号嘛。”然后就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这家医院算是整个浙江省的龙头医院了,他和他的老大也就是附属一院把市里其他医院的名声都盖过去了。进来这家医院,就算你是个医学博士也需要走个关系干点啥之类的,所以说,齐蒙古应该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我突然想起来我就这么走了,丢了一桌人在那里,胖子和小花肯定该着急了。其实如果只有他俩就算了,主要那里还有我的手下,这么一甩,还没结账,确实有点难看。


“待会儿进去要先打个电话,和胖子他们说一声。”我其实有一大半是在自言自语。闷油瓶却紧接着就说:“不用了,刚刚李如风来过电话了。我没接,发了条信息过去,说过了。”


“嗯?你怎么说的?”我心说,靠,他居然带了手机还不声不响。


“我俩在外面,可能一时回不去。”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走到前厅咨询台前,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齐豢的医生?”


那美女把头从台子底下钻了上来,连鼠标都没有点就直接问我:“是不是胸外科的齐医生?”我有点惊了,她不用查就知道了?我边点头,边犹豫着说:“叫齐豢。”美女乐了,道:“是他,齐神嘛。大家都认识的。他今天坐诊。你们要看病的话要挂号去的。”“哦,不用,我们不看病,我们是他的朋友。”“哦,那门诊六楼。电梯在那儿。要不要我带你们去?”“不用,不用。我们自己上去就好了。谢谢。”我说完赶紧拉着闷油瓶朝着电梯走。美女是热情,就是眼珠子转都不转地盯着闷油瓶看。


“你为什么跟着瞎子?”闷油瓶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问我。


这个问题,我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问点事情。”我轻声说。偷瞄了一眼闷油瓶,他没什么反应。我也没撒谎,我确实就是想问点事情,我想问的关键是那张照片。不管是那个女人,还是齐羽都是出现在那张照片上的,还有那个古怪的地方和那辆被闷油瓶认出来的老爷车。闷油瓶也看到了那张照片,但是我依旧不想直接说。他记起来或者他要去问黑眼镜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当着他的面,让黑眼镜把答案说得太清楚。我想到照片上闷油瓶站在远处和那张回头的熟悉侧脸对望的角度就会出现心绞痛的幻觉。人果然对有些厌恶的事情厌恶的感觉的抗拒力很固执,我懂,这其实就是变相逃避,但是人毕竟是人,有些逃避总是不可避免。


电梯门一打开,我就看到了齐蒙古。那是一张楼层科室说明宣传栏,他的半身照竟然作为这个宣传栏的一部分,正对着电梯间。怪不得刚刚那个美女说,大家都认识他。


神了,齐蒙古居然是个人物。看来我给他的这个外号,可能要适时更改一下。随便扯了一个过路小护士一问便问出了他的所在之处。小护士目不转睛地看着闷油瓶坚持要为我们带路。她很快给我们介绍了一下齐蒙古的事迹,原来,他今天这个成就全拜李如风和闷油瓶所赐。我不得不问一句,大家是否还记得,那个妙手回魂的神医的故事。


我在心里对着苍天翻白眼。


门诊门口排了一堆人。但是他却不在里面。闷油瓶直接越过众人惊讶地目光疑似卡队一般地走进了专家门诊的大门,一进去就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下来了。他好像对找齐蒙古或者黑眼镜一点不感兴趣。也好,最好他什么都不问。


我转身出去溜达了一圈,结果走到楼梯间的时候,听见了齐蒙古的声音。


“后来她把那些都拿过来了。但是很奇怪,我换医院的时候,其他人的都在,却单单少了她这一份。”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推开一点门缝能看得很清楚。


确实是黑眼镜和齐蒙古。齐蒙古递了什么文件一类的东西过去,塞进黑眼镜手里,黑眼镜低头看了下,没有说话。他翻开手里那份牛皮纸做的封面,我就看到了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的字,清清楚楚:


双,42831。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7 20:11: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档案


我只听见自己的脑中有嗡嗡直响的欲爆之声。


其实在我看到他手里拿的那叠资料的时候,我原本以为那如果是某个人的档案,也一定会是那个叫做名扬的女人的,但是这个“双”字,除了让我想到双儿,实在没有其他人能在我脑中生出什么印象来。


并且现在有一幕很久之前的场景飞速掠过我的脑颅,让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时候,从烂柯山回来的闷油瓶又一次从医院消失之时,那场暴雨在我脑中依然记忆犹新。当时我从医院开车离开的时候,齐蒙古站在医院的大楼门口,有个女人,当时撞入我的视线,给了我一个熟悉的背影。我现在仔细回想回想当时的画面,那个熟悉背影的女人,应该就是双儿。只是,我那时居然没有认出来。


但是就这其中的关联,我还没能在脑中整理出来什么头绪。我想,开门见山的时候到了。齐蒙古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单纯的医生角色,他的一步步出现必定是带有暗藏的原因的,只是我之前推敲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没有把他带入太多。现在看来,还是我拿他想得过于简单了。指不定,他知道的内情会出乎我意料的多。


于是,我定了定神,直接把门推开了。


让我惊讶的是,他俩脸上谁都没有换上我想象当中的惊讶神情。黑眼镜瞅了我一眼,依旧低头翻看那份文件,完全视我如透明。齐蒙古倒是立刻换上了笑脸:“哟,你来找我体检呢?”


我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下反倒是害我尴尬了,原先预备好的台词也是一句没用上。他俩故作镇定?看着不像啊!难道是黑眼镜早就发现我一路跟着他,所以故意串通了齐蒙古做场戏给我看?难道他手里的文件档案是道具?


不可能。第六感告诉我不可能。这样的推测前后根本找不到衔接点,没什么可能性。那为什么,他现在这样气定神闲的,难道他压根就没有打算要瞒我什么?


“小三爷,”他合上那叠档案,抬头对我说:“你果然还是跟来了,其实我当时就想叫你没事这么冷别跑来跑去了,定心吃饭,我就是来拿个东西会回去的。”他说完,又转向齐蒙古,“她是什么时候给你特地送来那份资料的?”齐蒙古望了一眼天花板,思考了一下说:“大约是十一月吧,我记不太清楚了,她来的那天下暴雨。”我顿时心里一亮,对了,说的就是那天。他们所谓的“她”指的应该是双儿。


“那是她隔了很久之后来找我的一次,她从来没有相隔那么长时间不来找我。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状况不怎么好,我以为她是来让我想办法的,结果她来找我只是为了给我送一份资料,当时,她给我的时候告诉我说,研究下,没准以后有用。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一直在找她,但她这次消失得很干净,以前每次时间一长,我放点人出去找找,总还能找到一些她的痕迹,这次是一点都没有。”


“她不会出现了。”黑眼镜看着牛皮纸上的字说道。


“嗯?”


“她死了。”我说。双儿死了。我虽然不知道齐蒙古和双儿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显然和双儿的联系已经不是短期了。双儿当时来找齐蒙古的时候很可能已经是最后一次,她可能那时候就为自己选过后路了。但是她到底专程带来交给齐蒙古的档案是谁的呢?


