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瓶邪ONLY】《涯》原著向HE长篇 BY 柏舟

【预告】
四月份准备出一个短篇集,文稿已经在排版啦,很快就会发本宣,价格45元,有三个新增未公开短篇,全HE。
具体信息等本宣吧~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13 17:38:00 +0800 CST  
(3.1)

锦官城夜色阑珊。

两人并肩在巷子里走着,吴邪犹豫再三,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小哥,你的目的地真是这里?”没有得到回答,他打量着身边的街市,又轻轻嘟囔了一句,“为什么是成都呢?”

张起灵反问:“你不喜欢?”

“不是。”他赶紧摇头,“我就是……有点不安。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张起灵垂在外侧的手微不可见地一僵。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有一个人连他刻意想要隐藏的情绪都能感知了?

吴邪,真的太聪明。如果有机遇,恐怕他能做到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些人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在康巴落的莽莽雪山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只不过,张起灵一点也不希望吴邪这辈子会有那样的机遇。

两天以后他们租下了一处两居的房子。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小区,在整个国家都在拼命向着工业化迈进的浪潮之中,这个属于一间水泥厂的家属院有着与时代相同的基调,灰黄色的外墙,规规矩矩的六层楼,前后间距不宽也不窄,谁家的孩子哭一声,周围几栋楼的熟人便都知道是哪家父母又在教训谁了。

倒是吴邪觉得有些遗憾:“我听人说,这门口的路叫原先叫‘兰芷巷’,建了这些楼之后不知怎么就给改成了叫‘奋进路’。就在咱们楼后面,据说早的时候有一个湖叫‘芳汀’,古时候杜甫还在里头泛舟钓鱼呢,结果现在也给填平了。到处都修得一模一样的有什么好的,我晚上出个门都怕迷路。”

“有路灯。”张起灵听了他的牢骚,只回了三个字。

“四号楼305号。”吴邪晃了晃手里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郑重将其中一把塞进张起灵口袋里,“我记住了,你也记住啊。”

“嗯。”

这寻常日子过起来又与在康巴落或者墨脱的时候很是不同。这里的俗世烟火气很重,连带着闷油瓶也不那么疏离了。只不过小小一间厨房总被两人弄得鸡飞狗跳,不是饭糊了就是油四处飞溅,四川的辣椒劲道出乎意料,直接用来炝锅,能将吴邪熏得丢掉锅铲就往外跑,害得张起灵还以为着了火,匆匆忙忙进去一看,只能硬着头发收拾残局,末了两只眼睛也是水汪汪的。

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里,闷油瓶都主动接管了这项生杀大权。

有时候左邻右舍招呼着打麻将,男人凑一桌,女人凑一桌。吴邪一开始只知道是一些不知所云的方块,被热情的大哥带着玩了两把,竟然很快上了手,偶尔牌风太顺,玩得时间都忘了,等到闷油瓶冷着一张俊脸往他旁边一站,他才如梦方醒地意识到该回家吃饭了。往往此时三缺一的牌友们就会打趣:“你这没结婚的,倒比我们有婆娘管着的家教还严。”

吴邪一开始听着这话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味,时间长了脸皮就厚了,干脆利落回一句:“我哥对我当然好。”

所以当有一天,最先被叫回去吃饭的人不是吴邪的时候,大家都表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虽然成都常常连续几周都是阴天,根本瞧不见太阳。

正好有旁边在观战的人坐了下来顶替离开人的位置,于是众人纷纷同意再打两圈。可直到天黑透了,别人一个一个回了家,张起灵也没出现。

吴邪心道这闷油瓶子别是觉得自己太贪玩生气了吧,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应该。虽然他自己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于认识街坊四邻的兴趣,但也从未排斥吴邪与他们相熟。

莫非是今天的菜做得太难吃,他不好意思来?

可别是被哪个小姑娘缠住了吧?前几日吴邪便在楼下见过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年轻姑娘扯着闷油瓶问东问西的,那姑娘他有些印象,听说还是水泥厂副厂长的女儿,长得标致水灵的。

钥匙一插进锁孔,吴邪心就是一沉——门是反锁着的,看来那人打从上午出了门,就没有回来过。

进屋看了一圈,的确空荡荡的。吴邪关了门就往外走,风风火火地走到楼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他。 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身后的那幢楼,每一扇窗里都透出暖洋洋的灯光来,唯有他们居住的那一间是暗色的。

仿佛倦鸟归巢一样的本能,每一天在结束之前,无数人回到他们称之为“家”的所在。

这一个小小的安身之所,显得如此平凡。被属于旁人的灯火包围,人语声密密匝匝地从四面八方缠过来。

吴邪从家属院里走出去,想着若是张起灵回来,势必要经过这里,绝不会错过的。这一条路都是新修的,宽敞整洁,每隔几十米就有一盏路灯。他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

大约是太晚了吧。

他在一个丁字路口停了下来。这边有一片工地,很快就又要盖起新楼来了,听说江边正在建一座炼钢厂,大概工人们和家属即将住在这儿。

站着等了一会儿,吴邪有点无聊,便绕着两根路灯杆子走着“8”字,绕了一圈又一圈,直踱到自己也弄不清楚方向了,干脆不管自己走的是“8”字还是一个葫芦形,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闷油瓶这家伙太过分了,这才哪到哪儿,就敢夜不归宿?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从对街的边缘闪了过去,吴邪一喜,抬头望去,笑意僵在了嘴角——大概是看错了吧,明明就空无一人。

算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等他等得都出现幻觉了,那也太丢人了。

一气之下,足尖将几粒小石子踢出好几米远。那一刹不知道是不是忽然起风了,猛地冲进鼻子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吴邪霍然回头,一条黑影倏然蹿到跟前,重重拉住了他的胳膊往一边的暗处退去。

