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知北游 游侠瓶×神算邪 (古代架空长篇 瓶邪 HE)

想到这里,吴邪一夹驴腹,“谁说我要走的?我才不走,至少也要把他们都弄醒了再说,别睡太久饿死了。但是这城里实在是死寂死寂的,我不太习惯,你得答应和我多说几句话,我也好不掉链子。”

张起灵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这件事情如果我们追根求底,或许可以把背后的那个人拉出来。”

“道理是这样。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昨晚那一出到底是这么意思?你在幻境里看到了很多个我,是吗?”

“你看得见我的幻境?”

“不,有一个人在暗处躲着,跟我说了一点你幻境里的事。”

“什么人?”幻境之中那个阴冷的声音蓦地回响在张起灵耳畔。

“我说不清楚,我看不见他,而且感觉他的声音是从天空里传来的,但这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神仙。还有一点奇怪的是,胖子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我甚至怀疑我也中了他的幻术。”

“是你叫醒了我。”

“的确。当时还有一股没形状的力量把我和胖子给钉住了,他还封了我的穴,让我出不了声。但我岂是轻易困得住的!那家伙封的穴,也不过是——”

“我知道。”张起灵忽然停住,又看了吴邪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带着点动容。

“哦,”吴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喊的那几嗓子也没什么大用,主要还是你给我的哨子比较厉害。”

“那个人有没有跟你说些别的?”

“别的?对了,他说之所以拿幻术把你给魅住,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他好像看得见你幻境里的事,“吴邪顿了顿,试探道:“小哥,你在里面到底看见了什么?'我'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

张起灵缄口不言,而是往一处窗口望去。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吴邪叹了口气,“他们怎么才能醒呢?按说太阳出来,那些邪乎的东西都该消失的。不会是要多晒一会儿太阳才行,像蛇啊鳄啊什么的。”

话音刚落,平地忽然传来一记悠长的号角声,二人登时警惕起来。而后,吴邪在驴背上眼睁睁地从一扇窗中,看见一个直挺挺躺着的男人随着号角声从榻上坐起来,动作和死人一样僵硬。他像感觉到吴邪的目光一样,晨光中煞白的脸忽然抬起,瞪着空洞的双眼,对吴邪阴测测地勾了勾嘴角。

吴邪起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往窗户里看。

“这什么情况?”

“快走!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身旁的张起灵忽然拉上吴邪手里的缰绳,策马往巷头的山坳方向奔去。吴邪回头,看见那客栈的老板娘也是那个鬼样子,正咧着嘴,在耀目的阳光里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他立刻坐正,也不敢说话,绷紧了身子,甩起了马鞭。

这号角声一直不停,而吴邪注意到,张起灵正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吹号的人这是想把我们引过去?”吴邪回头看没人跟来,大声问道。

“要找到源头!”张起灵简短地答道。

很快,二人上了蜿蜒的山道,那号角声似乎近在咫尺。

“是在那个山洞里!”

话音刚落,号角声就戛然而止了。

吴邪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口,像是掩映在绿树之间张着嘴的巨怪。又是山洞,吴邪下了驴,跟着张起灵捆了两个火把。

“别怕。”

“我知道,只有进去了才能把这些事情都搞明白。”尽管吴邪心里明白,这是那个神秘人的圈套,但上次那个山洞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可怕的。他终究是压住了内心的退意,沉住气迈入了那片黑暗。

四周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腥味。火光只照亮一小片区域,而更深的地方,却依旧是一片浓黑。空气像是黑色的,火把甚至无法在洞壁上照出影子,只有虚晃晃的一团幽光,让人无法判断这山洞是宽是窄,只是觉得很深。

“人呢?号声才停,说明人没走远。”吴邪往深处又探了几步。

几秒沉寂。

“谁!”忽闻身后的张起灵忽然抽出了匕首。吴邪循着刀刃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洞口火光明灭处,一个庞大的人影堵在洞口,挡住了外界的光线。

“胖子?!”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6 22:09:00 +0800 CST  
“你们俩怎么跑这里头去了!”那胖子探进来半个身子,吼声在洞里被拢得嗡嗡直响。

“你不也来了?”吴邪朝他晃了晃火把。

“快点出来!这会儿不是闲聊的时候,别跟大姑娘似的磨磨叽叽,快点!”

“你说出来我就出来?把话说清楚点!”

“哎呦我的小兄弟哟,您能不能先少问点话呀!还有,你俩别不动地儿啊,出来再细说成不成?这妖洞里头可是栖着怪物呢!”

“怪物?“吴邪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一团浓黑,“哪有什么怪物?就算有,管它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真给遇上了还不是照样打?况且我们俩又不是进来闲逛,有事情要做的,躲有什么用。”

“你们有啥事?”

“您能不能也少问点话呀!”吴邪回敬道。

“嘴皮子倒还挺溜。得了,拿你们没辙。”胖子在洞口长吁短叹,踯躅半晌,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竟一猫腰从洞口挤了进来。那样子倒也不是十分紧张,至少不是进怪物洞该有的样子。吴邪见此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谁知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么想着,他举着火把走近,和张起灵一样抄着手挑眉看着那胖子。那意思差不多是,你现在又不怕了?

胖子翻了翻白眼,粗声道:“这么看着我干嘛?好歹相遇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你们吃大亏吧,既然你们不出来,那胖爷我进来!不用感激,谁叫我——”

“你说的是什么怪物?”张起灵淡淡打断。

“哎,“胖子咧嘴乐了一下,“还是这位小哥看事明白,我问问你们,听说过土蜘蛛吗?”

“土蜘蛛?我有点印象,”吴邪转身,将火把往高处举了举,“貌似是一种体型巨大的蜘蛛,南疆最多见的怪兽之一。”

“看你像个文弱书生,还真有点见识嘛。知道土蜘蛛吃什么吗?”

“怎么?你的意思是说,这洞里头有土蜘蛛?”吴邪知心里蓦地一紧,他在某本古书上看到过,土蜘蛛利用千尺长的蛛丝捕猎,待人窒息便食之肉髓,与寻常蜘蛛对待猎物一样。

“实话跟你们说,我们这一带流传着一个传说,”胖子说着掏出了一盏风灯似的东西,凑近吴邪的火把甩了两下,啪地一声点亮,洞里顿时亮了几分,“这山多洞多的地界,总是少不了那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山民们多多少少见过土蜘蛛的踪迹,村里每年也要消失几个人,都说是被土蜘蛛拖走了。”

“所以,你觉得这洞里就住着一只?”三人各自举着一点亮光,向着黑黢黢的前方走去。

“也许是一群呢。反正我们当地人看见这种没个头的山洞,避都来不及,更别说进来了。”胖子的语气神神秘秘。

吴邪往张起灵身边凑了凑——听了胖子的话,他心里多少有点发毛,毕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那几招捉鬼的法子遇上土蜘蛛这种硬货可是没什么用处。

“你见过土蜘蛛?”张起灵看了吴邪一眼,转头问胖子。

“没,但各种传说听着,也差不多能猜出来样子。总之是难对付得很,个头比牛还大,这个山洞传说就是其中一个蜘蛛老巢,今儿个进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话毕,胖子抬眼就看见吴邪和张起灵都回了头,以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一愣,道:“看路,别看我。我也不是成心要来的,我刚才顺着号声的方向走,没想到竟然走到这鬼地方,更没想到遇上你们。不过也好,进来长长见识也行。”

“你也听到了?当时你在城里还是已经上山了?”吴邪问道。

“当然是在城里,马市里头一个小姑娘咧着嘴拼命往我身上扑,幸好老子跑得快。没想到这峪城乍一看还挺正常,天天热闹得很,实际上是这副鬼模样。”

“只是不知道这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吴邪顿了顿,不知为何,他感觉越往深处,洞里的空间就越发逼仄了,“号角刚停不久,你对这边比较熟悉,知道这洞是不是两头通的吗?”

“这我倒没注意过,但外面风声那么大,这洞里却一丝风都没有,肯定不通。”

“按理说,吹号的人走不到哪里去啊,小哥咱们现在走了大概有多远?”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9 21:08:00 +0800 CST  
未听到张起灵回答,吴邪脚下忽然传来“咯吱”一声脆响,他顿时就僵住了,手里的火光一抖一抖地照亮脚边浓黑之中的东西。

竟然是一串设计粗糙的骨链,似乎是野兽的尖牙穿成的,在微弱的火光之中闪着惨淡的黄光。

“嗯?”吴邪下意识地抬头看,果然这串骨链与胖子颈子上挂的那串类似。

那胖子显然也注意到了,神色立刻一变,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捡起骨链,一言不发地从二人身边错过,快步往前方走去。张起灵不动声色地往前推了推吴邪,点头示意他走在前面,跟上胖子。

“果然!”那胖子脚下生风,片刻之后,前方不远处就传来他有点发颤的声音,“到头了!你们快来瞧!”