“哦,对了!她后来又寄了一份大综合的资料给我,那里面大概包含了十几个人。但是那份资料很笼统。我看了一遍,几乎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只是一些普通的体检报告数据罢了。数据也很正常,没什么可疑的地方。”齐蒙古说完,开始往楼下走。


“那份不见的资料是谁的?”我问黑眼镜。


“名扬的。”他边跟上齐蒙古边回头对我说,把手里的资料甩进了我的手里。


我接住资料,翻开一看,第一页就用回形针别着一张双儿的照片在上面,我简单翻了翻,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数据和分析,最早一次开始的时间是在五年前的十二月。资料里面几乎没什么中文,除了数据,就是图表分析和英文。到处都有42831这个数字,却不见双儿的名字。难怪她曾经说她的名字只用过在废弃的身份证上。这么看来,这个编号应该就是用来指代她身份的。我往里翻了翻,突然发现里面还夹了另一份厚度差不多的资料,大约都有百来页。里面那叠资料没有一个外壳,只和前面一份在中间放了一张牛皮纸用来隔开,差点就被我忽略了。牛皮纸上写着:42830,没有任何一个中文字。这编号仅仅和双儿的差了最后一位数,那说明和她是一起的。我挑开牛皮纸,一眼就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张熟悉的脸,那是阿保的脸。


这到底是什么?


我一边继续盯着资料翻,一边快步走下去跟上他们。走到一半,却一想,这个闷油瓶还一个人在门诊室坐着,会不会被门外的队伍群攻啊……算了,我决定暂时不去管他。


那个资料上面有对各项身体机能的分析数据,我看得不是很懂,就能看个大概在说什么,其中有什么奥妙,由于不是学医的,实在是看不懂。


“这到底是什么?”我跟着齐蒙古走到一个小档案室里。齐蒙古绕过三排大长架,走到里面的一个摆了一排保险柜的地方,开了其中一个,把一叠资料拿出来递给黑眼镜,接着对我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小,那时候是你二叔带来我们家的。我们家当时就我舅老爷一个人是正经八百的医生,我还没从医科院毕业出来呢。舅老爷当时年近八十,吴二白于是直接看着我说:‘这丫头,以后可能还得拜托你好好保下命。’当时她告诉我们,她叫吴双。我一直以为她是你们吴家的人。其实我们齐家和你们吴家算不上有什么交情,我老爹当时就让我别瞎管闲事。但是她小时候就生得很灵巧,我一看就特别喜欢。不过只那一次,后来他们就没有再出现过。她再出现,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我后来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有二十来年了。她就这么碰巧,在我正式做了医生很长时间之后,她被送进了医院。当时是心肺功能衰竭。我把她救活了,但是之后她昏迷了很久,非常奇怪的是在她身体里完全没有发现到心肺衰竭的根本原因。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不要碰我’,这件事情我不明白了很久很久,一直到金玉满堂事件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其实她虽然长期以来没有直说,但是也明里暗里解释了很多,但我毕竟是学医的,学医的人有种被科学左右的固执性认知,对于‘尸化’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比较难以认可。这种存在会颠覆我的世界观。这就是我老爹一直不喜欢我学医的根本原因。所以你手里这叠资料,是她作为我的病人,我用来研究病理的数据分析。包括后来,她带来了一个比她稍大的男孩,那男孩我至今都不知道名字,她给我留下了他们的代号,并且关照我,在记录的时候只用代号。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看着我说那句话的眼神,很真切,很渴望,她说:‘我想活着。’”他说完长长一段话,叹了口气,问道,“她在哪里死的?”


“一个我都说不清楚的地方。”我看着齐蒙古的脸,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从他脸上看出来“伤”这个字。我想,作为一个行医者,很可能早就学会理性看待生死了,但是他脸上这一刻的“伤”却很显然。这场从双儿小时候就开始寄托给他的“活着”二字,却到最后依旧成了灰烬。这就是人强大的意念,和身体本身脆弱的本质。


我心想,这个说不清楚的地方,我正打算要问黑眼镜。这么看来,假如齐蒙古句句实话,那说明,他确实比我想的还要单纯。我居然看着他一张原本在我眼中玩世不恭的脸,现在一下子反倒有了肃然起敬的心情。蹲在一边看资料的黑眼镜,终于哗啦哗啦都翻完了,抬头看一眼齐蒙古:“如你所说,确实。”大叹一口气之后,对齐蒙古说:“这叠资料没照片,我对不上号,唯一对上号的也死了,估计这十几个都是死掉的。他俩也死了。哦,对了,”黑眼镜站直身子,伸了伸腿,继续道,“名扬也死了。”


齐蒙古顿时脸上放下了哀伤神色,换上了一点不解和惊讶:“我看过这女人的资料数据,起码到截止的那段,她情况虽然很离奇,但是她的机能运作却是最正常的,生命迹象几乎很完整,不像他俩,生命迹象一直不稳定,但是那个叫名扬的后期变得相对稳定了许多。虽然有起伏,但是我怀疑她是不是用了和他们不同的制剂在克制体内的变异,那种制剂好像和原本引起他们变异的成分有相冲作用,看似不可能成为解药,实则倒是可以暂时稳住情况。”


我本来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但是忽然听见“不一样的制剂”却立刻在头脑里反应出了一样东西:“是起尸液。”


我现在渐渐在头脑中形成一个初步固定的概念,我猜,黑眼镜和那个名扬,应该是双儿所谓的那个组织当中的一员。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正想开口问黑眼镜,却一想单纯的齐蒙古就在我边上,我是当着他的面问呢还是再找机会呢?


不容我想很久,事情就又发生了变化。


齐蒙古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只听他说:“哦,哦,我马上回来。没事没事,有个病人找不到厕所了。”我心说,你这借口也太借口了。


“啊?谁?喂?喂?你是……?……哦,啊?是啊,他在这。没有。喂?喂?”


他合上电话,无语地耸了耸肩,说:“小张也在?他挂了。”


“谁?”


“张起灵。他叫前台护士打的。只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十分钟前有没有离开过。我就说没有。然后他就挂了。”


只过了一秒钟,有种非常不好的理解性感知,瞬间出现在了我的脑神经里。


我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7 20:39:00 +0800 CST  

我是一路跑上楼的,一口气都没有停下来喘。六楼专家门诊门口人头攒动,很多人带着不满的情绪堵在大门口,还有人大嚷医生道德素质问题,看来齐蒙古待会儿出现的时候有难了。我奋力拨开喧嚷的众人,挤入大门。其实我没进来也知道答案,闷油瓶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我迅速掉头出去,大步走到前厅,却突然止步。去哪?去哪找?


现在我心里犹如堵了一只刺猬,它不停活动,就不停地乱针扎我。齐羽这狗日的,阴魂不散却还始终不和我正面交锋。我他娘现在又不躲着他,他有种给我出来露个脸呢倒是,有本事别装这个装那个到处乱转,重点现在居然转到闷油瓶面前来了!但是我依旧搞不明白,齐羽不是跟在陈文德的队伍里面吗?那现在还在这里乱晃的这个又是谁?还是说队伍里那个不是齐羽,是另有其人假扮他或者假扮我?那么就是说,现在在同一个世界乱晃的我这张脸,已经不止两个了。大脑过滤完这一分析之后,我瞬间领悟到了精神病产生出来的真谛。还好,我现在在医院,再这么想下去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以立刻自己走进精神科要求得到救治。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关键要找到闷油瓶。他带着手机,还好,他的号码我记得。我跑到前台问护士借了电话迅速拨通他的号码。占线。我继续拨。还是占线。


我心烦意乱地在大堂里原地打转。不一会儿,黑眼镜和齐蒙古晃了出来。齐蒙古推了推他鼻梁上的框架镜,朝前台的护士眨了眨眼,表情淡定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不出一分钟,我就听到了来自他诊室外炸开来的声音。黑眼镜在我面前停住,从兜里掏出烟来,迅速瞥了一眼医院走道里面的禁烟标志,又把烟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哑巴又跑了?没事,他会回来。”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憋在心里的气快把自己给堵死了,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出口。我总不能对着他说,我现在就是全身心希望齐羽脚底抹油跑快点,别被闷油瓶追上,否则原本他可能什么都不记得,直至真人一露相,往后,变成大朵浮云的百分之八十是我。弄不好,他就直接跟着齐羽走了!我一拳打到身后的墙壁上,右手手骨立刻麻了。疼痛感来得比较迟缓,我咬着牙假装感觉不到,把手塞进裤兜里,几步走到紧急通道口,推了门就往下走直到一楼。