“你……”吴邪一怔,转而骂了句脏话,一手抄在那人肋下,立即摸到了一手滑腻腻的温热。

眼眶转眼就热了。

张起灵的呼吸比素日里重得多,但脚步还算稳,更没有丧失判断力,两人往工地的乱石后面藏了,他卸了力气,浑身都散了一般,随意就往身后一靠。

吴邪用手背胡乱揩了一把眼睛,淡淡的月色之下只见一手淋漓的红,刺得他心口撕裂一般地发疼。

“小哥,你往我这边靠……”他轻声凑到那人耳边道。

张起灵没有反应。

他不知哪里弄来的这一身的伤,哪里还能再靠着尖锐的乱石砖块。

吴邪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的背,将自己半个肩膀垫在了他背后,又揽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从类没有见过这样乖的闷油瓶,倚在他怀里,一声不吭,线条分明的侧脸染了几道血污,薄唇抿成一线,眉峰蹙起,却有放松的信任。只不过若是如此,吴邪宁愿永远对着他漠无表情的脸。

一辆车打着前大灯呼啸而过,吴邪探出去看了一眼,发现竟是辆军车。

这个时间,不会再有人往这边来了。再说,这条路走到底是条死路。

果然没一会儿,那辆车又返回了,这回速度慢了许多,几道手电的光一直在街道两侧来来回回,还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是这个方向,肯定没错。”

“他那一身伤,不死也要半残,能跑多远?”

他们在找人。吴邪想。而且目标,多半就是自己身边这个。张起灵要往这里躲,想必也是知道有人在追逐他。

能够将闷油瓶伤成这样的人不多,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和军方的人交上手。

吴邪右手轻轻抱着闷油瓶,左手死死捏成拳,出了一手的冷汗。等那辆车的光亮彻底消失,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现下好歹逃过一劫:“你等等我,我回去叫两个人帮忙,马上带你去医院。”

张起灵睁开眼睛,月光将他的脸映得惨白,声音很沉,一字字钻进耳里:“吴邪,带我回家。”

浓黑如墨的夜色里藏着路灯的光芒,一盏又一盏,漫不经心地将黑色化开些许。笔直的马路,尽头就是他们的家。好像一条隧洞,通往一个必然的结局。

只有他在,只有他也在,305的灯打开,才称之为家。

“你伤得太重,不去医院怎么行?” 吴邪掩去几分酸涩,几乎换上了哄小孩子的语气,“包扎好以后,我马上就带你回家!”

闷油瓶捏住他手腕的指尖加了力,像是为了证明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不能去医院。”

吴邪咬咬牙:“那我背你。”反正从前他受伤的时候,张起灵也背过他,还是在雪山里走了很久。

张起灵扯着他往前走,吴邪赶紧从旁搀住了,却发现他的速度和稳定程度都比自己料想得要好,不由得愣了愣,一时不知道他是此时装作没事好让自己放心,还是方才脱力的一幕只是为了休息一下。莫非是发现自己趁机占他便宜又不好意思揭穿?

家属院里已经没有人,大多数灯光也都熄了。这就好,否则看见这两个人血淋淋走回来,可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张起灵从自己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一卷绷带和一瓶医用酒精,利落地用剪子剪开身上已经和血肉粘连到一起的衣衫扔到地上,眼睛都不眨地拿酒精给伤口消毒,动作一气呵成,熟练无比。

吴邪看得倒抽一口凉气,上去劈手夺过酒精和医用棉花,摁着他坐下:“我来。”

仔细一看,就发现他的伤口虽然长,但都不深,只怕是被很多人围攻了,但张起灵在对阵之时拿捏很有分寸,已经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伤害,且第一时间做了简易止血措施。虽然看起来到处都是血,但每一处都没有伤筋动骨。

只是看起来实在可怖,而消毒之时必定要用沾了酒精的棉球将每一道伤口再擦一遍,可闷油瓶只是木然地坐着,别说喊疼了,连眉头都不皱。

可吴邪依旧知道他是会痛的。

尽管他已经一万个小心,可是在碰到有些伤口的时候,仍会发现他的肌肉下意识地抽紧。

张起灵实在太忍耐。他从前,过得太苦了。以至于这十几年来吴邪所能够给他的一切,即便能够温暖他,也再也无法改变他的隐忍和对自己的漠视。

吴邪并不擅长包扎,有几个位置的伤口形状扭曲,像是什么奇特的兵器所伤,怎么包都不对,最后还是张起灵叹了口气,看着蹲在身前的人,终是了然他的情绪,不忍心让他放手,而是指点了他几下如何能完整将伤口裹住。

“别咬了。”一只手伸到吴邪的脸颊上,轻轻揉了揉,然后从他的侧脸滑到鬓角,最后来到头发上。

“啊?”吴邪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死死地咬着嘴唇,都快将下唇咬出血了。

疼。真他妈的疼。

“你们张家从小训练你如何处理伤口,难道是为了让你一辈子不断地流血?”吴邪对上他的视线,前者倔强而愤怒,后者温润而平淡。那样的目光让吴邪嗓子一哽,垂下头,“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良久,轻轻抚着他后脑勺的手掌顿住了,那人的声音带了几分苦涩:“做不到的事情,我不敢答应你。吴邪,我不想骗你。”

他明明是会痛的啊。

看着他上身横七竖八的白色绷带,吴邪觉得无比讽刺。努力扯了扯嘴角,便要站起来,谁知蹲得太久了,刚一起身便是一阵眩晕,随后眼前一片漆黑,不知怎么一场天旋地转,双手随意扑腾了两下,就近抓住了能稳定住身体的东西。