火光划破黑暗,只见胖子正蹲在地上看着什么,那盏风灯的光照亮了一小块地面。那地面上似乎堆着什么东西。

“怎么?”

“你看这些。”只见石面上覆满了棉絮一样的东西,一踩粘一脚,其中鼓鼓囊囊的,似乎是包了些什么。

“是蛛丝!”吴邪惊道,难不成真进蜘蛛窝里了?胖子点了点头,抽出弯刀挑开一角,刀尖拨了拨,露出了一截人的手指。再往上侧着挑开一片,一张惨白干枯的人脸便露了出来。

又是死人?然而接下来他就注意到了一件更让他惊愕的东西——锁。尸体的腕子上竟然挂着一把和前几日在另一山洞中所见的一模一样的锁头,仔细一看,竟还有一根铁签直接刺穿那浮肿的手腕,直直地钉入了地面。

血迹干涸,和霉乌的皮肤是一个颜色。

吴邪想起那山洞里黑絮中的人骨,以及地上锈噬灰化的锁头。莫非,这个山洞之中,若干年后也会是那番情形?

“这骨链是我们寨子的标志,这人我也认得,的确是我们黑虎寨的人。十多个人几天前失踪了,我下山就是为了找他们,没想到死在这里了。”胖子声音低沉地说,“他脖子上的骨链没掉,这一条应该是别人的。”

“往前看。”一直站着的张起灵忽然道。

胖子把风灯往前举,只见那鼓起的“棉絮膜”竟然绵延至尽头的洞壁。细数一下,下面埋的尸体,应该不下十具。

“哪个缺德东西干的!当我们黑虎寨好欺负吗!”胖子腾地一声站起来,抬脚就要往尽头走,却被张起灵紧紧抓住了大臂。此时吴邪也站了起来,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挡着的洞壁。那里高度至多二尺高,却赫然放着一只乌黑的巨鼎,填满了整个空间,鼎足之处牵出了数条铁链,似乎还在滴着血。

“小哥,你看那些血是不是都是他们的?”吴邪压着嗓子问,手心里冷汗直冒,“手腕被钉穿,是为了把血吸过去?”

“嗯,类似于一个供养系统。”张起灵点头道。

“供养?难道鼎里还养着什么妖物,要用如此狠毒的方式滋养?”吴邪道。

“那不是鼎,”张起灵摇了摇头,“是土蜘蛛。这里极有可能是人造的一种阵法,用来控制山下城里人的举动。”

“怎么……怎么个控制法?土蜘蛛是不是吸了这些人的精气?”吴邪的声音有点发抖。

“你不用怕,这一只已经死了。”

“的确,要是还活着,个头远不止这么小。这一只早就干瘪了。”胖子也道。

吴邪放下心来,定睛一看,那蜘蛛身上似乎还插着一个羊角形的东西,在火光下竟显得很通透。“你们看,那是号角吗?”

胖子晃了晃风灯,“还真是!”

“这也就是说,无论是通过什么方法,这些人供养的不是土蜘蛛,而是那个号角?”

“就说那号角不是寻常东西!能吹出那么大的声音!”

“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猜测,”半晌,吴邪压住内心的震惧,沉声道,“那个号角有着某种灵性,可以自己发声,但需要力量的供给,而这山洞里的一切正是一种力量的来源,可以使那个号角定期发声,唤醒山下峪城里所谓的'人',从而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也许土蜘蛛只是一种媒介,即便死了,它的蛛丝依旧可以吸收受害者体内的血气,以此为养料供养号角每天正常工作。”

“那也不对啊,万一有外地人来了呢?比如咱们,不就发现这里不正常了吗?”

“这我暂时还没想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世界上不止有这么一处装置,因为某种同样的目的存在着。”说罢,他抬眼看向张起灵,对方皱着眉,似乎在想事情。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9 21:08:00 +0800 CST  
“小兄弟,你说明白点?”

“来峪城之前,我们就在别处的山洞里看到了一样的锁,”吴邪指了指地面,低头的瞬间注意到地上似乎有什么痕迹,却被张起灵突然间的一跨步给挡住了。

“那也就是说,不只有一个城遭殃了?这究竟是哪个丧心病狂干的!”

“也不一定,那地方比这里年代久远得多,而且这种装置也不一定就只有供养号角这一种作用。况且以上完全是我猜测的,也没有什么别的依据。”

“有这么巧的事,这样的山洞让你们遇上两个,难不成现在的山洞里都是这样的?”胖子开玩笑道。

吴邪摇了摇头,默默看向张起灵,有些话他是不会对胖子说的,但他知道张起灵都明白——比如这种锁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锁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手铐上,那日与今日的洞里。胖子说的话倒是让他怀疑,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一个人,而且这人针对的是自己?

“吴邪?”张起灵轻轻推了推吴邪,“走吧,尸气过重之地不宜久留。”

吴邪恍然回神,揉了揉脸,攥紧了袖角。这地方的确也没有留的必要了。

“他们怎么办?”胖子说着指了指地上盖着厚厚蛛丝的尸体。

“不能动。”

“小哥说的对,这地方很邪乎,把这特意做的风水局破了,很有可能会引起更大的灾难。你的兄弟们也只能委屈着了。”

“也是,不过咱们一定得找到设计这一切的家伙报仇,免得他去祸害更多的人。”

吴邪跟在胖子后面,向洞口微弱的一点白光走去,他踌躇了一下,转头对张起灵道:“咱们接下来的路上,怕是会经常看见这种锁了。”

这话里的意思,张起灵心中亦是明了,看吴邪走了几步,他才离开刚才一动不动站的位置,默默跟在后面。

眼前的胖子和吴邪小声聊了起来。

“小兄弟,你叫吴邪?”

“是啊。”

“倒是贴切,你那冷面小哥呢?”

“小哥可是个大侠,张起灵,听说过吧?”

“他是张起灵?我的姥姥啊。”胖子悄悄回头瞪大眼睛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张起灵。

“那是,不看看我们小哥是谁。他的名头很厉害吧?”吴邪压低的声音有些得意,张起灵听得一清二楚。

“有名得很,但他不是早就淡出江湖了吗?对了,你们在赶路?是去向哪里?”

“桑楚。”

“南疆的那个桑楚?可是巧了,我也正有去那里的打算,既然有缘江湖相逢,干脆咱们仨一块走?”

“哦?你要去干什么?不是说下山是为了找人吗?现在找到了,不回去说一声?”

“胖爷我回不回去,没人敢管。不过,桑楚这地方对我来说可是不一样。至于原因嘛,可是说来话长了,总之是为了个叫云彩的姑娘,一会儿出去了再跟你细讲。”

“……那你现在就少点废话。”

张起灵一直沉默,眼神却未离开吴邪。他能看出来,吴邪整个人都与往日有所不同了。这大概是由于不安,由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凶诡巧合所引发的不安。山贼,山洞,诡阵,蒙面人,幻境中的神秘声音,以及吴邪口中的三叔……这一切似乎有什么隐密的联系,吴邪一定意识到了它的存在,却依然无法想清楚。

但此时这些却在张起灵心中连了起来。

实际上,他刚才之所以站在一处一动不动,就是为了挡住地上的一行血字:

吴三省者,杀吾属于此地。

当时张起灵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吴三省就是操纵这一切的人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位吴三省究竟是个什么角色,他在吴邪身上,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第一反应是不让吴邪看见。他从未遇上过这种境况,心中莫名的一团乱麻。他很久没有这样犹豫过了。

如果自己的亲人这样做?自己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张起灵尝试着这样想,却失败了。他无法想象亲人于自己的意义。但那种感觉一定是不好受的。

所以吴邪知道了会怎样?

