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知北游 游侠瓶×神算邪 (古代架空长篇 瓶邪 HE)

刚才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洞口,引燃了火堆。

这是置人于死地的做法——火的燃烧会迅速消耗洞中的空气,形成低气压环境,瀑布的水会无可阻挡地涌进洞里。但在这之前,里面的人就会由于缺氧而死了。

看到这个,张起灵瞬间就明白了发生这一切的因果——有人把他们逼进来,一头用邪祟堵住,一头用火封死,造成一个死局。每一个环节都被设计得刚刚好——洞里根本没有能够用来灭火的东西,瀑布也很难利用上,还有手铐让二人无法分头行动,昨日的匪徒也极有可能参与了这件事。

设计的人很聪明,用的手段都是张起灵用刀和武力无法解决的。

张起灵回忆着自己的仇家,是何人如此着急地置自己于死地?然而情况不允许他想那么多,此刻要做的就是不让吴邪分心。活命的钥匙握在吴邪手里。

“后面是什么?”吴邪在水膜上隐约看到了倒映的光亮,回头却看见张起灵紧贴在身后的侧脸,挡住了视线。

“无妨,专心。”一时空气还不会耗尽,张起灵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好,你把铜镜举好了。”尽管大侠离得那么近,让吴邪心跳如鼓,他还是不愿耽搁,朝着两拳远的胶质膜又比划了两下,猛地把一根银针刺进一点,毫无停滞犹豫。只听“噗吱”一声,银针也没入其中消失,但这次有所不同的是——

透着油水光亮的膜中似乎漾起了一层悄无声息的波澜,与此同时,铜镜血红的镜面哑着光,其中有一个影子瞬间闪过又消失。这个瞬间被吴邪张起灵同时捕捉到了,是一个类似于孩子的短小身影,幽幽一闪,又化在膜里曳动的油腻波纹里。

耳畔似有孩童的呢喃嘤语,如怨如艾。

困了个小孩?不会吧。吴邪盯着再次空空如也的镜面以及大侠举着镜子的手,回忆起头几年教自己算命的老头讲述过的古怪见闻。他咬破手指,往水膜表面一点,“呲啦”一声,一股白烟冒起,水膜被蚀出了一个浅洞,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孩童的啼哭。

小孩,怪魅,水影,害怕带着阳气的鲜血……有关这些的巫术传说似乎不多,瞬间一个想法蹦了出来,人也跟着放松了:“原来如此,这东西叫做'抓吉娃娃',挺邪门的一个东西,小哥我跟你讲……”说到一半他再次看到张起灵那种冷冰冰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废话有点多,尴尬道:“总之既然只是抓吉娃娃,你就不用这么紧张了,它反应很慢的,看着吓人,害人的本领却不怎么厉害,要想解决它,让它现原形就行。”

张起灵继续盯着他,点了点头。

吴邪定定心神,准备开干。他把手中的银针全部立起来,针尖对着前面,嘴上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首根针刺入水膜之中,锁其气。

“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次根,收其神!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急急如律令!”最后一根也瞬间刺入,破其形!三个动作游龙走蛇一般彼此连缀,毫不拖泥带水。下一瞬,吴邪撤手的同时猛地一合颚,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噗”地把满口的鲜血喷出。

倏忽,原本油光水滑的黏腻东西如蝉脱壳般萎于地不见,惟一片纸人飘飘落下。三根银针“叮”地落回地面。屏障消失了,就像没存在过一样。

吴邪见此,回头对张起灵乐,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你看,我还是有两下子的,”他一边抹着嘴角的血,一边对张起灵道,“每次我一喷血,再厉的鬼见我都会怕,命里有煞气的。”

张起灵挥袖抹了抹他嘴角淌的血痕,拽上他的手腕就往前方的洞口奔去。

吴邪任他拉着,心里砰砰直跳。还好,刚才好歹没有太丢人,大侠似乎挺满意。石道实际上不长,二人心无旁骛,很快就到了另一边的洞口。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18 12:01:00 +0800 CST  
出来的一刹那,清凉的山风涌进肺腑。伫立于高岩上远望,看那天边流出朝阳的一隅,朗月还在头顶洒着清光。日月同辉之下,一驴一马正在岩石下的松木间倚靠着吃草。
“这大黑马真是神了!”吴邪松了口气,由衷赞叹。

张起灵没接话,他朝着南方眺望片刻,淡淡道:“你刚才做得不错。”

“其实也没有,我没太大本事,干这行也是时灵时不灵的,这次正巧身上有狗血,运气比较好。”吴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

“你能硬下心来咬舌,我没想到。”

“啊?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干,来不及拿刀割了,正好舌尖聚集着人的阳气,也比较有效。咬个舌头而已,又不是咬舌自尽。”

“人往往会由于惧怕疼痛而在最后一秒停住,尤其在高度紧张时会本能地避免痛苦,这也是极少数人能够咬舌自尽的原因,”张起灵认真道,“所以,你很勇敢。”

向来惜字如金的大侠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吴邪一瞪眼愣了好半天。直到手里被塞了一颗药丸,他依然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没有做梦?没在做梦吧!

“这是什么?”他迟疑着问。

“治伤的,你的舌头。”

吴邪直接把药丸吞了下去,感觉自己有点噎着。没做梦,药是苦的。

不对,不苦,是甜的!

这时张起灵把铜镜递给他,然后指了指手心里放着的那枚红豆似的木粒。吴邪一愣,解释道:“这是条小木鱼。木鱼很神奇,死前是鱼,死后就成了木。早些年,三叔养了几条,往养鱼的水里滴我的血,鱼死后就成了红色。他告诉我这东西可以辟邪固魂,你留着吧。”

张起灵看着手里的木鱼。吴邪的三叔似乎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而且还忍心用自己侄子的血来养阴阳之物。不过,看来吴邪的血液的确有不同于常人之处……他攥紧了手里的木粒,骨节发白,感受着手心里的滑凉。

休息整顿片刻,二人便马不停蹄地踏上山路,赶往峪城。

吴邪从幸福里缓过劲来后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滔滔不绝地讲着在洞里没说完的话:“据说刚才那东西有自己的意志。所谓‘抓吉娃娃’就是小孩子冤死的魂魄,通过某种恶毒的巫术被附在纸片上,再把纸片剪成人形,泡到水里,便可成此术。”

“是活物?”

“算是,又不是,传说能听明白人说话,”咱们之前说的都它给听见了,防着我们呢。所以我刚才在洞里凑近你耳边说话,可没别的意思啊。”

有时候,吴邪笨拙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会让人忍俊不禁的。不过张起灵背过了脸,没让吴邪看到。

就这样盘过了数座山,䠀过了数条河,熹微的晨光已然变成了万丈阳光,峪城的城门终于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忽然之间,吴邪的心却蓦地沉下去,他忽然意识到即将面对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

二人现在的样子是势必进不了城的。身着血衣还带着手铐,怎么看怎么像逃犯,不被抓就是万幸了。若要进去,第一步就是把手铐打开。若是吴邪没办法打开,他或许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纠结,但问题是,他现在似乎……找到了开锁的方法。

其实早在山洞里的时候,吴邪就注意到地上的连环锁似乎与铐子上的锁非常类似。他因为好奇而长了个心眼,捡了一个尚未锈蚀严重的锁头。以前研究巧术的时候就听说过解开连环锁的要义便是组合,合须组合,分亦须组合。因为打开连环锁的机关需要两个锁组合在一起才完整,完整后触发方能开锁;否则连环锁就完全是死锁,再厉害的锁匠也没法拿巧劲打开。

路上吴邪想起这事,偷偷研究了一下,发现这锁头竟然真的和手铐上的一模一样,而且,开锁的机关只有其中一半的部分。这也就意味着它在组合之后,可以作为打开手铐的“钥匙”。

这一切就像设计好的一样,慌忙中逃进的地方,竟然有他最不想要的“钥匙”,而且此刻就躺在他的口袋里。告诉大侠这件事?还是悄悄把锁头扔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在吴邪看来,这锁是二人此时还没分开的唯一理由,吴邪固然是不想把锁打开的,但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用这种手段一直拴着张起灵。之前大侠也说过,不拿刀砍断是因为不想伤了自己,若是哪天对方没了耐心,分道扬镳的结果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如果打开,我就要失去你了;如果不开,就不会吗?

