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地主家的傻儿子(民国 兄弟)

第二天一早,我从家里带了些窝头咸菜和小米粥,独自去了警察局。一开始那儿的守卫不让我进去,我就嚷嚷着强要往里闯,那守卫差点就要撸袖子打我,幸亏这时王正卿出来了。我晃着食盒在铁栏外喊他:“王秘书,王秘书!”

王正卿看到是我,才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的声音依旧礼貌而冷漠:“您怎么来了?”

我说:“哥哥昨天没回去,我来给他送早餐的。”

我见王正卿没有吭声,就又补充:“等他吃完了我就走,这总不犯你们的纪律吧。”

王正卿想了想,“不犯。”

他面无表情地又朝那门卫看了一眼:“把门打开。”

我跟着他七弯八拐,最后终于来到了秋生的办公室。我推门进去,觉得里面和他在家的书房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多了一幅蒋介石像,人像之下,是一个写着“天下为公”的斗方。

秋生听到门声也并没有抬头,我只得唤道:“哥——”

秋生这才注意到我,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把食盒撂在他桌上:“小嫂叫我来给你送早餐。”

秋生看着我的腿说:“小湄叫你来送?”

我没好气地说:“是啊!一大早就把我闹起来,觉都没睡好!”

秋生挑了挑眉,没再追问,但我其实一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万一秋生回去一问小嫂,我不就全穿帮了?不过转念我又想,穿帮了也没关系,我可以推说这个早餐本来就是我准备的,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假借小嫂的名头。我实在很佩服自己的机智,旋即放下戒心。我看见秋生桌上有一个盖着「绝密」的档案袋,忍不住伸手去拿,然后还没碰到,就被秋生一筷子打掉了。

我揉着手背朝他直翻白眼,又想起东北学生的事,就问:“哥,东北那么远,你们干嘛要把那儿的学生接到北平来?”

秋生掰开一个窝头,不说话,我又问:“等人来了,安排他们住哪呢?”

秋生夹了一筷子咸菜,不说话,我又问:“那等人住下了,又从哪儿给他们弄粮食呢?”

秋生默默吃完了一碗粥,还是不说话,拿手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就抬声叫那个王秘书:“正卿。”

王正卿推门进来:“局长。”

秋生说:“送他出去吧。”

我:“......”

我被王正卿“请”了出去,一路上犹还在问:“嗳,你们这警察局,除了我哥,还有几个副局长啊?你跟着我哥很久了吧,你有没有办公室啊?你的秘书室在哪呢?这地板是什么材质的?这灯怎么这么暗?这楼梯也太窄了吧......”

我声音很大,路过的每一间房里几乎都有人抬头往外张望。我估计警局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局长还有个弟弟了,而这正是我的目的。

能进这种政府机关的就只有三类人,要么真有本事,要么真有关系,要么真会做人。这三类中又以第一为最少,第三为最多。秋生虽然不可能以权谋私,但他们警察局里见风使舵的人可多着去了,这之后又过了两三天,我再来警局的时候,就完全没人拦我了。

我直接去了程姨说的那个仓库,她儿子当的那个门卫也不是什么重要差事,原本就是谁做都可以的。我去一说,仓库里的人也要看秋生的面子,很快就又让她儿子回来做事了。

程姨千恩万谢,我沾沾自喜,这事由始至终也没出什么岔子。我一心一意跟着沈先生,替他整理讲义,收发论文,有时候还会一起吃饭,谈论一些时事。直到有天我傍晚回家,发现小嫂和蒙蒙都不在,连做饭的赵妈王妈也不在,只剩秋生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就知道是东窗事发了。

既然东窗事发了,我觉得藏着掖着也没必要,说不定还会更惨,就立刻摆出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秋生让我站着,我就站着了,秋生又说:“你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是该告诉我的。”我就在那很认真地想。虽然气氛有点紧张,我背心也微微有些冒汗,但总体场面还是在控制之中的。直到王正卿又来到了我家,手里还拿着一根藤条,接着还把那根藤条交给了秋生——我才按捺不住了。