“小哥,你怎么也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啊。”临近洞口的时候,他听见吴邪回头这样对自己说。

“没事。”毫不犹豫地淡淡开口。

为侠者,素来不愿也不屑对任何事有所欺瞒,违背本心,去干预别人的所见所做,是为宁默毋欺。

然而谁敢说这世上没人能让侠例外呢?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9 21:09:00 +0800 CST  
大家看到这里莫方,后续几章都会又甜又逗,铁三角行走江湖嘛,怎能不好玩?爱我就在评论里抱抱我!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9 22:19:00 +0800 CST  
第九章 上

“轰隆——”

平地一声雷,雨滴落如豆。顷刻之间,时雨瓢泼,山林在骤风中狂舞,带着雨刃的气流狠狠地砸在三人身上。

“瞧瞧,下午那会儿那么闷热,我就说会下雨吧!”吴邪紧紧夹住怀里的行李,试图把它在雨幕中保护起来。

“少放马后炮!”胖子在前面含混不清地嚷道。

吴邪没回嘴,而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得了别嚷嚷了,还是找个地方避雨要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边应该有座前朝的老庙,在一个山包顶上,咱们得仔细留意着点!”

暴雨的冲刷使鲜少有人踏过的山路越发泥泞不堪,马蹄在粘稠的泥浆漩涡里颤颤巍巍地打转,绵软无力得很。

在这种情况下,驴子和马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吴邪很清楚,小白驴此刻大约真算得上是“黔驴技穷”了。追不上胖子他倒不是很惊慌,但此时的问题是,他从满耳嘈杂在中,也听不到身后张起灵马蹄的动静了。

“哎!”吴邪忽然感觉身下一垮——小白驴有半边的蹄子已经踩空,下面就是狭仄山路下的昏黄悬崖,似有湍湍的流水声从那一片混沌中传来。

刹那闪光一瞬,空中惊雷一爆,吴邪心中也是突突狂跳,他眯着眼睛也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能感觉到小白驴正惊恐地扭动着刨地,试图稳住重心。

“别乱动!”慌忙之中吴邪勒紧了缰绳。胖子早就在前面跑得没影,他也不敢回头看张起灵究竟在不在后面。

僵持之时,身下摇晃不定的重心忽然稳住了。是一个人拽住了他的手。回头看,小白驴的后腿被那匹黑马用面梁拱回了路面。

“走!”张起灵猛推了他一把,黑马便在后面撵着白驴往前飞奔。

吴邪心中蓦地踏实了不少,专心往前看去,受惊的小白驴此时也逐渐步伐稳健,一步一步地凿在泥地上。雨水在密林中的树叶上汇聚,浇在二人头上,灌进二人领口。呼出的热气在雨气中仿佛凝成了固体,被马蹄下的速度甩在身后的路上。

“小哥,你刚刚在后面出什么事了吗?”吴邪说话的时候只觉得山风混着雨水狂躁地灌进嘴里。

“别分心!”张起灵喝道,实际上他之所以有所延宕,是因为适才有一段路面被踏塌了,极难通过,但他只字未提,而是道:“专心看路,我跟着你!”

我跟着你。

这句话中的分量,吴邪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像一种炽热的液体灌注进入了他的全身,凝成了坚定的骨骼,以至于让他明白再说别的都是多余的。

这并非全然陌生的感受,吴邪也曾经在张起灵身上倾注,只是这次,他们角色相易。

吴邪心中忽然沉静下来,腰杆上也有了力量。风雨穿身而过,他没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并非空无一人。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3 20:22:00 +0800 CST  
“这儿呢!看这儿!”胖子的大吼声穿透重重雨声,从不远处传来,循声而去,只见他正牵马立于一片颓圮之前,朝他们挥手。

“可算来了,山下面现在都淹了吧?还以为你们来不了了,”胖子嘟囔道,“别磨蹭,上里面再说别的!”

这里的确是一方古刹。庙门上的朱漆早已脱落殆尽,唯一一座庙殿在古藤阴翳的院中孤零零地沉默,让人心中有点发毛。

虽说此地已经接近荒芜废墟,但到底是清净之地,进到佛殿之中,潮水般的滂沱声便蓦地被隔绝在外。吴邪心中顿时有了一种被庇佑的安宁感,他在门槛边席地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檐头如瀑般落下的水帘。

胖子也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在他身边坐下,沉默半晌喘匀了气,觉得无聊,于是道:“吴半仙,我接着给你讲云彩的事呗。”

“我们那时候在南疆那边办事,云彩还完全是个小丫头,跟着他们寨子里的人在迁地。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寨子被一伙山匪给劫了。我本不该插手,江湖上的事嘛,总会有点说不清楚的。

“也不是所有的事都是非黑即白,我当时怎么就不明白这个理儿呢?”胖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胖子还是有点故事的。吴邪刚想随便说几句,就听到身后张起灵淡淡的声音:“吴邪,过来。”

吴邪浑身酸痛地蹭到张起灵身边,这一动,只觉得冷气嗖嗖地往骨缝里钻,刚才在雨中攒的湿冷全部都涌了出来,让他脑袋里剩不下什么念头了。张起灵皱眉看了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子,从地上的角落抓起了一把干碎的稻秆。他环视四周,目光停在佛像前的大香炉上。张起灵也不讲究,在胖子的大吵大嚷中直接把半截残香和一炉香灰磕在地上,再装进去满满几把稻秆。

“哎,你这是亵佛,亵佛啊!造了孽了!”胖子痛心疾首地冲过来。

张起灵不理他,又抄起一盏灯烛,把灯油浇进香炉,火星一碰,瞬间火苗就哧哧地冒了起来。

那一团火被放到了低头打盹的吴邪身边。

“哎呦呦,”胖子扑了过来,“小哥你这么做欠妥当啊!不过,这吴邪小兄弟现在好像的确不太好。”

张起灵冷冷地瞪他一眼。胖子立刻让开了道,说:“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佛嘛,就是得关怀众生。”

“吴邪。”张起灵蹲下,轻声叫道,却不见那人反应。此时的吴邪,竟然已经在地上一声不响地蜷缩成一团,紧闭着双眼,眼皮微微抖动。

张起灵啧了一声,拨开濡湿的黑发,拿手背碰了碰吴邪的额头。

胖子在一边看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在峪城,吴邪是不是强行解了穴?”张起灵冷声忽然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那会儿也不招呼一声就自己死憋,硬是把那家伙给他封死的穴位给憋开了。你肯定知道,要是没有功底,这么做怕是在自找苦吃!他现在这样,恐怕就是因为体内积了一股气,刚才又着了凉……”

胖子话还未完,张起灵就不动声色地把吴邪扶起来,扶直了脊背,靠在墙上。自己则盘腿在他面前坐下,把手伸进吴邪的前襟。

“这位小哥,你要干嘛?你别冲动!”

张起灵目不斜视,像是胖子不存在一样,直接扒开了吴邪的上衣领口,露出里面微微发红的胸口。“的确是积了热毒。”张起灵摸了摸,轻声道,话毕便眯眼看了看,伸手迅速地在上面的皮肤点了几下,力道迅猛却有度。他这一点,吴邪瞬间像是彻底没了劲儿一样,整个人松松地靠在墙上,往下滑了滑,不过眉头倒是舒展了不少。

“快!把香炉拿来!”张起灵低声道,手上把吴邪的衣服系好,看了看自己身上湿透的比平日重了许多的衣服,欲将解衣的手又垂了下来。

胖子老老实实地端来香炉,放到吴邪身边。“你这是帮他排了毒?他几时能醒?”

张起灵默默摇头,眼睛蒙了一层灰色,淡淡地映着摇曳的火苗,以及吴邪被些许火光照亮的脸。“我不知道。”

说罢,耳边忽然刀声一响,眼前刀光一亮,那胖子竟然抽出了弯刀,直接插入墙壁,抵在张起灵颈边,“恕我突兀,早就听说张大侠大名,不知今儿个能不能切磋一下?”

张起灵目光一敛,却没有动地,而是直接拿羊角匕首“铿锵”挑上的弯刀的寒刃,目光淡淡地看着拿相持的两把利锋。随后忽然手肘发力,直接把那弯刀夹在了腋下,轻巧动作间,羊角匕首已经抵在胖子的脸侧。

“不用试探我。”张起灵淡淡道。

“你……果真是张起灵?当真!?”

“是又如何?”张起灵毫不费力,猛地把弯刀弹到地上,手里的匕首也收回衣襟里。他面无表情地坐正身子。

四周寂静许久。

“请受我一拜!”胖子忽地单腿而跪,拱手道,“不曾敢想还能在江湖之上见到大侠真容,竟是如此年轻!”