路程的后半段,他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纵使有万般的不舍,他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某些心思,而剥夺张起灵的自由,这是对大侠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的贬低。他忽然明白当你需要通过欺瞒来留住某一个人时,你未免太卑微了。很奇怪,在他意识到自己对张起灵的感觉之后,反而能更理智地看待一些问题,人也跟着有了傲气,或许是因为在一个人想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对等的感情时,也会要求自己和那人站在同样的高度上,不去隐瞒抑或乞求。

想到这里,吴邪就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情绪了。他眼一闭心一横,一把拉住张起灵那只和自己铐在一起的手,默默看了几秒,然后下决心似的掏出锁头,“咔”一声和手铐合上,的把机关拨得咯啦咯啦响。

张起灵勒马回头,淡淡的目光里面倒是没有诧异。

“啪。”锁果然弹开了。沉甸甸的手铐从二人的腕上落到地上,发出闷响的同时被马蹄踢到路旁,随之而去的还有吴邪心里最后的侥幸。

吴邪低头不去看张起灵,手上突如其来的轻松感让他无所适从。他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小声道:“好了,大侠,如今已无牵绊,咱们就此别过吧,救命之恩他日定报。”顿了顿,他又解释道:“锁头是在洞里捡到的,我也是才发现这东西或许可以用来开锁,没有要瞒你的意思。”

张起灵淡定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没有波澜:“我知道。”

“什么?你知道?”

张起灵点点头,忽然冲吴邪笑了笑,嘴角勾出淡淡的,却让吴邪头脑瞬间发昏的弧度。

其实张起灵他什么都知道。吴邪捡锁头的时候他看见了,吴邪心里七上八下偷偷研究的模样依然没能逃过他的眼。江湖闯荡多年,见的事情多了,眼睛也就亮了,吴邪真的就像一张白纸。而且那连环锁的开法也是早有耳闻。之所以没有说破,是因为张起灵也在等一个结果,或者是赌一个结果,看吴邪会如何选择,从而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好在吴邪选了磊落。

面对吴邪的追问,他没有回答,而是斟酌片刻道:“你在锁城的最后一夜,便有刺客欲加害于你。他与昨日的匪徒,以及洞穴的设计者,极有可能属于一伙人,这些行动,也都是针对我的。”

“所以呢大侠?”吴邪没明白他现在不走,忽然说这些干嘛。

“江湖自有规矩,武道为重,恩恩怨怨不会用恶毒阴损的方式解决。这伙人却大有不同,我无法确定究竟来自何方,若你跟我同行,我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危。”

听到这话,吴邪心里“嘭”地一声被点亮,像是有什么忽然闪起了光。他骑着小白驴跟紧他,道:“保证我的安危?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怕的话,就可以跟着你一块去桑楚了?咱们可以同行了?”

张起灵点点头。他向来待人疏离,因为过近的距离会带给他负担和不适。然而这两日吴邪的陪伴,却让他觉得并不反感,而且他很明白,要去桑楚仅凭吴邪一人之力,是必死无疑。既然同路,助人一程也未尝不可。

此时二人已到峪城门之下。戍守的卫兵看吴邪一脸快活雀跃,俨然一副穷书生模样,便也没太在意,反倒揪住张起灵想要细查一番。张起灵则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手里不紧不慢地举起一块绘着金纹的乌木令牌。

这一举不要紧,几个卫兵怔了片刻,脸色顿时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拼命叫着:“王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小的知错!”张起灵不理他们,在远处众人偷偷围观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冒着冷气进入城门,拉上吴邪抬腿就走。

走在大街上,吴邪有点懵,他张着嘴,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大侠,你还是个……王爷?”

张起灵毫不在意地摇头道:“假的。”

吴邪又是一愣:“假的?那令牌是怎么来的,也太逼真了吧!能不能给我也弄一个?”

“一个朋友会做这种东西,等下次见他吧。”

吴邪欢欣鼓舞地点头,除了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这一天有太多的好事发生了,而且都是在自己已经做完坏打算时发生的,这无疑是最让人高兴满足的。

心情大好。吴邪拉着张起灵在街边的包子铺停下,拿一锭狗头金,换了二十个包子和一把碎银。

吴邪把碎银小心地放回内衣袋,递给张起灵一个最暄腾的热包子,道:“这几天太狼狈了,咱们去找个客栈,好好洗个澡,再睡一觉怎么样?”

张起灵默默吃着包子,一副随你便的样子。

吴邪偷乐,心说大侠肯定饿得不成,吃东西怎么还这么秀气,啧啧啧。不过想到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看到大侠秀气的吃相,他又美滋滋地哼起了曲子。

“桑楚和这峪城像吗?”纯粹是想找点话说。

张起灵摇头,又拿了一个包子。

“我真想慢点走,晚点到那里。你着急吗?”

“随你。”

“这么好?”吴邪道,“那小哥你此番回去,是为了探亲还是什么?”

“不,”张起灵忽然转头看着他,神情变了变,“我回去是为了一把刀。”

TBC

PS.你们猜猜,大侠说的那个朋友是谁?瓶邪二人在峪城里,又会遇到谁?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18 12:01:00 +0800 CST  
知北游【卷一】白水之南

第六章(上)

文/十五

张起灵在包袱里找干净衣服时,看见吴邪正盘腿坐在地上,撑着半边脸,单手拿着一本页脚打卷封面残缺的书。说是看书,那眼神却不安分,总是似笑非笑地从书页上挪开,偷偷瞥自己,被发现后又立刻闪躲到一边去,盯着张起灵身后的板凳看。

拿好衣服把包袱重新系好,张起灵弯腰看了看吴邪手里那本纸张泛黄的旧书——封皮上的字迹竟然已经被磨干净了。他皱了皱眉。

“这本啊,叫《千物录》,记录着人间的宝物神器。小哥你想看?我还带了好多有意思的杂书,你无聊的时候都可以翻翻。”

张起灵不置可否,面前那人清亮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让他觉得有点怪异,又有点有趣。他拿着衣服站直,问道:“你先?”

对方张着嘴愣了愣,才道:“不不不,我一会儿再洗,小哥你先去吧。”

张起灵点头,掏出了个东西扔给吴邪,“若是有人来找麻烦,你就吹三声。”

说罢,他就直接从窗户翻出去,下到楼下的澡堂里。不过这些吴邪都没看到,因为此刻他正受宠若惊地盯着大侠扔给自己的东西出神呢。

那是一只精钢造的哨子,没有任何雕饰,闪闪发光,冰凉的触感沉甸甸地压在手心。真不错,又冷又明亮。吴邪把它握在手里,一脸的傻笑。抬头才发现张起灵已经不在房间,下去洗澡了。

他自顾自摩挲了一阵子,越摸越高兴,忽然把哨子叼在住,埋头钻进榻上放的棉被。“嘟嘟嘟——”锐利的哨音被捂在被子里,混着霉味和樟脑味闷了吴邪一脸,但还是冲不掉他脸上的笑。

忽然,吴邪又觉得不妥,大侠耳力肯定很厉害,这点棉被的隔音效果不一定够。千万别光着身子上来救自己啊!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还没喘匀气,他立刻钻出来,顶着一脑袋乱发,连滚带爬地蹭到窗户那里,上身挂在窗台边朝下喊:“小哥!我刚才瞎吹的,你不用上来!”

