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瓶邪ONLY】《涯》原著向HE长篇 BY 柏舟

周围的十几个伙计里头有霍家的,也有解家的,霍家伙计里有两个女人,面色不大好看。
一个男人转过头来,也是一脸晦气:“这个地方像是被泥石流冲毁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天日,竟然留下一具湿尸,一开棺就尸变了。”
吴邪一愣:“解九爷。”
张起灵也像是没料到解九居然亲自在这里,略点了点头,拔出刀,用刀尖挑开几片棺木,指着下面明显不同的木料道:“这棺材原是有椁的?”
“不像。”解九道,“那是杉木,少有用它做椁的。”
但这一片山里并不长杉木,必然是同这棺材一同送进来的。若不是外椁,平白把一堆杉木垫在棺材底下,这可就有点怪了。
事实证明胆子是会越练越大的,比如现在的吴邪,在看见尸体的手上几乎和手指一样长的指甲的时候,也没什么害怕的了。他看了看这洞穴,发现清理得并不彻底——只有左右两边和头顶是石壁,前后都是湿漉漉的泥土,留出来供人进出的入口在头顶,不过四五十公分的宽度,若是来个胖点的人,指不定还得卡在那儿。
湿尸想要尸变,也得近距离接触到人气。这一点不难猜,这棺材这么华丽,从墓主人的衣服来看,恐怕是个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棺材里有几件随葬品一点都不奇怪。哪个伙计动了心思想去拿,再正常不过了。九门这一次空前绝后的联手,声势浩大,油水缺少。因此遇到这种情况,便任他们拿取,张起灵心知肚明,但从不过问。
几个伙计正互相帮忙包扎,有一个霍家的女伙计腹部被湿尸的指甲挠了一道颇深的伤口,失血很多,面色惨白,靠在一边的泥墙上,闭着眼睛让同伴替她处理。
紧急止血措施做得有些晚,不少血迹蜿蜒在地面上,像一条条小蛇,向着泥墙里攀过去。解九正低声同张起灵说着什么,吴邪用脚将两片棺盖踢翻过来,发现里面刻了字,零零散散看起来像是墓主人的生平记载。这样的东西见得太多,顿时有些索然无味,他正要提醒张起灵不可久留,忽然听见那个重伤的霍家伙计一声惨呼。
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道寒光闪过,竟是张起灵已经拔刀出鞘,往她背上削去!
那伙计跌在一旁,脊背一片血肉模糊,肩膀上盘踞着许多细细的黑丝,看起来竟如头发一般,张起灵的刀刃上也缠绕着许多,更可怕的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丝正从洞口那一面泥墙之中破土而出,像是毒蛇吐信,正在寻找猎物!
“这是什么东西……”
吴邪将手电换到左手,右手拔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张起灵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站到我身后”。其实他从小在康巴落长大,说不上能徒手斗熊,也不至于孱弱,只是长得书卷气一点罢了。但是有一个人,总是会在任何危险出现的第一时间将他护在身后,这样的安全感,还是让他愿意沉溺。
众人都拿出了武器,试图将那些东西斩断。可偏偏它们软且韧,砍不断就算了,还会将刀剑缠住。浓密的“头发”在空中摇摆飘荡着,看起来诡异无比。有人试着开了两枪,只见子弹打中的地方,那团“头发”瑟缩了一下,下一瞬便是更猛烈的反扑,仿佛愤怒了一般骤然袭来!
光线一下子被它们挡住了,这东西显然嗜血,方才就是被伙计的血液引出来的,此时也专挑身上有伤的人袭击。看似柔软的“发丝”一旦沾身,居然能够直刺入血肉,如同扎根。
众人只能往洞穴深处退去,原本这里是不需要照明的,手电不多,吴邪身上始终带着一把,便打亮了给大家照明。
“入口都被堵住了,这要怎么出去?”
“这东西可能怕火。”张起灵右脚一动,将棺材的碎木踢起一截握到手中,吴邪会意地递过火柴去,点燃之后往那团黑色之中一抛,果然将它们逼退了不少。
可它们像是有生命有灵性似的,并没有就此袖手的打算,而是蠢蠢欲动地在泥土的边缘徘徊着,伺机进攻。
地上还有不少碎木,可为难的是,这里的空间太狭小了,木头又潮湿,一旦点燃,呛人得不行,这“头发”又源源不断,恐怕还没将它们烧退,先要让自己窒息了。
火苗一旦熄灭,两侧的“头发”就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一个人护得住头脸就护不住腿脚,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一旦将刀柄也卷住了,就唯有松手一招。
张起灵手腕一翻,替身边的伙计斩开一截“发丝”,调转刀刃在自己手心里一划,一把握住了一团黑丝!
那东西碰到他的血,居然争先恐后地朝后退去,仿佛遇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吴邪轻呼一声,想去拉他的手,却见他冷着脸转身,将血一一涂抹在看得呆住了的伙计们身上,伤口凝固了便再次割开,末了也在吴邪身上拍了几下:“快走。”
果然,这一次他们一靠近,那些东西根本不敢靠近,只是绕着他们试探了几下,察觉到这种血液的存在,立即蜷缩回去。众人手脚极快地出了洞,总算松了一口气。
吴邪头也不回地奔回去,翻找出酒精和干净绷带,一掀帐篷,张起灵已经站在门口,看见他手里捧着的东西,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吴邪一把将人扯进来,让他坐下,毫不客气地拿棉签蘸了酒精开始给他的伤口消毒:“我是生气了。你终于能看出来了,有进步。”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吴邪知道他说得对,咬着牙替他裹好伤,眉头已经皱得死紧:“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所有人都要知道你的血跟旁人不同了。”
张起灵不做声。
吴邪知道现在再说这个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只能换了个话题:“那些是什么东西?”
张起灵道:“有些东西尸变的结果。”

回程的时候,那十几个伙计看张起灵的眼神都多了不少敬意,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再回到大本营,吴邪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傍晚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霍仙姑站在他面前,目光中充满了深思:“你和领头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邪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并不是那种关系,这才道:“我是张家人。”
“不管怎么样,这次我就先谢谢了。”
“啊?”他意识到霍仙姑说的应该是张起灵救了霍家伙计的事,便“哦”了一声,没敢再多说话。霍仙姑这话说得别有心机,吴邪若是代替张起灵承下了这一句谢,显然很僭越不合常理;但他也不能说“不用谢”,“应该的”。
就张起灵放的那点血,吴邪已经心疼得几天都睡不好觉了。
至于金万堂那家伙,瘦得几乎脱了形,整个人都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断气西去的感觉。他指着吴邪看了半天,瞠目道:“你怎么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吴邪也瞪大眼睛看他:“你被人虐待了?地里挖出来的干尸都比你丰满!”
“一言难尽。”金万堂愁眉苦脸,“古时候修个《四库全书》都不见得有老子这么操劳。你不在,我还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偶尔来几个伙计,都不敢多说一句。”
“哪有这么夸张……”
“哎,我都没问你,你怎么会跟着他们一起下斗里去的?”
吴邪迟疑了一下,含混了两句,便转开了话题。
金万堂苦笑:“再这么下去,我也别指着那笔钱过后半辈子了。八成是得死在这儿了。”
但是,从1966年的端午节开始,这种巨大到几乎将人摧毁的压抑消失不见,忽然就不再有古籍继续送到他的手上了,吴邪也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
在山中,一片绵延十几公里的峭壁之上,大部分绳索和拉索装置开始被拆除,但其中的一小部分,非但没有被拿掉的意思,反倒被加固了。
这一年的六月,天气燥热异常,连哪怕一场小雨都欠奉的山区裸岩几乎让人产生自燃的错觉。
营地里的喧哗是在一瞬间炸响的,如同一滴水掉入沸腾的油锅,一行人抬着十几副担架,每一副上面都躺着浑身是血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当中还夹杂着无数惊慌的言语,所到之处乱作一团。
小半天以后,金万堂收到了一大卷几乎被鲜血浸透了的帛书。
再之后,他第一次见到了九门所有在当地的主事人。这一群人在昏暗的光下聚集在他小小的帐篷里,面色凝重,盯着他开始了这些战国鲁黄帛的解码工作。
鲁黄帛书存世量极其稀少,事实上是一种密码文字。他只能尽量复原出其中的文字,再转成现代汉字,但看在眼里依旧是无意义的。要想完全破译出当中的含义,恐怕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行。九门知道这一点,他们需要的,就只是尽快拿到翻译好的文字。
可金万堂动了别的心思。鲁黄帛书价值连城,哪怕是个拓本,只要拓印清晰也足够可观。这么多份帛书,他若是悄悄抽走其中的一两份,想必不会有人察觉。
但是他想错了。
隔日,金万堂被人通知可以下山返回北京了。没想到临走的一场搜身,让他藏在袖中的帛书都无处遁形。
背包被打开,被褥也被撕开,帐篷所有的角落无一幸免,金万堂面如死灰,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并不是为了钱,只是对此很有兴趣才斗胆私藏了一份想拿回去研究,希望念在他是初犯饶他一命云云。
解九爷冷着脸看他,搜身似乎就是他的主意。霍仙姑站在一边,没有发话。金万堂算是霍家的伙计,她的表情颇有几分恼怒。
而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长得很英俊,但这不是最让人奇怪的。奇怪的事情在于,金万堂听见九门称他为“领头人”,可他看起来比九门的主事人年纪都要小。而这也是金万堂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个营地里,九门之上,还有这么一个主事的人。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然后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头维穴。
剧痛让他瞬时汗如雨下,头骨像是要爆裂开来,而那个年轻男人的目光平静无比,只有他奇怪的手指还在不断地用力。
然后金万堂就听见他在问自己问题。
事实上疼痛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记得那个声音深如渊流,淡比天风,至于究竟问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连自己说了什么也无法控制。大脑衰弱而疲倦,双膝软得直欲跪下,干瘦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
吴邪匆匆忙忙地拨开人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住手!”他喊道。
等年轻人撤开了手指,金万堂绝望地发现,一边已经有伙计撕开了他的鞋底,那里还藏着一份头天晚上他用针线缝进去的帛书,边角沾着已经变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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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01 13:59:00 +0800 CST  
度娘吞楼Orz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07 15:40:00 +0800 CST  
方才那将竹简弄掉的解家伙计有心弥补,自己又长得人高马大很是强壮,此时便上前一步,卷上袖子露出了手腕,从另一边大腿外侧抽出一柄匕首:“我来试试。”

闪亮的刀刃割开了皮肤,那汉子咬着牙挤了挤伤口,让血能更顺利地流出来,落到祭盘上。一滩血落在了一侧,顺着上面的纹路,一丝丝爬向各个角落,像是某种追寻猎物而去的东西,明确知晓方向。

可是还没来得及覆盖满半个祭盘,血流的运动就停了下来——铜盘太大,纹路又多又曲折,这点血量并不够。

那汉子的脸已经开始发白,但并没有示弱,又是一刀下去,在切入皮肤的前一瞬,却有两根手指夹住了刀刃。

张起灵神情凛然:“听。”

在这么久的共事之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见识过这位领头人的才干,此时不敢怠慢,屏息凝神,果然听见一种细碎的声音从不知什么角落里传来。

窸窸窣窣的,由远及近,从深处到表面。

这个空间狭窄回环,有明显的回音,更让人难以判断方位,一行人只能不断地举着手电上下左右四处寻找声源,可是比找到目标更早一步的,是一个伙计的惨叫。

那伙计站立的位置离方才他们出来的通道最近,只见他捂着自己的腿,忙乱地卷起了裤脚,竟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皮肤里面一鼓一鼓地往上爬,那东西眼看着在小腿肚子上已经接近膝弯了,可一个小小的流着血的伤口却在脚踝处。

他身边一个年长些的伙计眼疾手快,当机立断地拿小刀对准了他皮下有活物的位置戳下去,这一刀皮开肉绽,将肌肉都剖开了,一只黑壳的甲虫正牢牢吸在肉里,触角插入筋脉中,竟是在吸血!

小刀一转,将甲虫剜了出来。那伙计痛得面无人色,捧着腿倒在地上,张起灵几步冲过去将他提了起来。

地面上,他的血迹最多的位置,很快出现了很多与方才相同的甲虫!

那种虫爬动极快,外壳触角都十分坚硬,以至于能够破开人的皮肤血肉。

看它们行动的轨迹,是从之前打破的那个瓦罐中出来的。

一时间,众人看着那通道里的无数黑色瓦罐,都无比后怕。

如果就只有这几只,问题还不算大。用脚踩、用刀砍,很快就能解决掉。

但是,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时候,那只铜祭盘的表面,正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许多黑色的东西,细如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长、变多,然后倏然钻入了解家伙计放血的伤口里!

等他反应过来以后,皮下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的黑丝,比血管要细上许多,而且不断地往身体深处钻去,以古木扎根的架势摄取他身体里的血液。

“对不住!”

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下一刻,就有人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臂自肩以下齐根斩了下来,一时间鲜血狂飙,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浸满了祭盘。

它们争先恐后地顺着当中的纹路,绽出瑰丽而神秘的线条,到了边缘之后并不向四周洒落,反倒像走迷宫一样又沿着最细的一道逆着流了回去,最终在圆心出汇成一束,往下滴落。

大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圆盘,等待着它因为足够的鲜血开始转动。可是,不知等了多久,久到液体从中间滴落的水声彻底消失不见,它也不曾动了一下。

“难道说,血还是不够?”

霍家伙计话音刚落,只听见山体内部传来一声恐怖的震颤,轰隆隆如雷声的响动从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作响,就像无数道厚重的封墓石被一股神之力开启,震得人心中发慌,连脚底另一队人变得急促的示警敲击声也忽略了。

断臂的人失血量太大,已经倒在一边,祭盘上的“头发”在它开始缓缓转动的一瞬间从中间柔顺地退了下去。金属在染血之后更添光泽,可随着它的转动,地震一样的轰鸣更加响亮,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恐慌绝望的尖叫声从底下传来,敲击声没了章法,只可惜听不清他们的字句。可是在这个上层的空间里,除了听见声音,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是隔着棺木,在听里面将被活埋的人最后的惨呼。高低不同的惨叫声回荡在逼仄的石壁中间,隔着金属的闸门,听起来沉闷又刺耳。

张起灵双手扣住刀柄,将长刀插入了祭盘中心,他这一刀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手臂上青筋暴起,顿时将圆盘劈开一道裂缝。

“打开它!”他道。

几个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去帮了忙,那祭盘很重,但已经有了可以掀开的位置,几人合力,很快露出一条狭窄的管道来。

那底下,果然还埋着无数精巧的机械连杆,如果没猜错,恐怕这整座山里都充满了这样的结构,而这个铜盘,就是操控它们的中枢。

轰鸣声一下子放大了数十倍,底下的手电光瞬间消散,一股凉气顺着管道涌了上来——是水!