黑眼镜就跟在我身后,走出医院门诊大楼,他又把烟掏出来,抽出一支点上。又是黄鹤楼。我竟然看着烟盒都感到烦躁,满脑子全是闷油瓶在我面前吞云吐雾的画面。我走到花坛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黑眼镜走过来,在我边上坐下。


“你要问我什么,你问吧。”


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吐出一口烟,也侧脸看着我,显得很从容,似乎早就为我所要问的一系列问题做好了应对的充分准备了。他这太过淡然的表情让我觉得就算我问,也未必就能问出真相。他这么太主动地送上门,我倒是反而心思放太远,一时难以收回来组织好问询的言语了。


他见我沉默了十几秒都没有说话,于是又说:“你是不是想问那张照片的事情?”


我一惊:“是小花告诉你的?”


黑眼镜在地上掐灭了烟头,对我说:“他和我提到了照片,但是什么都没问,所以我也什么都没说。”


我继续看着他,在等他说接下来的话。


“很多时候,人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比如我。正如你看到的,陈文德找我是有原因的,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曾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当然这条船必定不会是什么好船,但那条船够大,一直到今天它也一样。我可能和你们中的某些人一样,很早就打了退堂鼓。并且我这个退堂鼓打得还特别没有章法,我没有设计任何后路留给自己,所以我得到的报应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双儿和阿保,可能是最无辜的被带入者,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选择性地被卷入了一场完全没有必要过滤他们人生的生死,只是因为他们是孤儿,而正好又被挑选了出来。所以他们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这个结局。所以,呵呵,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在烂柯山的时候,确实是我放走双儿的。但是今天这反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也已经死了。陈文德并不是这个组织最大的头目,他上面还有人。”他停了下,掏出烟来又点上一支。


我脑中的思路渐渐有所回转地清晰了起来:“那个叫名扬的女人到底是谁?”


“组织里很重要的一个人。她是因为我才弄成那样的。就是因为当时为了帮我离开,否则她很可能根本不会被他们注射慢性尸毒。”


“最后开枪打死她的是我。”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我还没问之前你们到底经历什么,不过也七七八八能猜出大概了。不关你的事,你能活着就不错了,换谁都一样。”


他猛吸一口烟,继续说:“她是组织里的药剂师。那些尸毒和暂缓性解药都是她研究出来的。但是最讽刺的是,她始终研制不出来最终的解药。你可能也发现了,这个组织就是靠这种残忍的东西去控制人,这也是我后来才发现的。双儿他们是行动者,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还记得死在二月红老宅的陈秋吗?那是陈文德的侄子,不过陈文德在有些事情上没有决定权,最后他自己的侄子还不得捧出去送死。这个组织里面,没几个有人性的。”


“目的呢?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呵呵。小三爷,我不知道。我被找进去的时候,这个组织已经很强大了。你看到的这部分,只是显露在台面上的一小部分,大的那块始终被藏得很深。这几年,我一直在查,但是处处被阻拦,连头绪都没有。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我们被招进去,都只负责自己应该负责的一部分,身周就像被围了墙,信息都被堵死在墙外,没有任何流通的可能。我就是支持技术这块的,你懂的。”他边说边笑着朝我甩了个眼色。“我和李如风认识纯粹巧合,有次下斗正好碰到了一起。我后来把名扬安置在李家一处半荒废的老宅里,你肯定去过了吧。名扬就一直在那里呆着,我把她锁在了里面,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办法救她。直到后来终于传出了尸玉散的说法,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原来这么多的人都有命悬在那三块石头上。包括你的。所以,西藏我们必须去,很多个中的东西,我也不清楚,但是就我对陈文德的认识来看,很可能那里有我们所有人想找的东西。”


“那张照片上闷油瓶和齐……和那个我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地方之前有棺材,还有那个牌位都是怎么回事?”我一下觉得问题全都堵在脑中了,我希望他要解释的话一次都说清楚。


“慢着慢着……你别急。说清楚。什么棺材?什么牌位?那个地方是以前的实验所,同时被当培训基地来用。那些行动者被培养和注射尸毒都在那里。至于你说的棺材,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牌位?闷油瓶是谁?”


我一愣,完全没反应到刚刚自己说的是“闷油瓶”三个字。


“哦!你说哑巴!哈哈!闷油瓶!”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其实没见过照片。我只是隐约记得拍照的时候那几个人。当时陈文德好像还带了一个人过来,那人年纪很轻,陈文德对他挺恭敬的。不过到最后我也没搞懂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就拍了照片,之后也没见过那人了。长什么样我也忘记了。不过拍照的时候,没有哑巴。我很确定,没有他在。我其实不常去那个地方,那天去拍照的理由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的,知道之后我就再也呆不下去了。那是为了纪念一期尸毒试验成功。”


我仔细想了想,假如他说的是事实,闷油瓶确实是站在后面,没有正面走入镜头,只是恰好被拍到。假如说,黑眼镜确实没有看见过照片,不知道有他也合情合理。“那我呢?那张照片上有我!”


他皱着眉头转过脸来看我,一脸不解地说:“你?怎么可能?!”


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那张照片上没有和我一样的人?照片上那个头转在后面的不是我的脸?


“我就算记漏了什么人,也不可能有你我记不得吧!”他说完,我顿时心里一层毛。没关系,我深吸一口气,照片在胖子那里,回去之后指着问他就是了。难道那个侧面不是我的侧面?那不就是说那个出现在照片上的人就不是齐羽了。我原本非常肯定那是一张和我一样的侧脸,但是现在光靠着凭空想象,就很难不受摇摆了。必须要看着照片问他,才能问清楚。


所以现在看来,假如黑眼镜说的是实话,那么他也只是浅在表面的认识里,内里的东西他也并不很了解。但也未必全是,他既然做好了充分准备来回答我的问题,很有可能有什么没说,或者有什么是骗我的。不过假如他有心骗我,我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目前也只好这样。


我心里在盘算一些东西,有些地方总觉得不对头,但是我又说不上上来是哪里不对。


正想着,黑眼镜突然“嘿”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


我先转头看他,看到他正半抬头看着面前。


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闷油瓶。他手里拿着手机,低头看着我们。


“小哥……你……他呢?”我故作镇定地站起来,问他道。


“谁?”


“刚刚不是?……我听齐豢说,好像有个冒充我的来晃过……”我说得很小声,主要是这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嗯。是有,不过不是来这里,是去了胖子那边。李如风看出来不对,就打电话来问。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那个人进去问胖子要了一个东西,当时谁都没有看出不对来。估计盯我们一路了。我刚刚打电话问了胖子情况,现在手机没电了。”


我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也就是说,闷油瓶压根没看到他。怪不得刚刚打他手机占线,原来他一直在这里和胖子打电话。


“他问胖子要了什么东西?”