张起灵朝他点了点头,却没了说话的欲望。他摆摆手低下头,默默看着身边沉睡的吴邪,半晌又把吴邪抱在怀里的的行李拿出来,搁在火苗上慢慢烤着。眼底是沉沉的黑色,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胖子在对面的墙边坐下,撑着脸颊很快响起了呼噜声。

殿里静如子夜,殿外雨注如海。火苗上腾起了白色的水雾,带着些许热气。

旁边,一尊残破的大佛垂首含笑,一脸慈悲,似乎在注视着闯入此地的凡间众生。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3 20:23:00 +0800 CST  
第九章 下

吴邪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香炉里的火燃得正旺,四周的空气湿润温和,透着暖意。抬眼,只见面前正立着一个木枝简易搭出的架子,上面还铺开挂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与墙壁夹出一个角度,把自己圈在里面。吴邪听见外面疾风呼啸,雷雨怒吼,似乎也挡无可挡地灌进了殿门,然而那风却被这扇“屏风”牢牢关在外面,与自己隔绝。

是小哥的衣服,怪不得身上没觉得僵冷,这么想着,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张了张五指,感觉身上的疲乏已经基本无迹可寻。吴邪不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睡了没多久,身体竟能恢复到这种程度,浑身的水也基本干了。

吴邪晃晃脑袋走了几步,只见自己湿漉漉的的行李卷已经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尽数铺在干燥的地面上。由于泡水的缘故,那一袋稻米比平日沉了不少,不知完全干了之后还能否成为良种。但他似乎也不是很在乎。几本杂书已经干透,首尾几页纸质变得干硬,又略微有点脆薄,晕开的墨色凝固在上面,依稀可辨。中间的书页倒仅是有点发潮,没有太大损坏,多亏了有人早早把它摊开。

还有那面古镜,正安安静静地压在行李包上,镜缘锃亮锃亮地发着光,映着炉火。

这些,肯定都是小哥做的。对了!吴邪一拍脑袋,彻底清醒过来。小哥去哪儿了?他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心中猛地一惊:完蛋了,不会被那个胖忽悠给拐跑了吧!

“小哥?胖子?”

“哟,”这时几尺高的大佛背后探出一张大脸,“你醒啦?”

“你在那旮角待着干什么?小哥呢?”

胖子没理他,而是扭过身子,把脑袋缩回佛像后,跟什么人说道:“你看吧,我就说他不会轻易出事儿,这才睡了一觉就又活蹦乱跳了。”

“小哥在后面?”吴邪随便整了整衣服,走近道。果然,张起灵正站在佛像后面,一瞬不瞬地盯着什么。

“大侠。”吴邪挠挠头,嘿嘿一乐,张起灵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说,你们俩眉来眼去干什么呢!”胖子嚷道,“这是刚才无意发现的,你知道的多,也来看看雕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说着,胖子把吴邪也拽到了佛像后。

只见那里竟然立着一面光滑的玉墙,与佛像的形状完全重合,在前面是看不出来的。

这还不足让人惊叹,佛像后面有垫墙本是常有的事。这座庙如今看似破败,也许仅仅是时间久远缺乏修缮的原因,谁也不敢断定它从没辉煌过。

然而罕见的是,这墙竟然是镂空的,最薄之处不盈一寸,仔细看,雕的似乎是一株翠冠流光的参天巨树,树形逸丽,姿态舒展,枝叶恣意蔓延在由七颗宝珠组成的北斗七星之下,浓淡绿意仿佛要漫上九天。

“这雕的是棵树啊,你看不出来?”

“废话,爷爷当然看得出来,”胖子怒道,“但你仔细想想,谁在佛像背后拿这么一块好玉,来雕这么一棵莫名其妙的树?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呸呸呸!这是在佛殿里,你能不能少说点粗话,“吴邪瞪了胖子一眼,把手轻轻放在树冠上,细细摩挲着一片甲盖大小的小巧圆叶,“当然不是有病,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寓意的。”

“得,你厉害,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寓意?”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5 20:21:00 +0800 CST  
“我这不是看着呢吗!你看这一块黄玉,镶在北斗七星上方,代表着什么?太阳吗?它在这个位置又代表着什么?难道是一年中的某一个时刻?”

“我不懂,您慢慢看,”胖子嘟囔着,“哎,你看这是什么?”他忽然弯腰叫道。

吴邪凑近定睛一看,鼻尖都快顶到上面了。“这么小,好像是……人?”

只见树根附近被雕满了绿豆大小的凸粒,有的已经被风霜打磨得面目模糊,但有的仔细一看,还真的有人的四肢,皆呈跪伏状。更有甚者,可以依稀看到一些五官,至于表情就无法辨认了。

“那么一大片,少说也得几千人了吧!”胖子咂舌道。

“何止呢。”吴邪退后道。

纵观这块巨大的玉料,上半部分是碧水似的通透,用以雕刻树冠,下半部分则是凝脂般的润白,化为一个个人形。

再往下,玉质便变得粗砺,沟壑密布,纹路方向皆是朝下,恰似这棵巨树的虬根,深深地扎入大地。

“难道他们是在朝拜,朝拜这棵树?什么树这么厉害?”吴邪忽然觉得,眼前这棵玉树,竟带着某种神性。

“这是桑树,”一直沉默的张起灵忽然开了口,“桑楚的桑树。”

胖子和吴邪齐刷刷地看向他。

“你见过?活的?”胖子道。

“哦,我知道了,小哥当然见过,”吴邪思索了片刻,一笑,“《南疆图域》有云:'一桑为盘古之趾骨所化,有别于山间草木,故巨大无比,其根可蔽地,冠可接天,终年青郁,城池村寨皆为之覆盖。桑楚人栖于木枝下,织耕繁衍皆赖于古桑庇护。

“千年以来,飞光流转,桑楚四季如春,五毒不侵,芳芷皋兰可滋百亩,似人间仙域一般。故代代桑楚之人奉其为神树,于历年立春之时取白水源头之水,浸以红山之桃花酿成新酒,事礼祭拜之,以敬其恩惠福佑。'这镂雕描绘的就是那棵巨桑,对吧?”

张起灵点点头,看着吴邪的眼底似乎带着点惊讶。

“想不到你这么有文化,”胖子拍了拍吴邪的后背,“一背就被这么一大段。”

“我以前就给小哥背过,”吴邪朝张起灵笑了笑,“你还记得吧?咱们刚遇上那会儿。”

“嗯。”

“那你也够厉害的,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说得一套一套的,这么溜!”胖子道。

吴邪得意地笑道:“那当然,桑楚是小哥的老家嘛,我当然得——”他住了嘴。

“你得怎么样?”胖子道。

“没怎么,我还能怎么呢?好好记清楚呗。”吴邪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转过头去,不看张起灵。他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烫。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不过,这里怎么会出现桑楚的东西?我搞不明白。”

“啧啧啧,”胖子一脸坏笑地摇了摇头,“得了得了,既然搞清楚这是什么了,你也就别瞎想了,咱们撤吧?这雨差不多也停了。”

吴邪这才向窗外看去,不知何时,这雨竟然真的停了,一个淡青色的太阳挂在百丈外的山头,向小小的庙窗里,洒下几缕淡光。

“已经到早上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这都快中午了!你也真是够能睡的,小哥看见你那憨样,硬是不让我叫你起来,说话声音稍微大点都不成!”胖子不满道。

吴邪一听,身子顿时僵住了,他假装在看窗外风景,悄悄瞄了张起灵一眼。他似乎从那双同样在看风景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促狭,仅仅一瞬,他就立刻扭过头去,弯着眉毛偷乐。张起灵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说,你们俩眉来眼去还来上瘾了是吧?不赶紧走,准备在这破庙里过一辈子?”

“这儿怎么能过一辈子呢!”吴邪道,“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5 20:23:00 +0800 CST  
说罢,他走上前去,闭上双眼,合掌对那尊残佛深深一拜。他默念道:“今日之事,诚谢佛祖庇佑,后日之路,不求福佑,但求平安。”

张起灵和胖子听到这话,也闭上眼,默默对那尊笑佛鞠了个躬。

平安。

片刻之后,三人行在山间的石板小路上,啼声哒哒地响个不停。青空初晴,碧透得很,山林间的缕缕雾气似乎也氤氲成淡淡的翠色。山林像是被洗净了一般鲜亮通透,在这一片青碧之中,时而落下几点鸟鸣,嘤嘤婉转,不染苍青。

吴邪放松地伸伸懒腰,深吸了一口沁润的空气,问道:“下一站,咱们去哪里?”