于是等缓过来以后,吴邪发现自己被重伤患紧紧抱在了怀里。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17 09:57:00 +0800 CST  
我是来发本宣的!!!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0 19:55: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0 19:57:00 +0800 CST  
明信片预览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0 19:57:00 +0800 CST  
封面预览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0 19:58:00 +0800 CST  
内页预览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0 19:59:00 +0800 CST  
中卷·青苹
(3.2)
更离奇的是,重伤患的两条胳膊像铁钳一般将怀里的人死死锁住了,半晌,才在吴邪震惊的目光里幽幽说了一句:“让我抱一会儿。”
吴邪心道你给我拒绝的机会了么,可听着他疲惫如叹息一般的语气,心又软得一塌糊涂。
好吧,反正就算是有拒绝的机会,他也不会拒绝的。
而且他还抬手回抱住了张起灵。
固然不敢碰到他的伤处,可这个拥抱还是越来越近,分不清是谁靠向了谁。谁也不说话,气氛静谧得只能听见心跳声。吴邪原本很享受这样安然相对的氛围,只可惜没过多久,就不知不觉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后来几天张起灵一直乖乖地待在家里养伤,按照吴邪严厉的命令,甚至连床都很少下。吴邪每天出去买点菜,回来做几样简单的饭菜两个人吃。可原本觉得味道还可以的东西,忽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琢磨了许久,吴邪诚恳地表示:“被你惯坏了。等你好了,厨房还是全权交给你。”
张起灵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迅速低下头舀了一口当饭太稀当粥太干的东西塞进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
吴邪转了转手里的筷子,犹豫地小声开口:“你说,要不我去隔壁找李大娘要一碗她自己腌的辣酱来拌饭?”
张起灵淡淡瞥他一眼:“你嘴角有颗痘,别吃辣。”
“哦。”吴邪夹了一筷子白菜,用力鼓起腮帮子嚼了两下,“一大把年纪的居然还长痘,太丢人了。”
对面的人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几个菜味道都不怎么样,吴邪觉得很没意思,可最后收拾碗筷的时候却发现盘子都被闷油瓶扫荡了个干净。
他居然喜欢这样的?口味好奇怪。

第二天清晨,吴邪拎了个菜篮子悠闲地出了门,却在看见一张贴在街口的告示之后遽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地返回,一进屋就一脚踹上了门,走进闷油瓶房间里。看见他正在扣衬衫的扣子,吴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近乎急躁地将刚刚扣好的扣子解了,一把把衣服扯下来。
他的白衬衫里面还穿了一件工字背心,吴邪想都不想就上手去扯,终于在指尖碰到他腰部的肌肤时,霍然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讷讷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正撞见闷油瓶皱着眉疑惑的视线。
“我……”吴邪吸了口气,胸闷得很,“外面贴了告示,说最近这片有一个流窜的盗贼,警察同志屡次抓捕都未得手。但其在前几日的斗殴之中肋下和背上受了伤,说是……要进行查验。”
闷油瓶听了这话,明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照样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你一直有话想问。”
他那样的冷静彻底刺激到了吴邪,尤其是情绪上的反差,让吴邪顿时觉得羞愧而无力,胸腔里的情绪混杂成难以名状的一团,濒临爆发:“是!我是有话想问!我什么都想知道!可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我知道你身上有很重的担子,但我如果什么都不懂,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这一次,到底是谁伤的你?你那天究竟去做什么了,怎么会跟军方的人发生冲突?他们大张旗鼓地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起灵站在床边看着他,大是不忍。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宁愿在一开始就不要放任自己贪恋当初那个少年的温暖,那么,或许如今,他依旧在康巴落的群山里与世隔绝地生活,而不是跟着他过这样风波迭起的日子。
“没关系的。”张起灵说道。
吴邪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他。
他问了那么多,可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闷油瓶回视他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双手交错将白背心从腰部向上脱去。上身缠着的绷带这几天已被他自己换过了,薄薄的几道,他将结解开,一圈圈绕着褪下,直到将它们全数绕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吴邪愣愣地盯着他的动作,直到他露出光裸的上身。
那是一副精悍而美妙的躯体,但吴邪却低低抽了口气,前前后后地看了,发现之前的伤口已经悉数愈合,只有在知道那些痕迹都在那里的情况下,能发现浅浅的白色印迹,轻飘飘地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很快也将要消失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吴邪不可置信地抚过几日前的那个晚上他亲手消毒的伤口的位置,“不可能啊!”
含蓄却蕴含着巨大爆发力的肌肉在他的指尖之下微不可见地抽紧,随后是闷油瓶压低的声音:“我是张家人。”
的确是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担心被人抓到没法辩驳的把柄。
精神一放松,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是扒别人衣服又是动手动脚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合适,赶紧转开眼神,转瞬又想起方才这闷油瓶子不跟自己解释的一切,立即心头火气,转身就想走。
可张起灵就在那一刹那张开了手臂,将人圈在了怀里不让他离开。“你别担心。”他说。