张起灵瞳孔骤紧,没再说一句话,径直从那管道里跳了下去。

不知有什么东西在侧面刮到他的右臂,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然而他并无在意,意料之中的跌入水中之中,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左侧的一个伙计。他手脚并用地扯住了一段木头,那木头很长,正好能卡住一道门,此时水流冲力极大,很快那年久腐朽的木头就要承受不住了。

就在张起灵拉住他的同一时间,那段木头崩作两截,不知往何处去了。

已经来不及了,那伙计嘴里的手电在激流中照出了地狱一般的景象:刺骨冰冷的水中弥漫开一朵又一朵的血雾,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那是活人被长满了尖刺的机关刺穿或者被两块巨大的磨石碾碎之后的场景。

所有人都死了。

若不是张起灵跳下来之后立即拉住了他,他也已经血骨分离。

原来在山体内部犹如一张蜘蛛网一般的机械,竟是用地下水来驱动的。在没有火电和核能的古代,水的动力是工匠们可以依靠的最为稳定而长久的力量。尤其是在这里,亘古的四姑娘山雪水定期融化,通过设计好的引水渠和储水装置进入崖壁的内部,顺次带动高高低低的轴承和转轮,引发机括的最终生效。那个铜盘,就是一个“总阀门”,通过手臂粗细的青铜锁链与下方相连。

而此时,这个下层空间已经灌满了水,更多的水还在不断涌入,但流速已经减慢了少许。

碎尸块依照离心力有序地摆脱了中心的漩涡,进入了四周暗处的甬道,很可能会被进一步挤成齑粉。

张起灵用受伤的右手死死拽住了一条锁链,左手提着惊魂未定的伙计,示意他自己伸手抓住锁链,然后他反手拔出刀来用力一挥,刀锋刺进了岩壁,终于能固定身子,不再随着水流的恐怖力道四下乱甩。他就这样一手拉着锁链,另一手用刀在岩壁上寻找固定之所,一点点往上爬,终于浮出了水面。

即便他的刀再如何削铁如泥,砍入石头里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再加上水流的反作用力,等到拽着一个大活人脱离险境,他的体力消耗已经十分巨大。

幸好那伙计水性还算不错,等休息过来,就开始讲述他们之前遇到的事。

原来他们一开始走的那条路,就有明显的水流痕迹。之后发现了不少船棺,他们便自然而然地判断那是古代河流的遗迹。

船棺这种葬制,是以舟代椁,船内的木函则是真正的棺。这样的习俗,起源于古人认为若是要让遗体不与活人纠缠捣乱,就要送亡魂到一个适当的处所,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是把亡魂引到祖先那里去。所以他们往往在河流的某一个位置找到偏僻合适的葬所,之后,但凡有人去世,便让棺材乘着船,走水路到达灵魂的安息之所。

一旦河流改道,这样的地方也就只能废弃了。山区之中,河道很可能不太稳定,因此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他们那一行人也就没有多想。很快,他们遇到了另一队人,会合之后人手变多,更是不需慌张。

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那些河流并不是改道了。

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人工设定好的。

也就是说,在他们发现的船葬之所,并没有长期的干燥风化,而是定时就会进入水流,形成了阴冷潮湿的小环境。历朝历代无数的尸体,被养成了不知什么东西。此时骤然进入了这么多活人,可想而知,那些嗜血的亡灵瞬间都被激怒了。

一场混战之后,他们死伤不少,而在此处,他也提到了那种类似头发的东西。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不能冒然用火,一是容易将氧气耗尽造成窒息,二是那个地方气温太低,一旦点火,如果造成岩石崩裂甚至洞穴坍塌,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幸最后还是有超过一半的人逃了出来继续往前走,这之后他们就每隔一小段路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击石壁,寻找其他的伙计。直到走到了底下的空间。

他们到达这个位置之后,只看到许多铜锁链堆在中间,别无出口,墙上似乎有些位置的背后是空的,但无论如何打不开——这个打不开的问题,现在看来是因为它只能从外向内被水流冲开,而从内向外是不行的。正是因此,他们没有再挪地方,而是在确认了很近的距离之内就有其他伙计之后开始了等待。

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在他的叙述之中,水流之声渐小。祭盘已经被破坏,但机关已经打开。