楼下毫无反应,只能隐约听到点流水声。

吴邪伸长脖子倒挂着拼命往下瞅,什么都没瞅到。他揉了揉脸,坐回地上,把钢哨放到内衣口袋里,和剩下的那锭狗头金在一块。拿起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看书是为了张大侠之前提到的那把黑金古刀。这把刀很是神秘,张起灵说了这个名字之后,就不肯再透露别的了。《千物录》里对它也是只字未提。吴邪唯一知道的就是,黑金古刀绝非常物,否则大侠也不会说“我回去是为了一把刀。”

把书扔到榻上,吴邪半靠在榻沿,脑海里描摹着古刀的模样。一定有着黑色的窄刃,用精钢制成,和那哨子一样。刀一出鞘,寒光毕现,一旦碰到人的脖颈,只会觉得瞬间森冷彻骨,还没来得及喊疼,就一命呜呼……想到这里,吴邪下意识地揉揉脖子,才发现沾了满手的汗。

其实吴邪身上早就又黏又腻,潮湿的空气闷得他恨不得立刻冲进水里泡上个十天八天。他刚才不去先洗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没什么换洗衣物,走得匆忙,带的都是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补丁比好布多。以后和大侠一块走,自己弄得这么穷酸,他可不愿意。

穷真是世上最悲惨的事情。

身上太脏,吴邪不想碰着椅子或床榻。他往前挪了挪,闭目琢磨着,试图琢磨出不花钱就能弄到体面衣服的对策。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1 21:29:00 +0800 CST  
至于吴邪为何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坐着,耳边还偶尔传来张起灵洗澡哗啦啦的水声,这一切还得从一个时辰之前说起。

正如张起灵所说,峪城民风彪悍,与锁城大有不同。街市上最多的是肉铺和铁匠铺,菜刀砍骨头和铁水淬火的声音此起彼伏,把那本身就拥窄的街巷挤得像火一样热闹。

城里酒馆倒是不少,正经客栈却没几家。适才二人走了半天,才选中了这间客栈,虽说从外面看简朴了些,连个名字都没有,但对于吴邪和张起灵来说,也没什么可挑的。

当时二人掀起门帘,立即就被两个大汉堵在了门口。“干啥子的?”肥胖的老板娘叼着烟斗,小眼睛狐疑地扫着二人身上的血迹。

吴邪看张起灵似乎懒得管这些事,于是做出了尽量温和地笑了笑,信口道:“我们乃是山中求道的隐士,去往白云观拜谒师父的途中偶遇恶虎,才到如今这步田地。还望您容我们住几天。”

“白云观?是哪里?”老板娘粗声道。

“隐匿在堂庭山绝顶的白云缭绕深处,无缘者不得见,不得闻。”张起灵忽然淡淡道。

吴邪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刚刚明明在胡扯,白云观这名字都是瞎编的,大侠怎么说得头头是道的,自己都忍不住要信了呢!但他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对那胖女人道:“你若是不信,我给你算一卦便可。若是准,你就收留我们几日可好?”

老板娘浓妆艳抹的大饼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叫道:“当真?”

“当真。”吴邪说着就往外掏算筹,虽说他那本事也是真假参半,但是镇住这么一个人,吴邪还是很有信心的。

果然那老板娘被吴邪解的卦吓唬得一愣一愣的,惊喜的声音油腻腻地从喉间挤出:“大牛二牛,快把两位让进来!”她朝那两个傻大个喊,似乎盘算了一会儿,接着道:“只要你们肯给我再算几卦,在我这里住店就不要钱!我那澡堂子平时不给外人用,你们二位也可以随便用!”

“管饭吗?”

“保你们天天有肉吃有酒喝!隐士可以这样吧?”

“你没开玩笑?”吴邪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几把刷子可以获得这么大的效果。

“哎呀!不瞒你说,这峪城里不知为何一个算卦的都没有,老娘长这么大第一次遇着个算得准的。”

“一个都没有?不应该啊,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俩赶紧的把东西放上去,好好安顿下!废话这么多干嘛?”老板娘平日里是个泼妇,一个人操持着这家客栈,此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吴邪和老板娘说话的当,张起灵已经在偏院里拴好驴马,还在这客栈里走了一圈,结构也差不多摸清了,点头示意吴邪没问题。

“你看看你们,我还能害你们不成?只是我这小店简陋,也没得那些花里胡哨的浴池浴盆,别嫌弃就成。”说着老板娘给二人展示了那间只能用水瓢舀热水浇洗的浴室。

“没问题没问题。”吴邪一手拎着破包袱,一手拉着张起灵喜笑颜开,心说只要不要住店钱,你让我给你算几卦都没问题。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1 21:29:00 +0800 CST  
此时吴邪阖眼坐在客房的地上,回忆至此,忽然一拍大腿蹦了起来。对!算卦!如果老板娘说的都是真的,换件衣服穿至少没问题!这么好的财路自己怎么就给忘了呢!

于是,当张起灵从浴室里出来时,就看到吴邪搬了个马扎坐在客栈门口,身边围了一群人,拼了命往他身边挤,口中喊着“大师给我算一卦!给我算一卦吧!”

张起灵瞬间明白了吴邪在干什么,心里想着人总是对未来有着莫名的狂热,殊不知过去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并且是失去了就找不回来的东西。他走过去,抱着手臂站在吴邪身后,只见脚边的地上,放了满满一堆碎银子,还有一套崭新的白色衣衫。

而吴邪呢,正拿着个算筹筒侃侃而谈,眼里流出睿智,谈吐中生出风云,一言一语玄之又玄,当真有一种神算的架势,仿佛真的可以把宇宙古今之事算尽道尽。

就在这时,吴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对上了张起灵黑沉沉的眼睛,口中所说的话也戛然而止。他弯腰抄起碎银和衣服,站起身来对围观众人朗声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有什么想问的,以后有缘再说吧。天机不可泄漏太多啊。”

说罢他就在一片哀号中进屋关门,靠在门板上,捧着一抱好东西压低声音道:“你看怎么样,我这一小会儿就赚了在锁城一年的钱!还换了套新衣服!小哥你想吃什么,他们散了我就去给你买!”

“先洗澡。”张起灵想都没想,看着吴邪亮晶晶的眼睛说道,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此刻有多温柔。

但吴邪意识到了。这导致他后来洗澡的时候手忙脚乱,心跳如鼓,尤其是在想到大侠刚才就在同样的地方洗澡的时候。

吴邪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是大侠呼吸过的水汽啊!

张起灵在门外数着银子,半晌听到浴室里传来“扑通”的水声,以及一声压抑着的惨叫“哎呦!”。他揉了揉眉心,知道吴邪绝对是脚下一滑栽到盛水的大桶里了。

张起灵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因为刚才听到吴邪在楼上喊“小哥!我刚才瞎吹的,你不用上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险些也栽进去了呗。

还好自己底盘稳。张大侠一边屏息听着浴室里的动静,一边觉得会武功真好。

TBC

PS.决定把粗长的一更分为上下放啦,以后都这样,更新频率会高出很多。(其实现在依旧挺粗长的……而且高甜……)觉得甜就用评论犒劳我,那样我会更勤快的~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1 21:31:00 +0800 CST  
@柒零零三@米雪甜果@Peace杨子@燕云低回@峰峰我不想长大@G华园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1 21:32:00 +0800 CST  
@G华园@回眸浅笑花未落@浮真澈白@澜井蓝妍@夜雨潇潇静吹笛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1 21:32:00 +0800 CST  
@金瑞夕丫头@旋旋冰棒@万呇@yi卿涩颜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1 21:32:00 +0800 CST  
知北游【卷一】白水之南

第六章(下)

文/十五

山风无声地吹来,带着些许潮气,掠过峪城连绵的屋顶和墙廓。客栈的窗户吱呀吱呀地响了几声,破了洞的窗户纸跟着也铮铮地随气流震动,脆生生地响。

山坳里的小城,风一吹就不像夏天。

吴邪打了个喷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脑子恍惚的那几秒发现张起灵竟然不在屋里。屋子里静得要命,这寂静硬是把吴邪朦朦胧胧的困意全部给驱散了。四周暗得不像话,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屏着呼吸,抬眼看见大侠的包袱还在乌黑的桌上好好地搁着,才松了口气。

去哪儿了?吴邪揉着酸痛的颈肩,走到窗边。蝉声稀落,楼下街巷的喧闹隐隐约约飘到窗子里,模糊得像是隔了一团雾。吴邪把半阖着的木窗推开,风声人声像潮水一样涌进,他这才发现此时已是残阳斜照,绯色的暮光在远处影子一样的两山之间流溢,小城被笼罩在一片暗沉沉的柔和中。

他记得自己洗完澡后就坐在板凳上看书,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撑着脸睡着了,口水流了一手,还从板凳上滑到了地上——他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大侠难道饿了去吃饭了?还是看自己睡相太差,不屑于和自己同处一室?吴邪搞不明白。