【本章剩余部分看图】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5 20:42: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5 20:46: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3-25 20:46:00 +0800 CST  
发一个短篇。
《沧海》。
神君瓶X海妖邪。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1 18:38:00 +0800 CST  
1.
浩浩西海,波涌滔天。惨白色的电闪一道接着一道地劈下,在浪头碎裂成万片银光,惊雷炸响在阴沉沉的云头,雨幕汹汹而来。
海面上有一条极不起眼的小木船,在惊涛骇浪之中却平稳得诡异。看起来,它总能险险避过每一道迎面袭来的海浪;可事实上,站在船头的那个身影,连衣角也不曾沾湿一丝一毫。
“神君,”张海客从小小的船舱里钻出来,愁眉苦脸地跟老大提建议,“您看这天气这么吓人……哎,虽说我知道您法力高深,这小小的海上暴风雨算不得什么,但是这么个走法,实在还不如带了避水珠下水啊。西海的神宫还有好远呢,这样下去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张起灵立在船头一动未动。他已经一千年没有从天上下来过了,这一次若不是有非他不可的事,几位神尊抹下面子到他避世的所在恭请,他还会继续沉寂下去。
说来奇怪,西海神宫之外,竟然出现了一座灵力强大的珊瑚法阵。不仅阵图精妙,而且当中所蓄灵力阴诡而凶暴,竟让此处一众海神无能为力。
而张起灵,不过是出来做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罢了。即便神宫倾覆,血流成河,又与他何干?自从那个人死后,七海变幻,日落星沉,都再落不进他眼中。
黑色的衣带在风中飘飞,张起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但似乎,冰冷的风雨能让他感知到一丝人间的气味——那个人曾存在过的地方,他曾经以为能让自己“活着”的地方。
右手的两指微微错动,周身的灵障被撤去,豆大的雨点一下子兜头兜脸向他砸来,张海客在他身后惊呼了一声“神君!”又知趣地躲进了船舱。
张起灵是不听劝的,或者说,天上地下唯一一个能让他听劝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站了很久很久,忽然耳里落进了一丝幽幽的乐声,夹杂在狂风骤雨之中,呜呜咽咽,断断续续。若不是他修为深湛,恐怕根本听不见。
西海人迹罕至,不仅是因为这里气候无常、礁石林立,更是因为这里生活着海妖一族。他们不论男女,皆长相出众,擅音律。若是凡人在海上听见了他们的歌声或是乐声,无一例外地会被勾走心智,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过去,沦为他们的猎物。
——但这仅仅是针对凡人,所以当窝在船舱里睡觉的张海客蓦然发觉耳际有一首曲调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只能不解地再次走出去:“神君,那肯定是只海妖啊,您想去见见?”要知道,对海妖一族,张起灵心中的芥蒂不可谓不深。
“是《清平调》。”张起灵说。
张海客愣了愣,张起灵语气里淡得几乎捕捉不到的惘然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千年前,这位素日里高高在上的神君从某一处人间失魂落魄地归来,就曾经没日没夜地拿一支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湘妃竹笛吹奏这首曲子。
不过一场枉断肠……
小木船像一支箭,在疾风骤雨之中向着曲调传来的方向驶去,张起灵的表情有微微的松动,从来不曾刻意埋葬的回忆从心口涌出。
一千年前,他曾在人间爱上了一个人。
那个叫吴邪的青年,单纯,柔和,带着书卷气,像雨后的翠竹,清新又美好。他们俩在杭州过了几年普通人的生活,看闲庭桂花,享沧海月明。凭张起灵的能耐,要带走他、予他永生、与己相伴本不是难事,只可惜,一切都箭在弦上的那个冬天,天气异常得寒冷,西海的海面布满了浮冰,海妖一族心知这是天帝对他们不礼敬的惩罚,终于忍无可忍,攻上陆地。
那时的张起灵尚是个战神,即便彼时吴邪的身体由于旧疾和天气已经十分孱弱,但天命不可违,他依旧上了战场。
事实上,当初的张起灵对吴邪虽百般心疼,却是并不过多担心的。因为只要吴邪还有一口气在,自己就能救活他。即便是死了,他也能从幽冥里带回他的魂魄。
可张起灵断然没有想到,等到一年之后西海平靖,他再回来的时候,连一丝一毫吴邪的痕迹都找不到。
他们一起居住过的房子不见了,吴邪的小铺子也没有了,张起灵动用了一切手段追索,可六道之内,找不见一丝一缕与他有关的魂魄。
最终他几乎要以为几年的耳鬓厮磨不过是一场梦,可腰带上吴邪亲手雕琢的竹笛又告诉他,他不过是弄丢了他。
熟悉的乐声近在耳畔,张起灵抬手一挥,方圆十里之内的阴云暴雨刹那散去,海水轻轻漾着,露出一块黑色的礁石来。
那上面坐着一个赤着脚的少年,湿透的长发披在肩上,一身白衣却干爽洁净。他发现了张起灵,停下了吹奏,将手里捧着权当乐器的一只大海螺抛回水中,两只墨黑的眼珠朝这边看过来。
那张脸,与一千年前的少年十分相似,只是更精致俊美了些,带着海妖一族的特质。他站起身来,好像在等待着那艘小船的靠近。
张起灵定定望着他,咽喉一阵阵发紧。他从没梦见过他,却一日也不曾忘了他。
湿漉漉的头发好像让那少年有些难受,他十指插入自己的发中顺了顺,然后从礁石上跳下来,足尖点在海面上,一步一步走来,像是漂浮着一样。
他走到离船头一丈的位置停了下来,仰起头,微笑着看向黑衣的神君:“小哥,我等你一千年了。”
四周的黑云压得越发低了,泼天的浪涛与海水搅扰着,唯有这一方天地静谧而安详。
张海客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身影,半晌结结巴巴道:“你们这、这是……扮黑白无常?”
事后,张海客反省了很久,悔恨万分地觉得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要不然,为什么神君他老人家宁愿带着一只小海妖扬长而去,也不愿意继续带着他去西海神宫里办事?
张起灵紧紧握着那少年的手腕,力道大得快要将他的腕骨捏碎,两人一路御风而行,直到落在了杭州城外。
一落地,张起灵就松开了手,那少年一个趔趄,带着几分委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低了头不看他。
“说,你是谁。”神君的声音很冷,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努力压下了多少隐忍的、几乎不可能的奢望。
少年没有立即答话,他眨眨眼,环视着这个山谷,目光灼灼,然后挪了挪洁白的脚面,将一块石头踢进了溪水里,大概是脚趾有些吃痛,皱了皱眉,这才小声道:“我们曾一起来过这里的啊,那年夏天,你就是在这条溪里教会的我游泳,晚上……还有许多萤火虫……”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一点,“小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下一刻他就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张起灵的双手越勒越紧,那么冷静淡然的人,此刻竟全身都在发抖。
“吴邪……”

2.
吴邪任他抱着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段前生的记忆里,他的拥抱虽然让人安心,却总是凉凉的。可现在,自己成了海妖,身体里再没有温热的血,反倒觉得这人身上的温度,滚烫得噬人。
颈窝里的呼吸灼热又粗重,吴邪犹豫着环上他的背,直到发觉肩上有些潮湿。
“小哥?”他惊慌地唤了一声。
张起灵居然在哭。
吴邪空洞了一千年的心瞬间弥合。
前生的生命尽头,他在绝望中等着那人回来的时候没有哭;幽冥地底,他被逼着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没有哭;一千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独自坐在礁石上看着碧海潮生的时候也没有哭。
他没有想过张起灵这样的人也会有眼泪。