周围的石壁发生了变化,有些位置被推了出来,上面无一例外雕刻着花纹。

张起灵只看了一眼,就彻底明白了。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07 15:44:00 +0800 CST  
【中卷·青苹】(5.5)
移步至以下网址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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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度娘跪下了,并不知道为什么几次三番吞我的楼,明明就没有敏感词啊……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07 20:40:00 +0800 CST  
【舟宝宝在这里】
(づ。◕‿‿◕。)づ
最近一直在忙毕业的事,没什么空来更新。今天答辩结束了,明天要出去旅行,一周后回来。
之后就会恢复更新啦!
感谢各位耐心等待,爱你们~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11 22:50:00 +0800 CST  
今天到达四姑娘山。【他们在另一个时空,很近又很远。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14 21:06:00 +0800 CST  
中卷·青苹(5.6)
邛崃山脉中星罗棋布的古代墓葬,完整地保留了某种记叙和传播信息的演变过程。只有接受过张家核心训练的人,才能看懂;而这部分人,能够轻易看懂并记忆。
走到这里就够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已经知晓;不能公之于众、落入别有心思的人手里的东西,也不必重见天日了。
于是张起灵命令伙计将那些花纹拓印下来,自己在洞穴中仔细查看。他甚至发现了在通道的另一侧,有些严丝合缝的石壁,事实上是中空的。那后面很可能还有这更多玄机。但他并不想去窥探了,等拓印完成,便开始组织向外撤退。
返回很是耗了一些时间,终于再次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的时候,即便是张起灵,也微微松了口气。
他握住了垂挂下来的登山绳准备缠到腰上,那一刻,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握住了绳子的一端扯了一下——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习惯动作,为了确认绳索的牢固性——但就是这一扯,他立即发现了不对!
虽然仍然打着结,但绳子的另一端,绝对已经不在原来固定好的位置上了!
张起灵面色一寒,无声地将刀抽出了刀鞘,对后面的人比了一个“别动”的手势,将绳子在腰间打了个活结,又在左手腕上绕了几圈,这才一脚登上悬崖上突出的位置,向上爬去。
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果然,没走两步,原本绷得笔直绳子陡然一松,竟是有人在悬崖的上方割断了绳索!
半空中的人全身都依赖着登山绳,那个在上面打埋伏的人,显然是要让人直接摔下悬崖粉身碎骨!若是个普通人,此时恐怕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便落下那万丈深渊了。
可张起灵右手一翻,长刀狠狠楔入岩中,霎时稳住了身形,同一时刻,左手向前挥出,缠在腰上的活接立刻松开,那绳索在他手中化成了一根长鞭,准确地往悬崖上飞去!
上面传来什么人倒地的声音,张起灵左手又是用力一扯,悬崖顶上很快露出来一双挣扎着的腿脚,想来身子已经被这莫名飞出来的绳子绑住了。
清晰的脚步声传来,那人的周围来了几个人替他割绳子,就趁着几秒钟的机会,张起灵已经借着绳子系在他身上的力,迅速向上爬了上去,甫一翻上悬崖,立即拿刀指住了躺在地上的人。
被绑成了一个线圈的男人面目陌生,却在张起灵冷冷的目光里嘲讽地笑起来:“张先生,身手不错嘛。”
张起灵眼角余光里落进了旁边一些奇怪的景象,这一抬头才发现,他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只见不远处站了一排人,准确地说,是一些人押着另一些人。被绑起来的人有男有女,嘴里还塞了布条,组织他们发出声音。最明显的是站在中间的女人,她披着件军绿色的宽大外套,头发有些乱,但仪态不堕,赫然竟是霍仙姑。
她大概从来没有如此受制于人过,白如冰雪的面颊上颇有几分狼狈之色。
霍家的伙计本就精干,霍仙姑到北京嫁人之后有了军界背景,身边护卫的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此时却齐刷刷落入敌手,必是出了了不得的大岔子。
张起灵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与众不同的手指,心中有了数。他手中的刀尖指地,像是一个没有攻击性的模样。
“张先生如此消极怠工,只怕不是所有人都同意的吧?”
张起灵退到悬崖边,向还在底下的伙计们比了一个手势,令他们稍安勿躁。
那人总算挣脱了身上的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灰尘,一边眉毛挑了挑:“依我看来,这底下像是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恐怕得劳烦张先生再下去一趟,取出那个有用的东西来才行。”
张起灵沉默着。
他若是不愿意与人交谈,任凭对方如何恐吓威胁,都是不会开口的,亦懒得虚与委蛇,编造谎言。
那人面色骤寒:“把‘钥匙’拿出来。”
张起灵眼皮略抬了抬,眼神未变,心中却恍然。
这些人,显然还以为能够打开张家古楼湖底秘密的东西,是一把具象化的钥匙;可事实上,那却只是一种“方法”,一种张家的先人花费了无数心血和精力流传下来,只能让自己的子孙读懂的密码。
一朵硕大的云飘了过来,阳光被彻底遮住之后,阴翳之内的风立刻变得阴寒。
向阳的山谷里,半人高的草顺风倒伏,柔顺如巨兽油亮的皮毛。
“你放了他们,我下去。”张起灵道。
那人冷笑一声:“霍当家的是什么地位,你我心知肚明。拿住了她,我才心里有底啊。领头人,若是霍当家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你也不好交待吧?”
张起灵神色漠然地从女当家人的面上扫过,也从押着她的人身上扫过。
那目光并不算凌厉,却凭空有一种深海般的压迫感,又能让人感觉到他并无愤怒或焦灼,若真要形容,只能说是全然不在意。
可下一秒他的刀疾如闪电,从下自上轻轻一挑,锋利的光划破了身前人耳后的皮肤,刀尖入肉,鲜血顿出,竟在电光火石之中撕下他半张面皮来!
这场景有些骇人,那脸上血肉模糊的人满不在乎地拿袖子一抹,周围人便看出来了:那并不是他真正的皮肤,而是一张人皮面具。张起灵的刀的确让他受了伤,但这伤并不严重。
而露出来的这张脸,果然属于一个熟人——正是张起灵最初上山时谎称自己是张启山手下的独臂军官,也是这些年来一直带着人守在四姑娘山周围,扼住了所有咽喉要道的人。
而此时,看着他分明完好无损的两条手臂,张起灵主动开了口:“在战时假装为救人而断臂,实则用缩骨功将一条手臂藏进了衣服里,而你真正想在张启山面前藏的是发丘指。”
同时,又用重伤骗取了信任。能这样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多年,的确算得上是个人才了。
张启山识不出这么一个军阶不高、看似野心不大,却忠心耿耿的军人的真面目,倒也不奇怪。
“张族长看事情果然通透。”那汪家人也不慌乱,“现在还请……”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霍仙姑忽然动了,缚在身后的手不知怎么霍然脱出,回身一脚踢中身边一个伙计的小腹,当即踢得他倒了下去。
那些人手中都是有枪的,但明显是事先受过什么嘱咐,并不敢冒然冲她开枪。霍仙姑何等聪明的人,就这瞬息之间的机会,立即被她抓住了,只可惜身上的枪早些时候已经被搜走,她侧了侧身子,从胸口处掏出一把银亮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挥了出去!
但若论肉搏,不管是力量还是技巧,养尊处优多年的她都远不是这些汪家人的对手。张起灵果然动手吸引了一部分战力,等她将霍家的伙计悉数解开了,场面一下子变得势均力敌起来。
一看形势不好,那假独臂军官使了个眼色,枪声骤响,混战全面爆发,霍家的伙计只有赤手空拳,如何能抵挡?
张起灵眼看一人袭到近前,一偏身子闪到他旁边,反拧胳膊将人制住,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便卸了那人手腕。这个位置受伤极疼,何况危机之下张起灵下手颇重,不仅是短了骨节,甚至和碎了一部分了腕骨,那人握不住枪,自然落进了张起灵手中,被他抬手两枪打中了两个人,可那枪管里却没了子弹。
他停了一秒,随即被另一个方向来的子弹打中了小腿。
然而他的腿甚至没有软一下的迹象,只是冷着脸将空了的手枪往子弹飞来的方向徒手掷了出去,隔着五六十米的距离,打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脑袋上,生生打得他趴了下去!
他眼看着又有人向他举起了枪,就地倒下一滚,将盘在一边的一捆备用登山绳扔下了悬崖,示意底下的伙计上来。
“张族长!”假独臂军官叫道,“他们上不来了。”
张起灵未解其意,手上动作没停。
那人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几丝看好戏的笑意:“我们早有人埋伏在了下面,此时应该早就将你带下去的伙计制住了。”
像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形忽然从通道口被扔了出来,直直丢下了悬崖!
这悬崖深不见底,被这样捆住双手双脚坠落,绝无生还之理。
张起灵握刀的手一紧,站起身面向他:“这些伙计,与我无关。你想以他们威胁我再进一次山洞,不可能。”
“是吗?”那人看了看天色,但见浓云滚滚而来,居然成了个山雨欲来的态势,不禁皱了皱眉,“可我还让人把一个你张家的伙计也带下去了。哦,就是那个之前住在成都……”
接着他满意地看见了张起灵表情的变化,一丝暴怒攀上眼底,又迅速消弭,恢复成黑沉沉的模样。
“你先让他出来,我便下去。”张起灵道。
“这没必要吧。我听闻这名张家伙计与张族长情同手足,想必在斗里配合也天衣无缝,何不多加一点助力呢?”
张起灵背对着悬崖,看见这个人的眼睛里,映出身后远山之间一道明亮的闪电,从九天蜿蜒直下,像一道裂隙,穿梭过他阴诡的眼神。
“……还是说,张族长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也被这样丢下去?”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21 11:56:00 +0800 CST  
炸雷紧随而至,惊天动地,响起在咫尺的头顶,脚下的岩层似乎都因之而抖动了一刹。
“啊——!”
“头发——又是那种头发!”
尖叫声忽然从底下的岩洞中传来,在电闪雷鸣的震动之中,不知是谁打碎了陶罐,从里面滚出的竟然是湿漉漉的头颅!
那些头颅的颈部切面非常齐整,都是一刀斩断;眼珠浑浊,肌肉尚存,却在暴露进空气的一瞬间开始腐朽风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焦黑的干尸骨骼。随后,便有黑色的“头发”和之前那种虫子从中落下来,开始肆无忌惮地袭击周围的所有人!
此刻的悬崖之上,霍家伙计折了大半,霍仙姑也挂了彩,却在这一刻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悬崖边的一棵树,挥刀割断了上面绑着的绳索。
那绳索比普通的登山绳要粗上两倍不止,一旦被割断,一圈圈如同磨盘一样转动起来,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带动了不远处早就矗立在悬崖外侧的一架巨大的机械。
张起灵的嘴唇动了动,冲过去在半截绳索掉下悬崖之前的最后一刻拽住了它。
那机械的外部看上去是一个罐形的容器,后面有一个靠电力运转的系统,里面灌了足有十数吨水泥。这是一个以防万一的最后防御机制,也是最坏的设想,一旦出现了不可控的情况,机械启动,就将会把“腹中”所有的水泥一股脑儿注入他们进入这座山体的唯一入口并将它封死!
张起灵死死拉住了它,以刀柄为杠杆,试图将绳索拽回来。他整个人绷成了一把拉满的弓弦,双肩蓄力,双手狰狞,手臂爬上了一道道明显的青筋,双腿微曲,努力抵御着这非人的物体可怖的力量。
他身材看起来虽然清瘦,但实际上训练多年,下盘扎实沉稳,力气也大得不可思议。奈何不久前小腿受了枪伤尚未止血,力道自然打了折扣,只凭着一股心气绝不肯松手。
没有人上去帮他,霍仙姑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汪家人,则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
在这把“弓”的弓弦崩断之前,那根绳子先吃不住机械那段开始运转之后巨大的拉力,开始出现一条条细小的裂痕,旋即从中间一分为二!
“轰隆隆”的声音乍然响起,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那机械弑人的响动,还是九天的滚雷。
水泥开始顺着管道注入那条通道,里面的人因为毒虫和“头发”的追杀而没命地往外逃,却在山洞口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水泥,如泥石流一般兜头裹脸地扑上来,带着致命的窒息,咆哮着遮住了仅剩的光线。
张起灵逆着绳子崩断的力道往后一滚稳住了身形,刀已经脱了手,他站起身,片刻不停留,连身上没有绳子也顾不上了,就要往下爬。
霍仙姑看出他要做什么,忽然爆发出一声喊。对着她的伙计:“去拦住领头人!”
沉重的云被络绎不绝的电闪撕扯成破烂的棉絮,蓄满了雨汽的方寸天空倒像是干旱已久的千里赤地。
那汪家人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微笑着看他:“张族长,底下可还有一位你的熟人,据我所知,他好像并不是真正的张家人,倒不知你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一个倒地已久的汪家伙计此时从悬崖边挣扎着微微起身,将手中的刀瞄准了霍仙姑的背心!
一道劲光从地上飞起,笔直插入了那伙计的胸口,将他彻底钉死在地上。
底下的通道里,伙计们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一边是入骨生根吸血的诡谲生物,一边是淹入口鼻的水泥,两面夹击让他们无处可逃,只剩下原地等死这最后一途。至于哪一侧的死亡更早到来,就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了。
张起灵收回自己还流着血的腿,浑不在意自己的佩刀,却在试图攀下悬崖的时候被三四个伙计死死按住了。
但这些人的力气对他来说还没到极限,何况此时的他拼死也要下去看一看。
霍仙姑盯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探究。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从来都稳如泰山沉默深邃的领头人,忽然如此孤注一掷地要去做一件必死的事情。她绝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些水泥本就是他们早就设定好的最后一道保险措施,一旦遇到无可挽回的危急情况,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而张起灵同样深知这很可能不过是汪家人拿住他软肋之后的一个托词,可即便是在诈他,他也非要亲眼确认了吴邪不在底下,他才能放心。
就在他想要挣开的一霎,一声枪响,张起灵转头,看着子弹在自己右肩留下的贯穿伤,脸色终于开始惨白。
滚烫的血开始从那个血洞里不断地流出来,同一时刻,暴雨泼天而下,天色暗如黑夜,顿时将远处山脉的轮廓掩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灰黑色的雾霭,缠绕着如瀑的水帘,就连树木也变成了莽然的深青色,鬼气森森地绵延在青藏高原的最东端,邛崃山脉最艰险难行、深藏秘密的一段。
一双鞋出现在张起灵的视线里,那个人居高临下地丢出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一张纸条落在他面前,泥水很快洇了上去,将上面清俊不失风骨的寥寥几字化得模糊了。
“我在小金县等你。”
最后两个字上有笔胡乱划掉的痕迹。
熟悉的字迹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吴邪……
末日一样的天气里,他用左手捂住了右肩的伤,仍然想要站起来。无论如何,他都要下去看一眼。
那个洞口,已经不再传出里面的声音了。
它已经完完全全被水泥封死了。
尸体纠结在不曾完全干燥凝固的水泥当中,重重叠叠,挤压在一起,七窍都被灌进了这种索命的东西。他们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还在奋力挣扎,企图再多获得一丝空气和光亮,即便是高山上稀薄的空气也好、即便是雪原上凛如刀割的烈风也好、即便是破晓前最黑暗的天幕也好。
然而一切都不再有了。
那假断臂军官是这一批汪家人的首领,他下了命令之后,剩下的汪家伙计一拥而上,将包括霍仙姑在内的所有霍家伙计迅速制服,打晕了扔在一边。
悬崖边,只有张起灵一个人还跪着。
不知何时,他已经将那张早已看不出字迹的纸条抓在了手里。原来吴邪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他仍旧在等他。更有甚者,吴邪是想来找他的,但阴差阳错的,没能碰面。
他想起那一年西藏的雪山深处,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化去的檐下积雪,上面的康巴落文写着“我等你回来”。
他不敢想,那个予他此生所有人世温暖牵挂的人,此时是不是就在距离他不过百米的地方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临终前还盼望着能再见他一面。
吴邪……
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
这种痛,从他的四肢百骸、从他的每一寸血脉和经络里爆发出来,与身体上大大小小的创口毫无关联,最终汇聚到头部,痛得像是要裂开。
这种深埋在这支庞大家族里无数世代的病,刻在血骨深处的诅咒烙印,又一次残忍地在他们的族长身上应验。
他将忘记许多人、许多事。包括他拼尽全力想要记住的人,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线索。那些记忆,在他的大脑中变得尖锐、变得混乱,嚣叫着要逃离,最终变成人类难以忍受的钝痛将他击倒,再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片混沌的空茫。
可汪家人只是在雨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几尊雕塑。
直到这个平日里毫无弱点、坚不可摧的男人终于倒下,才有人冷冷说了一句:“把他带回去交差。”
“底下的……‘钥匙’,不管了?就这么任由水泥把洞口……”
“这不是需要我们操心的事。
“该死了却想活的人能不能活下去,我不关心。只要我们能活下去,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21 12:06:00 +0800 CST  
中卷·青苹(6)
一眼望不到头的沙丘在炎炎烈日下变得有些模糊,那是季度高温的空气在蒸腾。偶尔有几丝风带起扬沙,迷得人的眼角一阵发疼。
吴邪低下头,看见自己光着脚踩在细白的沙子上。他忍不住缩了缩脚趾,那触感十分柔软,只是烫得惊人。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他背对着太阳的方向一直走,走到脚底的水泡被磨破流血,走到夕阳西下,照耀着一片前所未有的巨大沙山。那沙山呈环形,突兀地耸立着,笼罩着一片夺目的金黄。
干渴已经攫取了吴邪大半的神智,但他却在看见这座沙山的时候精神一振——不是因为它投下的阴影让他在这段时间里第一次有了些许休整的余地,而是因为在最高的一处沙脊上,有一行清晰的脚印。人的脚印。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志驱使着他加快了脚步,向那行脚印奔去,谁知刚一踏上去,脚下便出现了如同漩涡般的下陷。
流沙!
吴邪反应极快地想要撤回脚,可是已经来不及,有什么东西从沙粒当中窜出来,绞紧了他的脚背!
以他站立的位置为中心,沙脊开始躁动、翻涌、流动,这一座沙山,竟像是有生命一样地震颤起来!蛇,到处都是蛇!这个地方,在薄薄的沙层之下,藏的全都是蛇!
他低下头,正看见一只鳞片发光的黑色长蛇,长大了嘴露出剧毒的尖牙,对着他脚腕的血脉处狠狠一口咬下!
疼痛让他如坠冰窟,方才那种想要燃烧起来的炎热瞬间消失不见。眼前的世界扭曲起来,直到完全黑了。
吴邪蜷在地上,一直在不断地发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冷雨落下来,头发湿得贴在脸上,他费力地撑着地想要爬起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绿意盎然的山坡上。头还是很晕,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就愣住了:自己居然在流鼻血。
吴邪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等鼻血止住,眩晕感消退了一些,这才站起身辨认周围的环境,晕过去之前的事也逐渐想了起来。
他和大部队一同下山之后驻扎在小金县,待了几天实在无聊,心里又惴惴不安,烦躁地一个人出来走走。附近的山上多松柏、竹子,倒也颇有几分风光,他看着发了会儿呆便要回去,谁知道却突然晕了过去,还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他从来没有到过沙漠,也没有经历过那么炎热的天气,只不知道为何这一切在他的梦中出现的时候真切一如身临其境。
还有,那种蛇……
他卷起右边裤腿,谁知在梦中被蛇咬的位置,当真有两个小小的黑色血洞!伤口已经结痂,但周围又红又肿,伤口附近隐隐发紫,稍一触碰便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地方,能够看见小金县城,距离不算远。吴邪将外衣撕成条简单处理了伤口,咬着牙往下走,边走边无奈地想,等张起灵知道他闲着无聊出来遛遛都被被蛇咬一口,不知道会作何反应,估计二话不说就会把他摁在那儿处理完伤口再收拾他吧。
想到那家伙明明心疼还硬要板着的脸,吴邪露出一点笑意。其实他之前的情绪早就在这几天的等待之中自动消弭了,剩下的唯有等着他回来的着急,说是盼星星盼月亮也毫不为过。
吴邪一瘸一拐地进了县城,路过一家药店,本想进去抓点清毒消肿的草药敷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营地走去。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山上晕了多久,若是已经好几天了,恐怕张起灵都回来了吧?若是找不到他,可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好不容易走回到营地,天已经黑了,他右脚的伤处肿得像一个馒头,每一步踩在地上都疼得撕心裂肺,好歹青紫的地方退了一些,让他略略放心。
营地里看起来一切如常,吴邪便问一个相熟的伙计:“山上的人回来了吗?”
那伙计看着他一身沾满了泥水,迟疑了一下:“……回来了。”
吴邪两眼发光,若不是脚上有伤恐怕当场能跳起来:“在哪儿?”
伙计指了一个方向,吴邪顺着看过去,果然发现那里多出了一个较大的帐篷,周围人头攒动,他道了声谢,便急急忙忙地往那边走,迎面撞上了谁也浑不在意,到了门口一掀帘子,一句“小哥”几乎就要冲出口,却发现里面面对面坐着另外两个人。
霍仙姑披着件大衣在烤火,两手捧着一盅热茶,半低着头,清丽的侧脸愁眉不展,不知道在想什么。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她的脸上有好几道伤痕,容颜颇为憔悴。
解九爷坐在她对面,左手吊着,明显是断了骨头,脸色倒还算好。
吴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可霍仙姑见到他的一瞬显然是讶异的。这种明显的不可置信让吴邪有些奇怪,停顿了一下,解九爷便叫住了他:“何事?”
“……领头人,在哪儿?”
两位九门的当家人对视一眼,霍仙姑搁下茶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张家人了。”
吴邪眼皮一跳,没料到她会忽然提起这话,也不确定她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还是只是猜测,便只是笑了笑,平静地回视她。
霍仙姑却没心思同他绕弯子:“……否则,你应该称呼他‘族长’,而非‘领头人’。”
吴邪深吸一口气:“他在哪儿?”
霍仙姑看他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吴邪稳住心神,“他没回来么?”
火盆里的炭炸了一下,霍仙姑道:“老九门来了多少人,如今这个营地里所剩不过百余,你凭什么认为领头人就应该回来?”
一路兴冲冲跑回来的吴邪心里所有的期盼和激动都像被冰冻了一样,先前被生生压制住的脚伤又开始剧烈作痛。
他往前几步,几乎是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这几年里他的温和谦恭无影无踪,像是在逼问着一个答案。霍仙姑想起张起灵在悬崖边浑身浴血却决绝坚定的眼神,与眼前平淡无奇的这张脸上的眼睛如出一辙。
张起灵于她,算是有救命之恩。于是她将悬崖上发生的一切都详细说了,直到她自己被打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和几个霍家伙计在原位,张起灵和那伙伏击他们的人都不见了。
若是她能看见吴邪此刻真正的脸,就会知道什么叫做面色惨白。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盼望这一不过不是一场无聊的玩笑或者霍仙姑根本就是晕过去了不知道,而张起灵应该早已脱险,也许他现在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就能看到那人正坐在里头等他。
可是等他走回自己帐篷里,里面空荡荡的。
吴邪打开了手电,立即吃了一惊。只见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被人随意扫落在地上,一定是当他不在的时候被人翻过了!
他身边没有任何值钱的财物,没有人有理由来偷他的东西,事实上,也并没有东西被拿走。那么,闯进来的人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霍仙姑的话:“……领头人似乎是以为,你落入了他们手里。若不是在这里见到你,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也许,那伙人之前的确是想来抓他的!没想到机缘凑巧,他一个人去旁边的山上转悠还被蛇咬了一口晕倒了,结果没有被他们找到。
他越想越是心惊,顾不得夜色正浓,出去找了一匹马便往山上骑去。他必须去找张起灵。
好巧不巧,这匹马白日里刚刚走了长路,正是疲惫不堪的时候,万分不情愿地踏上了山路,不紧不慢地抬蹄子,偏偏吴邪心急得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就飞上去,胸口一股气憋得快要爆炸,顺手从旁边树上折了跟树枝连连抽那马匹股,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也顾不得了。
黯淡的月色下,往山里去的小路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吴邪称不上有什么马术,竟全没有紧张害怕,连伏低身子躲开扫到身上脸上的树枝都不愿,一个劲儿地狠夹马腹,催促那连马鞍都没有的马走得快些、再快些。
天快破晓的时候,那马累得不行,在一条溪边停下来喝水,吴邪不愿,下手重了些,被它发了性子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落在一堆乱石上,登时摔得浑身剧痛,他这才察觉到自己也早就是强弩之末,手脚并用爬到溪边,同马一起猛喝了几口水,又洗了把脸,查看了自己脚上的伤口。
说来奇怪,这明明是毒蛇咬伤的,可他没有使用任何解毒的药草,伤处却自己好转了,过了这一夜,连红肿都消退了大半。
难道是上天也知道此刻不能耽误他去找张起灵的步伐么?
休息够了,一人一马再次踏上征程,一路上磕磕绊绊,吴邪设想了许多状况,比如悬崖顶端尸横遍野,比如营地里一片狼藉千疮百孔,比如在半路上遇到重伤的张起灵……
可是什么都没有。
大部队扎营三年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除了那片山谷里的草木稍稍低矮一些,看不出其它的异常。换言之,千人曾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几乎没有给这座神秘的雪山留下印迹。
吴邪有些晃神,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路,定一定神又往张起灵最后带人去的悬崖走去。他没有带马,这段路上的许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只能双手双脚攀着陡峭的崖壁小心翼翼地过去。
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伙计,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有命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很遥远的地方,吴邪就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27 12:45:00 +0800 CST  
“小哥!”他试着喊了一声,嗓音颤抖着。
没有人回答。
“张……”他想喊他的名字,却又感觉不妥。
吴邪只能往前走。黎明前的黑暗里,一个人摸索着往前走。
直到那片悬崖。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色。
一轮红日从四姑娘山的雪顶之后喷薄而出,穿透缭绕的云霭,将万年积雪的山巅映照成一片辉煌的金色。连亘的四座雪山,像是通往某个神圣殿堂的台阶。日光越来越高,从柔和的光晕变成执著的光束,甚至穿越了莽莽苍苍的峡谷,由四姑娘山一路照亮了百里外的夹金山。
吴邪一个人立在悬崖边。
耀眼的光芒刺得他数日没有睡眠的眼睛有些涩然的泪意,连带着脸上身上无数被树枝和植物的倒刺勾破的细碎伤口都隐隐作痛。
张起灵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这里也找不到他。
泥地上有大量的血迹,打空的子弹壳,但没有人。连尸体都没有。
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找到了那个人的刀。
长刀上沾满了血迹,不管是刀刃还是刀柄。吴邪不知道这些血是不是从张起灵身体里流出来的,他只能缓缓将这没有鞘的武器捡起来,抹了抹上面的泥,再抱进怀里。
刀很沉。吴邪闭上眼睛,可以清楚地回忆出张起灵使用它的模样。
即便再如何不愿相信,理智里也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能让张起灵的刀脱手的情况,该是多么的凶险。
这个世上就算有再多人相信张起灵无所不能,吴邪也是那个最知道他再强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
吴邪太累了。他受了伤,又匆匆赶了几天的路。沐浴在朝阳的光辉里,他只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