“抓炒里脊哟——煨笋芦,冰糖炖梨呀——爆牛肚!”楼下传来叫卖声,吴邪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又摸了摸口袋里刚挣的银子,决定先下楼再说。

老板娘正在柜台边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见吴邪下来,就放下烟斗,吐出一口白烟道:“和你一块的那位小哥,下午出去办事了,说他晚些回来,让你莫要着急。”

吴邪点点头,勾起了一抹笑。尽管还是好奇大侠不带自己到底去干什么了,但他明白,那家伙能记得让老板娘知会自己,就已经很有进步了。他脚步轻快了不少,谢过老板娘便撩开门帘,走上了街。

刚才吆喝的店家就在对面。吴邪走过去,才发现这卖的菜肴与往日见的大有不同——无论是荤素蒸炒,都放在一个个两拳大的瓦罐里,冒着白腾腾的香气。瓦罐一水儿的黑亮圆润,一排排地摆在乌黑的大木桌上。

“要点啥好味的啊,小伙儿?”掌勺的大厨放下锅子,操着浓重的口音问他。这小店里似乎厨子小二掌柜皆是一人。

吴邪盘算着反正自己现在兜里有钱,而且小哥下午出去办事,肯定饿得不行,于是痛快道:“三样肉菜三样素菜,什么最好吃,你看着给我配吧。”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5 11:24:00 +0800 CST  
几分钟后,吴邪就捧着叠在一起的六个瓦罐,心满意足地深吸了口气。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往回走了两步,他又忽然停住,因为他听到了身后街巷上的热闹嬉笑。既然大侠还没回来,自己回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街上到处逛逛。

别看这峪城人个个看起来都像大老粗,茶余饭后的活动倒是风雅得很。这一路上有说书的老头,有唱曲的戏班子,还有叫人刺绣缝纫的姑娘。每张桌子旁都围了几个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时笑谈几句。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街旁的民居,都在门上挂起了红灯笼。幽深又鼎沸的长巷,被红色的灯火照得通彻,吴邪一步一停地路过热闹的人群,心里想着,这些可都是自己二十多年来在锁城未曾见过的。人间的事,竟然还可以如此多彩,不只有自己以前那惨淡的生意,以及冷冰冰的锁。

这时,他路过一个对联猜谜的小摊,听到那人群包围处传来的声音:“皑如山上雪,谁能对上下一句?”

“皎若云间月。”吴邪驻步,脱口而出。他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却看见人们纷纷转头,安静地看了他几秒,才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好。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冲他们温和地笑了笑。

这时有人忽然惊叫了一声,道:“你可是白天那位算命的大师?”

吴邪点点头,看那说话的人,似乎有点面熟。

“怪不得这么有才!我跟你们说啊,他算得可准了……”那人说了一大串,吴邪心说我有一半是胡说的,你可千万别抬举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谦词,左肩上就忽然降下一阵剧痛。旋即他被人拽着转过身去,才看清楚是一个蒙面人,那人正抓着自己的左肩,定定地望着自己。他的指甲都抠进了吴邪肩上肉里,如同铁爪一般。鲜血不住的往下洇着,爬出的红线染红了衣襟。

吴邪忍着疼稳住怀里的瓦罐,一咬牙往右边一挣,他感觉自己的左肩钻心一般的疼,大约是已经撕裂了。谁的指甲这么变态!和自己有什么仇!他暗骂一句,往已经被吓得不敢动的人群躲去。刚才还对他崇拜得不行的人群此时纷纷避开,离他远远的,这也就是几秒的事,可吴邪的心却凉透了。他看着蒙面人紧追不舍地冲向自己,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张起灵——再吹哨子已经来不及了。这时他看清了那蒙面人的眼睛,又顿时愣住了。

眼前的人忽然与记忆中的某个影像重叠。

“三叔?”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叫道,那蒙面人伸来的手似乎迟疑了一下,却没停住。那眼神也从一瞬间的恍惚恢复了冷漠。

吴邪睁大眼睛,不知为何,他仿佛看见了记忆深处,三叔慈爱温和的笑。那是他十几年来一直记得的笑啊。

那可怕的利爪一样的手,此时就在眼前。吴邪想躲,可他现在脑子不甚清楚。他很累很累,也很疼,他躲不开了。然而预想的刺痛并没有传来,那人似乎又远离了,面前忽然传来厮杀的声音。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像天神一样同那蒙面人过着招。大侠来了!是他!人群已经跑得差不多了,空空如也的暗巷里便只有这二人在交手。张起灵占尽了优势,亦不准备有丝毫收敛,如同一道带刃的劲风,丝毫不顾忌那双铁爪。那人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很快鲜血淋漓。

吴邪看着那旋风似的一招一式,能感觉到张起灵身上不动声色的狂怒,知道他是不准备给那人留活路的。那人被逼到墙角,脸上蒙的黑布被匕首挑掉。陡然,静无息,黑布仿佛放慢了动作似的落下。那人却也是决绝得很,直接挣扎着迅速把手伸向自己的脸胡乱划着——顿时血肉模糊。

然而,吴邪却在他还没来得及划的瞬间,看清了他的面容。是那张脸。而那个人却为了不让自己看清这张脸,不惜把它毁掉。可自己还是看清了。吴邪不知道这是那人的不幸,还是自己的不幸。

“小哥!让他走!”这声音是颤抖的,仿佛被千斤重的痛压着。张起灵听到了,迟疑了一下,他知道放他走的风险,可还是松开掐着那人脖子的右手。

“滚。再回来,会死的。”他淡淡道,声音很冷,闻之让人透骨生寒。

那人沉默着走了,不敢再抬头,或者是不敢再看吴邪。很快他消失在长巷尽头的颓圮之中。

张起灵皱着眉头走向吴邪,护在他身侧。他不知道吴邪为何要让他放手。

“你……”他迟疑着开口。吴邪此时脸上突如其来的痛苦,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看得出来,这痛苦不仅是源于左肩上的伤口——皮肉之苦向来是最轻的痛苦。

“我没事。谢谢你,真的谢谢。走吧,咱们回去,”吴邪忽然抬头,似乎冲他笑了笑,“你看我买的好吃的,都没碎呢,现在应该还没凉。咱们回去吃饭,小哥。”

张起灵把那些瓦罐接过来,看着身侧吴邪的伤。二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上,他看见吴邪在笑,可是那嘴角分明僵着,眼睛也亮汪汪地映着街边灯烛。夜风吹过,张起灵莫名觉得吴邪实际上在哭。

为什么呢?张起灵不懂。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就到他已经忘了人为什么要哭,那样足以让人流泪的痛苦,又是什么滋味。

二人看着这寂静的街,这街也在看着他们。

吴邪应该是太疼了吧。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5 11:24:00 +0800 CST  
回到客栈,张起灵熟练地给吴邪的左肩上着药。那伤口不深,却也不浅,足足有五个,是五指嵌入了皮肉。如豆的烛火之下,清干净血污的肩胛骨附近的皮肤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嘶,这老板娘给的什么药,怎么还有一股花椒味。”吴邪半天才压着嗓子挤出来一句话。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张起灵注意到他正流着汗,细细密密地冒出来,从后颈处一滴接着一滴地滑落,还有几滴渍在伤口里。他没说话,尽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之后吴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直到包纱布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道:“我总觉得,人是要经历好几辈子才能修炼成为人的,我们死了之后,会从最小的事物重新做起,经历好几段生死再变成人。”

张起灵把纱布打好结,垂下手,依旧沉默地地坐在吴邪身后,看着他。

吴邪没有动,等着张起灵帮自己把袖子套回去,但他发现身后的人亦未动。他不动声色地愣了愣,旋即无声地笑了。是自己僭越了,张起灵这种人,能为人包扎伤口想必已经做到顶。他咬着牙把衣服穿好,直起身子端坐在榻上,沉下声音对身后的人说:“你还记得吗?上次跟你说的我三叔的事情。其中有些我没告诉你,但我现在想告诉你了。

“很多年前我就开始怀疑,三叔是不是死了,但这也只是怀疑,直到后来锁城里认识他的人从城外回来,也告诉我他已经死了,还让我不要相信,我才明白这是真的。

“他大约是死了。我当时想,我的直觉一向都很灵的。

“之后的十几年,我总是不敢想这件事,老假装他其实还在,只不过没来看我而已。但有的时候看到落到我身上的一只小虫子啊,或者停到我家屋檐上的小鸟啊,我都会想,这是不是三叔。他还没有变成人,不能告诉我,但是又不放心我,就这样来看看我呢。”

说罢,吴邪忽然转过身去,正好对上了张起灵淡淡的目光。他感觉到后背突突地疼,那种感觉就像能感受到疼痛的神经都跳了起来,但他没有动,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你看,蜡烛边上那只飞蛾,放在以前我可能会猜它就是三叔呢。但是现在我不会了。”吴邪忽然停顿,停顿了好久。

“小哥,如果一个选择是你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另一个选择是他没死,却要杀死你。如果让你选,你会更愿意是哪个?”