“照片。”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7 20:59: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启程


我们的车子现在已经驶上了新藏公路。一切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快。我们一行六辆配备优良的路虎行驶在公路上。


现在行驶的地段大多都已经在海拔三千米以上了,周围的景色,除了被白雪覆盖的山脉,就是沿边的泥土,偶尔会出现一个较大的湖泊。这就是这条路上的高原风光。只有车轮底下这块新修不久的柏油路显得格外有生命力。周围似乎每个人都有程度不同的高原反应,除了司机,一路都很愉快地哼着曲子。他说,以前从拉萨到阿里几乎都是做梦,现在铺了这样一条路,已经是神赐了。


可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阿里,而是喀喇昆仑山的入口。


闷油瓶口中的照片,在他说出来的同时,我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张。往往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当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切入口,全心全意开始寻觅之时,线索又被切断了。那张照片正是胖子找到的那张,也就是我前脚正在想着要拿照片找黑眼镜核对的那张。从医院回去之后,胖子简单说了一下“齐羽来骗”的经过。说白了,他只是从容不迫地走进去,找服务员又要了几瓶酒(狗崽子,演戏真是到位),笑着眼望大家,前后只说了寥寥几字,给大家敬酒。吃惯场面饭的都知道,这样一种场合,只要当头的一站起来敬酒,很容易把饭桌上的热度带动起来,接下来就很顺利了,大家热血沸腾,就开始走杯了。他趁乱拉着胖子去外面说话,说是那张照片他想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让胖子拿出来给他看(神人,连胖子把照片贴身放的事情都知道),胖子当时确实没想这么多,只当是为了避开坐在里面的李如风和那些手下。防人之心不可无确实不是没道理。当时照片到他手中,他也只是端着仔细看了两眼,就迅速交还给胖子了,还特地说让他放好。后来,他再次离席就没有再出现。李如风在他走了大概十分钟的时候,发现了不对。是衣服。这么大的一个漏洞,大家却在当时谁都没有留意到。于是胖子赶紧打电话找闷油瓶确认,同时发现,贴身放的那张照片不见了。


我听完只觉得胸口有团火欲从嘴里喷出来,他果然注定是我的死对头,又一次在转眼之间断了我的重要线索和凭证。但是我同时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他既然能为了一张照片特地折返,那说明这照片里面肯定藏了什么秘密。并且,那个转头的人,我瞬间就更加肯定,是他自己没错。


胖子把手机里面的照片扫描了出来,放大了数倍被标注成地图一路带在身上。其实原本看这两张照片的时候,胖子就看得比我要清楚。我只是印象里有个大概,我知道那是哪里。喀喇昆仑海拔几乎都在六千米以上,被称为“莽昆仑”,是龙脊。胖子看着图的时候说起了龙脉的问题。我早在先哲杨筠松的《撼龙经》里面读到过相关的记载:“须弥山是天地骨,中镇天地为巨物;如人瘠背与顶梁,生出四肢龙突兀。”所谓的须弥山就是指的喀喇昆仑山,三大干龙均发源于这里。其中北龙自此发脉至长白山,从朝鲜、南韩入海,形成一个回龙顾祖之象,很像汉字里面的“勺”字。咦?长白山?这条龙脉,竟然是从昆仑山开始到长白山结束的。我不得不留意到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这两山之间立刻串联起来了一条清晰的线路,这之间原来从本质上就有如此的关联。从看过照片到现在,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喀喇昆仑在土耳其语里有“黑色碎石”的含义,但是我网上搜图片的时候,无疑看到的全都是白雪,与这么暗沉的一个名字实在相差过大。胖子早就注意到了照片上的细节。照片很有讲究,细看之后会发现,它是顺着一条道路崎岖而上的,最后停止蜿蜒的路线是在绕过一个湖泊的地方,对比一下西藏自治区境内地图不难发现,那正是喀喇昆仑山的入口处,差不多就是神仙湾所在的地方。神仙湾对于我们来说,曾经都是一个留在印象里面不大深刻的名字。难得再难得会在新闻上看到那里哨岗的士兵高原红的脸和发亮的眼睛,一切都离开我们太遥远。但是现在看来我们偏偏要去的就是那里。小花一边翻着地图册头也不抬地说:“有件事有点困难,我们好像要越过边哨。那边是三国交界,而且好像山口正对着克什米尔地区的印巴停火线哦!”我一听到越过边哨这种问题,立刻又回想起来那次云顶天宫的经历。他娘的,怎么一动就要越境。


“这是后话,到那再说吧,先考虑怎么活着到那边吧。那鬼地方也不是这么好去的。”胖子说完,把图丢去了一边。


研究路线的整个过程中,李如风和闷油瓶都没有说话。闷油瓶始终显示出来的是半思考状态,丝毫没有对这两张照片提出任何疑问。我终于忍不住问他:“烂柯山的事情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他没有及时回答我,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有些,并不是全部。”他说完这句,我卡了一堆在喉咙口的问题被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准备工作。我们要从成都直飞拉萨,而武器不能过安检,所以我们决定,剩余的一些必要的装备,到了拉萨之后再想办法。于是我们带走的只是高原旅游必备,和登山装备,同其他普通游客没什么区别。最后我们还是分了三批人走,由于这条路比之前想象的还要有难度,所以我们增加了同行的人数,最后小花和我各自从近处又抽调了一些人手。这样,最后我们的人数要是一起走的话就会非常惹眼。为了避免这种招摇过市,我们商量之后决定由小花和黑眼镜带着一批人先走,然后胖子和李如风带着人作为第二批。我和闷油瓶留下来扫尾,剩下的人跟我们一起走。


一路到拉萨的过程不赘述。我们在拉萨呆了两天,黑眼镜看来以前在这里没少混,走哪都有熟人可以打起招呼来。也因为他,我们得了不少好处,枪支和手榴弹都准备得很顺利。我的高原反应甚少,这倒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刚到拉萨的那天,就出了一件事。


队里有人高原反应过度,开始出现神志不清的现象。那是小花手下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伙。我看到他之时,他在床上浑身抽搐。我刚想去楼下找人帮忙叫医生的时候,只听有人吼了一句:“医生来了!”我抬头一看,顿时傻了。


齐蒙古!!


最后我得到了确认,他要跟队一起走,作为随队医生。


“为什么?”我不知道现在海拔有多高了,这里海拔不是很稳定,有一些路段高,有些路段低,我发现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已经没有了之前在拉萨的那种活力。也可能是从拉萨出发前准备工作做得太累了,倒是没有胸闷气短,这是觉得说话费劲。我歪着脑袋用眼睛看着坐在身边的闷油瓶,却在问前面副驾驶座位上的齐蒙古这个问题。


齐蒙古一路都在和我们在当地找的司机说话,医生就是医生,估计是有什么克服高原反应的密宝,全程完全看不出有一点问题。闷油瓶上车之后,一直在睡觉,听见我说话,突然慢慢睁开眼睛,皱着眉头侧头看着我。小贱在他的手里蜷缩成一小团,它的铃铛依旧没有归位。这阶段,一切都显得太紧张,看着它空荡荡的脖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它,被这么多事情压来压去,我总是不记得要向李如风开口说帮小贱系回铃铛的事情。


闷油瓶的脸在我眼睛里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阵困倦像大浪一样拍打过来,直接把我的眼皮给盖上了。


齐蒙古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前座传来:“不光是老九门的宿命,而且我也想你活着去找到救活你自己的办法……”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开始离我远了。没有做任何准备突然上海拔太高的地方果然不能瞬间适应。这都是需要过程的。


睡一觉,睁开眼可能就是阿里了。


这可能是一条单行线。有去未必有回。这也是一条自我救赎之路,周围的白色把我闭着的眼睛都刺痛了,世界上没有比这种白更耀眼的白,也没有比雪更干净纯粹的物质,这种连绵的白色可能总让人觉得自己有太多的罪孽需要被清洗。