解家的伙计漫山遍野找了两天,才找到已经脱水晕倒的吴邪。
解九爷手里牵着吴家那条狗,走到他面前,看着那狗伸出舌头来亲昵地在他脸上舔舐着,眉宇间出现了一丝不解。
吴邪被他们带了回去,身上零碎的伤口被妥帖处理,第二日他醒来,见到的便是解九爷若有所思的面容。
“多谢救命之恩。”吴邪轻声道。一开口,嗓子便是一阵火辣辣的干渴。
解九摇头:“霍当家的说,你算是她带来的伙计,你既然失踪,她没有不管的道理。但她身上伤重,便托我一往,不是大事。”他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何况她说,她欠你一条命。”
病后虚弱的吴邪依旧一眼看出了他眼神中刻意的闪烁和试探,当机立断地发问:“张起灵究竟在哪里?”
“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邪愣住。他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大的秘密,他只是无法去解释,自己一个西藏深山里长大的人,是如何被卷入这些事情里。
他低下头,身上的被子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半晌,他说:“我是一个……非常在意张起灵的人。”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安静得让人心惊。
解九忽然笑起来:“那你大可不必慌张,如今在意他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他还有许多用处,自然性命无虞。”
吴邪与九门的这些当家人相交并不深,但相处日久总有些感觉。霍仙姑的凌厉和智慧都在脸上,她的美貌也是一种武器;吴老狗圆滑世故,也是精明得能看出来的人;但解九不一样,他显得温和又书卷气,但在这一刻,吴邪万分确定,他绝对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甚至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去山上救自己回来,在这里等自己醒来,都是为了试探他的立场和底线。
然而吴邪手中没有任何切实的筹码。他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可是他又是所有人里最心急最焦灼的那一个。
面对这些老江湖,他的那些心眼恐怕根本没有用。
吴邪手上没什么力气,将被子掀到一边,下了床,光着脚踩在不太光滑的坚硬地面上,感觉却像踩着棉花。好不容易控制住眩晕感,他走到解九爷面前,十分平静而坚决地跪了下来。
苍白的病容上,一双眼睛亮得像星辰。
这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屈膝在别人面前,却没有一丝卑微的模样。
“解九爷,你我心知肚明,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远远没有结束,但你们老九门也绝不可能抽身而退了。在‘必须找到张起灵’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就算目的不一样,但我相信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哦?”解九顿了顿,“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吴邪微笑道:“你不希望上面的人达到目标。而他们的关键在于张起灵,没有他,什么都实现不了。
“我没有任何可用的人脉关系,更没有钱财,但我在张起灵身边十六年,知道很多事情。我也只能……这样来表达我的诚意。”
听到最后一句,解九终于伸出手扶起了他。
吴邪看得准,但看得还不够深。
解九不仅仅不希望上面的人达到目标,他知道如今九门与他一脉相连的人没有一个能抽身而退,所以他决定反击。
“你既然要与我合作,不妨先告诉你,我没有张起灵那么心善。”
张起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角色,即便是最初的吴邪也是一样。伙计们敬畏他,不仅因为他在斗里身手出众,经验丰富,也因为他看起来严肃而冷漠。解九此言一出,吴邪心中顿时复杂起来,不知他所指为何。
解九示意他坐下,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譬如当时被搜身的那个霍家伙计,换做是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前去逼问。从他身上搜出了帛书便是证据确凿,这是不可容忍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是在场所有人都确认,他身上再没有旁的帛书了,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有人找上门去!
所以张起灵当日毫不犹豫地动用那种残忍的手段逼问金万堂,是因为……
“如果帛书被带走,金万堂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吴邪这才恍然明白,心下一片雪亮的同时,也是一片悲凉。
他还是不够懂张起灵,不够明白这一切。
如果那时候吴邪没有误会他冷血,没有说故意说那些话,也没有因此而几天都不理他不去见他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翌日,吴邪跟着解家的队伍,动身离开了四川。
当年那个庞大的马队,就此从四姑娘山中消失。多少惨烈的、人们不愿意回忆的故事,也就此戛然而止。
但总有人不敢遗忘也无法遗忘,甚至逆流而上,要去抓住这一切的根由,讨还一个公道。
“小哥!”他试着喊了一声,嗓音颤抖着。
没有人回答。
“张……”他想喊他的名字,却又感觉不妥。
吴邪只能往前走。黎明前的黑暗里,一个人摸索着往前走。
直到那片悬崖。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色。
一轮红日从四姑娘山的雪顶之后喷薄而出,穿透缭绕的云霭,将万年积雪的山巅映照成一片辉煌的金色。连亘的四座雪山,像是通往某个神圣殿堂的台阶。日光越来越高,从柔和的光晕变成执著的光束,甚至穿越了莽莽苍苍的峡谷,由四姑娘山一路照亮了百里外的夹金山。
吴邪一个人立在悬崖边。
耀眼的光芒刺得他数日没有睡眠的眼睛有些涩然的泪意,连带着脸上身上无数被树枝和植物的倒刺勾破的细碎伤口都隐隐作痛。
张起灵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这里也找不到他。
泥地上有大量的血迹,打空的子弹壳,但没有人。连尸体都没有。
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找到了那个人的刀。
长刀上沾满了血迹,不管是刀刃还是刀柄。吴邪不知道这些血是不是从张起灵身体里流出来的,他只能缓缓将这没有鞘的武器捡起来,抹了抹上面的泥,再抱进怀里。
刀很沉。吴邪闭上眼睛,可以清楚地回忆出张起灵使用它的模样。
即便再如何不愿相信,理智里也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能让张起灵的刀脱手的情况,该是多么的凶险。
这个世上就算有再多人相信张起灵无所不能,吴邪也是那个最知道他再强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
吴邪太累了。他受了伤,又匆匆赶了几天的路。沐浴在朝阳的光辉里,他只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