“琉璃镇。”张起灵在前面淡淡道。

“哎?这么好听的名字,”胖子道,“但愿它不会也是峪城那副鬼样子!”

“但愿。”吴邪道,“一晃这么久,也没数数出来几天了,今儿个是几月几号?”

“七月初五,怎么?”胖子答道。

“那两天后就是七月初七了!琉璃镇肯定有七夕祭吧,肯定也有灯会,”吴邪眼中闪着兴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陪着过七夕呢!”

“得了,谁陪你啊。”胖子在后面不屑道。

“当然是小哥了!”话毕,吴邪就后悔了,三人立刻陷入了沉默,张起灵勒住了缰绳,背对着吴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白驴倒是欢快地凑到大黑马身边,蹭了蹭对方的侧颊。吴邪浑身僵硬地不敢往身旁看。

四周顿时静得只有鸟鸣,把这静谧显得更静,只有吴邪的呼吸声很清晰,一起一伏,越来越剧烈。

这时,张起灵却往吴邪耳边靠了靠:“好。”

“……小哥?你说什么?”

张起灵看着表情复杂的吴邪,微微偏了偏头,眼中的光彩似乎也生动了些。他淡淡开口道:“好。”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5 20:23:00 +0800 CST  
三人到达琉璃镇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的傍晚,也就是七月初七当天。这一路上天气晴好,也未再遇上其他麻烦,倒是让习惯麻烦的吴邪觉得颇有些意外。

闲话少叙,且说这琉璃镇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琉璃镇位于溍水之滨,所谓溍水,传说是白水的一个分支,奔腾千里至此,已经敛了急猛,化为了一纵百尺宽的清流,终日温和地在小镇边流淌着。这蜿蜒的溍水向来被认为是南疆与中原的分界之一,过了琉璃镇,渡了溍水,进入对面那郁郁深林之中,便是真正离开中原,到了那南域荒莽之地了。

行至镇口,张起灵一声口哨,大黑马便扬蹄飞鬃地冲向后面的山野,其余的一驴一马仿佛把它尊为老大似的,也跟着消失在林间的暮霭之中。

“我的这头驴,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吴邪长叹一声,佯装痛心疾首道。

余光里他看见张起灵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消融在赤红的夕阳中。一旁的胖子“啧”了一声,道:“吴半仙,能不能别一副儿大不由娘的语气,不过,小哥,你确定你再一声口哨,它们就会乖乖回来?包括我的?”

“你还别不信,”吴邪说着踏上通向镇口的小径,一脸的放心,“那大黑马就是那么神,我可是见识过。”

“你的驴听它的话,不代表我的马也听,”胖子凑近,一脸贼笑道,“就像你听那小哥的话,不代表我也……”

“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吴邪正色打断道,“赶紧的一会儿天就黑了!”

暮鼓八百下的声音中,三人走上了镇中的街道。粗砺的石墙黑瓦遍布街巷,俨然是当年边野藩镇留下的建筑风格,然而那精致的流脊飞檐却又蕴着一股中原的汉唐遗风。它有贯穿全镇的麻石街,有流淌于麻石街上的甜酒香和木屐声,有通向热闹而且湿漉漉的码头,也有一些似乎永远不会探出人面来的紧闭门窗。

市井之中一切都是平常与安详的,似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古朴秀致的小镇,星罗棋布的聚落之一。熙攘与喧嚣中,连暮光也显得明澈几分,倒是不负它的琉璃之名。

三人还未来得及安顿行李,倒也不必着急——两个多年在外行走的江湖客,一个穷算命的,又能有什么行李。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9 22:35:00 +0800 CST  
“刚刚击了暮鼓,按说已经过了酉时,”吴邪道,“街上连个游艺队伍都没有,不对啊,难道这里的人们都不过七夕?”他拉住一个身边走过的素衣老叟:“老伯,恕我冒昧打扰,敢问你们步履匆匆,可是赶去庆祝乞巧节?”

那老者闻言停步,把吴邪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笑了:“是啊,怎么,你们可是也要前去?”

“如您所说,我们乃是异乡客,途径此镇想要凑个热闹,却不知这七夕祭在何处。”

“那请随我来吧,” 老叟道,“我们琉璃镇的七夕之祭,与别处皆不相同,唯独有缘人,才能一起度过。”

吴邪还没琢磨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老者便捋着胡子含笑抬步,兀自走去。吴邪拉上张起灵,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老伯,何为有缘之人?”

“到时便能自知。”

吴邪撇撇嘴,心说这年头,喜欢故弄玄虚打太极的还不只自己一个,身边的张起灵倒是一脸淡然,任他拉着,一步一步迈得稳当。

胖子早就吼了一嗓子“回见”,此时不知在哪个酒馆快活。随人群行了片刻,老叟忽然停下脚步,回首一指:“这里,便是入口。”

“入口?”吴邪抬眼看,只见一牌坊的匾额上书“游船”二字。

“这是码头?难道里面有条暗河?”

“这里可以算是一道设给有缘人的关卡,”老者把二人领到了一条走廊前,中间用竹壁隔成两半。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从这里分头进去。”

吴邪看到竹壁两侧各有不少男男女女在墙上题字,稍微走进细看,竟是在书写对联,于是不解道:“对联?这就是关卡的考验?”

“没错,”那老者慈祥地笑了笑,吴邪心中一松,这可是他的强项,然而老叟又说:“你写上联,另一面有人对下联,谁对上了,就是你的有缘人喽。这个关卡,本就是为了年轻男女寻觅有缘人设计的,因而只有有缘之人进去之后,才可以同乘一条游船。”

这时,忽闻风声一振,原来是那面竹壁竟然就地翻了个面,不知其中是什么机关在起作用。适才人们书写的字迹,全部到了对面人的面前。

“该他们对了。”

吴邪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匆匆谢过老叟,便拽住张起灵道:“小哥,你听好了,我一会儿就写——”话说到一半,二人就被人群推到了走廊口,两个笑意盈盈的老妇人二话不说把二人分开,推进竹壁两侧的长廊。

“写吧。”老叟在外面道。他看着一脸焦灼的白衣青年,以及淡淡看着竹壁的玄衣侠客,心中似有一种明白。他转身而去。

吴邪看身边的姑娘小伙,喜气洋洋地拿水桶浇淋着墙上的墨迹,似乎个个眼中都充满着期待。他郁闷地握起笔杆,心说小哥可千万别谁的都不对,可他转念一想,什么都不对也比对成别人的强。如果让他张大侠和不识之人同乘一船,人家估计得被吓跑,不过这也好办,自己可以趁机替补,若是没吓跑……吴邪苦笑一下,心说现在患得患失有什么用,这不还没定呢嘛。

头顶的昏黄灯光随着笑声晃动,吴邪也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在墙上找了个醒目的空地,上书: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

然后便是漫长而忐忑的等待。几次他都欲改而未改,踌躇多时,直到墙面被哗地翻到对面去。

他写的那句,是一直梗于心中的一方上联,至今也未遇上可以作对之人。吴邪之所以写上如此绝对,是因为让张大侠对对子,他想都不敢想,那么,就干脆写一个谁也对不上的。他长叹一声,心说算了,大不了一会儿耍赖,以张起灵的武功,应该也没人能怎样。

枯等半晌,对面传来吟读对联的声音,都是对好的,一个接一个。这边被对上的青年人们,都红着脸走出走廊,去见自己的“有缘人”。吴邪竖耳听着,心焦如焚——他一方面祈祷着千万别有人读起,一方面又暗暗期待着什么。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声音冷不防地从对面响起,喧闹中听不真切,却把吴邪惊出了一身的汗,随后,有人念出了下联:

“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

妙极!那一瞬间,吴邪心中一愕,旋即悬着的的巨石终是落了地——他这次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

是张起灵的。

冷冷清清,干净疏朗,错不了。

太多想法在心中冲涌。吴邪心擂如鼓地被管事的妇人推出长廊,一转脸,就看见张起灵淡淡的目光,正候在身侧。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9 22:36:00 +0800 CST  
他愣是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道:“小哥,你刚才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认得你的字迹。”张起灵淡淡道,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见吴邪一脸的不解与欲言又止,又解释道:“我见过你书上的批注。”

“哦,原来是这样,”吴邪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在摇曳的灯火中显得格外温和,“想不到你厉害到这种程度,能文能武,这个对子我想了好久,也没能找到下联,”说着吴邪眨眨眼睛,“今天终于痛快了!”