3.
“怎么会变成这样?”张起灵这话,是问他,似乎也是质问自己。
两人并肩往山谷深处走,深褐色的泥土上,没有留下一点脚印
张起灵忽然皱了皱眉,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吴邪脸一红,小声道:“小哥,我也不是凡人了……就算不穿鞋,脚也不会破,或者你变双鞋给我会不会更方便?”
张起灵微微抿唇,一语不发,也完全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反正四下无人,吴邪慢慢也就无所谓了,揽了他的脖子,抬头看天上的云:“你不晓得,当年我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居然是天上的神祇,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怀抱变得很紧,将人往心口拢了拢,张起灵低头看他,眸色复杂:“我原本打算,等我回来就告诉你,带你走……”
吴邪摇摇头:“你走的时候,可没有告诉过我,你去的是西海的神妖战场。”
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唯一想的,便是撑到张起灵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这个心愿至死都没有实现,他却在幽冥府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告诉他,因为他的心愿太过强烈,所以他能够有一个机会选择,选择在转生之后不忘记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吴邪并不知道对方是海妖,亦不知道六道自有法则,自己一旦选择了“不忘记”,就会流于六道之外,也成为一个海妖。
等他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被带到了西海的战场,漫天的雷霆血雨,尽是他从未窥见过的景象。而本该成为人质的他,因为到来得太晚,已经来不及挽救海妖一族的危局,他只来得及在战争的末尾,见到天族主将一个模糊的身影。
黑色的长袍,黑色的长刀,黑色的长发。他身后的浓云,赫然是一只神威凛凛的麒麟模样。
大获全胜的神族却匆忙离去,吴邪在那惊鸿一瞥中失了心神,久久不能置信。在一片血污和沉痛之中,响起了海妖一族的歌谣。
他们悲叹这场惨烈而徒劳的战争,吟哦族人英勇却可怕的牺牲。
“重生”的吴邪,耳朵里撞进那个熟悉的名字。
天族的那位战神,正是张起灵。
一切的一切,像是一个笑话。