解家的伙计漫山遍野找了两天,才找到已经脱水晕倒的吴邪。
解九爷手里牵着吴家那条狗,走到他面前,看着那狗伸出舌头来亲昵地在他脸上舔舐着,眉宇间出现了一丝不解。
吴邪被他们带了回去,身上零碎的伤口被妥帖处理,第二日他醒来,见到的便是解九爷若有所思的面容。
“多谢救命之恩。”吴邪轻声道。一开口,嗓子便是一阵火辣辣的干渴。
解九摇头:“霍当家的说,你算是她带来的伙计,你既然失踪,她没有不管的道理。但她身上伤重,便托我一往,不是大事。”他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何况她说,她欠你一条命。”
病后虚弱的吴邪依旧一眼看出了他眼神中刻意的闪烁和试探,当机立断地发问:“张起灵究竟在哪里?”
“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邪愣住。他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大的秘密,他只是无法去解释,自己一个西藏深山里长大的人,是如何被卷入这些事情里。
他低下头,身上的被子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半晌,他说:“我是一个……非常在意张起灵的人。”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安静得让人心惊。
解九忽然笑起来:“那你大可不必慌张,如今在意他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他还有许多用处,自然性命无虞。”
吴邪与九门的这些当家人相交并不深,但相处日久总有些感觉。霍仙姑的凌厉和智慧都在脸上,她的美貌也是一种武器;吴老狗圆滑世故,也是精明得能看出来的人;但解九不一样,他显得温和又书卷气,但在这一刻,吴邪万分确定,他绝对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甚至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去山上救自己回来,在这里等自己醒来,都是为了试探他的立场和底线。
然而吴邪手中没有任何切实的筹码。他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可是他又是所有人里最心急最焦灼的那一个。
面对这些老江湖,他的那些心眼恐怕根本没有用。
吴邪手上没什么力气,将被子掀到一边,下了床,光着脚踩在不太光滑的坚硬地面上,感觉却像踩着棉花。好不容易控制住眩晕感,他走到解九爷面前,十分平静而坚决地跪了下来。
苍白的病容上,一双眼睛亮得像星辰。
这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屈膝在别人面前,却没有一丝卑微的模样。
“解九爷,你我心知肚明,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远远没有结束,但你们老九门也绝不可能抽身而退了。在‘必须找到张起灵’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就算目的不一样,但我相信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哦?”解九顿了顿,“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吴邪微笑道:“你不希望上面的人达到目标。而他们的关键在于张起灵,没有他,什么都实现不了。
“我没有任何可用的人脉关系,更没有钱财,但我在张起灵身边十六年,知道很多事情。我也只能……这样来表达我的诚意。”
听到最后一句,解九终于伸出手扶起了他。
吴邪看得准,但看得还不够深。
解九不仅仅不希望上面的人达到目标,他知道如今九门与他一脉相连的人没有一个能抽身而退,所以他决定反击。
“你既然要与我合作,不妨先告诉你,我没有张起灵那么心善。”
张起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角色,即便是最初的吴邪也是一样。伙计们敬畏他,不仅因为他在斗里身手出众,经验丰富,也因为他看起来严肃而冷漠。解九此言一出,吴邪心中顿时复杂起来,不知他所指为何。
解九示意他坐下,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譬如当时被搜身的那个霍家伙计,换做是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前去逼问。从他身上搜出了帛书便是证据确凿,这是不可容忍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是在场所有人都确认,他身上再没有旁的帛书了,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有人找上门去!
所以张起灵当日毫不犹豫地动用那种残忍的手段逼问金万堂,是因为……
“如果帛书被带走,金万堂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吴邪这才恍然明白,心下一片雪亮的同时,也是一片悲凉。
他还是不够懂张起灵,不够明白这一切。
如果那时候吴邪没有误会他冷血,没有说故意说那些话,也没有因此而几天都不理他不去见他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翌日,吴邪跟着解家的队伍,动身离开了四川。
当年那个庞大的马队,就此从四姑娘山中消失。多少惨烈的、人们不愿意回忆的故事,也就此戛然而止。
但总有人不敢遗忘也无法遗忘,甚至逆流而上,要去抓住这一切的根由,讨还一个公道。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5-28 16:3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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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02 19:26:00 +0800 CST  
中卷·青苹(7.1)
北京。
二月红已经闭门不出很久了,解九派人去拜访过一次,并没有得到结果。终于他在一个月夜亲自乔装上门,这才被请进了院子,谈了寥寥几句。二爷家中已经没什么人了,伙计也没留几个在身边,但他整个人依旧维持着一种恬淡平静的生活状态,这让解九心生敬佩,不敢更深地打扰他,却又悄悄将他算做了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
上三门与军政界多有瓜葛,霍仙姑嫁的是个军官,自然也纠缠甚深。首都的政治局势已经乱了起来,虽还没有真正波及到他们,但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便了,更多人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唯恐被告发,或者被突然上门来的陌生人拖上街去批斗。
吴邪见过几次大字报,总觉得啼笑皆非。他原本对北京是很有一些绮丽的想象的,如今真的来了这里,却与想象中相差甚远。
要找张起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初幕后的敌人可以满天下海选叫这个名字的人,他却不能到处去贴他的画像问每一个路人有没有见过他。
吴邪知道解、霍两家在动用一些非正常的人力和手段截取消息,但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一开始他恨不得能一日三次地去找解九爷问有什么进展,时间长了,他也明白自己必须沉住气,这个时候倒有几分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地跟着德仁大喇嘛学念经。
解家有不少藏书,吴邪实在闲得无聊便去找一些来看。最外面有很多外文名著,他对照着译本看了一些日子,居然对英语也有了些概念。再往里翻,当中有些内容特殊的是从各地抢救回来的残本孤本。吴邪在发现这些东西之后如获至宝,他似乎天生对文字类存在敏感性,一旦开始阅读便十分投入,倒也发现了一个消磨时光的好办法。
1968年中,上面传来消息,有知青在内蒙古上山下乡的时候,挖出了一些东西。这消息直接到达了解家是有原因的。对方没有解释太多,但显然是那边出现了什么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些知青们胆子很大,即便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揣着语录本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这一次,在额济纳和阿拉善右旗交界的位置,他们遭遇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最初,他们被偶然露出脚底黄沙的奇怪石雕吸引,进而向下挖掘,竟然发现在这个称不上水草丰美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地下陵墓。怀着破四旧树新风的红心,这些知青大无畏地冒然进入了这座建筑,而此时,他们不仅没有任何装备上的支撑,甚至对这座陵墓建于何时、墓主人是谁都一无所知。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下去的数十人只有两人活着回来,一个女孩右臂齐根断裂,神智已经吓得失常;另一个大几岁的男人重伤,救治之后醒来,只语无伦次地说出他们在那里见到了一棵“鬼树”和一个“魔湖”。
上面想要知道那里究竟埋藏着什么,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派出考古队无异于送死,而此时在北京,与上面关系最缓和又容易调动的,自然是解家人。
事实上在四姑娘山的事情结束之后,老九门的派系已经重新洗牌。这一次元气大伤的“考古行动”,以无数人的鲜血为代价,最后的结果讳莫如深。但吴邪知道,有几家已经不剩什么人了,而仅存的几家也在风口浪尖纷纷用自己的方式自保。这个时候解家会与霍家站到一起,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解九没有拒绝,他派出了一部分伙计前往内蒙古,这当中,就包括强烈要求随行的吴邪。
但这一场探险无疾而终。他们在进入巴丹吉林沙漠之后,按照向导的指示向西越过雅布赖山,但却怎么也找不到知青描述的地方。当时他们发现的石雕极有可能重新被沙漠掩埋,他们只能在大致的范围内寻找,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但这只是针对大部分人来说的。
吴邪在某一天的傍晚,看到一座夕阳里的高大沙丘时,突然怔忡了一下。
——那,分明是他在小金县附近的山中被毒蛇咬伤之后梦见的场景!只不过,这座沙丘的沙脊上平滑无比,没有任何脚印,而沙粒之下也并没有无数翻涌的黑色长蛇。
但这已经足够令他惊奇。就像是一种没有由来的神谕,忽然出现在脑海中,必然是要指引他得到某些信息或者完成一件事情。
在他们撤出巴丹吉林的前一夜,众人围坐在篝火边,吴邪听向导说起了一个当地的故事。
就在前几年,一队地质学家进入这里。他们在乘坐飞机进行近地勘探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湖”。确切来说那是三个湖,明珠般镶嵌在无边无际的沙海里,呈品字形排列,湖泊周边有一片小小的绿洲,如同环绕着明珠的精致飘带。在如此干燥的地方还能有湖泊存在,几乎是一种奇迹。地质学家们十分兴奋,当即投下了三面标旗,一面在湖泊以东,一面在湖泊以西,一面正正投在湖中央,准备之后来此做进一步研究。
但是,在他们回到营地收拾好东西前来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只找到了两面标旗,都插在沙漠里。而那面应该落在湖中央的标旗却不见了。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三个湖泊也凭空消失了。
地质学家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全都愣住了。前后相隔不过数天,那几个湖泊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蒸发消失,因为那周围是有绿洲的,明显是多年的稳定湖泊。而另外两面标旗的完好也说明,这段时间之内这里并没有大规模的风沙天气。
他们只能灰溜溜打道回府,而这个故事却流传出来了。
一个伙计听完笑道:“别是看见海市蜃楼了吧?”
向导喝了口酒,摇摇头:“谁知道呢。这沙漠里头啊,说不清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咱们这回,不也什么都没找着么?”
吴邪听得仔细,听完之后心中立即有了一个猜测。他前些日子在解家的藏书里翻到一本清末的鬼神志怪笔记,里头神神叨叨的故事很多,真假难辨,但其中一个就说道,有被流放的犯人曾在蒙古奈曼旗固日班见到“三足鼎立”的小湖,湖边有石碑,上刻“古潼京”,出来之后询问牧民,却都回答说从未见过,犯人因此觉得自己是见到了上天的神迹。
这个湖,只怕是真实存在的。
但眼下吴邪是绝不会开口说这些的,之后他们便回到了北京,上面也像是忘记了这回事一般不再追究。
就在每一个人都如履薄冰的时候,终于有一道惊雷打破了最后的平静表象。
霍仙姑的丈夫,那位地位颇高的军官,竟然被打倒了。
霍家有许多秘事都被牵扯了出来。霍仙姑有一个儿子,在解放战争末期跟着国民政府撤退去了台湾,至今仍在那边效力。这立刻被有心人当做了他们是反动间谍的铁证,一时间群情激奋,霍家人连门都出不了。这还不算完,很快,当年长沙白沙井的旧事也被翻到了台面上,至于那时候的霍家,就有更多不能见光的秘辛。而一位高官夫人的家族,竟然在解放前从事的是盗墓贼的营生,这无异于一颗炸弹丢进了人堆。据说丈夫被带走之后,霍仙姑趁夜从城里的家中逃出,暂时避到京郊的一处四合院里去了。那里原先是霍家一个用来出货的盘口,知道的人不多,因此算是能保得眼下的平安。
这些事情的起因,据说是建国初期的一次舞会。
时隔多年,仍有很多人记得当日的惊鸿一瞥。
那是解放初期最为开放恣肆的一段日子,所有事物都欣欣向荣,街市上虽然没有多少车水马龙,但人们的脸都是鲜活的。
北京城里的舞会是绝不会少的。
彼时的霍仙姑虽然早不是个小姑娘,但年华正盛,正是由内而外散发着成熟媚惑气息的年纪,整个人如同一枝娇艳的牡丹花。她的丈夫是革命中打出来的军官,地位卓然,她亦稍稍学会了收敛锋芒,做他身边的点缀。
然而长沙九门霍家的当家,知晓神鬼,通识墓穴,却还并不真正明白政治二字的吃人不吐骨头更为可怕。
舞厅的吊顶很高,灯盏煌煌,流光溢彩。音乐已经流淌出来,军政要员和他们的夫人们已到了不少。霍仙姑穿了一条紫色的旗袍,手肘里挽着白色的皮草,恰当的衣着和首饰将她的身材衬托得极好,精致的妆容让本就出色的五官更加夺目。她挽着自己的丈夫走进舞厅的时候,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其中不乏许多苏联人。
不得不说,她的内心里有一部分是享受这些羡慕与嫉妒的,而沉浸在蜜糖里的女人,注意不到旁边同样精心装扮却被她夺走了所有风头的高官夫人。
这时候埋下的祸根,在风浪开始以后疯狂滋长,当年的无数溢美之词没有任何作用,她的丈夫也不再能做她的庇护伞,倾覆只是一瞬间的事。
吴邪在得知消息以后便知道不好。
霍家一直在通过政治手段搜集高层近段时间以来的各种异常,试图寻找出他们最有可能将张起灵带去的地方。但是在用尽了所有人脉、百般周旋之后,也只堪堪得到了“还活着”三个字。一旦霍家的路子断了,吴邪要想找到张起灵,更是大海捞针。
他整整三天没有合眼。
随即出现的是另一个消息,一个来自极高层的直接命令:要求立即组建一支人员精干、专业性好、保密性强的考古队。
这个要求十分怪异。他们不要求人员背景干净,显然是已经设定好了某种能够稳妥控制他们的有效机制。吴邪敏锐地意识到,有人忍不住了,他们迫切地想要找到某样东西。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直觉告诉他,这个保密项目一定与四姑娘山的事情有关,只要深入这里,多半能够找到与张起灵相关的线索。
他们的第一站是长沙。吴邪在那里见到了一些东西,顿时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看来当日他和金万堂整理出来的文字内容经过研究,已经被理出了大致的脉络。
很快他就发现,他们的资料库里还遗留着一叠从前的考古队员津贴表,高到几乎不合理的数额让他迅速意识到,这并不是上头第一次组建特殊考古队,他们这个机构的前身,正是主导1956年广西上思张家铺遗址考古的队伍。那时候,吴邪和张起灵还在康巴落,而张家古楼,正是张起灵抛出的诱饵——一个在当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虎视眈眈的鱼群吞下去的饵。事实与他所想一样,锋锐的鱼钩刺穿了猎物的喉咙,流下致命的血迹,最后一无所获。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03 14:04:00 +0800 CST  
南方的秋天还燥热着的时候,北京香山的枫叶红了。
张启山在这一年最后一次参加了座谈会。前阵子,有人检举揭发了他在早年剿匪时“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行为。他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这件事总算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灾难,但让他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
离开了城内的住处,来到京郊,名为座谈,事实上也是让他离开了便于掌控权力的地方。
但这个时候的张启山,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他晨起散步,午后喝茶,戴着老花眼镜看看报纸,过得恬淡安宁。在对他的监视终于放松的那一天,张启山命心腹送出了一封密信,信中只有一个地址。
半月之后,开国将领之一张启山病逝。电视、广播和报纸都在第一时间传达了讣闻,并且做出了“功大于过”的评价。