张起灵默默点头,望向远处火光明灭的河面,他没有说,自己早已逐本阅读了吴邪所带的每一本书册,而那句上联,曾多次出现在书页的角落,被浓墨圈了一遍又一遍。他固然能从透纸的墨迹中,看出吴邪一遍又一遍的思索。也是从那时起,这个上联也开始盘桓在自己的心中,常夜深人静之时闪过脑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起灵也不知道,适才在竹壁上看见那句,自己眼底闪过了怎样从未有过的神情。然而人总有灵光一现的时候,石头也会开窍。

就像走马灯掠过,流光一瞬的刹那,飞虎旗也熊熊飘起。

“走吧。”

在去往暗河的路上,还坐落着唯一一方小铺,二人走过,发现铺面摆的竟然皆是小泥偶,其形象多为传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大小、姿态不一,最大的高至三尺,与真的小孩于相上下。

一群孩子围在铺面周围,每个人都欢欣鼓舞地捧着一个精巧的泥偶。

“这是什么?”吴邪问坐在泥偶之间的姑娘。

“磨喝乐,”那姑娘说着又递走了一个泥人,“买一对吧,公子,许愿灵得很。”

“可以许愿?”

“当然啦,”姑娘咯咯笑着,“姻缘,善缘都可以求,买一对吧。买了的最终都能成眷属。”

吴邪自然知道其中的奥义,作为一个算命的,对这种说辞他可算得上是行家里手,缘分之事也从未妄图强求。可是他看见身边张起灵的侧脸,以及对方注视着泥人的专注神情,脑海中忽然闪过那面血红的镜面。下一秒钟,他竟鬼使神差般地掏出了银两。

“给我来一对儿大的。”

明月,清风,不远处是火光流溢的河面,身边是嬉笑着的孩童,飞蛾般呢喃的男女。

“抱好了。”吴邪往张起灵怀里塞了一个胖乎乎的“磨喝乐”。他认真地看着张起灵的眼睛,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握惯了刀柄的手,轻轻捧着那笑意盈盈的小泥人。

晚风真暖,两人都出了汗。

从卖磨喝乐的人那里,每个孩子捧走一个心愿。

你是我的心愿。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9 22:36:00 +0800 CST  
我好蠢,忘记标章数了,刚刚更的是第十章(上)
姑娘们晚安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19 22:40:00 +0800 CST  
第十章(下)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一叶小舟在黑黢黢的河面上随流而行,道是明月无意,却说流波有情,船上的气氛有点怪。

“吴邪啊吴邪,你看看你,以前只有说废话的份,现在怎么连话都说不出了,”白衣青年冒了一身汗,一动不动地垂首和泥偶对视,默默在心里说道,仿佛那泥偶就是自己,“都怪你心思不正,胡思乱想,没事过什么七夕,还有胆跟大侠过!现在好了吧,懵了吧?”

泥偶笑吟吟地看着他,人畜无害,不过那笑意到了吴邪眼中,变成了实打实的嘲讽。

“……笑什么笑!”吴邪暗暗腹诽道,心中也觉得奇怪,自己竟在和一个人偶进行并不存在的精神交流,“我说吴邪,你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大侠以前跟个闷油瓶似的,你愁,现在大侠好不容易开了点瓶口,你自己又在这儿唧唧歪歪干嘛?”

“怂,还是怂。”最终,吴邪得出了结论,戳戳泥偶的圆脸盘,叹了口气。

张起灵专心撑着桨,哪知道身边坐着的这家伙撑着脸颊皱着眉,脑袋里面想了多少。只见吴邪负气似的把自己的磨喝乐往船舷上一扔,小泥偶眼看着就要滚到水里,他又连滚带爬地撅屁股捞住,小心翼翼地和另一只摆在一起,老母鸡护鸡仔似的僵着护了半天,才拘谨地靠回船沿。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格外小心。张起灵听得出来,他在压抑自己并不平稳的呼吸。

“泥菩萨过河,有去无回,不好不好。”吴邪神神叨叨地说,话毕似乎有点尴尬,又抬头对张起灵赧然一笑。

这种人,从没见过。张起灵如是想,不知是第多少次。

吴邪见大侠脸上竟是一派温和沉静,心下也稍稍放松温暖了些,看着船面思忖半天才找话道:“你以前放过河灯吗?”

对方默默划着桨,偏头看看他:“没有。”

“真巧,我也没有,那看过吗?”

划水声咕嘟咕嘟。

“看过。”

“我也看过,”吴邪讪讪一乐,神色不太自然。他顿了顿,“但不是在锁城,说来也是奇怪。”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在听。

“两三岁的时候三叔带我出了一次锁城,我们坐一条船,去见一个人。好像是个姑娘,我也记不清了,但后来三叔一直死不承认,甚至跟我说根本没有带我出锁城这茬事。

“他这个人,说话总是有一出是一出,我被他蒙习惯了,早就不信了,不过那次出游真的很好,我很喜欢,”吴邪似乎思索了一番,“除了'好'之外,想不出来其他词了。河灯真美啊,如果真的有仙境,那仙境一定是这样的。”

“仙境。”张起灵淡淡默念。

“唉,还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吴邪看着身边经过的豪华的游船画舫,上面歌舞升平,笑语不绝,“锁城没有河,只有城外的一条江,那条江太大了,放了河灯,瞬间就被波浪拍灭,卷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补充道:“事实上,晚上我是不敢到江边的。”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22 18:04:00 +0800 CST  
在吴邪的世界观里,锁城那片方寸世界,以及其中相识的寥寥几人,曾经代表了整个生活,而那条江即是危险的代表,津渡即是通往危险的不归之路。

这是他心里的旧疤,因害怕耻笑与怀疑而深埋心里,但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又或许是人憋久了总得倾诉,而他眼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张起灵,他如今决定说出来:“我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在夜晚的江边看见一群鬼在渡江,”话没说完,他猛然抬头看着张起灵:“你信吗?”

张起灵不语,只是用黑沉沉的眼光看着他,安静地点头。

吴邪似乎是重重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袖口道:“我当时是去捞鱼,白天设了几张网,夜晚偶有溯游的鱼落进去,但那天我什么也没捞到,”吴邪一直紧皱着眉头,神色僵硬,他沉吟很久才继续道:“我收了网,就看见不远处,一群鬼在江边聚集,他们有人的模样,但我敢肯定他们是鬼,有时候这就是一种感觉。然后我看见,他们正把什么往江水里拖,我还听见了女人的尖叫,我跑过去一看,他们又不见了。”

张起灵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会打扰你讲话。而吴邪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这是天赋,或者和他看事情与众不同的切入点有关。他之后似乎陷入了恍惚,仿佛那日情形在他眼前重现,半晌才继续:“江面上飘的,江岸上站的,一瞬间都不见了。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留……那是一个女人,我不认识她,但她死了,浑身都是水,眼睛瞪得很大,看不到瞳孔。她的尸体被江水卷走,越漂越远,就像水面上的一块破布,我怕极了,所以我立刻跑了。”

“回去之后,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真乃不仁不义,懦夫是也。但是,我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到现在,我自己都不太信了。谁能看见鬼呢?可那个女孩子,真的死了。”吴邪小声说道,失神地抬头,却发现张起灵已经放下了船桨,此时正坐默默在自己身边。流了一背的汗,一过风,嗖嗖地凉。

“你害怕吗?现在?”他听见张起灵问。

“江中的惊涛骇浪是白色的,我总是觉得它很浓稠,可以把一切都遮住,不着痕迹,谁也不会注意。深水之下谁知道有什么呢?”

是啊,深水之下究竟有什么?这个问题吴邪想了好多年,但三叔走了,他就发现自己身边已无人可问。所以这疑问连带着那女人惊恐的面容,不冥的目,以及浮肿的尸身在他心里扎根,越扎越深,最后长出了由想象与愧疚浇灌出的恐惧。

十二岁的少年,看见鬼杀死了一个人,然后独自生活,长大到现在。

有些东西只能掩埋,无法拔除。

张起灵二话不说,直接抓起船桨往岸上划,吴邪却腾地站起,拦住了他:“我不想上岸!”

“为什么?”