我在睡着之前,无意识地把手伸过去想摸摸小贱的的脑袋,闭着眼睛不小心碰到了一块冷冰冰的东西。我顿时心里跟着感到一阵凉,条件反射地把手缩了回来。隐约之间,那块冰又碰到了我,三百六十度包裹住了我的右手。在我睡着之前,那凉始终未去。


我睁开眼的时候,是窗外一片静谧的黑色。


这里的黑要比杭州夜空的黑颜色幽深许多,依旧清晰留于脑中的那些白天所见到的雪线,现在也只是隐隐约约起伏在黑色的幕布后面,撩起一片动人心魄的雄壮。是一片冰凉刺激了我的脸,我才突然醒了过来。好像记得做了什么缺乏具体情节的梦,睁开眼就被遗忘了。在我右手边坐着一个青年,他漆黑的眸子望着我,他的眼睛好比现在窗外的夜天,西藏的天有种清净,附加着沧桑,正如同他的眼。我想,应该是他把我喊了起来。我醒过来时候的头顶着窗玻璃,只觉出左脸上那块冰冷格外突兀。


我刚睁眼,脑中依旧恍惚。青年收回贴近我的身体,做出准备下车的姿势。我扯住他羽绒衣的衣角,问道:“小哥,我们到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说:“嗯,到桑桑了,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说完,他的衣角在我手中一滑,纵身一跃,便落在了车门前的地面上。车门一打开,迅速有股寒气逼入,瞬间让我完全清醒了过来。这里有的不是夜凉,是夜冻啊。


我一动才发现,小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在了我盖在身上的羽绒衣里头,衣服被我一抽,它突然就跳了起来,直接蹿上了我的胳膊,我感觉到它在瑟瑟发抖。毕竟猫不是狗,对寒冷的抵御能力还是比较差。我有些担心,李如风和闷油瓶都坚持要带它来,我想它肯定是会对我们有所用处的,但是这么冷的地方,它会不会还没到目的地就被冻死?再加上高海拔,假如它缺氧的话,难道还得用氧气瓶给它接氧?


我把小贱抱起来塞进我的衣服里,跳下了车。


我们的车停在一家宾馆的院内空地上。这里四下里几乎没什么车,就只见我们的车浩浩荡荡停了一排。司机师傅用很重的口音说:“假如现在是旅游季节的话,这里应该会有很多游客和很多车辆。现在的话,人就少了很多。”我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这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是一月,气候和暴风雪几乎成为了众人都不选择冬季出游来这里的直接原因,危险性太大。这一次,我和小花都一致同意花钱买安稳,自己人开车的话会耗去很多不必要的体力,而且没有在这种路上开车经验的往往很容易出危险,更何况对高原的适应力总归是有限的。我们要把大家的体力留存到最后。所以我们花了几乎比平时高出来一倍的价格,才找到了愿意开全程的司机向导,但是也仅仅是三个。所以还有三辆车,必须得自己人去开。


其实我对西藏的路线和地势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了解,开始的时候对从拉萨去阿里的时间全无概念。听司机一说有新修公路,总以为最多十二个小时也就到了,后来才知道,即便是最快,一路不停不休,也需要将近整整多出一倍的时间。而现在这个季节原本就几乎没有司机愿意开这趟赌命之旅,所以求快几乎没可能,我们至少要在桑桑这里休息一晚上。


小花穿着白色羽绒衣从后面一辆车上下来,他终于手里面没有一如平常地端着手机,而是换了一张地图,看到我便说:“这里果然没有加油站,幸好过拉孜的时候把油补足了。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辆东风来装油。”说完,戴着棉手套摸了摸头发,就和黑眼镜走进了宾馆大堂。大堂厚实的门立刻把大风挡在了外边。这里装修简易,但是看起来很整洁。虽然已经和拉萨的住宿有比较明显的差别,却也好算是非常不错了。胖子和李如风是最后两个到的。他们进来之前把所有的车辆和装备都检查了一遍。桑桑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却是这条通往阿里的道路上很重要的一个补给站。这里还至少有商店,饭馆和这种标间住宿宾馆。过了这里,前面就很难找到这么像样的地方休息了。其实现在时间还早,宾馆大堂的钟显示的时间是20:24,但是外面天却已经黑得仿佛深夜了。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7 21:44:00 +0800 CST  

我望了望门外,院子很大,对面还有一家灯火通明的饭馆,里面稀稀落落坐了几小桌人在吃饭。房间的分配就像当初的配置,从这趟旅程一路开始到拉萨,再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和闷油瓶一间房。闷油瓶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背包,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面,看着外面发呆。我看着他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的手,突然有个冰凉的触觉撞击了一下我的大脑,某些感觉刹那间变得尤为接近,停留在手上的知觉,却被一片模糊所盖住了,最终未被想起。


“房间钥匙,请您收好。”前台小姐的普通话一点奇怪的腔调都没有,她打断了我思路,笑眯眯地把钥匙递来我的面前。李如风走过来,看着我,脸上带笑地问道:“你怎么样?这里地势还不太高,待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要研究一下明天走的路线。”我点点头,越过他去看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闷油瓶,在独自往楼上走。


“快,快,小贱,上去放东西,走走走!”胖子挥舞着手里的地图,从繁忙的两手当中腾出了三根指头,勾着李如风的背包扣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转头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敢打赌,胖子喊的小贱绝对是小贱的那个贱。胖子的飞眼却被站在我身后的齐蒙古拾了过去,他走到我前面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闷油瓶,现在大堂就剩我们了,其他人都上去了。他一回头,哼着什么不着调的小曲,摇晃着脑袋也上楼了。


我现在看着闷油瓶,他停在离开我不远的楼梯口等我,他肩上的背包看上去很沉。不知道是受到什么的影响,我竟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却在大脑里搜罗不到半点信息。“走吧。”他说。


房间在三楼,306。进屋的时候,旁边305的房间门正好被打开了。我半个身体走进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视线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人影。但是当我侧头去看之时,走道里头却空空如也,只听见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想,要么是我们中的谁也住在隔壁,或者就是我的幻觉。


放完东西,我们一行人,就在院内的那家刚刚看到的馆子里坐了下来。主要大家都太累了,毕竟不是本着旅游的心情出来,连走出宾馆的院子去找家旅游指南上面能找到的饭馆都不高兴。我让司机师傅给我们点了一些比较能接受的菜,他们做菜很慢,一般都是等客人来了才开始配料做菜,这个节气更是点什么没什么,但是这一顿对接下来的无数顿来说,很明显是一顿地狱门前的天堂餐了,大家吃得都是不亦乐乎。


另两个司机当中有一个是河南人,名度帆。他说当时不知道怎么漂泊到了这里,于是就再没离开。找到他的时候,就据说他是这里几条线上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了。假如没那么几把刷子,基本上这个季节的这种活儿,不是开价高低的问题,是根本不敢接的问题。


胖子吃饱之后,把地图在桌角摊开来,看着司机说:“我们走北路还是南路?”司机说,去阿里,从桑桑往前140公里就是22道班,那是阿里南北线的分岔口。北线比南线多了好几百公里,但是北线最多只是路破,道路又比较颠簸,南线的话,这个季节什么都说不好,有时候会遇上公路或者途中的桥梁塌方,大雪封山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个季节司机是不会走南道的。


“但是南道比北道能节约不少时间啊貌似。”胖子道。


“慢总比死在半路上好,而且仲巴那边有人熊,被碰上了谁也别想活。”度帆喝了一口酥油茶,继续说,“一月到三月,我们不走南线,给再多钱也不走。”他说话的语气很坚决,我估摸着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便赶紧给胖子打了个眼色,让他就此作罢。走哪里都好,就算只有一个司机也是宝,在这里,别指望GPS还能给你定位。


我回到房间不到三分钟,就有人来敲门。


我一开门是胖子。他给自己推开了一个可容他挤身进来的门宽,刚进来,就关上了房门对我说:“花儿爷刚收到的消息,陈文德他们应该是走的北道,今天刚过的22道班,我们假如也走北道,别想赶上去,我打听过了,南线那边没有被大雪封山,也没有雪崩,其实月底才会有这种常发性危险,现在才月中,我们赶紧走,总不会这么倒霉就偏死不死地被大雪封在山里吧。天真,你听我说,我们若是不走南道,就肯定追不过陈文德的队伍!”