“后者。”张起灵答道。此时已经大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那个蒙面人,一定让吴邪想起了他的三叔,或者说那人就是吴邪的三叔。那人的势头,本是要至吴邪于死地的。虎毒亦不食子,人如何能做到这种地步,又是为了什么?

“他要杀你,你不想死,你会怎么做?”吴邪接着问。

对于吴邪的问题,他心中忽然闪现了三个字:“杀死他。”这般想法让他自己都有点惊讶。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他就淡淡地对吴邪说:“我不会让你死。”

“什么?为什么?”

“你我同行,义之所至。”

吴邪听到这话,眼神忽然暗了几秒,又恢复了常态,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好像从小就是个扫帚星,运气一直特别差,跟你一块走,一会儿遇上鬼一会儿遇上要我命的,麻烦你这么多,说不定还冲了你的运气。”

张起灵摇了摇头,淡淡道:“多想无益。明日必须离开这里,早点睡吧。”

“嗯?明天就走?”

“你可知这峪城里为何没有算卦之人?”

“我也觉得蹊跷,总觉得是有什么人为的原因,但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因为这里所有的卜算者,都被不着痕迹地抹杀了,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吴邪惊得说不出话。他当然回想起白日里自己算命的那码事,咽了口吐沫,他才说:“你下午不在,是去打听这些了吗?”

张起灵点头。他白天就觉得不寻常,现在没想到想要杀吴邪的竟然不止一个。其实,他还打听到卜算者消失的更深原因——这城里出没着一个高手,不知为何,极其敌视那些与算学玄学有关的术士。峪城一直流传着他放言要把他们都杀光的说法。

这是峪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所有人,包括客栈的老板娘都向他们隐瞒了这件事,这一定不是不约而同。今日他其实早就办完了事,回来的时候看见吴邪在街上闲逛。今早吴邪算卦太过张扬,怕是已经被盯上了,他不放心,又不想去做逛街这类事情,于是就在街边住户的屋脊上走,和吴邪同步。吴邪似乎没有发现他,在暮霭中走得轻松,白衣被染成柔和的暖色。他当时就觉得,这个紧抱着瓦罐,对所有人笑的青年,当真像一张白纸。他忽然明白,自己当真是不愿意让这张白纸变色的。可今日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回到现在,张起灵从来不怕有人来犯,他对自己的武功不乏信心,但是联系到今晚的蒙面人,他还是决定要尽快离开,也决定不把所有信息都告诉吴邪。

因为这一切都太巧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吴邪的三叔要杀吴邪,没必要非要挑在峪城动手,在锁城明明会轻松很多。还有一个如果,那蒙面人就是吴邪的三叔,也是放言要杀光术士的狂徒,那一切就可以解释了。张起灵不知道下一步那人会做出怎样的举动,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是手足无措的——只要吴邪狠不下心,他不能也不想对吴邪的三叔做出任何事。

那就是完全被动的局面了。

“好吧,明天就走。先吃饭吧。”吴邪见张起灵沉默不语,也没再说什么。他疲惫不堪,没精力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他拿右手指了指桌上的瓦罐。

这时,屋顶忽然传来一阵断裂的的响动,瓦砾碎石落下,吴邪摸了一把脸上落的灰,向上看去,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只见屋顶忽然塌了个洞,然后一个体格巨大的人就从上面落了下来。

那胖子一屁股掉在床榻上,吴邪和张起灵同时腾地站了起来。在张起灵堵住他去路之前的那一霎那,他灵活地爬了起来,抖着肥肉直奔窗户。

“你们继续,我只是路过!”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5 11:24:00 +0800 CST  
那胖子如同抹了油的泥鳅一般,吴邪非但没能拉住他,刚包扎好的左肩反而被那人的动作往前一扽,疼得他脑袋都混乱了几秒。

“小兄弟,咱俩无冤无仇,你抓我干嘛?”那胖子迅速蹿到了窗边,马上就要翻出去的时候回头对吴邪挤眉弄眼。

吴邪只觉得汗浸了一身,伤口被渍得生疼,连动也不想动。正当他眼看着那胖子跨上窗栏,咬牙想着“便宜你了”的时候,昏暗中闪过一道暗风,只见那把黑色匕首直直飞向胖子,“铿锵”一声钉入了支着外窗的木棒,厚重的木质板窗立刻阖上,把那胖子卡在窗口,胯下几寸之处就是裸露在外,暗暗闪着寒光的匕刃。

胖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弄了个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身侧压着实木的窗板,阖窗的装置把他牢牢夹住,而他的胯下则是侧戳向上的刀刃,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他撑着窗棱,胸口起起伏伏,不敢胡乱挣脱,直愣愣地看向吴邪,以及他身后那个黑衣男子。

“抓的就是你。”那男子面无表情地说,几步走来握住匕首的刀柄,也不做下一步动作,而是淡淡地盯入胖子的眼睛。

屋里顿时没了声音,二人就这么对峙着,胖子被盯得出了一身白毛汗,侧目看见那书生模样的白衣青年正翘着腿坐在榻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分明是狡黠的,看起来却是一脸的无辜。

“得了,”胖子脸上肉一横,心说既然反抗风险如此之大,自己也懒得费劲跑了。“这位少侠,把你的刀先拿开,我不跑了成不?”

张起灵的目光一敛,把刀拔出来。那胖子长舒了一口气,“咚”地一声落下来,回头就看见那冷面侠客还在自己背后,匕首正横在自己颈侧寸盈处。

“有你这样的吗!”胖子怒道,却一边没骨气地慢慢举起了双手。

这时那白衣青年单手拿了把板凳,放在胖子脚边:“你坐在这儿吧。”说罢他又对那侠客道:“小哥你先把刀放下,人家一紧张,咱们就问不出什么来了。”胖子坐下,果然感觉自己后颈金属的凉意消失了。

张起灵在他身边席地而坐,正好挡住了窗口边的去路。

“我都说了只是路过,兄弟都是行走江湖的好汉,这点小事计较个啥!”胖子嘟囔道。

“我们又不准备把你怎样,你心虚什么?”吴邪在他对面的圆凳上坐正,笑问道。

“我说,刚才指着老子屁股的是什么?万一我刚才没稳住,来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我的终身幸福都给耽误了,谁负责?哎呦喂……”他一脸装腔作势,说得痛彻心扉六月飞雪,还配合着揉了揉自己的裆部,“年轻人,可不能造太多孽!”

胖子盘算了一番,觉得自己也不是逃不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没处可去。看吴邪是个和善之人,没有什么城府,似乎还可以镇住那冷面的小哥。这样一来,一肚子的牢骚就忍不住了,嘴上更是没了溜。

“胡说八道什么,”吴邪道,“问你几句话,好好回答。”

胖子贼溜溜地眨眨眼:“你们二位不嫌我打扰,随便问就是啰。”

吴邪看他那样子,心中无名火起,却也懒得再计较,道:“你是什么人?”

“说出来吓死你,”胖子忽然提高了声音,“黑虎寨听说过吗?头一把交椅就是——”说着他就拿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

“不像,”吴邪撇撇嘴,“小哥你觉着呢?”

胖子转过去就看见张起灵默默摇头。

“信不信由你们,我不过是下山办事,懒得弄那么大排场罢了,”胖子粗着嗓子道,“不过,得亏胖爷我肚量大,否则日后带不带兄弟找你们讨说法还是一说呢。”

吴邪看他那一张得意洋洋的臭脸,越发地不相信,打断道:“那你堂堂一个寨主,刚才在我们屋顶趴着干嘛?”