1970年春。青海,格尔木。
十余年前,青藏公路修建完工,虽然通车量不多,大多都是解放军的边防补给卡车,但是这座城市的确因为大量军队的进入而繁华起来,成为了高原上名副其实的“兵城”。
昆仑路上都是新建的房子,一幢幢带院子和围墙的小洋楼,大多是两三层,偶尔有更高一些的,那是位高权重的军官在这里留下的别院,设有西式的露台和酒桌,常常有美艳的女人出入。
在这条十分热闹的大路上,能找到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往里走上几分钟,环境清幽起来,路逐渐变窄,然后出现的是一扇拱形的红木门。
没有挂门牌,但里面有两个持枪的警卫站岗,能看见一棵高大的树从院墙上长了出来,在月影里洒下一地斑驳。
这是一座解放军疗养院。
“文革”开始以后,这里就没什么人住了,格尔木除了军营的驻兵以外,一定等级以上的军官要不是待在军区,要不就回到北京去了。
但是这里的设施还很新,守备也十分森严。就算是夜里,也始终有一个班的人负责内外警戒。但令人不解的是,地面上三层,除了走廊里的灯亮着,所有地方都是黑灯瞎火。
疗养院里亮灯的位置在地下二层。那里,关着一个奇怪的人。
四面水泥墙,没有窗,但有一套桌椅,以及固然不豪华但是完善的生活设施,唯一缺少的是窗。这不是一间典型的牢房,里面待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干净的、类似于军装的衣服,静静坐在木头椅子上。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刘海有些长。
格尔木的天气很早就开始变凉,但在这个阴冷的地下室里,他穿得很少,也没有被褥,却没有什么受冻的神色。
桌上有一叠白纸,一支钢笔,和一瓶蓝黑色的墨水。但钢笔始终放在那叠白纸的正中央,墨水也从未被打开过。
在这个完全不透光的地方生活久了,人应该完全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甚至会因为逼仄而心慌乃至于发疯。但这个年轻男人好像对一切都没有任何感知,他从被送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就只是静静地待着,没有与人交流的欲望,也没有试图找事情打发时间,送来的饭菜按时吃下,好像生活是什么样,他完全不在意。
守卫并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这是一个被上头高度关注的人。给他纸笔,是希望这个人能在漫长的监禁当中将他们想要的信息交出来,但他浑不在意。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如此年轻,他能知道什么秘密呢?
另外一个让守卫感到不解的事情是,这个人看起来明明就很清瘦,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以后甚至有几分苍白羸弱,但命令中一直反复强调,要将他的体力控制在“危险程度”以下,给他的食物量很少,按照他的身高体格,顶多能维持生存,绝不可能吃饱。不安排床和被褥,也是出于这个考量。更苛刻的是,每隔三十分钟,那个小房间里光线刺眼的白炽灯就会猝然亮起,同时,刺耳如噪音的铃声也会响起,阻止他拥有任何连续舒适的睡眠。
这是一种极度不人道的做法。那个被关押着的人却没有任何怨言。他最常做的事情是发呆,没有情绪,没有欲望,一双沉黑色的瞳孔深而死寂,不像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守卫不明白,自己待在这座疗养院,能够看见外面的天空、能够与战友交流,都时常觉得枯燥无聊,那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他也许会在这里被关到老、关到死,难道他也毫不在意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他宁愿付出这样的代价、忍受这样的折磨也不肯吐露分毫?
这守卫当兵的年数不长,年纪也不大,没真正经历过战争,心肠有些软。有时候给那囚犯送饭,发现馒头都冷了,还会在自己屋子的炭火上热一热再拿过去。这一次的馒头大概又是附近的藏族人做的,上面用红色的食用染料印着一行不知道什么字。多半是藏文的什么祈福文字,就像汉族人有时候过年过节在馒头上印个“吉祥如意”一样,他想。然后他按照要求掰了半个送进去。
隔着墙,守卫不知道,里面的人拿起了那个馒头,看到上面弯弯曲曲的字符,眼底忽然泛起了暌违已久的波澜,像是疑惑,又像是挣扎。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03 14:05:00 +0800 CST  
与此同时,墙外。
一支黑洞洞的枪管无声地架上了墙头,带着皮手套的手扣住了扳机,持枪人的声音却没有一丝紧张之意:“你真想好了?这一开枪,能不能活着离开可就难说了。”
吴邪没看他,将自己的枪调整了一下角度,又检查了一下麻醉针剂,低声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大半夜戴着墨镜能不能看清楚东西。”
黑瞎子轻轻笑了一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说真的,你根本不确定他在不在里面,就这么豁出命去了,到底为什么啊?”
吴邪瞄准了其中一个警卫,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他我才知道世事艰险,但是……我始终相信,事在人为。”
两声沉闷的响动过后,警卫无声地歪倒在了地上。黑瞎子弓着身子,像一只豹子一般跃入院子,吴邪在树干上踩了一脚,单手一扶,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这疗养院平静太久,原该在走廊上巡逻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两个黑影迅速往楼中找去,三层的小楼搜索完很快,除了有一个房间里住着两名警卫,再没有别人了。
吴邪闪身靠到一楼大厅的门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黑瞎子拉了他一把,指了指大门,那意思是麻醉枪的时效撑不了多久了。
“张大佛爷过世前也要把这个地址送出来……”吴邪皱眉,“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黑瞎子无奈,只能跟着他重新进去,环视着大厅里的陈设,忽然“咦”了一声。
一楼像是个见客的地方,地板铺了光洁的大理石,茶几沙发都十分欧式,还装了壁炉,装修大气典雅,看得出当时不仅很花了心思,而且很砸了钱。但是只有一点奇怪,那就是在一个靠墙的角落,摆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衣柜。
这并不是起居室,若要让来宾脱下外套方便坐下交谈,也只需要挂衣服的架子即可,为何要安装衣柜呢?不但影响了美观,而且将半扇窗子的光线挡住了,于风水上也不利。
一旦意识到可能有问题,两人立即往那边走去,衣柜的门一旦打开,里面空空如也,黑瞎子摸索了一阵,踌躇半晌,往后摆摆手示意吴邪退后,然后掏出了一把德国军刀,从衣柜底板的边缘切入了木头的缝隙里,绕着四边一拉,将底板撬了起来。
——在那之下,果真露出了一条黑幽幽的楼梯,盘旋着不知通向哪里。
吴邪掏出手电,抢着两步跳了下去,黑瞎子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也钻了进去,然后将衣柜门恢复原样。
地下一层竟是一个远比地面上看起来面积要大的空间,但似乎是封闭的,一丝光线也无。吴邪的手电光像是射入了深海,空气里弥漫起细细的尘埃。他一落地,便听见身后有风声袭来,想也不想立即拔出匕首回手反击。谁想对方力气很大,这一撞,吴邪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在一片尖锐的铁栏杆上,痛得他喊了一声,只听得黑暗中一声闷响,黑瞎子语气里都是不屑:“这种打头的事情,还是我来比较好。”
吴邪没理他,回头便发现自己方才撞上的位置是另一条楼梯,这建筑还有更深的地下层,便转身向楼梯上走去,谁知刚一踏上那铁铸的楼梯,耳边骤然警铃大作!
“不好,恐怕要惊动人了。”
黑瞎子摆摆手示意无妨:“你下去把人捞出来,我在这儿挡着。速战速决。”
警铃声还在继续,刺得人耳膜发疼。吴邪感激地点点头,再无犹豫,径直往下行去。那楼梯转了两圈才到底,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吴邪的心跳越来越快,只见下面灯火通明,有数个用铁锁锁死的房间,只在与胸口齐平处留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大约是用来传递东西的。
他在这里……他一定在这里!
“小哥——!”吴邪喊道,“张起灵!”
值夜的守卫被喊声惊醒,不意此时竟然会有人来,弹簧一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拔出配枪就要开枪,谁知那子弹竟在此时卡了壳。吴邪看准机会冲上去,劈手就要夺他的枪,走廊狭窄,近身搏斗中谁也没法施展开来,扭打着转了几圈,奈何对方壮硕有力,一手反拧住吴邪右手,另一手就要去卡他的脖子!
这个角度,吴邪手上的匕首根本无法对敌人造成威胁,他一着急,抬脚向后踢去,可对方早有准备,厚底的军靴踹在他腿骨上,发出可怖的一声,几乎让他直直地跪下去!
谁知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从一侧的墙洞上伸了出来,准确地捏住了守卫的肩膀往后一掰,只听“咔嚓”一声,当场让他脱了臼,痛得晕了过去!
吴邪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瞥见那只手骨节分明,两根奇长的手指格外显眼,一时间居然愣了:“小哥……”
“钥匙。”一个低沉的声音隔着墙传出来。
“哦!”吴邪旋即反应过来,可是在失去意识的守卫身上到处翻了个遍,并没有钥匙的踪迹,“没有啊!我去他的办公室的找找,小哥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没有时间了。”张起灵道,“有刀么?”
“只有这个。”吴邪的声音一直在抖,连带着手脚也不利索了,将自己的匕首递进去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几乎要划伤自己的手。
里面的人接过匕首,一把插入墙里,依着混凝土的走向,迅速卸了一些砖块,将平时守卫送饭的口子变大,直到可能容许他缩骨出入。
吴邪愣愣地盯着那张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每一块骨骼、每一根神经都像被下了最灵验的定身咒,身上的伤处也感觉不到疼了,只是僵直地立着,很远又很近地望着他。
然而张起灵并没有在意他蓄满了泪水的眼睛,也没有看还倒在地上的守卫,经过他的身边就往楼梯上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吴邪才回过神来,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受,但知道眼下丝毫不能耽搁,连忙也跑了上去。
谁料上面的灯也不知何时亮了起来,黑瞎子正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用手电筒银亮的手柄猛敲一个闻声而来的警卫的后脑。
见到张起灵,他的笑意更浓:“哑巴,我左你右!”
话音刚落,果然从楼梯上一左一右冲下来两名警卫,见到他们的囚犯站在这里,面上都是悚然一惊。那两人手里有枪,黑瞎子使了个眼色,同张起灵一左一右包抄上去,那两人显然没什么临战经验,迟疑了一秒,便被人抓住了破绽——张起灵手上的匕首甩了出去,他还算手下留情,击中其中一人脑门的是手柄,但也直接把他打得往后倒去,摔在楼梯上重心不稳,立即滚了下来。
没想到,这个瞧上去永远病怏怏的年轻人,从他的身体里,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此时才意识到他的危险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人抬手开枪,奈何第一枪擦着黑瞎子肩膀就过去了,第二枪还没来得及开,就被黑瞎子一脚当胸踹中,躺在地上不动了。
警铃声已经停止,吴邪正好冲上来。当机立断道:“走!”
三人出了地下室,不敢久留,在走廊上又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几个人,最早用麻醉枪放倒的两个人已经醒了,只可惜浑身无力,根本无法造成威胁,只能眼睁睁看着“劫狱”的人在黑夜里带着张起灵走了。
三人一路疾走,出了巷口,便见到一辆吉普车。车上,解家的伙计一看,知道事情成了,赶紧打开车门。
黑瞎子率先上了前座,吴邪回头想让张起灵上车,却见他默不作声地转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吴邪吃了一惊,跑上去拉住他:“小哥,你去哪儿?”
张起灵看了一眼他扯住自己袖子的手,拿开手向后退了两步,道:“谢谢。”
这是谢他们来救他。但听了这样一句,吴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你……怎么对我说这个。”
张起灵回视他,眼里无喜无悲,无波无澜。这的确是张起灵无误,却不是那个吴邪熟悉得可以领会他每一个眼神和细微表情的人。
吴邪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乱成一团。他此时并未用什么人皮面具,就算分别数年,张起灵也不该认不出他。
凌晨的格尔木冷得刺骨,说话间嘴边都冒出了一些白雾。
千山万水都硬撑着走过来了,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先上车吧,我们回去再说。”吴邪道。
像是为了呼应他这句话,黑瞎子已经让解家伙计把车开了过来,发动机的声音在寂静的昆仑路上有点刺耳,张起灵好像皱了皱眉,幸而最终没有拒绝,随他上了车。
车行的终点是格尔木老城里的一座居民楼。几个人上楼进屋,黑瞎子忙不迭地赶人各自回屋休息。张起灵是没有异议的,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吴邪欲言又止地站在客厅里,黑瞎子点了支烟,又递给他一支:“急了?”
吴邪点上烟吸了两口,皱着眉不说话。
“他的状态不太对。”黑瞎子道。
吴邪低着头,不愿意让黑瞎子看到自己的表情。过了好久,夹在指尖的烟灰一截一截落到地上,他才闷闷道:“他瘦了好多。”
黑瞎子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老烟枪差点把自己呛着,缓了缓,感到这一单回去该找解九加价,脑子里绕了一圈总算绕回来:“你总应该知道,张家人有失魂症吧?”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03 14:07:00 +0800 CST  
《涯》
番外一:病人


北京后沙峪。
704是一家只有编号,没有具体名字的医院。这里收治的病人,病历上从来不会标明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所有的医生和护士也不敢对外透露任何有关他们的信息。
这一次被紧急送来的患者,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伤得很重,枪伤、刀伤、摔伤不一而足,天气尚热,所有的伤口都没有经过有效的消毒处理,已经开始溃烂。
收治的护士一看到这样的情况,赶紧准备安排手术。可是送他来的人却果断阻止了她:“找专攻脑神经的医生和专家来。”
他们的要求是,利用一切方法让他开口吐露秘密,至于身体,只要不死,什么情况都无所谓。
来的医生姓梁,已经上了点年纪。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这病人此前八成已经经历过长时间的拷打,只不过什么都没问出来,又因为伤重失去了意识,才不得不送来了704。
梁医生看了看病人的情况,摇头道:“炎症很严重,看样子高烧不退已经好几天了。伤口再不处理,他恐怕活不下去。”
来人嗤笑了一声:“他没那么容易死。”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勉强答应了医生的意见,一群人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等在手术室外。
蝉鸣声此起彼伏,烈日无孔不入,几个人抽烟抽得心浮气躁,骂骂咧咧:“听说那家伙从小在张家就是个活血袋子,现在装什么柔弱,这才哪到哪儿,就晕过去了?”
另一个人“呸”了一声:“他那张脸,老子还以为是个小白脸。”
一阵哄笑声响起来,气氛好像又不那么沉闷了。
手术室里没有空调,一个护士一直在给主刀医生擦汗,防止落到手术台上躺着的病人身上。
病人的衣服被剪开,高热让他的皮肤微微发红,从左胸一直到肩膀和侧腰,露出一幅精妙的文身,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
护士从没见过人身上有这么大片的文身,轻轻“咦”了一声。
梁医生戴着口罩,表情不由得一变。
将所有的伤口一一清理缝合,包扎上药,又挂上了消炎退烧的药水,梁医生出去向外面等候的人交代事宜,护士便给他穿上了病号服。
“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记忆?”说话的人穿着军装。
梁医生一愣:“我们刚才只处理了伤口,这个人失忆了?那需要在他醒来之后对脑部做进一步的检查,知道失忆的原因,才有可能对症下药。”
“有可能?”军官不耐烦起来,“老子等了半天你跟我说有可能?我告诉你,这个人脑子里的东西,就算是劈开脑袋都得拿出来!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梁医生唯唯应了,此时只见护士们推着病床出来,要将人送往病房。
那军官点了几个人留下,命他们24小时守着这个病人,绝不可让他逃脱。被点到的人都是一脸晦气,待在后沙峪就等于要与世隔绝回不了家,显见得不是个好差事。
第四天,这个病人醒了。
梁医生去复查的时候,正遇见几个小护士满面绯红地从病房里出来,手上的托盘里是换下来的旧纱布。
“换个药需要这么多人?”
“梁医生好!”几个小护士赶紧问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病人正靠坐在床上,面色平静地望着天花板,医生进来也没有看一眼。病号服在他身上很宽大,吊瓶里的药水正一滴滴注入他的静脉,他的手放在洁白的被子上,指骨修长,看得出来,那是极富控制力的手。
几个士兵都在门口,并没有看房间里的情况。
梁医生摊开手给他看,手心里用黑墨水清清楚楚写着一个“霍”字。
病人一定看见了,可他没有任何反应。
梁医生有些狐疑,难道自己认错人了?不可能啊,这样的文身、这样的手指,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这个病人被安排了一系列详细的检查,但是结果显示他的大脑一切正常,奇怪的是血液。这是一种连704的血液专家也从未听闻过的血液,它不属于任何一种目前已知的血型。
过了一阵子,有人送了些营养品和水果来给他,说是上面吩咐的。
病人和一个聋哑人一模一样,从不开口,也不对旁人说的话做出任何反应。送东西的人走了,那几个看守他的士兵便忙不迭地将东西瓜分了,一边吃着苹果橘子一边聊天。
“听说,是那位霍家的当家,就是那位……的夫人,”说到名字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做了好大的牺牲呢,硬是要保他,也不知是为什么。”
“自己都快保不住了吧?还操心别人的事……”
梁医生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几个士兵立即噤了声。
他心里藏着一些疑惑,但对谁也没敢说。这个病人的身体恢复速度,比正常人快太多了。年轻的女护士们心思简单,但梁医生却发现,这个病人绝不可能是个普通人。他并没有壮硕超凡的肌肉,但是其纤维的细密程度已经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这几乎可以被称作是意志型的肌肉,不是普通的体力劳动可以造成的,而是长期大脑意识和身体筋骨高度集中统一的结果。还有,X光片显示,他身上许多大型关节的骨头上都长满了骨刺,这样的情况下,一遇到阴雨天,浑身的骨头恐怕都要痛到半死,就算是平时也难以安然无恙,可这一点似乎并没有在这个病人身上表现出来。
这阵子他一直在704没有出去,医院里的电话被监控,传信不太方便,也不知道霍仙姑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但恐怕无论是什么打算,这个病人都不会配合。他静得像是死了一般,他的那间病房,如同一间墓室。
冬天,身体痊愈的病人被带走,梁医生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也不知道他被押往青海格尔木的一间疗养院,并从此在那里度过了数年时光。

在那个小小的地下室里,他看着眼前的纸笔,头痛欲裂。
其实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些画面。零零碎碎的,不太连贯。高峻入云的雪山,遗世独立的喇嘛庙,世俗温暖的房间,油盐酱醋的生活……画面的背景里,似乎始终有一个人的存在。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自己。但如果不是的话,还有谁能这样千里万里地跟着他?
但这些画面,都在日复一日地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不想忘的。
可他也不能写下来,交给那些人。
这样的话……他的记忆,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变成一片空白。
有什么要紧么?张起灵问自己。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定时响起的警铃和亮起的灯光其实对他完全没有影响。在张家,从小他接受的严格训练就让他可以将自己的睡眠切割成片段式,并且毫不影响补充体力。
只是,他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尊雕像,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一开始,负责关押他的人每一个月来一次,想看看他是否招供了什么。后来改为两个月、三个月、半年。可他始终不曾开口。
月亮圆了又缺,冬去春又来,张起灵只是木然地活着。他甚至想过,如果连自己的名字也一起忘了,会不会更好?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食物有些蹊跷。冷馒头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着一行奇怪的字,守卫多半以为这是青海常见的藏文,但张起灵一眼就认出来,那并不是藏文。
“等我……”字迹清晰流畅,只可惜后一半文字被掰断了。
张起灵已经忘了这究竟是什么文字,以及自己之所以会认得这种文字的契机。但那种笔迹,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固执地从他眼底撞进了心里,想要翻搅起什么深藏已久的东西。
他敏锐地意识到,有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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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04 20:31:00 +0800 CST  
今天又是一年高考时啦。
看到浙江的高考题“虚拟与现实”,一时手痒摸了一个零分作文。标准800+字。
虚拟与现实