我低头想了想,胖子说的是事实,但是司机是个问题。假如我拿枪抵着他的脑袋他依旧不愿意开,难道我们全体自己人驾驶?到目前为止,其实我们开的这条线并非什么无人之境,西藏旅游业越来越发达,游客也越来越多,大北线和小北线,其实游客量并不小。但是南线,一般都是旅游大巴为了图快而行的路,五月到七月还算是一条非常理想的路,问题出在我们季节不对,那条线就顿时不安全因素太高,司机不愿意去送死也是人之常情。我心想,也没别的好办法,明天一早问问三个司机,只要有一个愿意去的,我们就走南路,要是谁都不愿意,那我们也只好老老实实从北路走。自己在这种季节开进去,毕竟太不靠谱了。


胖子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有人!”闷油瓶突然声音非常小地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站在了门口,现在正凑在门口,一动不动石像般地看着房门。胖子刚想开口说话,被我迅速反应过来直接堵了他的嘴。


闷油瓶突然拉开门,半张脸从门口迅速晃了过去,闷油瓶想也没想一脚就追了出去。


但是那张脸我看到了。我确定我是看到了的。


他的脸对于我来说,太熟悉不过了。比起李如风和双儿,他的脸才是正宗地刻在我儿时记忆当中的最深刻印象。但是曾经他让我惶恐和惧怕过,到现在我心里依旧矛盾,他始终是给我留下了无法治愈的阴影。


老痒。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07 21:47:00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荒漠惊魂


到了半夜三点钟,我依旧睡不着,走出房间,在客厅里转了三四圈之后,掏出烟来点了一根抽。才抽了几口,突然看到小贱出现在房门边上,它的眼睛在夜里闪着绿色的光。它轻轻叫唤了一声,我迅速走过去把它抱起来,随手把门带上,生怕吵醒了闷油瓶。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摸了摸小贱的脖子,他的铃铛还在我的裤兜里。我一直随身带着。房间设施比较简陋,看着像是有暖气,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暖和,风还是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我在心里祈祷我们走在路上这几天千万不要有暴风雪。


我总对老痒的那张飞过我视线角落的脸耿耿于怀。他自那之后,就没再主动联系过我,其实我打心眼里希望他不要来联系我。我对这种感觉很矛盾,他是老痒,或者他不是老痒。有这种纠结出现的时候,顺带而来的脑冲击仅仅就是惊恐。齐羽和吴邪的关系,会不会也是老痒和死去的他自己的关系?我顿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这片思想领地我还不想过早触及,早晚真相都会大白,又或者,不会。我终于有所体会老痒的心情,假如非要死一个,那谁不想活到最后的是自己?!操,真他妈不知道和谁去说什么,先进的克隆技术原本其实是人对着一棵青铜树意淫之后的脑思维分解能力!这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闷油瓶自然是没有追到他,但是我因此开始对隔壁这个房间的住客充满疑问。在看到老痒之后,我迅速回想起了刚到宾馆时候看到那一脚跨出房间的侧影——老痒会不会其实就住在我隔壁?想到这里,我还是按耐不住,扯了闷油瓶扔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开门走了出去。


我的烟还剩下来几口没抽完,外面走道里面的白色灯光被烟一裹,却反而加倍刺眼了。我站在隔壁305的房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其实这个动作完全是重复,之前闷油瓶下去追老痒回来之后我就已经试过了,我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这么出来一次听一听动静。但是整晚上,隔壁连个开门声都没有。这可能才是我现在依旧处于失眠状态的根本原因。这么个连楼上厕所的屁声都能穿透下来的地方,假如隔壁有人进出,我理应是能听见的。


小贱突然把脖子伸出来,朝着楼梯口低低地叫了一声。我顿时神经紧张起来,猫的听觉比人要灵敏多了,难不成它是发现有人在上来?会不会是老痒,他特地等到半夜无人之时才回来?


我立刻躲到了墙角,脚步声果然是近了。


结果我一跳出来,看到的不是老痒,却是李如风。他这半夜的装束有点奇怪,裹在身上的厚棉衣看似一件冬天的睡衣却有着风衣的长度,他头上还戴了一顶貂皮帽子,整个看起来都不伦不类。我有点想笑,他瞪了我一眼,轻声说:“你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干嘛?”


我一愣,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我总不能说隔壁好像住了老痒吧。他又不认识老痒。等等!——未必!


“你认不认识老痒?”我问他。


他只顿了一下,就说:“呵呵,我只认识个老疼,老痒倒是没听过。”说完看着我笑了。我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明知道他在说我。但是这个时间差让我印象很模糊。为什么李如风和双儿的这一块始终是在我脑中与众人唯一裂开的一块记忆缺失呢?这很奇怪。


“你这么晚不睡在外面瞎晃什么?”我反过来问他。


“我们的车子白天出了点问题,不大,我半夜想起来就下去弄一下。”他说完,看了看四周,突然凑到离开我很近的地方,几乎贴着我耳朵说,“别出声,我觉得我们被什么人监视了。我找了找没找出来,监视我们的人躲得很隐蔽。不管他或者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来者必定不善,我们大家都小心一点。”他说完重新站直了身体,声音放大了一点,“早点进去睡吧,明天一早就得出发。”说完,转身准备走。


我被他刚刚说有人监视的话给愣了一下,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小贱铃铛的事情,于是匆匆抬脚追上去。“小贱的铃铛双儿说只有你能装回去。”他听到小贱二字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我这才注意到自从他和小贱同时出现的时候,我好像从来没有当他的面叫过猫的名字。此时忽觉有点囧,吞吞吐吐地解释给他听,说这是猫的名字,和他的剑不是一个字。他没多问,只伸出手来,做出讨要东西的动作:“猫和铃铛给我,你去睡觉。”他接过去之后,转身就走了。我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的房间门口,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自从那次在楼外楼,他对我说完那番话,之后从我们开始计划上路到这里,他同我讲话的次数几乎都可以数清楚。我不是担心他对我态度冷淡,我担心的是,他的性格我不好捉摸,他不像闷油瓶,性格单一从一而终,就是十拳不出一个闷屁。但是李如风不同,他时而这样时而那样,我很是担心在他这样不冷不热的背后,脑子里会在想什么。他对闷油瓶的态度并没有出现任何大的改变,但是那种芥蒂却是根深蒂固的,只是他善于控制而不表现出来。尤其是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涉身于危险里面了,越危险就越会有什么意外的特殊情况发生,特殊情况往往是揉开矛盾面的直接催化剂。希望我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我一晚上几乎没睡。天亮得比较晚,我一早就起来整理东西。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几乎什么都没有被我拿出来。闷油瓶起床速度很快,真是难得。我下去车那检查了一圈,上楼就看到他整装待发了。李如风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小贱,铃铛已经归位了。我没有在它脖子上看到新的伤口,我很是惊讶他是怎么把铃铛给弄回去的,这就算齐蒙古也未必有此等技术啊。他神神秘秘笑着却不答我。


大家在出发之前吃早饭的时候,开始商量线路问题。我提出了走南线的要求。只有度帆一个人拍着桌子站起来说不行,其他两个司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小花桌子一拍:“走南线,价钱再翻一倍!”这下另两人立刻给出了反应,一秒都没有迟疑,异口同声就答应了。最后只剩下来度帆板着面孔,但是他还是同意了。我在心里笑他,硬什么硬,还不是要钱?!