“路过而已嘛!还能偷听不成?我说你一个小伙子,怎么这么啰里八嗦的,还是你们两个说了什么不想让人听见的悄悄话?”

“路过而已?”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传入胖子的耳畔。胖子尽管心有余悸,但还对刚才的事有点余怒未消,没好气道:“不然呢?”

“去哪里不能走大路?”吴邪随即追问。

“这不是开玩笑吗?除了天上这月亮,”胖子伸手指了指屋顶破洞里露出的的银盘,接着道:“这城里没别的光亮了。走大路我看得见吗,还不得困里头。”

“什么意思?这城里除了我们之外没别的住家亮灯了?”

这时张起灵已经撑开窗户向外望去,随后朝吴邪点了点头。

吴邪跑到他边上往外看,心说刚才楼底下还热热闹闹,不过是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而已,突然就没有一点光,怎么会?但那街上的确是一点光亮也没有,唯有空无一人的石板路幽幽地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放眼俯瞰城巷,只见檐瓦连绵,黑寂一片。

其实仔细琢磨一下,胖子刚才从天而降,按理说那么大的动静不会没人发现,至少老板娘会不放心上来看看。然而此时老板娘像是已经睡死了一般,并没有上来,就连这城里竟然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在一盘巨大的圆月下仿佛是一座远古的死城。

而他们房间里的烛火,是这无边的暗里唯有的一点光。一种强烈的不安迅速漫上吴邪心头,这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黑暗里蛰伏,冷眼看着你,而你避无可避。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9 21:18:00 +0800 CST  
“怎么?有什么问题?我看其他人都睡得很香,还以为你们都习惯早睡了呢。”

“你看见其他房子里有人在睡觉?”

胖子看吴邪忽然一脸严肃,也觉得压不住心里的一直盘桓的蹊跷了,道:“有人是有人,但是都没什么动静,就像——”

“睡着的人和死人是很不一样的。”吴邪打断道。

“不对。”一直沉默的张起灵忽然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就从窗户翻了出去。吴邪“哎”了一嗓子,也一拍大腿,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跑下去了。

胖子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也抄起一盏风灯,闷头蓄了蓄力,咕咚一下跃下了窗台。

只见那两人正围在一驴一马边上,脸色都很不好。那一驴一马正趴在地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你们的?死了?”胖子问,要知道正常情况下,驴和马连睡觉都是站着的。

“还有气。”吴邪站起来,声音闷闷的,似乎有点懵。

张起灵二话不说,一把夺过胖子手里的风灯,径直朝门外的大街走去。

“跟我来。”

吴邪听到这话紧随其后,到门口时看了看身后胖子,眼神在晦暗的夜色里一闪而过,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张起灵消失在了黑暗里。

胖子这次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在原地皱着眉头琢磨。他这次跑到这俩人头顶的屋檐上,的确是因为整座城里只有这一扇窗户有着火光,非常明显。而靠近有光的地方是人的本能。他这是头一次晚上从山上下到峪城里,人生地不熟,也没仔细观察,虽然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但还是猜测熄灯早睡是此地固有的风俗。刚才那两人的反应着实诡异,看来也是外乡人。现在看来,这城里的情况也的确很怪异。

“他奶奶的,什么邪门情况玩意!吃了睡虫了吗!”这城里太静,胖子不敢出太大声音,暗骂了一句,心说跟着俩活人总比自个儿留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等天亮好。这么想着,他就摸着黑沿着适才吴邪消失的方向跑去。


片刻之后,一处低矮的民宅边,张起灵从院墙轻轻跃下来,一边对在外面等待的吴邪道:“还是一样的,除了呼吸之外,如同死尸。”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院墙外空空如也,静得出奇,仿佛片刻之前也没有人在这里待过一样。

“吴邪?”

不见了。只有那盏风灯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张起灵皱起眉,不动声色地捡起风灯。他握紧了腰间的匕首,继续沿着街巷走去。

大街幽深得看不到头,一盏孤灯的光影在颓圮的篱墙上摇曳,延伸至很远。张起灵慢慢地走着,谛听着四周的动静。

没有哨音。没有哨音也无妨,方圆一百步之内,任何细微的响动也无法躲过张起灵的耳朵。然而这四周却连一丝响动也没有。

风灯的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有。

继续走着,这巷子就像会吃人一般,也会吞噬一切声音或者生机。渐渐地,张起灵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在咚咚地狂跳。不安。非常不安。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但他却没有停。峪城的街道再多也是走得尽的,吴邪肯定在其中一条里。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但只要找到吴邪,张起灵就有信心把他带出来。

“吴邪?”声音冷静了不少,却也更急切了。

他有一种预感,进了这座城,就无法轻易地出去。张起灵默默数着走过的拐角,街巷,然而上了十位数,却依然没有吴邪的任何踪迹。这意味着吴邪可能出现的范围越来越广。路过客栈,那胖子也消失了。

胖子?张起灵驻足,看着手里的风灯,忽然想到了什么。已知范围内,只有三个活动的人,只有三个人。那个胖子。

张起灵的眉皱得更深了。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9 21:18:00 +0800 CST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尖利的哨声传遍了全城的空气,却仿佛一星火花点燃了张起灵这个人,让他飞也似地往那遥远的声源处奔去。忽然有穿堂风呼啸着划过街巷,张起灵逆风迅速跑着,随着依然在耳边盘旋的哨音,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坚决。忽然,他听到了不同的声音。

人声。他可以确定是人声,飘渺却清晰。然而他却无法分辨那风中的声音究竟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很熟悉。

吴邪?

不对,不是吴邪的声音。那就没有停步的必要了。风越刮越大,张起灵也越跑越快,仿佛一道黑色的劲风,与逆向的狂风相撞。他此刻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似乎对身边发生的怪异现象毫不在意,也没心思去了解其中的缘由。

狂奔的张起灵心里其实很困惑,他不知自己为何心急如焚——以前江湖救急,哪怕赴险救人的时候,他也是举重若轻,完全没有今日这般十万火急。可能是因为今日的情况太过诡异,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他不懂。但他明白自己是不会停下脚步的,直到他一个刹那,他想起了那个人声为何如此熟悉。

那是自己的声音。

他也忽然明白了包含在那声音里的东西。依然听不懂,但其中的痛苦却如同闪电一般劈下,让他不得不驻步,顷刻之间陷入一种迷茫。就在他停步的同时,风声,哨声,人声也一并消失了。

再次的,万籁俱寂。

张起灵无法描述此刻的感受,只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降落在自己的身上。这种感觉明确又模糊,似乎是一种情绪,让他排斥的同时一头雾水,被催眠一般,无法看见任何东西,或者做出任何判断。

他用残存的理智握紧匕首的刀刃,连心的疼痛以及空气中的血腥,终于让他稍稍清醒过来。随后,他抬头,就看见一堵黝黑的高墙横亘在眼前。

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有一个人站在墙头,轻声吟咏着——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这是一曲古调,声音很淡很淡,仿佛要消弭在寂静里。

张起灵不觉得紧张,也不觉得突兀。他只是又陷入了迷茫。提气跃上高墙,只见那吟咏之人背对着自己,一身雪白,在冷冽的月华下闪着淡淡的柔光,却又像透明一般,没有重量,仿佛下一秒就消散在凝固的空气里。

张起灵也看不清他的身量抑或衣衫,只是能明确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不是虚无缥缈的。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那人继续吟唱着,哀凉又温和的声音像是颂歌,又像是祭曲,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他慢慢转过身来,对着张起灵。

他的歌声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

“你在做什么?……吴邪?”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0-29 21:18:00 +0800 CST  
第七章(下)
【壹】

“我在等你啊。”

张起灵闻言,慢慢走近那正喃喃着的青年。

“我在等你啊……我在等你啊。你终于来了……你终究是来了。”那人不住地轻声重复,声音透着异乎寻常的疲惫。

“我来了,快跟我走。”这城里太邪门,张起灵觉得,吴邪一定是中邪了。

“跟你走?怎么跟你走?我不能跟你走。”在张起灵离他只有半尺远的距离时,他却忽然纵身一跃,直接下了高墙,毫不在意似的,没有任何迟疑。张起灵来不及抓住他,心中“咯噔”一下——这墙对于吴邪来说太高了。然而当他俯身,看见吴邪仰着脸对自己无声地笑时,心中的担忧全部变成了震惊。

那人笑得举重若轻,温文尔雅。

却隐约的,不像吴邪。

张起灵也跳下去,负手立于那人身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不能跟你走,对吧?”无风,那人的一袭白衣却在月光下如同即将飘散一般,徒然生出了一种水的质感。

“你忘了吗?我来了,就走不了了。你不知道他们让你做什么吗?连我都知道了。”

张起灵疑惑地看着他:“他们?是谁?”