为什么呢?吴邪也问自己。为什么呢?这黑黢黢的河水,分明和那夜江面一样难测,自己的身上,手心里,也明明全是冷汗。

但他确定自己不想上岸。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河岸上的夏虫也噤了声,耳边只有流水的声音。小船破过的水面黑得发亮,下面仿佛有千丈深,星月也被它吸去。吴邪扭头,不去看它。

“我也真是的,七夕节还说这么不吉利的事,”吴邪小心翼翼地对冷着脸的张起灵道,“以前的旧事,我自己都不信的事,现在说有什么意思?”

张起灵不语,埋头划着桨。

作为一个七尺男儿,有什么是值得惧怕的?吴邪有点惭愧,低下了头:“不能算是害怕,我只是担心到时候到了桑楚,该如何渡白水。对于平缓的河流,我其实没有太多恐惧,顶多晚上会紧张,胡思乱想,出点汗,变话痨什么的,像我刚才一样,我……”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22 18:04:00 +0800 CST  
还是害怕的。或许是未知的,不确定的,都会让他对安全产生质疑。江河湖海,本无区别。深水下面,究竟是什么呢?魔爪与毒牙,鬼域与魔窟,又是否在潜伏呢?

他何时想明白过。

“吴邪。”

被突然打断的人一愣,跟着轻唤抬头。

然后,吴邪就看见张起灵仿佛带着他身上的光,天神一样跳进了眼中,进入恍惚的缝隙,瓦解了眼前迟迟盘桓不绝的黑暗。

什么时候到的?是这里了。张起灵的身后,是一水的河灯。温柔的火光在黑色镜面般的河水中流溢,混合着身边其他游船传来的笑声,飞蛾般呢喃的气息。

就像火焰融进了流水,太阳散入了黑夜,一重,两重,重重。有光,是光,慢慢进入了吴邪的眼中,注入了他的身体。

张起灵划着船,带着他,进入那片光里。

“放一个吧。”张起灵没有多言,从船尾拿起一盏莲花形的河灯,搁在水里的河灯上点燃,递给他。

“小哥。”

“你别怕。”张起灵拍拍他的肩膀。

……

深水之下,究竟有什么呢?心中无法消散的魔爪毒牙,鬼域魔窟。深水之下有吴邪深深的恐惧。

当时脑海中蹦出游河的念头,吴邪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这次为何会有那么深的渴望期待,为何不愿太早上岸,其中的原因他道不明。或许是因为记忆中河灯的美好告诉他此行的风景该和张起灵一起看,或许是那些可怕的事物,内心幽深之处的恐惧,都与张起灵这个人绝缘。

当你对一件事的期许远远多于你对一件事的恐惧,你是一定会去做的。

都是因为张起灵。吴邪是明白的。

他默默接过河灯,几乎是带着虔诚之心看着它漂远,似乎是载着什么,融进远处如星河一般的光幕,流向遥远的地方。

他站起身,看着张起灵。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直都在,让他着迷。

以前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在等你,你不知道他是谁,但你一遍遍告诉自己,总有人在未来等你,你也在等他。那么,如果有一刻,你觉得你们相遇了呢?

吴邪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拥抱,于是也照做了。他能感到张起灵身上一僵,连拥抱也是紧绷的。但是他听到:

“你不用再害怕了,吴邪,过白水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张起灵在他耳边说出一串话。

吴邪无心再数这回究竟有多少个字。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这力量让他紧紧地搂住了眼前的人。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也缓缓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人能看懂他眼底的情绪,但他今天是柔软的,至少比往日柔软。

人总是在意一个结果,比如终点在哪儿,比如深水之下究竟有什么。但总有人会让你看到过程的种种,比如谁陪你走到终点,谁陪你渡过那未知的深渊。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22 18:04: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河灯玲珑,点点暖光却可以漫溯到无边无限之处——漂流至此,二人已经抵达了一片宽阔的水域。不知何时起,身边的其他游舫都已相隔甚远,漂荡在乳白水雾中看不真切,那边斑斓的火光和热闹的舞乐似乎还在,吴邪却觉得它们离得很远了。确切地说,他此时所处,已不似人境。缈缈雾气里,头顶忽有风过之声,吴邪抬头,竟见自东方有孤鹤飞过,其翅巨如车轮,玄裳缟衣,在皓月下投下巨大的影子,于水面上掠起层层波纹。

没有一点暮夏时节的闷热,四周皆是清凉。吴邪惊讶之余,又闻耳边悠扬曲调响起,竟是张起灵将一枚竹叶置于嘴边,粗糙却清冽的鸣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吴邪看着张起灵微阖双目,微舒剑眉,竟不忍有丝毫打扰——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陶醉的神色,那种完完全全的投入,让人忍不住和他一同沉浸其中。古曲中流出的微末情绪,默默在水面铺陈开来,绵长悠远,甚至让吴邪生出了一种恒远的错觉,似乎张起灵坐在这船头,吹奏这首曲子,已有数不清的年头。

音促之时,水波荡漾起细纹;音缓之时,缭绕的雾霭便柔软地氤氲,仿佛一切都在随着那枚小小的竹叶而动。吴邪听得痴迷,不用眼看,他的心也随着那枚翠叶而动……


再睁眼时,他却打起了哆嗦——自己竟然正泡在水里!他的眼球感受到湖水的冰冷,看到暗波的韵律,在浓稠的黑暗中翻涌。

下沉,再下沉,是的,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几缕冷冷的青光打进来,发凉的水如灌了墨汁一般,幽谧且无声,把吴邪猝不及防地深埋其中。

但是他无法挣扎,任凭他如何集中精力,依旧控制不好自己的四肢,仿佛自己浑身上下只剩这双满是浓黑的眼睛与意念相连,到嘴边的“小哥”二字也被重重暗涌吞噬。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坏的。最最糟糕的是,他是一个人。听不到的心跳,压着耳蜗的沉水,密密实实的,挤向内心的黑色,只有他一个人。很奇怪,明明浸泡在水中,却没有水灌进口腔,但他依旧觉得窒息。浑浑噩噩间,似乎抓住一块浮木的底部,而那沉重的玩意儿竟然和他一同不断下沉。浮上去,浮上去……吴邪默默祈求着,感受到的却只有深坠。

现实不会是这样的,这是幻觉。吴邪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生怕这念想一断,就会控制不住绝望。他慢慢合上了眼——至少他认为自己合上了,因为眼前已无任何的光线,连刚才的一丝一缕也没有了。

细数二十年来,他时常做梦,梦对于他来说是现实中所有恐惧的浓缩,他也已经习惯在真正怕得不行的时候,敞开怀抱去迎接恐惧的到来。恐惧会让他清醒,他知道梦是会醒的。

此时的他,就在等恐惧降临,把噩梦惊醒。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27 19:06:00 +0800 CST  
然而那多年来困扰他的,来源于深水的恐惧,却在他真正身处水中时销声匿迹,仿佛从没在他心中留下任何黑色的痕迹一般。曾经想象中冒着寒气的鬼沼魔窟,啖血饮髓的未知鬼怪,以及想象时心中的寒意,甚至那夜江边的回忆,此时竟然无法给他的心带来一丝的撼动。是怕得麻木了吗?

他不知道。

他该害怕。他该无法呼吸。他该渴望张起灵来救他。他该发抖战栗,即便是在梦中。但什么都没有。他此时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片纸片,在看不见的波纹中浮浮沉沉,默然漂游……无为无声,无停无靠。

暗波就像灰白的惨淡魂灵,在黑暗冰冷之中游荡,吴邪却无法让自己恐惧。他就像被冻在了一块寒冰之中,溺水的痛苦,未知的绝望,都连同他所有的思绪被冻住了,甚至不去想为什么。

就像蚂蚁不会担心被巨人踩中命脉,蜉蝣不会忧虑被蛟龙剔去骨肉,吴邪此时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渺小,混沌之中的无人在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冷静,这种冷静让吴邪迷茫,他也知道自己的迷茫。黑暗中,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唯一可以加以推断的是,应该不会很久,因为他确信自己还活着。

但怎么才能走出去呢?此时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可以让他去辨认、去抓住的东西,到底还是有的。是那一调古曲。

是的,张起灵吹竹叶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边。那样真实,那样近。

真耶?幻耶?