后来开车出去的时候,度帆开的车打了头阵。我这下才知道,原来除了他之外,连到我们这个之前对我吹了半天自己怎么个能跑的司机这个季节也是一次都没有上过南线,并且全都可以折算成上世纪的事情了,近几年,这条路的事故太频发,一般出了月份,没人敢冒险开上去。“我答应并不意味着我同意,钱再多,命总是在钱之前就被系上裤腰带的,这充其量只能当场赌博!我答应只是因为我不想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死在路上!”度帆上车之前恨恨地甩了这么一句给我。


老痒的问题依然在困扰我。我走之前上楼直接大声敲305的门,但是始终无人应答。我想,李如风昨晚说的监视我们的人,很可能就是指的老痒。但是他会去哪里,他会不会一路都跟着我们?他又有什么目的呢?我突然有种感觉,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从22道班到萨嘎的六十公里路,路很平坦。我突然就宽心了,或许那些危险真的还未开始,也许本身就被夸张放大了太多。麻烦还是碰到了一点,是在萨嘎的进入阿里设立的第一个边检站,要登记身份证和边境证。这些我们都是在来之前早就做好准备的,包括闷油瓶和黑眼镜的,他们都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只是黑眼镜的照片,我不知道小花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用他本人的,而是做了很明显的修改。我想,可能是顾虑到他是通缉犯的原因。但是掏出证件的时候,边检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非要黑眼镜摘眼镜,不然就不让过去。在那磨蹭了很久之后,黑眼镜无奈之下,对他说:“兄弟,不是我不想摘,主要是我这眼睛有传染病,只要一看你,你也会得和我眼睛一样的毛病。”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把眼睛脱下来。那兄弟一看,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连声说不用了。我心说,你早有这一招,干嘛还在这磨这么长时间。


一路上的风景其实还不错,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走。可能是因为听了度帆的话之后,我一直被“一路危险”四个字压迫着脑神经,我把最恶劣的情况都想过了,所以现在轮盘底下的这种路,出乎意料地平静反而开始让我觉得有点不安,之前那种宽心并没持续多久,我的脑中有预感,太宁静就是意味着暴风雨。我们很快就开到了仲巴,老仲巴由于风化严重,剩下来的只是一片断壁残垣,显得十分凄凉。一出老仲巴,是一块沙化严重的荒漠。路明显地开始不好走了。现在风又大了,我们的车加足了马力,却前行艰难。


沙子飞天地掀了起来,车子突然停下来了。司机回头口齿不清地对我说:“暂时不能走了。”我透过车玻璃看了看开在前面的度帆他们的车,车上坐的是胖子和李如风,车子自然也停了下来。风沙卷天而来,我一看这架势,立刻脑中回升出曾经经历过的场面,心想,千万别又发生第二次。这次后面可没什么人来支援我们,没车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在风沙露眼的一瞬间,我看到前面那辆车的车身已经歪了。看来是车陷了!现在风沙比刚刚小了一点点,我打算开门下去看一看。我戴上帽子,刚想开门,被闷油瓶一把拉住:“你别动,我去!”最后一个字还没落音,他就已经开了门跳了出去,又迅速把门关上,但是风还是把沙子掀了一层进来。


闷油瓶一开门下去,风却又大起来。窗外的画面顷刻间就全然不可见了。


突然,前面副驾驶座上的齐蒙古声音尖厉地叫了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我被他吓了一跳,看到他头正转向车窗的那一边,看着窗外漫天的黄沙。我屏着气瞪大了眼睛仔细在黄沙层中搜罗了半天,硬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有啊。”我边说,边继续仔细贴着玻璃看。黄沙里出现了一个黑影,此刻在向我们这慢慢靠近,我以为是闷油瓶看完情况回来了,正准备拉车门,那黑影一晃又不见了。我正纳闷着,突然,右手边又出现了一个黑影!但是这明显不可能是闷油瓶了,这个黑影应该离开我们很近,所以显得身形特别巨大。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应该也不是闷油瓶,之所以现出差不多的身材比例,说明它还在离开我们有点距离的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整个车身就摇晃了起来。


“我们的车也陷了!外面那是什么东西在晃?!”我的声音也随着车身在倾斜,我一把抓住前座的椅背,试图让身体维持平衡。假如车门现在打开,我必定会掉下去。


“不是陷车,好像是黑瞎子!”司机说。


我听见黑瞎子三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脑中血梗塞,就只想到黑眼镜了,心里还想,他在说什么天书,难道黑眼镜专程跑来摇我们的车?!直到齐蒙古在前面开口说话:“不是黑瞎子,黑瞎子没这么大,可能是罴!”他的声音因为恐惧都变得有些走调,毕竟是未经历过武打场面的操刀文人,还没到阿里就碰上天灾人祸也难怪他不淡定。其实现在我心里也开始打鼓了,前面司机说的黑瞎子是对黑熊的俗称,而罴则是人熊的学名。我来之前就听说过仲巴这一代有人熊,之前度帆也说过,但是人熊这种东西只在古书上有过记载,都是传说前人怎么个以智取胜战胜人熊,却从来没来过这里的人称自己真的见过。况且,熊不该住在有树的地方嘛,这里一片荒漠还出没,这人熊也太另类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见这么大的体积,确实再不能联想到别的生物。假如是人熊,那我们决不能从车里出去。


我不禁开始担心闷油瓶,刚才不该让他下去看情况的,他怎么还不回来?还是说他留在了他们的车里。最好他也看到了那黑影,适时躲一下,别在人熊眼皮底下奔回来。

我们的车子摇晃越来越猛烈。我隐约在窗外狂吼的风沙声中,听得另一个由尖利的器具刮车顶的刺耳声。我不禁皮肉都跟着发起酸来。自小我就听不得这种声音,就像炒菜锅铲刮到锅底的刺啦声,简直是慢性夺命。我不用仔细听,都能辨别出来,那声音不是我的意淫,它确实存在,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我心脏就快跳到喉咙口了,难道真的是传说当中的人熊?!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11 00:02:00 +0800 CST  

风沙强度未减,我现在才可以肯定我们的车子绝对也陷进了沙坑里面。车子的左侧几乎都陷进去了,整个车身几乎横了过来。刮车顶的刺啦声倒是好像消停了,看来我们现在必须要开门出去,不然很可能被活埋。


“开门,我们必须出去!”我说话的时候,齐蒙古和司机已经在开门了。齐蒙古吼了句什么,门一开,风声太大,把他的声音直接吞没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沙子吹在脸上是活生生的切割一般地疼,曾经我以为,这种荒漠环境的大气候只能在新疆那种漫无边际的沙漠才会碰到,伴随的必定是干旱,炎热和人体的水分蒸发。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原来这种寒冷的地方也有,在沿边都是白色雪线一路伴随的高原,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顿时心里有点后悔,当时假如选择走北线,是不是会好一点,是不是不会在还没到阿里,甚至还没出日喀则的半道上,担心的事情就已经不仅仅是高原反应了,而是直接为性命堪忧。


我随手抓起手边的围巾,也不管是谁的了,先裹在头上。其实我们有防沙面罩,但是装备都在后面几辆车里。希望那几辆车没有陷入沙坑,假如装备在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损失了一半,我们这趟出行可能也会跟着被废去一半。但是谁都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了,要么回去,在谜中等死,要么就一口气走到底。不管前面等我们的是什么。