4.
溪水潺潺,吴邪沉没下去,又轻巧地浮出。双眼在出水的一刹那睁开,瞳仁里映着岸边的男人。
曾经他还是一个笨拙的凡人,在这条溪水里学游泳,需要张起灵托着他的腰。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憋气,脸一埋进水里就慌张起来,偏偏张起灵并不直接拉他起来,而是也钻入水里,吻上他的嘴唇给他渡气。如此绵长而热烈的亲吻,普通人早该喘不过气来才是,可张起灵,他却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氧气可以渡给对方,他的舌头灵巧地探入吴邪口中,他将手从人薄薄一层贴身的衣服里探入,夏日的溪水不冷不热,滩边早被水流洗刷得光滑的石头正好成全一场情不自禁的性事。
那时候吴邪从没想过,为什么最是需要纳凉的时候,每当他们俩来到这里,整座山谷就空无一人。
而此时的他,望着神君手里捏着的诀,勾起了唇角。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1 18:38:00 +0800 CST  
5.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路过西海?”
吴邪眨眨眼:“你是去西海神宫解那个珊瑚阵法吧?传说中天上地下,唯有神君你能解开的阵法。”
似乎不大喜欢这个称呼从眼前的人嘴里吐出来,张起灵眼神黯了黯,算是默认。
“区区一个小把戏,就能把西海神君挡在宫外的海草群里有家归不得,当真是好笑。”吴邪游到岸边,上半身露出水面,伸出光洁的手臂拽住了对方黑色的袍角,“他们一定不知道,那个阵法,一千多年前,你闲来无事还教给了一个凡人。”
张起灵自然相信,凭着吴邪的智谋,要记住那个复杂的阵法图并加以利用并不是难事。可是一只海妖,区区千年道行,即便拼了一身修为不要,也怎不可能挡得住西海神宫那一群修行日久的老神仙。
他一定用了什么别的办法。
“我等你一千年了,听说你自打胜了那场仗,没有接受任何封赏,甚至从此不理世事,只避世而居。”白色的袍子已经被他褪到了腰间,吴邪主动去握他的手,“小哥你知道么?若非如此,或许我们还能早些见面。我等了很多年,想了很多年,才终于有足够的能力,设了这个局将你诓下来。”
“没关系。”张起灵蹲下身来,抱住了他微凉的身躯,眼里有些悲悯,“我带你走。”
“来不及了。”吴邪苦笑,“就因为那场仗,海妖与天族势不两立。我再没可能和你在一起,今日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开始动手去脱张起灵身上的衣服,明明早有了能将那些繁复的衣着用一个小法术除掉的本事,偏偏还是喜欢这样慢条斯理地一件一件剥除。
张起灵按住了他的手:“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皮肤光洁如珍珠的手一僵,吴邪偏过眼神,语调转凉:“你还想听什么?神君,你不怒不争,依旧能身负无限尊荣,想必不仅是因为战场上的功勋吧。我不说,你也该猜到了。”
“告诉我,那个阵法,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些杀人越货的海盗罢了,我杀了他们,将怨灵封入了死去的珊瑚丛中,于是重新生长出来的珊瑚也带了几分穷凶极恶的趣味……如何?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书生么,我是只海妖,海妖!好了,现在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了,是不是想杀了我啊?”
张起灵的目光逐渐炽烈,吴邪的话每一个字都在继续割裂他从不为人知的隐痛,他怨他并没有错,若非一念之差,何须千年蹉跎。
吴邪是什么样的心性,张起灵最晓得。纵然那些海盗是罪有应得,但以吴邪温厚的性子,下手之时要有几多踌躇,他能想见。
而吴邪违逆自己的本心做这一切,无非是想再见张起灵一面。
如今一朝失而复得,就算有违天道,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吴邪……”张起灵一阵心疼,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依旧倔强无比。
咬紧了发酸的牙根,吴邪微笑道:“我的血都冷了,你就不怕,我的心也冷了?”
“你永远是我的吴邪。”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1 18:39: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1 18:41:00 +0800 CST  
中卷·青苹(3.3)
那之后并没有上门的警察同志,也没有任何吴邪担心的事发生,只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圆脸大娘来了解了一下家里的情况,说是人口普查,末了还一脸着急地说,现在国家鼓励多生孩子,你们两个大好青年可得抓紧娶媳妇生孩子,才是为国家做贡献。
吴邪听得一脸黑线,好言好语把人送走,这才挑眉向张起灵笑道:“听见没,要为国家做贡献。”
后者坐在小桌子后头剥小核桃,两根手指轻轻松松一夹就开,没过多久,面前的小碗里就有了大半碗形状完整的核桃仁。听了这话也不回答,只是眼风斜斜往身后一瞥。
那是卧室的方向。
吴邪脸一红,骂了一句老不正经。
前几日早晨互剖心迹还不算,两人居然顺水推舟在床上搞了一发。接着到了晚上,吴邪洗完澡,犹犹豫豫地在自己房间里转了一圈,又跑到对面门口:“我才发现,家里火柴用完了。”
闷油瓶头发半干,坐在写字台前微微侧头,那表情的意思是:“所以呢?”
“点不了蚊香。”吴邪嗫嚅了一下。
闷油瓶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蚊子会咬我的。”吴邪有点急了,这家伙连个表情都不变,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听不懂。
大概是感觉逗他逗得够了,张起灵嘴角勾了一下,走过来拉过他的手走到床边:“一起睡。”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径自上了床,让出一半的位置,扯起薄薄的毯子往腰上一搭。
吴邪哭笑不得,有点闹不清究竟是自己被他算计了还是对方真的心无杂念,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乖乖在他身畔躺下。
如此一来,两人心照不宣,很自然地睡到了一张床上,原先吴邪的那间卧室彻底成了冷宫。
谁让张起灵自带驱蚊的神奇功能呢。
过了一阵子,张起灵出了趟门,回来以后神色有些凝重,只不过手上还是提着装满了菜的篮子。青菜,莲藕,鲫鱼,小葱,里脊,鸡蛋,吴邪一样一样往外拿,堆在厨房里。菜篮子的最底下是一份报纸,某一页有几个折角,吴邪知道,在某一篇看似正常的新闻报道里,有张家人使用一些独特的排列组合方式在给张起灵传递消息。
“他们在寻找全国所有名叫‘张起灵’的人,我不可能永远不出现。”
吴邪沉默下去。
叫这个名字的人或许有很多,可是能够达到他们目的的人却只有这一个。只不过他们把所有叫这个名字的人找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若是闷油瓶丝毫不介意无辜之人的鲜血,那么,他们也打算将那些人都杀光么?
张起灵不可能就此和他在这里逍遥一辈子,他知道。他还知道,张起灵那么努力地想要保护他。
活鱼在水池里不甘寂寞地跳了两下,尾巴拍打起一点水花,在一屋子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吴邪笑了笑:“今天做葱油鱼吧。”
“好。”
张起灵进了厨房,吴邪闲着无聊,随手拿起搁在桌角的钢笔,走到墙边去翻挂在那儿的日历。小小一本,一日一张,纸页有点泛黄。别人家用日历,多是过一日便撕掉一张,吴邪却喜欢将过了的日子往上翻去,拿一只小夹子夹住。平时偶尔听广播听到了隔日的天气预报,便顺手拿笔记上,尤其是要下雨的时候,出门便可提醒二人要带上伞。吴邪早已能写一笔流畅好看的瘦金体,记在纸页边缘,疏疏朗朗的。往前翻翻,这月余算是晴天多的日子,秋高气爽所言不虚。9月26日,秋分已经过了,再过一阵子,天气就要真正凉下来了。
鱼上桌的时候吴邪正托着腮发呆,闻到香味,鼻翼翕动了两下,笑着去拿碗筷。张起灵于厨艺一道上,刀工十分不错,这一点在水煮肉片酸菜鱼一类菜式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涮牛羊肉的时候更是能切出纸片厚薄的肉片,令人叹为观止。只不过吴邪始终怀疑,若是张家的祖师爷知道他们如今的族长竟拿从前保命用的绝技来与不相干的人做果腹之用,不知该作何感想。
鱼肉嫩而入味,几个蔬菜也很清爽,两人吃完了饭,出门去逛了一圈。水泥厂的厂长最近组织大家凑钱买了一台电视机,就放在家属院中间的一个小活动中心里,平日没事的辰光总有不少人聚在里头看节目,去晚了就连小方凳都没得坐了,孩子们也不介意,就随意坐在地上。小小的一个方块竟是一片变化万千的天地,一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吴邪拖着张起灵路过的时候也瞥了两眼,想起张起灵并不爱凑热闹,便没往里走。没想到张起灵倒是停了下来,很认真地问他:“你喜欢?”
“喜欢什么?”
“电视。”张起灵说。
吴邪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难道自己说喜欢他就能忍受周围嘈杂的人群尤其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坐在那一堆里头一起看么?
“还行。觉得挺有意思。”
“我们可以自己买。”
吴邪呆了一下,然后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心情,不知道是该说张家族长财大气粗好,还是说他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不勤俭节约居然想着买这么奢侈的东西好。
最后他憋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不要!”
两人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小孩子看到他们,笑闹着跑出来,喊着“吴邪哥哥”想拽他们进去一起玩。都知道吴邪素日里脾气极好,虽然和他一起的张姓哥哥看起来总是很冷淡,但也从不发火,因此并不怕他们。但今日吴邪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玩,只是拍了拍他们,道了一声自己出去还有事便离开了。
“你有心事。”走出一段以后,张起灵道。
吴邪轻轻叹息:“是啊。我刚才忽然想,如果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长了,大家免不了会发现我们的容貌外表长久不变,这是没法解释的。”
被孩子们喊着哥哥,内里却是当“叔叔”都有余的年纪。
也许四五年,最多六七年,他们必须离开。
每一个熟悉的地方都必须被割舍掉。
他忽然理解了张家人世代聚居在同一个地方,族内通婚的原因。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2 12:52: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2 12:54:00 +0800 CST  
1963年的春节,是他们一起迎来的。吴邪哪里懂得汉族人的节日是什么习俗,张起灵从前更是不在意这些事情,因此一个被许多人看得重要无比的节日,二人也只是寻常过了。好在左邻右舍送了些东西,除夕晚上也算是应有尽有,听着外面吵嚷的声音,吴邪吃完饭便趴在窗口瞧着外面,看着那些孩子点鞭炮,玩游戏。
张起灵自觉去洗碗,洗完出来,身上还挂着围裙。吴邪冲他勾勾手指,等他凑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叼住他的嘴唇,迅速将自己的舌头钻了进去,轻佻地在对方的口腔里转了一圈,撤退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小奸计得逞的快意:“甜吗?”
一颗水果糖,趁着方才的那个吻,被他用舌尖送进了张起灵嘴里。
“草莓味?”张起灵咂了咂嘴,一颗硬糖的触感。
“我家小哥就是聪明。”吴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直到发现眼前人的表情眼神开始变得危险,这才惊慌起来,手忙脚乱后退了一点,“楼下可都是孩子,收敛点比较好。”
张起灵点点头,一把拉上了窗帘。
吴邪心道这家伙小把戏学得倒是挺快,果真出息了,连忙正色道:“刚吃完饭,不宜剧烈运动,我们应该做一些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比如练字、画画之类的。”
闷油瓶表示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练吧。
于是吴邪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年三十晚上被某人盯着写了大半本的瘦金字帖,幽怨得不行,最后哈欠连天双眼带泪地被扛进卧室,又在午夜十二点震天响的鞭炮声中醒来,睁开眼睛发现张起灵正坐在床边看着他,身后一盏台灯正发出温柔的光线。
张起灵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带着一些极度克制的平静,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有这么好看?”吴邪调笑了一句,正好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零星还有几个顽童扔着摔炮,很快被家长们拎回家睡了。
张起灵郑重地点头,然后俯下身子将他扯进怀里:“睡吧。”