“小哥,别装了。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知道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那人睁大了眼睛。

张起灵觉得莫名其妙。他没答话,而是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是吴邪。”

那人怔怔地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突然呜呜恸哭起来,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到石板路上。

张起灵听得很清楚,他松开了手。

“小哥!”耳畔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只见一人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巷侧,头发散了,白衣之上鲜血淋漓,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吴邪?又是吴邪?

这不可能。莫非自己正处于幻境之中?他回首看了一眼恸哭着的“吴邪”,举步往正在呼唤自己的那人走去。然而,他靠近一步,那人就后退一步,张起灵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后退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怎么了?”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一句一句叫着“小哥”。

这时,空寂的黑暗之中却陡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低沉的声音:“你想走近他?那你必须把上一个吴邪杀死。”

“谁?”张起灵驻步,警惕地扫过四周,却没有看见其他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总之你不杀死那个吴邪,是无法靠近这一个的,你们之间始终是这样的距离,就算走到天涯海角,还是这样。”

张起灵一言不发,挑眉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夜色。

“我想道上的哑巴张肯定是个聪明人。你一定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幻境之中,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真正的吴邪未必不会在你的幻境里出现。”

“他不是吴邪。”张起灵沉下心,对着眼前的一片虚空,淡淡说道。

“你是说在哭的那个?既然你这么确定,那就杀了他吧,用你的刀,刺入他的眉心,刺进去,他就死了。”

张起灵没有再理会那声音。他沉思着,双手攥在一起。杀了他?这双手了结过的性命,他已经数不清了。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这双手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抓住制造这幻境的人,却知道自己抓不住。他明白要想走出去,必须要有一个突破口,然而现在,他又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去。

“真正的吴邪未必不会在你的幻境里出现。”

嘶哑又战栗的唤声,以及悲痛欲绝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于空旷的天地间传响。

良久。“告诉我真正的吴邪在哪儿!”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浑身是血的那个。你再不去找他,他的血就要流干了哦。”

张起灵猛地睁开双眼,循着哭声走去。

他是下定了决心了。幻象而已,谈何生死?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1 16:43:00 +0800 CST  
【贰】

彼时吴邪正抬头望着黑漆漆的院墙,等着张起灵从中翻出来。二人之前已经商量好,若是这一户也是如此诡异的状况,就想个法子离开这座怪城再说。

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甜丝丝的浓郁异香。吴邪猛地紧张起来——这种香气似乎并不陌生,但却也无从忆起。

还有一个问题是,这香气是从哪儿来的?

恍惚之际,还没来得及再多想,他就感觉到自己背在身后的手腕瞬间被束缚,下一秒就动不了了。

回头看,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惊悸之余挣扎不开,凭空出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往后拖去,紧紧地贴着后墙。吴邪拿不着哨子,想要大声呼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做无用功了,你被我封了穴,说不出话的。”空中凭空出现一个声音,阴鸷至极。

谁!吴邪冒了一身白毛汗。

“你也许认识我,也许不认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吴邪看见张起灵从院墙里翻了出来,捡起风灯四处张望,停顿了片刻。吴邪大喜,却被那股诡异的力量钉在原地,挪不了地方。他奋力挣扎,冷汗直流,却只能发出一点动静。

“放弃吧,他中了幻术,看不见你的。”

幻术?吴邪的脑子里断片似的白了几秒,随后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忽然之间,他想起来那股香气究竟是什么了,三叔以前给自己闻过的。竟然是五石散。

三叔……混蛋!你给他用五石散!有毒!吴邪咬着牙,心中暗骂。

“先说清楚,我可不是你三叔。”

吴邪心中绷起了弦——从记事起,三叔就给自己闻过各式各样的古方毒药,奇怪的是,所有的毒术都无法对自己起太大的何作用,顶多是有些头晕眼花,但是,张起灵就不一定是这样了。更让他绝望的是,自己似乎无法做出任何提醒。

这时张起灵忽然身子一沉,就地盘腿坐下,垂着头一动不动。

“看吧,他是真进到幻境里去了。”那声音阴惨惨地说。

你到底要做什么!吴邪头皮发麻,紧紧盯着张起灵。时间过得很慢。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有没有忘记一些事情。”

确认?忘记?什么事情?

“有关你的事情。要知道现在他的幻境可里全是你吴邪呀!”

吴邪正听得云里雾里,忽闻耳畔传来异响,随后就有一个胖乎乎的人吭哧吭哧地猫着腰靠近自己。

“什么情况?小兄弟你手上绑的是啥?谁干的?”是胖子的声音。说罢他就拿出弯刀,按着吴邪开始割起绳子。

“哈哈哈哈哈哈——愚蠢。这绳子岂是凡世之刀可以割开的?”那声音再度响起,胖子却像没听见似的,兀自说道,“你倒是吭吭声啊,那冷面少侠去哪儿了?”

吴邪只得拧过身子,朝他拼命摇头,然后拿下巴向张起灵那里比划。张起灵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隐没于黑沉沉的夜气之中。

胖子心中疑惑,也往吴邪所指的地方看去,倒也眼尖,发现了张起灵。

“哥们,你在那坐着干嘛?”

“他听不见的,听不见的!”空中的声音偏执地大笑起来。

胖子站起身来,迟疑地往张起灵处走去。吴邪明白,只有自己听得见空中的声音。他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也中了五石散,眼前的景物,是不是自己的幻境。

“我可没心思去做两个幻境。”那声音似乎有读心术一般,幽幽响起。

顷刻,胖子胡乱挥舞着手臂,身不由己一般被推回墙边。“什么邪门玩意儿!”他叫道。

吴邪懒得顾及他,因为此时张起灵浑身正剧烈地颤抖着,匕首“铛”地插入地上的石板,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再这样下去,他会走火入魔的!这幻境里究竟有什么!吴邪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说过,都是你啊,或者说是他的回忆。”

回忆?有关我的回忆?

“千千百百个你。”

怎么会?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前日之事不可听闻,明日之命不必问询。你早晚会明白的。”

……既然你想确认他有没有忘记一些事情,那确认好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让他出来了?吴邪在心里问。

“就凭他的反应,我已经确认好了。但五石散是什么你不知道?必须靠自己才能摆脱。他要把那些'你'都杀了,证明他真正坚信自己处于环幻境之中,才能走出来,不过,他似乎不愿意这么做呢。”

不愿意动手?可那些不是我啊。

“他知道。但才杀了几个,又在犹豫呢。”

吴邪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那些“我”,和我一模一样吗?

“当然一样,他们和你本就没有区别。”

他们究竟是谁?

那声音却头一次沉默了。

那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总该想起点什么。其实你不能说那些不是你,只不过,不是现在的你而已。他们都曾存在过。”

什么意思?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只能告诉你如果他迟迟不肯动手,一个都不动,那他就算武功尽失死在幻境里,我也没办法。”

吴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试试了。

胖子冒着冷汗看着吴邪咬牙切齿,一言不发,又看着张起灵中邪一样地蹲在那里,心中的疑惑与恐慌一重接着一重,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霉,谁也指望不上。身上那股莫名的力量挣不开,正当他想最后一搏时,忽然听到耳边爆发的一声大叫:“张起灵!”

是吴邪发出的。

然而这声音却不像他的声音,似乎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从嗓子里迸发的,嘶哑,拼尽全力。喊完之后,吴邪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带着腥甜的血气。

“好了,你封的穴,也不一定是破不开的。”吴邪轻声道,哑着嗓子笑了,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他咽了咽喉间的血,继续叫道:“大侠,小哥,你别犹豫了,我在这里!我是真的!”