杭州城里新开了一家VR体验馆,老板叫吴邪,是个想象力极其丰富的计算机工程师。体验馆内所有的三维环境都由他亲自建构写就,还分区起了几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七星鲁王、怒海潜沙、云顶天宫、蛇沼鬼城……
来玩的人不少,尤其是年轻人,可原以为是一次升级版密室逃脱的游戏,竟然让他们觉得真实到无以复加。无论是幽深墓室里的烛火,深海沉船中的干尸,还是雪山秘地里的暗道,沙漠雨林中的虫蛇,都一次次引发玩家抑制不住的尖叫声。当然,最具有实感的,还是可以与玩家一同探险的虚拟人物“铁三角”,这三个人各有特色,一个胖子,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哥,还有一个基本是以吴邪本人为原型设计的年轻人。
从体验馆出来,他们见到云淡风轻的吴邪,都忍不住上去问他:“你是怎么把环境编写得这么真实的?我玩的怒海潜沙,最后爆炸那会儿,吓得我都抱头蹲下了!”
“就是啊,蛇爬过脚面的时候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个闷油瓶太帅了!”年轻的女孩子欣喜道。
也有技术流的:“利用多源信息融合的交互式三维动态视景和实体行为的系统仿真目前看来很有前途,请问吴先生您……”
吴邪摇摇头:“真实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是真的。”
没人把他的这句话当真,这群生活在城市里,来这儿进入虚拟世界消遣一把的人,离那样的世界太远了。
午夜,体验店里的灯光熄灭,门也锁上了,吴邪却没有离开。
键盘飞快的敲击声响起来,屏幕上不断跳跃的字母像一只只从不同地方飞来的精灵,颤栗着、雀跃着汇聚成一幅完美的图景。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袭来,将他紧紧缠绕着。吴邪闭上眼睛,从桌上摸索着将一幅特质的VR眼镜戴上了。这眼镜与他平日里给顾客们使用的都不同,非常沉,包裹着核心芯片的是一种青铜,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
吴邪的手指在那些纹路上摩挲了几下,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点上。
烟头上的火星闪烁了两下,夹着它的两根手指忽的一动。
吴邪微怔。
烟被人拿走了。
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少抽。”
烟头被按灭了,吴邪迟疑着去寻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十根手指默契地张开了些又扣住,最后紧紧交握。
“快了。”吴邪说。
“嗯。”那个人沉声应道。
电脑显示屏上,是吴邪这次写出的最新一个场景的命名:青铜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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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07 17:54:00 +0800 CST  
【端午安康】
我真的real想写更新,但是这两天忙着读研租房的事实在是磨得一点脾气都没了……房价奇高不说,生死约闹不明白,汇率一直动,有的带家具有的没有,还得凑合适的交房日期,有些房东还不愿意租一年说太短了,有的带物业有的又不包,距离学校远近,小区新旧,安全性怎么样,建筑面积使用面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上毕业晚会还很忙,脑子都要炸了。
不管怎么样,端午安康,高考中考的高分,期末的大学党不挂科!
等我回来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09 11:50:00 +0800 CST  
中卷·青苹(7.2)
张家的失魂症,是这个强大而神秘的家族千百年来的不治之症。这种病,跟随着血脉一代代流传下来,无法刨除。甚至,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本家的内部通婚使得失魂症出现的概率大大增加。而在张家从事的特殊事业之中,他们需要强大有效的麒麟血,拥有这种纯血的人,天生更有可能成为家族的领袖。只可惜,这种血液的浓度越高,失魂症发作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譬如闷油瓶。
但失魂症的发作仍然需要一个契机,比如强烈的精神刺激或者身体上的重伤。吴邪离开四姑娘山之后,对于那里发生的事情,都是从霍仙姑口中听闻的。闷油瓶当日的遭遇、和他这些年被关在那个阴暗狭小的地下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几乎不敢去想。
吴邪坐在客厅里,浑浑噩噩地抽了不知多少支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就亮了。
解家的伙计来敲门,送来了一大袋子东西。黑瞎子笑嘻嘻地接过来,还神神秘秘地故意不给吴邪看:“你不冲个澡收拾收拾去?瞧你这一宿胡子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纵欲过度呢。”
吴邪确实头晕目眩,便去洗了个澡拾掇了一番。这老房子的镜子也很旧,看得出他眼下的一抹青色,但容貌真的没怎么变。
被人为延缓了许多的衰老进程,有时候真的说不好是悲是喜。
但等他走回客厅里,刚才的那一点忧郁立即被震惊冲得一点也不剩了。
只见饭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铜火锅,里面正热气腾腾地沸着红白两格,辣汤浓郁的鲜香弥漫了整间屋子,白汤上漂着几点颜色鲜亮的东西,看得出来也很浓醇。
呆了的显然不止吴邪一个人,张起灵穿着件背心站在房门口,虽然神色未变,可总有几分不知如何进退的模样。
他好几年一点阳光都没有见过,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被黑色的背心一衬,简直白得像纸。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不可能还保持着高强度的锻炼,但身上的肌肉线条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吴邪皱了皱眉,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凉。”
黑瞎子“啧啧”两声:“一会儿吃起来就不凉了。”
“你还说呢!”吴邪立即转移了目标,“哪有人一大早上吃火锅的?”
足有好几斤重的菜刀在手腕上打了个转,黑瞎子拎起一块新鲜羊肉继续切:“给你们展示一下我的刀工。”
“你不是去德国了么?不知道的以为你拜什么前清御厨为师了。”
“非也非也。比那厉害多了。”黑瞎子下刀飞快,手也极稳,“我学了个解剖学。”
吴邪一口水差点喷到地上,忍着咳了几声,掩饰着瞥了一边的张起灵一眼,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心下叹了口气:“先吃点东西吧。”
这一顿饭吃得别提多尴尬,吴邪脑子里零零碎碎地转着各式各样的事情,还不小心将辣油呛进了气管里,趴在桌边咳得昏天黑地。黑瞎子一脸没事人的模样,翘着二郎腿涮肉吃,筷子一下一个准。张起灵估计是感觉不到“尴尬”这种情绪的,但吴邪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家伙虽然不声不响的,可是也吃了不少,看来这些年真是没吃过什么饱饭。
两双筷子为了同一片羊肉在锅里打架,吴邪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对面的黑瞎子一眼。
黑瞎子撤回了筷子,转向另一边:“你是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吴邪真想把他的脑袋按进火锅里。他自己暗暗盘算了好多圈这事应该怎么开口问,结果这家伙轻描淡写开门见山就说出了口。
张起灵是一个对危险和威胁极其敏感的人,这种敏感深深扎根于本能之中,就像食肉的狮子能在黑夜的草原上嗅到羚羊的气味,就像海里的鲨鱼能在极远的距离之外感知到新鲜的血液。
而现在,他觉得很安全。
他的确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了,但是他能感觉到他们曾经是相识的,他们不会害他。
于是他坦诚地点了点头。
吴邪一颗心直坠到底。
意料之内的结果,他也说不出什么难过不难过,只不过一腔憋闷不知道该从何发泄。
黑瞎子指了指吴邪:“你连他也不记得了?他可是你……”
“对啊你怎么能连我也忘了呢!”吴邪赶紧截断了话头,“小哥,我们哥俩的关系多铁啊!你这样太让我伤心了!”
为了坐实这种“哥俩好”的关系,他甚至还刻意伸出手想去揽张起灵的肩膀,伸到一般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最后只是轻轻在他肩膀上碰了碰,便逃跑一般缩了回来。
张起灵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并不是他的错,吴邪相信,他也不想的。
一个人的记忆,是他之所以成为现在这个人的内在。张起灵有多少坚忍、多少执著,也就有多少伤痛、多少辛酸。他所根深蒂固地存留的意识,大多关乎于他的家族和使命,而他眼里淡褪了那些温柔和暖意,正是吴邪与他共同的记忆。
幸好吴邪记得,并且还能将他找回来。
但在这个时候,告诉张起灵他们的关系,只会让他觉得不自在。倒不如像现在这样,看能不能让他一点点想起来。
不管是什么关系,吴邪如今所想,只有先将张起灵留在身边。在他被监禁的这几年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形势越来越凶险,绝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冲出去自投罗网。
黑瞎子絮絮叨叨的倒也有好处,吴邪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他已经不着痕迹地说了个遍,而且条理清晰轻重有别,张起灵该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小哥。”吴邪轻描淡写道,“你还有需要完成的事情,跟着我们走,能省下很多麻烦。”
黑瞎子何等聪明的人,转念之前就明白了吴邪的意思。以张起灵的性格,想要他留下,势必要用一些确切的事情纠缠住他。这些事情不可能是感情,只能是责任。至于吴邪到底会不会真的将危险再抛回到张家的这位族长身上,就另当别论了。
这句话果然打动了张起灵。这个在黑瞎子眼里永远喜欢独来独往的人,竟然点了点头。
吴邪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张起灵的人。这些年,他在北京历尽煎熬,独自跟着完全陌生的队伍进入巴丹吉林,在长沙找到了大量资料,又在张启山的死讯之前等到了最后一封情报:他早不是在四姑娘山里找不到想找的人而绝望到泪下的那个人。
他甚至觉得有一丝隐秘的庆幸。如果张起灵确实都忘了,那么就不需要再去做那些事情。他将他带回北京,找个地方安置下来,避重就轻地用小事敷衍了他,是不是之后他就不用再为了宿命奔波?
然而吴邪还是没有藏好眼底的一小簇火焰。
那是他心底对身边人所有的期待、想念和眷恋。
偏偏就落进了张起灵眼里。

几天以后,两辆运砂土的大货车从格尔木出城,被拦下来检查的时候,只见一辆车上的驾驶员戴着副墨镜,穿着件脏兮兮的皮夹克,另一辆车上的驾驶员脸黑黑的,穿了件藏袍,堆着笑脸跟当兵的唏哩呼噜说了一堆藏语。
解放军同志表示自己并不能听懂藏语,但显然懂得要跟少数民族同胞搞好关系的政治正确性,看他们挺老实的样子,于是挥挥手放行。
但张起灵被劫走的消息仍是迅速传达到了应到的位置。谁都知道,他这一跑,等于鱼入海、虎归山,再想觅得踪迹,就十分困难了。
四人到了甘肃境内,果断换了火车往北京方向去。吴邪一开始还担心了一下是不是会被人注意到,倒是张起灵说了一句:“有情况就跳车。”
他一想也是,便也不再犹豫。
车开了一阵子,吴邪看对面的黑瞎子抱着手臂好一会儿没动静,还以为他睡了,谁知仔细一看,他墨镜后头的眼睛睁得好好的,正看好戏呢。
张起灵就坐在吴邪旁边,此时不可避免地与他有些身体接触。
吴邪在心里重重一叹,起身去车厢连接处抽了根烟。
这地方的风尤其大,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人表情都僵了。可抽完烟他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还是没办法将自己的心绪克制到完全平静,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但有些时候,就是山不就人,人会去就山——张起灵来了。不仅来了,还很不符合他性格地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就在同一刻,吴邪也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可不记得张起灵也抽烟。
“哦……”吴邪听了他的问题,本想说一句“没什么”,可偏偏的确是有什么的,而且他所思所想还与这个人大有关系,脑子里还乱哄哄的,嘴巴已经自动代替大脑发言,“我在想我第一次坐火车时候的事。”
对方也不再问下去。
但当日的一切,在吴邪的脑海中一点点清晰起来,逼得他不得不重现了那句话。
张起灵亲口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那你一定要让我想起来。”
吴邪想,一定会的。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13 18:01:00 +0800 CST  
【一个无脑小短篇,换换脑子】