三月,张起灵出门的次数明显变多了。吴邪权当不知道,直到某一日,他发现张起灵带回来一样不同寻常的东西。
吴邪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还是没有答案,只能跑去问他:“这是什么?”
“人皮面具。”张起灵道,“给你的。”
“人皮?”吴邪吓了一跳,模模糊糊想起很久之前董灿曾经对他说起过的一星两点,“易容?我为什么要用这个?”
张起灵定定看着他,手掌握成拳又松开。
然后吴邪忽然就读懂了他的神情。
“小哥,你说吧。”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会走得太远。”张起灵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就在家里等我,好么?”
吴邪思前想后,这个人不愿意说的事情,肯定是不能指望他开口的,便拐弯抹角问了一句,对方要你去做的事情,你有几成把握。
“不知道。”张起灵说,“但我不会让他们成功。这是最后一次。”
离开之前他说,我一定会回来。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2 12:54:00 +0800 CST  
中卷·青苹
(4.1)
人皮面具能保持数月,期间不用摘下。这东西的有效期限,对于吴邪来说,像是一粒小小的定心丸——他能够确认张起灵对他安危的在乎,那么,在它失效之前,张起灵就务必要结束那边的事情,回到他身边来。
之前他们有些刻意地在左邻右舍面前晃悠了几回,假装不经意地透露了两人要出一趟远门有些事做的消息,然后说,将会有一个张起灵的堂弟来替他们看着房子,邻里住得熟了,纷纷表示不用担心,大家都会帮忙照看着的。
也正是因此,吴邪此时换了一张脸坐在前楼李大娘儿子的喜宴上,也并无什么违和。
说起来这新娘子非常美,虽说新郎官也不差,可是这姑娘的气质举止都很出挑,配上一张清丽动人的面目,大家一个劲儿地夸赞李大娘好福气,能觅得这样的儿媳。有几个年轻小伙子甚至忍不住啧啧了几声,羡慕嫉妒溢于言表,其中一个还凑过来对吴邪道:“小张啊,你看这位汪小姐,配小李是不是都有点可惜了啊?”
吴邪不置可否,只笑了笑:“你连人家名字都打听来了?”
“没有没有。”那小伙子连连摆手,“只知道姓汪,听说是小李在舞厅里认识的,家境挺不错呢。看来啊,这舞厅是个好地方,下回我也得多去!”
吴邪暗道这算什么,谁比得上他啊,蹲在雪山沟沟里守株待兔,就能逮住一个比谁长得都好看的——其实他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虽说他对张起灵的外貌感受有一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成分在,但后来他们遇到的无数路人姑娘的回头率也让吴邪很有成就感。
至于这位汪小姐,美则美矣,只不过……
也没只不过什么,再美,在吴邪眼中,也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为了防止多说多错,吴邪自打换了脸,便一直是一幅很腼腆的模样,如此便也相安无事过了大半月。
小李娶了个漂亮媳妇,唯恐旁人不知道一般,很是春风得意了几天,领着小汪又是给各家各户送吃的又是常在家属院里并肩出入,见了谁都是格外热情的模样,那姑娘开朗得很,同谁都能说上几句,莺莺呖呖的,吴邪也遇到过他们几次,那谈话的架势竟是恨不得将他前半辈子都扒个底朝天,吴邪心下微觉有异,虽然早有一套同张起灵一起编好的瞎话,但还是几句之后就装作羞涩内向的模样遁了。上了楼还听见那姑娘在底下与别人聊天,笑得十分娇俏。
闷油瓶走的时候没给个准信,吴邪也没有旁的办法。面条煮了几日实在是吃不下去了,磕磕绊绊地做点别的,养刁了的口舌难伺候得紧,回忆起当时董灿进康巴落的年月,他一碗冷牛奶半块冷青稞馍能凑合一整日,气得吴邪洗碗的时候差点把盘子都砸了。
当然他最后并没舍得砸,因为家里这些锅碗瓢盆都是刚住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市场里挑的。从前觉得闷油瓶对吃穿用的东西并无什么偏好,但相处时间长了吴邪就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上看出来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吴邪怔了一下。
他回来了?
胡乱将湿淋淋的双手在围裙上揩了两把,一颗心跳动的频率乍然乱了,几步从厨房跑出去,膝盖不留神磕在了桌角上,一阵钝痛让他忽然想到:若是闷油瓶回来,为何要敲门?他明明是有钥匙的。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吴邪暗笑自己盼那人盼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应了一声“来了”,不慌不忙地摘掉围裙过去开门。
三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外,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楼道。
“跟我们走一趟。”
回春的时间不长,这三人都穿着宽松的灰色外套,看起来很像是某个工厂的工作服。这样的衣服太普遍了,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出入都不会引起怀疑。但吴邪还是从后面一个人的袖口看到了一点暗绿色。
——没看错的话,那是军装的颜色。
吴邪收回视线,笑了笑,和颜悦色道:“请问几位同志是?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看来并没料到这位如此沉得住气,顿了一刹:“到了你就知道了。”
吴邪心说恐怕那时候就晚了,但他明知此事必然与张起灵有关,不可能给他太多转圜余地。纵然有置身事外的机会,也是他选择放弃在先。
眼珠微微一转,面貌普通的年轻人带着几分试探开口:“几位知道我是张家人吧?这么将我带走,想过后果么?”
对方冷冷“哼”了一声,果然上钩:“要的就是张家人。张起灵失踪,只能拿你去顶替他。”
失踪?
吴邪第一反应就是:闷油瓶这么老实一个人,这回居然学会从人家手里跑路了?
想想又不太可能,毕竟他说过自己是去解决问题的。他那样的人,是肯定不会留下后患的。
不管是什么情况,照他们所说的“顶替”,来找吴邪,一定是有目的的。不管这目的是什么,至少他现在不会有生命危险。打定主意之后吴邪也就坦然了,往后让了几步,面上始终带着几分浑不在意般的笑容:“进来慢慢说。”
那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有一人立即道:“没时间多话。你收拾一下东西,赶紧出发,事不宜迟。”
“哦?”吴邪知道如果自己直接开口相询,十有八九不会有结果,只能通过这种胡搅蛮缠的方式,能多打探到一点是一点,“你们连要我去哪儿、做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应该收拾点什么东西啊?”
楼道里有两个孩子放了学,姐姐拉着弟弟的手经过,见到几个陌生人,眼神有点怪异。
大概是意识到了长时间站在门口很不妥当,但又接受了某种不能强行将人带走的指示,纵然再不愿意和吴邪说下去,也只能皱着眉吐出四个字:“四姑娘山。”
吴邪僵在当场。