“小兄弟,这都是怎么回事?”胖子问。

“一会儿跟你解释,你手还能动吗?”吴邪问胖子。

胖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点头。

“那就帮我把哨子拿出来。”吴邪拿下巴指了指内衣口袋。

胖子沉下心伸出手掏了掏,果然摸到一只凉凉的精钢哨子,递到吴邪嘴边。

有力的哨声响彻长巷。久久不绝。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1 16:44:00 +0800 CST  
【叁】

张起灵的身上溅上了血滴。他握着滴血的匕首,眼前全是一个个“吴邪”喋血的样子。

他已经杀死了十三个“吴邪”。这血腥味太浓,也太真,甚至让他怀疑这是不是幻境。

会不会真的吴邪,已经死了?被自己杀了?

不会,一定不会的。

此时他的身边,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吴邪”,一个一个地分散在长巷的各个角落,说着不一样的话。

他走近其中一个,握住他的手腕一看,旋即举起了匕首。在他迟疑的那几秒,那个“吴邪”问他:“第几个了?我是第几个?”

“十四。”

“不,你错了小哥,我是第九千九百二十八个,逃不掉的,你动手吧。”

张起灵再次陷入了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场景,这番对话,都如此熟悉,就像曾经出现过一样。

无数个“吴邪”们又开始说话了。

“别走。”

“快走!”

“别忘了我。”

“忘了我,不,你忘不掉我。”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想办法逃出去。”

“等着吧,白水逆流的那一天,我就会回来啦。”

……

“吴邪”们重复着各自的一句话。声音一重,一重,重重。像浪一样,像刚才奔跑时刮过的风一样,耳边全部是人声。但这次不是自己的,而都是吴邪的声音,吴邪的语气。明明没有听吴邪这样说过,可张起灵就是觉得很熟悉,仿佛是什么扎根在记忆深处,如今被连根拔起,赤裸裸地在自己眼前。

他放下了刀。他头痛欲裂。他下不了手了。

他闭上眼。

时间似乎骤止,时间似乎在加快流逝。张起灵却什么也不想做了。他不想再杀死吴邪了,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

过了很久。耳边忽然传来了遥远的呼声,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张起灵——”

“大侠,小哥,你别犹豫了,我在这里!我是真的!”

一瞬间,天地都静了下来。

随后而来的是哨声。不绝,不止。

张起灵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忽然接上了,适才的恍惚被撕裂,睁眼再看,那些“吴邪”竟然全部都消失了,只留下空无一人的长巷,而自己正跪在地上,撑着地面,匕首插入石板。

哨声还在继续。

循声望去,哨音又骤止。

他看见那个青年正坐在那里,一边咳嗽,一边朝自己笑,停都停不下来。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1 16:44:00 +0800 CST  
【肆】

吴邪看见张起灵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要去跪谢所有的神灵。他甚至没注意到束缚自己与胖子的无形力量消失了,手上的绳子也自动滑落,神秘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眼中只看到那人,正朝自己跑来,举步生风。

那人走近,吴邪才发现他的衣衫也已经汗透了。

“走吧?”吴邪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说出这一句。

“你们俩刚才中了什么邪!”胖子起身舒展着筋骨,不满道。

张起灵没理他,而是蹲下来,掏出衣袋里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吴邪嘴角的血迹——他已经清醒过来,并且大概猜出自己是怎么走出幻境的了。看到吴邪嘴角的血,他忽然想起幻境里的红色,心中钝痛。

为什么呢?他不知道。他也不明白那些所谓的“吴邪”所说的话,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动手时,那些“吴邪”都是心甘情愿似的冷静接受,似乎明白自己不得不死,甚至是在追求死亡。疑惑横空出世,让他第一次感到恐慌。幻境里的东西,往往是有意味的,那刚才那些,又意味着什么?他亦无从得知。

但此刻他只想擦干净吴邪嘴角的血。无论如何,自己身边的吴邪,是不该流血的。但幻境里的那些……该流吗?

吴邪嗅到嘴边手帕上带有的淡淡的汗味,混合着张起灵身上本来就有的干燥又清冽的气息。他觉得很安心。“小哥,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些'我'是假的的?”他问道。

张起灵一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意识到吴邪竟然知道自己幻境里的事物,刚才一定发生了很多自己没看到的事情。他没有多问,而是答道:“他们的手腕,与你不同。”

他垂眸看着眼前真实存在的吴邪,默默想着,先放下吧,那些困惑。

吴邪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有什么不同?他看见自己的右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印,才想起来这是手铐留下的磨痕。

这是以前自己都没注意过的。

吴邪又感觉有什么在心中冲涌,让他忘了恐慌和疑虑,把自己的眼泪往外逼。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或许是其他。但他没有哭,而是笑了。

“小哥你看。”他伸手指了指张起灵身后。

张起灵把他扶起来,然后回头看。

远处,长巷的尽头,此时竟已是红光大盛。

是太阳。太阳出来了。

TBC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1 16:44:00 +0800 CST  
题外话:
我周二到周四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要消失几天………
小锦鲤们祝福我吧!我周五就滚回来更文!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1 16:48:00 +0800 CST  
第八章 上

阳光无声地把连绵的黑瓦点燃,像透明的液体一样涌入街巷,逼退晦暗。三人伫立在原地,愣是盯着那远处的太阳沉默怔忪了那么几秒。太阳悬浮在清淡的阳光后,显得很远,太阳又怎能不远呢?可这点微薄的晨光和昨夜相比,已经很多了,足以把他们从昨夜的亦真亦幻之中拉回这个世界。

吴邪看着张起灵被朝色染亮的侧脸,面不改色地把他适才递过来的手帕叠好,悄悄塞进自己的口袋。

“反正这鬼地方胖爷我是不会再待了,“胖子揉了揉脸,挥了挥他厚厚的手掌,“二位后会有期!”说罢,他高声哼着没唱词的歌,走出檐下的阴影,走进东方的晨光里。

吴邪没说话,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回头一看才发觉张起灵已经朝反方向走出了好几步。吴邪沉了沉心,大概猜出了他这是要去干什么,“你说咱们的马和驴都怎么样了?”他加快脚步,跟上张起灵的步伐,前去客栈的方向。

一路上他们路过错综的街巷,奇怪的是,尽管阳光已经普照大地,这城里依旧是一片死寂,所有居民依旧像睡着了一样,把这座城淹没在无声之中。吴邪心里多少有些打鼓,直到看见马棚里那一驴一马正稳稳地站着,低头吃着槽里的苜蓿时,才松了口气。

“它们俩昨晚中招了,现在却跟没事一样,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昨天晚上,究竟是什么邪术?”吴邪整了整小白驴的辔头,不解地问。

张起灵利落地把马牵进别院,一言不发。

“而且,如果影响是全程范围内的,咱们为什么一开始一点事都没有?”吴邪牵驴跟着他出了马棚。

“你不觉得吗?昨晚一切都是有针对性的。”张起灵淡淡道。

“我也觉得是,是针对我们的。有人通过什么方法把全城会喘气的都迷昏,留下咱们两个。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忘了一个人。”

“那个胖子?和他应该没关系吧,他是真的才下山就碰巧到了咱们屋顶,那时候那个人应该已经施完了术,他没赶上。况且咱俩中招那会儿,他还找过来救我们了。”

张起灵沉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抬眼问吴邪:“你想走吗?”

吴邪被他问得一愣,“啊?”

对方不言不语,兀自牵着马走出客栈的别院,背对着吴邪道:“你如果想现在离开,我可以送你出城。”

“什么意思?你不走?”

“嗯。”

吴邪忽然有点明白——大侠既然心怀苍生,必不会放下这一城的人在这里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说实话,吴邪有点害怕,因为明知道这城里有个可以翻覆风雨的角色,早就出于未知的目的,盯上了自己,走了未必会逃得开,留下来肯定有麻烦。

但是……吴邪把心一横,默默对自己说:吴邪啊吴邪,你还是不是男人,为什么大侠可以冒险,你就不能?这都是因你而起的,撂下烂摊子跑了该多不是东西?你的命就这么重要?而且,有张起灵在,你怕什么?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5-11-06 22:09:00 +0800 CST  

楼主:有志根号下4b方

字数:144158

发表时间:2015-10-03 17: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4-30 21:58:21 +0800 CST

评论数:159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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