容不得他多想,等到再次睁眼时,又是在岸上了。


黑暗如同在熔化般消弭,映入眼中是大片的绿色。定睛看,细碎的树叶拂照,一派春和景明。吴邪眯了眯眼,各路感知回到身上,他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一棵巨树的宽阔枝桠上趴着,乌黑的虬干,带着细细齿纹的圆叶,清香透风。

是桑树。

莫名地,吴邪心中猛地一松,这感觉就像久侨在外的人回到了故乡,熟悉又陌生。他感到身上无比的轻盈,这种轻盈清空了他心中所有的戒备和疑惑,直叫他想要双腿勾在枝上,倒挂着看树下绿意蔓延的世界。

地面离得好远,除了绿什么也没有。

他却觉得自己在等着什么让他幸福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很多情绪,很多感受,一股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冲入你的脑袋,你有点懵,但你确定它们是你的。

人确定一件事情,心里原因往往比客观原因更有分量。就像明明知道这是幻境,吴邪却确定自己不想走出去。这与刚才沉水的幻觉是全然不同的,他毫无离开的欲望,只想在这枝桑木上安安静静地躺着,听微风吹过的声音,然后等待。

等什么?

等要等的。

要等什么?

他。

树下传来了沙沙的响动,声音停止的时候,一个负剑少年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竹林边。吴邪终于确信心中这种幸福的真实性。

吴邪几乎是从树枝上蹿起来,往下扔了一串桑枝。桑枝飘飘悠悠地落下,融入满地的茵茵绿色之中,被那黑衣少年拾起。

少年仰了仰脸,朝吴邪的方向招手。

不带任何犹豫地,吴邪立刻向下俯冲,这就像是一种本能。这棵树可真高啊,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衣领,他觉得凉爽;地面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逼近他的脸,他却觉得放松。

随后,他听到“啪嗒”一声,是自己落地的声音,随后风声和心跳都静下来。无心去思考这种飞天之力从何而来,因为幸福的感觉已经无端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没有留给其他情绪的空间了。在和煦的暖风中他感到了幸福,在浮云的柔软中他感到了幸福……俯冲的时候他感到最为幸福,因为自己正在靠近,靠近眼前这个人。

那人眼眸低垂,却看得清是那张脸。就是他,他是张起灵。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27 19:06:00 +0800 CST  
小哥!吴邪张口才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四周只有竹叶的飒飒声。然而那负剑少年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朝他淡淡一笑,那是舒展的,毫无戒备的笑容。

他是个少年,青葱,明亮,甚至有点柔软。

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露出从来无法想象的表情,任何人都会惊诧。可是吴邪却感到自己在笑,脸上的笑意,竟然已经漫到了心中。

那少年拍拍身边覆着干燥软苔的石块,没有说话,吴邪却知道那位置是给自己的。他坐下,耳边旋即响起了悠扬的曲调。还是那首古曲,时光在张起灵唇边竹叶的某处重合。

透过叶隙落下的阳光在张起灵身上打出一个个圆且暖的光点,澄澈得仿佛也带着绿草的香味。二人似乎没有说话的传统。是因为我发不出声音?吴邪想着,心里把那段旋律哼唱了无数遍,几乎刻进心里。

那日的歌一直流淌到夕阳晚照,那日的夕阳红得仿佛要从天上掉下几滴烛油。吴邪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惊诧地觉得习以为常。内心深处的某种直觉告诉他,这种无声的道别似乎是每日都要发生的,重逢也都是心照不宣。他不必追,似乎这事情是早就明白的。

吴邪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留住他。”他追上去,走入林间浓淡相间的雾霭,但他却未再次看到少年张起灵的身影,唯有一柄长剑被黑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泥土上。

弯腰拾起,或许是身处虚幻的缘故,吴邪竟然感受不到任何重量。抖落黑布,露出来的却不是剑。那是一把古刀,刀柄处是锋利且深刻的云纹,玄铁的黑色刀刃在暮色中哑着光,让他眼前一亮的是,在靠近刀尖的刃上,似是随意地排布着几条颜色稍浅的流畅线条,似乎组成了什么图案。

黑金古刀。这四个字稳稳地落到了吴邪心中,他捧着刀走回树下。

这就是小哥要找的刀?那么,这些线条的纹样,又代表着什么呢?

我怎么把它带出去?它与刚刚消失的那个小哥……又有什么关系?

他听到巨树在自己头顶沸腾,让他觉得自己可以飞。万物沉浸在雾霭之中,雾霭被夕色染成紫色,天地一片混沌初开的模样,把他浸泡在里面。

这个幻境,一定是有什么意义,自己没有弄懂。吴邪默默想着,眼看着手中的古刀被温和的风吹成凌落的碎片,紧接着还有他自己,以及眼前的世界。

那曲古调也在脑海中停止了。

随后发生了什么,他无从想起,意识再次恢复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眼前是坐在一边,浑身滴水的张起灵。

“……小哥?”吴邪忽然无比地疲惫。

张起灵点了点头,他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却爽朗的声音:“醒了?有没有梦到什么?”

一个肥胖的老头从矮门之外挤了进来。

吴邪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我们是怎么到这儿的?这儿是哪里?”

那老头哈哈笑了两声,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神色清淡的素衣女人走了进来,高高的发髻在她手中的烛光下乌黑发亮,脸上却又一丝不难察觉的衰老。

“你们的船已经在水里坏掉了,这位小哥扛着你游到了这里。其实是那条河,把你们引过来的。”

“我不太明白。”吴邪看着张起灵道。

“我们这里应该是整条河边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了,而且我们在等一个人,”女人柔和地说,“我们等的人,会因为河面上的雾气而昏迷,出现幻觉。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你就是那个人了。”

“什么人?”

“吴邪。”女人忽然开口,丝毫不理会吴邪脸上的诧异,“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丝绣的锦囊。

“谁给我的?”

女人摇头,缄口不言。

“他有说过什么吗?”

“这里面装着关键时间可以解除疑惑的东西,想必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在你认为时机正确的时候,就把它打开吧。”

“请把话说清楚。”吴邪心说你跟我打什么太极,故弄玄虚我才是行家。

“起来吧,”这时,一直沉默的肥胖男人阴沉道,“带他走。”这话是说给张起灵的。

“你再问别的,我也不会回答的。收好你的锦囊,那个门可以通向外面。”

吴邪看那两人神色不善,加之此时心乱如麻,也不想在此阴森之地多做停留。他背好自己的行李,悄悄瞄着那两个怪人,跟着张起灵走入了那个幽深的暗门。

门中的窄道侧壁竟然还设有灯烛,显然是人为设计好的。吴邪听到了水声,就从侧面传来。

“这条路是在水里!”他惊讶道。

“暗河最终是通向地下的。”

“地下……那么按刚才那两人所说,我是中了雾气的招,然后咱们漂到暗河的地下部分时,船坏了?”

“瞬间散架,毫无预兆。”张起灵在他身侧点头。

“然后你就发现了那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我们就遇到了那两个人,得到了这个。”吴邪甩了甩手中的锦囊,只觉得各种事件发生得太快,乱成一团,但这个锦囊必定是关键,不该贸然打开。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经历的一切,就像是设计好的。”

“的确……我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人去设计,但又不能危及生命,似乎设计者仅仅是想要……传达什么信息?”

“幻境”二字赫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雾气从刚上船就有了,也就是说幻境极有可能是从那时开始,那么,张起灵所说的那些话,河灯,以及那首古调——他竟然无法回忆起一个音符了,凡此种种,都是幻觉。

他虚妄的想象。

吴邪垂下了眼睑,顶着地面疾步走着——还是专心走出去再说吧,能想象得出来,也未尝不是好事。可他却抑制不住地觉得心慌。

那之前的呢?不会也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他的眼神不自然地在自己和张起灵身上扫动,似乎在寻找中什么。

磨喝乐,磨喝乐。你在哪儿。

那两个娃娃似乎是他在茫茫的不确定中,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了。

张起灵忽然察觉的出身边那人的紧张,他思索了一番,忽然有些明白。

“都是真的。”他把两只磨喝乐递到吴邪眼前,先前它们正好好地在行囊里放着。

“真的?”吴邪抬眼。

“放完河灯之后,你才昏迷。”张起灵的眼睛告诉吴邪,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吴邪感受着手中泥人的重量,终于找到了,笃定的理由。

暗道不短,步履匆匆。

直到打开头顶的挡盖,看到琉璃镇的街巷,二人才惊觉天色已明,地下半晌,地上却换了日月。

“小哥,我梦到了一棵桑树,我觉得,你也见过它。”翻身走上街道的时候,吴邪这样说道。他似乎斟酌了很久。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27 19:07:00 +0800 CST  

楼主:有志根号下4b方

字数:144158

发表时间:2015-10-03 17: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4-30 21:58:21 +0800 CST

评论数:1595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