山里下了两场暴雨,几日前刚刚清理出来的狭窄泥路又一次被冲毁,此时有数十人正拿着铲子铁锹,训练有素地将碎石和泥浆铲到一边。那些人穿着深绿色的雨衣,面目遮掩在帽檐底下,不敢多抬头。
如果在这个地方眺望远山,能看到天尽头有巨大的四座相连的巍峨雪山,云山雾绕,圣洁无瑕,雪山之前横亘着碧翠繁茂的崇山峻岭,那种绿,不是江南的龙井浅草之绿,也不是北京的华丽琉璃之翠,而是深得得好比绿墨一般,整个区域所有的色彩无一不显示着植物极度蓬勃的生命力。
张起灵站在山顶的帐篷旁边,淡淡看着那些人的动作,怀里抱着一个用黑布包着的长条形事物。空中还有零星的雨丝飘下来,刘海上沾了几颗水滴,他也不大在意。
“张族长。”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站到他身后,“新一批人明天就能到了。”
张起灵其实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但并无转头的意思。初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军官曾告诉他自己是张启山的下属,彼时张起灵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便道不必伪装张家人,自己既然来了,就知道该做什么。这人是个文职人员,又在特殊部门待得久些,心眼未免多了,讪讪了一会儿,只能装作毫不尴尬的样子继续说下去,心中却暗暗对张起灵下了“不懂世故”“不会做人”的评价。
焉知张起灵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据说,十几天以前,第一批数十人从这个营地出发,去山里寻找“一些东西”了。但是,只过了一天多,无线电就失去了他们的信号,原本预定十天的归期也已经过去,但这群人的踪迹就此消失了。后续派出过两次小股的人手前往探查,但皆一无所获。
这里已经是邛崃山脉的腹地,雪山峡谷纵横,高山大川自有一幅脾气,气候植被都有着十分独特的地方,没有经验的人根本无法掌控。
张起灵看过,四姑娘山从北往南一字排开,顶峰终年冰雪覆盖,云雾缭绕,而四座山都形若刀削斧砍,气势凌厉惊人,雄伟有余,却失之戾气稍重,并不存在有古代大型墓葬的可能。而先前出发的这群人,未必清楚知晓自己要找的是个什么地方——事实上,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张起灵在内,都并不完全了解。
“等他们到了,我就先带着我的人手下山驻守在小金县,张族长便可全权代理此处事宜。”那人的语调转了转,正好一阵风起,吹起他左边空荡荡的袖管,那据说是在解放战争中为一位首长挡枪而失去的手臂,“照你们的说法,你便是那是‘夹喇嘛’的人了。此事事关重大,上头还等着消息呢,万望张族长全力配合,抓紧时间行动。”
“夹喇嘛”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十分奇怪。大概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明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他也不知道他正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说话。在他的意识里,既然命令来自那么高的位置,又是这么机密的事,那么将人抓来之后强迫他行动便可。
说是全权代理,但谁都知道他必会始终安插自己的人手在营地里监视这里的进展和动向。所谓的下山不过是迫不得已,这一次来的人,恐怕不怎么喜欢与他这样的人打交道。
张起灵“嗯”了一声,目光从那些修路的兵士身上转向了远处的雪山,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柔和了许多。
但显然,独臂军官不怎么满意张起灵这个敷衍的回答,只当他是不服气,面色愈发难看,右手在胸前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来展开,上面是一行钢笔字。他冷笑了一声,将这纸条递给了张起灵。
“成都奋进路水泥厂家属院四号楼305室。”
清淡的眼神瞬间变了,捏着纸条的两指绷紧了又松开,张起灵终于转身:“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见他有了情绪变化,那人很有几分成就感。他本以为自己来这里,应该是做一个发号施令的人,而不是看着张起灵的脸色与他好好说话。既然张起灵不肯好好听话,那就找一个能牵制住他的把柄。“这地址住着的是个什么人,张族长心里有数。”
身后走上来两个小兵,像是要汇报什么消息。这军官是什么军衔、编制在何处,都被刻意隐瞒,普通兵士都只笼统地称他“长官”,此时叫了一声,像是在问他要不要直接说出来,或者是避开张起灵。
张起灵已经恢复了平时淡漠的样子,语气也平稳得没有一点起伏:“如果他出事,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那军官顿时面色铁青,他并不了解张起灵,但却莫名有一种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绝不是在试图威胁。
张起灵真的会这么做。
如果那个年轻男人出了任何差池,他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8 14:16:00 +0800 CST  
今晚20:00《萍水词》准时预售,戳http://b.mashort.cn/h.ouG0h?cv=AADyjjyR&sm=ce71f7提前加入购物车抢特典啦~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09 15:43:00 +0800 CST  
【通知】
关于直播贴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直播贴,度娘简直是在逗我。而且消息好像经常会看不见。
昨天已经申请恢复主题贴,请大家耐心等一等【比心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04-10 08:44:00 +0800 CST  

楼主:jinlin660

字数:83176

发表时间:2016-01-14 22: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7 22:33:55 +0800 CST

评论数:445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