从倾斜到如此程度的车里爬出去就费去了我大半力气。我刚把脚踩到沙地上,就听见风中一声嘶吼!那嘶吼声直接在风沙的咆哮中撕裂开一条口子,灌入我的听觉。我感到自己浑身颤抖了一下,是谁?!是谁出事了!尖叫声是从我后方传来的。我定了定神,刚一脚跨出去想朝着尖叫声的方向走,却瞬间清醒了过来。现在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肯定不会是好事,要出事的人可能已经出事了,这种环境之下,我不仅不一定能救得了他,很可能走过去就是赔一条命。现在我连眼睛都睁不开,也辨不明方向。我大致摸索了一下,依照我的记忆,正面我的这条路,直走,应该可以到达李如风他们的车那里。


“齐豢——!齐豢——!”我大吼两声之后,发现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几米远,一闭嘴满口都是沙。齐蒙古应该就在离开我不远的地方,没关系,往前走走,没准能碰上。


我再伸手摸我们的车子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摸见。我心一下凉了半截,不知道风沙过后,还有没有可能把车找出来。


我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黑影,在离开我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好像在朝我这边晃过来。


有了刚才的教训,我提高了警惕,很可能是离我距离比较远的人熊。我裤腰上别了一把刀,我费力地把刀从腰间抽出来,摆好准备迎战的姿势。风把我推后了几步,我差点跌倒。但是我站住了,我忽然觉得身体后方多了一股支撑力。然后我从风沙咆哮的细缝间听见了一个声音,好像是李如风在说话,但是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我就失去视线了,有人把什么罩在了我的头上,我刚想扯掉,就感觉到我的手腕被谁一拉,一股力量就开始牵引我前行。我猜刚刚听见的声音是李如风的,那可能现在拉着我往前走的还是他。通常闷油瓶扯我的手劲我能感觉出来,而这明显不是他的。所以我猜是李如风。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很久,直到我几乎走到气绝,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往前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这时候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咆哮声变小了,我一把扯掉套在头上的罩子,原来是一块麻布,很厚实,是挡风的好材料。但是抬头的瞬间我却愣住了。


不是李如风,当然,也不是闷油瓶。


这人不是我队伍里面的任何一个人。这男人大约有三四十岁,在这里生活的人很难看出真实的年纪。因为大家的脸都透漏着饱经风霜之后的沧桑。但是这男人有点不一样,他的沧桑更多地被藏进了眼睛里。我抬头的瞬间,甚至没有很好地注意到他的脸,却一眼就望见了他的那双乌黑发亮的双眸。


他把我带进来的地方是一个防风洞,用石头堆起来的。大约挤挤能进来五六个人。我抬头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准备再次出去的动作了。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一激动,跳起来头就撞上了上方的石块。


他看了看外面,对我“嘘”了一声。“屏气!”他低声命令到。我立刻很服从地憋了口气,用手捂住嘴。大约过了几秒钟,我从石缝里看到的一幕差点让我惊声尖叫。我没看到全部,只是一部分。那是一条黄白毛色的腿,巨大得我不能想象。走过来的时候,我隐约感到了四周的震动。肠子拖在地上,但是这庞然大物的脚步依旧很稳,血沿着它的腿流到地上,它走过来的一路都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是人熊!


我捂着嘴差点就惊叫出声了,那人回头冷瞪了我一眼,我瞬间感觉鼻子里堵的气都从耳朵里漏了出来。突然,那人熊停在了我们的洞口!


我们一动不动地保持静止,连一点呼吸都不敢散出来。但是人的气息是无法避免的,好在外面依旧风沙很大,它最后还是从洞口晃了过去,可能是我们的人气都被风沙遮住了。


我终于使劲呼出一口气来。“那家伙是人熊?!”我问那个人。


他笑了笑,看着我,道:“它们被当地人称为罴虎,寓意是勇士。其实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它们,因为它们只攻击动机不纯良的外来人。传说都说它们很愚笨,但是只有这里人知道,它们极其有灵性。这片土地的守卫者不仅仅是它们,它们只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最好现在能折返,我不可能次次都像这样救你。”他说完,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就准备闪身出去。


“等等!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其他人呢?!”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从拉孜一路跟着你们到这里。在桑桑你们过夜的时候,我对你们的车动过手脚,希望你们能自行后退。但是被你们的人发现了。那个年轻人修好了车,并开始四处寻找我。我不是怕被看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掺杂这么多闲人进来。从事情发展出去开始,就一直有不必要的人和势力在这个圈子里瞎转。我觉得是时候,做一下清理了。因为所有卷进来的人,充其量只是在自寻死路并且不断丧命罢了。”他挪开封住洞口的大石头,人挡在风口,继续道,“我救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拯救我们的人。风沙过五分钟会停,你等下赶紧出去,那玩意儿还会回来晃的。这里是马泉河河谷的风化带,地貌经常受到气候发生很大变化。其他人你不必担心,他们的处境都比你安全。”


“还有,我叫——”


他说完就钻了出去,把大石块塞回了原位。他最后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我听见他说了两个字的名字,但是尾音被风直接吞了,我偏偏就差那两个字没有听见。但是他走出去的瞬间,我才留意到,他的右手裹着纱布。


看来李如风在桑桑发现的那个跟踪者,指的极有可能不是老痒,而是这个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他让我立刻回忆起胖子说过的那段经历。难道这个人就是当年胖子他们的向导?!


“你是唯一一个能拯救我们的人。”——他所谓的“我们”指的是谁?为什么他要这么说?


但是我现在还没什么心思去思考这些哲理性的问题。眼下,我必须赶紧出去找到闷油瓶他们。但是他说的不无道理,刚刚那瞬间,我已经感觉到了外面风沙有增无减,很可能是风停前的最后一次高潮,我可能真的必须要等上五分钟才能出去。但是我现在心里很不安稳,主要不是闷油瓶他们,闷油瓶他们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经验之前也有过,只是这次多了一只人熊,他应该能应付。主要是齐蒙古。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比我还不如,不知道他下车之后有没有找到安全的地方暂时先躲一下。


我等了不知道几分钟之后,只觉得外面动静小了。


于是我搬开刚刚那块挡风的石头,外面的风沙果然小了很多。我一缩就钻了出去。沙土还漂浮在空气里面,只是不再变成武器预备撕烂我的面孔。安全起见,我还是把头裹了起来,只留两只眼睛。我出了这个防风洞才惊讶的发现,其实没走几步,就能看到我们的车子了。之前以为走了红军过草地的距离,结果走出来其实不过这点路。


李如风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站在远处,把手高举过头顶在冲我拼命摆手。我以为这个姿势是他出于再见我的兴奋同我打招呼的手势,于是我也把手高举过头顶冲他拼命晃。


突然我只觉得被一个推力猛地顶了一把,力道很大,导致我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我还不明就里,趴在地上努力翻身站起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头顶有两重影子投射下来。这是漫天黄沙过后,第一缕新的阳光所带来的,一个巨大的影子和一个几乎被遮蔽的人影。


等我回头的时候,却只看到闷油瓶一个人在朝我跑过来。


“快走!”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他外套后背上的羽绒随着他的奔跑一路飞扬。我一边随着他往前跑,一边盯着他的后背看。里面的深红色染在白色之上,就形成了刺眼的鲜红色,红了里层所有飘不出来的鸭绒。

楼主 dianxiaoqier  发布于 2013-07-11 00:09:00 +0800 CST  

楼主:dianxiaoqier

字数:549365

发表时间:2013-05-18 22: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5-13 19:18:1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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