老张东北土菜馆
文/柏舟

作为一个宅男,吴邪已经把“懒”发挥到了极致。这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体现在,吴山居方圆十公里之内的外卖,已经被他吃了个遍。而很不幸,这位二世祖的口味并不是泡面可以满足的。
西湖三月天,春眠不觉晓,空气里处处都是温暖躁动的气息,比碧水更荡漾的是新抽芽的柳枝,比柳枝更婀娜的是姑娘的身段。
吴老板随手披了件牛仔外套,从树荫下走到阳光里,右手在眉骨处遮了一下,眯着眼望了望,轻微近视的眼睛轻易找到了不远处一家陌生的门面。
这地段金贵得很,一般的饭馆都还不错,为了衬得起价位,装修格调和口味也就不会太差。等走近了,他才发现,这家不大的店从里到外都十分朴实,门口白底黑字的招牌上赫然写着七个大字:“老张东北土菜馆。”
时间还早,不到十一点半,顾客不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到了游人如织的时候,这大风景区口子上,哪个游客跑来杭州会想吃东北菜啊?
得,来都来了,不吃一顿说不过去。
吴邪进店里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想着服务员怎么还不过来,就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沉默着将一本菜单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这个规模的店不需要聘请什么服务员,这家伙估计就是老板了。
从哪儿冒出来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人是属猫的么?
翻了翻菜单,吴邪要了一个酸菜火锅并几样涮菜,也不见那人拿笔记下,只是在最后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东西上来得很快。铜火锅,火炭的底,切成细丝的酸菜已经在锅里均匀地铺陈着,奶白色的高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吴邪深呼吸了两口,顿觉食指大动,没吃早饭的胃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一下子就抽搐起来。
小料有好几份,玫红的腐乳酱,青绿的韭菜花,浮着薄薄一层清澈油脂的芝麻酱,刀工很细致的香菜和葱花。每样各舀了一勺到碗里,拿筷子搅匀,吴邪先忍不住舔了舔木头尖上沾着的那点料。
白肉,血肠,羊肉卷,冻豆腐……一碟碟菜果真没被那人记岔了。锅底一开,吴邪就迫不及待地往里下菜,食材很新鲜,味道也很好,只可惜过了一阵子,吴邪就开始吃得有些艰辛,因为他没料到这家店居然这么实在,每一样菜的量都给了个十足十,甚至在白色的瓷盘子里摞起了一个小山包。
他果然不懂东北菜。
吃到吃不下为止,吴邪觉得十分满足。他转身走到柜台前准备结账,那没什么表情的男人淡淡道:“一共68元。”
“这么实惠。”吴邪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一打开才发现里面一点现金也没有。平时叫外卖都是用手机结算,上下班也自己开车,时间长了连取钱的步骤都省略了。“刷卡吧。”
“刷不了卡。”那人道。
“呃……”吴邪有点意外,但依旧表示理解,“那能把你的账号告诉我么?我用手机给你转。”
那男人有点茫然地回望他,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吴邪满头黑线。
“这样吧,你们家送外卖么?我晚饭点个外卖,你给我送过去,我把两餐的钱一起结给你。我的地址很近,就在……”
“不送外卖。”那人冷冷道。
听他语气不是很和善,吴邪心里有点打鼓。然而吴公子是绝对不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吃霸王餐的,毕竟他还要在这里混下去,不能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我先把手机押给你,我回去取一趟?”吴邪也不耐烦了。
“我跟你去取吧。”男人说。
往回走的路上吴邪一直不是很愉快。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个亲自领回店里去的人居然不是个长发飘飘肤白貌美的妹子,而是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身材高挑眉峰冷峻鼻梁高挺嘴唇纤薄……但他居然是跟自己讨债去的。
可他又没办法跟人发脾气。毕竟也麻烦了他多走一趟。
一路沉默着实在尴尬,吴邪只能没话找话:“你贵姓啊?”
那人瞥了他一眼,有点懒得回答的意思。
吴邪摸摸鼻子,忽然想到他的店名。哦,这人八成是姓张……
王盟不在店里,这小子成天不着家也不知道被什么小野猫勾引走了。吴邪开了收银台,拿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正要递给他,却发现对方正在看着货柜上的几个青铜器发呆。
吴邪犹豫了一下称呼。总不能叫服务员吧,这又不是在他的饭馆里;叫老板也很奇怪。
“小哥?”吴邪走过去,将钱放进他手里,“谢谢你啦。”
那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我没带零钱。”言下之意是,没办法找零。
“没事,不用找了。”吴邪道,“连累你走这一趟,生意都做不成。”
那人的目光很坚持:“那你晚上再来,我给你减掉。”
吴邪心道这什么人嘛,有便宜还不占,简直奇葩。但想着总归他店里的东西味道还不错,再去吃一次也没啥,便点头答应了。
结果一下午,吴山居也没什么生意。等王盟回来了,吴邪也不喜欢应付那些外行游客,就让伙计看着店,自己到二楼去健身。他在店里待着的时间长,这里也是可以住的,素来会放跑步机和一些简单器械。练了个把小时,又随意冲了澡换了身衣服,便准备出去吃晚饭。
东北菜馆里有两桌人,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吴邪一进门就发现有一道视线正直直对着自己的方向,顺着看回去,果然看到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哥。
难道说,他一直在等自己来?
被这个想法逗了一下,吴邪傻笑起来,对方倒恍若无事地给他拿来了菜单。
吴邪翻了几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小哥,你们家的菜量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少点几样。”
“那不行。”吴老板振振有词,“我这人有个毛病,一顿饭两个菜我吃不下,非得把想吃的都点了才行。”
旁边那桌的年轻女孩敬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见过砸场子的,没见过借口这么拙劣的。
张老板大概也是无语了:“那你说怎么办。”
吴邪盯着他挺括的脸皮看了又看,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表情:“你陪我一起吃,给我打个八折,如何?”
锅包肉炸得金黄酥脆,芡汁浓稠,细细的葱丝随意地一挂;酱骨头卤得很入味,切断的位置都是骨节中间;小鸡炖榛蘑鲜香四溢,一上来吴邪就先喝了一大碗汤。
张老板解了围裙,拿着最后一道菜——一碗凉拌时蔬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按照他的意思陪他吃起来。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解决这几个菜的确不在话下,吃了没两口,吴邪忽然问他:“有酒没?”
对面的人径直站起来去拿酒。绿色瓶装雪花,直接搬了一箱放在桌边,那意思是想喝多少有多少。吴邪也没怎么在意,他酒量不错,啤酒这东西又是喝不醉的,开了两瓶就满上了。
但他没有吸取中午的教训。他不了解东北菜,也不了解东北的啤酒,更不了解这位张老板。
他只以为在喝酒吃饭的过程中,他问了对方的名字,知道了一些零碎的信息,但他哪里能想到,这啤酒跟本地产的西湖绿雨千岛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这酒有一个诨名叫做“闷倒驴”。
张起灵在把喝得两颊酡红说话颠三倒四的人扛到肩上的时候,那家伙还手舞足蹈地喊着“我没醉”。
原来一个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喝多了之后居然这么活泼……可爱。
吴邪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睡了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顿觉此乃小心脏承受之极限。
然而一低头,在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内裤的时候,又不得不屈辱地将自己的底线再降低了几公分。
这一番动静,张起灵早就醒了,瞳孔从迷蒙到清醒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立即开口解释:“昨晚你喝多了。”
这语气这内容,怎么听起来有哪里不对啊?
吴邪一愣,嘴比脑快:“那我是不是还得对你负责啊?”

后来的某一天,吴邪又一次带着张起灵去吴山居的时候,王盟也在。没想到这小伙计一看到张起灵就愣了:“你……你不是上次那个一定要买老板照片的人吗?”
吴邪目瞪口呆:“什么?”
王盟在利剑一样的目光里幸存下来,还是不忍心跟老板说谎:“几个月以前,我记得他来过我们店里。什么货都没看中,就看中了放在电脑旁边的那张照片,问我多少钱。我说这是老板的私人照不卖的,他还跟我纠缠了老半天呢……”
张起灵的脸色变了变,足以称作是“不好意思”的情绪正一点点将万年寒冰撑开一些裂隙。
那照片是吴邪大学时候的,二十岁的模样,面庞比现在青涩些,穿着一套篮球衣,头上的汗水闪闪发亮,大约是哪次打完篮球赛的留影。把它放在这儿,是吴邪用来告慰自己的逝去的青春的,没想到某一天居然引了狼。
一念及此,吴老板咬牙切齿地瞪着身边的某个人。
“不过……”王盟踌躇了一下,期期艾艾地开口,“上次他的穿着很气派啊,那一身绝对不下于解老板过来兜风时候的打扮,怎么现在这么接地气了?”
吴邪冷笑:“大概是你认错人了吧。”
“不可能!”王盟别的技能没有,认人一等一的强,更何况,“这位小哥长相气质太特别了,正常人见过一次都不会忘吧。”
莫名其妙出现的东北土菜馆,伪装成小老板的土豪,表面上冷着张脸,实际上一次次想方设法跟自己多接触……
“张——起——灵——”一字一顿地念出某人的名字,吴邪觉得自己的小宇宙已经开始燃烧,“坦白从宽。”
“蓄谋已久。”张起灵认输,望着身边人的眼神温柔起来,“但是,情真意切。”
-----END-----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18 20:22:00 +0800 CST  
中卷·青苹(8.1)


人生总有许多令人抱憾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比如美人迟暮。最为残忍的地方就在于,美好的东西被创造出来,终于还是为了被毁灭给人看。
霍家当家在某一个灰蒙蒙的清晨,搭乘一辆低调的小车返回了北京城里原先的住所。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弥留之际她去医院里见了最后一面,病床上的男人,已经丝毫看不出曾经是一位驰骋疆场的英勇将军了,他瘦骨嶙峋,意识模糊,也基本说不出什么话,只有在看到自己的妻子靠近的时候,含含糊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而当年以美貌著称的霍仙姑,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不复那般鲜妍明媚了。多年的心力交瘁让她迅速苍老,整个人的气色也极差,只有在看到自己子女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些有活气的模样。
就在她搬回来的次日,便有访客上门了。
诚然,这个时候她是谁都不想见的。但紧盯着她这里动向的人,除了暗处的敌人,就只能是同盟者了。而她心里清楚得很,事情远未结束,想要在这里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无异于痴人说梦。
来人和她刚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怔。
这还是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人么?他想。但他还是礼貌地先开了口:“霍当家,您好。我是齐羽。”
“齐羽?”这个姓氏让人不能不敏感,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面目很陌生。
“如您所想。”
齐家人不多,说实话倒斗的实力在九门中也算不得上乘。四姑娘山考古之中,他们一直处在一个相对明哲保身、试图尽可能置身事外的状态里。当然了,把握好这个分寸太难,人员有减损也是难免,但最后到底没有遭到毁灭性打击。可这样一支本就不算精英、也不在漩涡中心的队伍,境况的好与坏又能如何呢?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要反击,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派人来联系跌入谷底的霍家呢?
她始终是霍家的当家人。而这一大家子,在她的丈夫过世之后,恐怕还得仰仗着她来度过内外的危机。
那个自称叫齐羽的年轻人不亢不卑道:“我是替解九爷来向您说话的。”
霍当家静静地坐在堂上,双腿微侧,右手托着一个茶盏,左手揭开了碗盖——那是一个极有教养风韵的姿势。
齐羽便道:“凭您的本事,要收拾起目前的状况,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唯一的悬念,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他顿了顿,看着这位丛草莽到庙堂一路摸爬滚打的传奇女人,“但如今说是内外交困毫不夸张,如果您能得到一份助力,相比能够轻松些。解九爷说,他愿意在您需要的时候伸出力所能及的援手。”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客气,不但将霍家大厦将倾的局势说得委婉了许多,对霍家这位当家本人也多有恭维,她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她同时也是一个能识清局势的人,不会分不清哪些是场面话,哪些才是真正的重点。
“解九是个精明的人,无利可图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霍仙姑猝然转了话头,“你们找到张起灵了?”
一个本就精明的女人,时间和操劳会耗尽她的青春容颜,但带不走她的心智计谋,多年的隐忍和斗争甚至让她变得更加敏锐了。
“齐羽”反倒像是松了口气:“您认出我了。”
容貌当然是陌生的,他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面具之下的真面目。可是,这样在她面前条分缕析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而上一次出现的那一个,正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纵使取下了面具,但那双眼睛实在太像了。干净清澈,又并不是一片无知的稚嫩。
霍仙姑平静地回望他:“看来我猜对了。能救他出来,你今天才有底气、也有必要来我这里。不过说实在的,的确了不起。”
“人总不可能一辈子算无遗策。”吴邪道,“我等了那么多年,总会等到机会,这并不奇怪。再说了,还是要多谢谢您。”
门口有几个孩子探了探脑袋,正好奇地看着屋里的不速之客。这些孩子看起来小的三四岁,大的不过十岁左右,有男有女,想来应该是霍家的晚辈,望见霍仙姑,都是天真里带着些害怕的神情。
吴邪循声回头,对着孩子们笑了笑,但并没有人敢于回应他这种微弱的善意,想必堂上有些凝固的气氛让他们也感觉到不安了。
“中枢。”霍仙姑唤了一声,最大的那个孩子走了进来,乖乖站到了她身边,仰起脸看着她。
“功课都做完了?”霍仙姑继续问道。
吴邪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孩子,他第一次发现霍仙姑还有这样关怀晚辈的慈爱一面,而那个孩子很果断地点了头:“题都习完了,晚上素描老师还会来。”
到底是大家族的孩子,这么点打就开始学素描,吴邪在心里叹了一句,想起当年董灿教他画油画的场景,只觉得岁月如梭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孩子们都各自散了,霍仙姑又敛了眉目:“你替我回复解九,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人手了,但这件事我必定鼎力支持他。”
“有您这句话便足够了。”吴邪点头。
他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离开,回到解家,正撞见张起灵站坐院子里望天。解家的房舍应该有年岁没有翻新过了,连带着坐在那里的人看着也旧了几分。张起灵近来想起了一些事,但据他所说,都是极早年的了,吴邪也没有细问,只不过心里偶尔忍不住埋怨,为何与他共有的回忆就一点也想不起来?
然而张起灵此时能在他身边,他已经觉得满足。反正最初相遇的时候,这人也是这么一副闷油瓶的模样,现在也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看到吴邪走进来,张起灵倒是难得地主动开口了:“青海的一个军区首脑被批斗了。”
吴邪心里“咯噔”一声。
这消息肯定是解九爷拿到的,既然告诉张起灵,肯定有他的深意。青海地处偏远,“文革”这么多年,从未被卷入斗争的中心。而此时突然拿部队的大人物开刀,思来想去都觉得与张起灵脱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想不到你如今敢在北京待着。”吴邪道。
“他们找我是为了什么?”
吴邪坦然望着他:“为了你们张家的一个秘密。但哪怕是在失忆之前,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张起灵便不说话了。他需要去探究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因为责任,他别无选择。吴邪暗暗揣测过,如果只听凭他的心意,恐怕他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看天发呆什么也不做。除此之外,也真是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爱好了。
吴邪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和他一起抬着头发呆。碧蓝色的天空色如翡翠,被四合院的规制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只有云还能自如地流动。墙角有疏疏几棵柿子树,叶子不多,枝干却高挺,长得很不经意的模样。这四合院是前清颇有来头的人住的,这几年风声紧,表面上能看出贵重身份的一律都藏了起来,连房顶都换了最普通的灰瓦。檐下有两个鸟窝,还不到黄昏鸟儿归巢的时候,便静悄悄的。
这两个人还是极其不同的。
张起灵在发呆的时候,眼神都看不出焦距,周围发生了什么变化,丝毫落不进眼底。可吴邪不一样,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吸引他的目光。
但他终究是有些累,这几日盘算的事情太多,在和张起灵独处的时候,骨子里又习惯了放松每一份精神,微风一吹,他竟有了些困意,不知不觉地一手托腮,眼睛也逐渐眯成了一条线……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周围就剩下他一个人,院子的四角点着黄色的小灯,他正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石桌上,整条手臂都麻了。吴邪苦笑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忽然一件衣服从肩头滑了下去。
他下意识回手一捞,一个清晰的判断让心跳火速变快:这分明是张起灵的外套。
那个人走之前,大概是看他睡着了,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替他披在了身上。
久违的暖意让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手脚也不僵了,吴邪将那衣服紧紧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往屋里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凑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在以前,想念他身上的味道,只需扑进他怀里即可,现在却只能用这种办法。不过,毕竟也是在变好不是么?
前厅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吴邪听出是解九,便拐个弯绕进去,果然是他坐在里面,一见吴邪便道:“我准备到杭州去一趟。”
吴邪了然:“吴家?”
解九点头,面上有些感慨的笑意:“吴老狗的大儿子要结婚了,请我去喝个喜酒。”
这倒真是件好事。如今九门之前恐怕难得有一件不是别有用心的好事,解家和吴家的关系,实在难得。这也看得出解九实在八面玲珑,论身手他不是最强,论地位他不是最高,论势力他也不是最大,可偏偏如今他最得人心。
吴邪犹豫了一下:“霍家已经同意。那是否也向吴五爷提一提,如果能拨出可靠的人手来……”
解九摇头:“不必。”
吴邪便不再就此事多言,想想还是说了另一件事:“考古队那边来了通知,命令我们明日归队。”
解九的神情微妙起来。
齐羽这个身份很好,吴邪且能用着,还省下了人皮面具的麻烦事,齐家也已经打过招呼,绝无破绽。有了一个九门后人的身份,很多事情会更加容易接触到。
第二天清晨,吴邪是从解家的一扇小门离开的。等张起灵起来,就会在房门口看到自己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衣,上面还放着一张纸,清爽的瘦金体写着:“小哥,谢谢你的衣服。过阵子再见。”
没有落款,但是他知道是那个人写的字。
“吴邪。”张起灵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发出了这两个音节。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了。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6-21 16:54:00 +0800 CST  

楼主:jinlin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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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1-14 22: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7 22:33: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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