我以前物理就是学得再烂,也知道那种很细的东西,要打在身上肯定很疼。

眼下秋生一看就是要用它来打我。

我余光瞥见他微微用力,把藤条弯成了一个半弧形,等到一松手,那藤条就又“啪”地恢复了笔直,我的心都凉了。我可是他的亲弟弟啊。

这时秋生拿着藤条指了指二楼,对我说:“上书房去。”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6-12-26 22:43:00 +0800 CST  
都让开
我要认认真真地写一次拍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6-12-27 18:47:00 +0800 CST  
我灰不溜秋地去了二楼,在书房等了半天,秋生却并没有上来。他一准是想先晾着我,等我站得摇摇欲坠了再进来,那时他正好训斥:“这就是你反省的态度?”然后就更有借口将我一顿狠打......呸!呸!这个奸诈狠心的阶级敌人!

我正往地上啐的时候,秋生进来了,他手里仍活动着藤条,边走边说:“又在心里骂我呢?”

我抓着袖子说:“没有,没有......”

秋生半倚在桌沿上,正好与我面对面了:“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忙说:“有,有......程姨儿子那件事,是我徇私舞弊,私下里偷偷借用了你的名头......我明知故犯,我的错,是我的错......”

秋生十分赞许地说:“的确是你的错。”

他想了想又问:“你所说的程姨,就是早先在武大住在隔壁的那一位?”

我点点头,秋生说:“她于我们家是有恩的,你这样帮上一把,本来无关痛痒,也并不算什么大错。”

我一听到“本来”两个字就头皮发麻,果不其然,秋生接着就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这话我可不敢接,我只是低着头,那藤条跟着就敲在我左臂上。秋生闲闲地站了起来,说:“你通融的那个门卫,是个酒鬼,库里原本因他酗酒打发了他,你倒好,赶着把他又弄了回去。那个祖宗昨天晚上又喝断了片,蜡烛也撞翻了,灯油连着烧了一大片,差点烧到后面的物资仓库。你知道那个仓库里装着什么吗?”

我浑身都是僵的,因为这时藤条已经抵在我身后了。我缩着脖子说:“不知道......”

秋生扬手就抽了我一下:“猜。”

我咽着痛说:“装、装的军用物资......”

秋生狠狠地又抽了我一下:“再猜。”

他这两下根本没留劲,我疼得直往前窜,然后又揉着伤很快地站回去。我说:“民用物资......”

秋生还是照着我身后抽了一下:“再猜。”

我忍不住啜泣了,秋生打人,通常是不会这样一开始就下狠劲的。更何况这藤条太厉害了,简直软的像根鞭子一样。秋生等了片刻,就连着三杖一起抽下,我疼得弯下了腰,捂着挨打的地方不肯撒手。

秋生掰了掰手里的藤条,说:“西边仓库里装的是面粉,是专门调来警局的,准备到十一月份派发给各个学校的教授和学生,尤其是从东北来的学生。”

秋生看着我说:“哭什么,得亏那个仓库没有烧着。”

我听见他的语气极为淡漠,知道他是真生气了。时逢这样的多事之秋,粮食比黄金还要值钱,我简直不敢想象,假如那整个仓库真因此烧着了,这样的后果谁担得起。秋生也出了会神,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回我身上,一杖抽在我腰侧:“裤子。”

我虽然很愧疚,但我也实在大了,十指攥着裤带如何也下不去手,秋生就说:“你也是许久没正经挨打了,规矩都忘光了吧。”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6-12-27 22:21:00 +0800 CST  
秋生的所谓规矩极其变态,挨打的时候要脱裤子,不许求饶不许哭,不许反抗不许躲,无论犯了哪一条,轻则重来,重则翻倍。当然这并不是说秋生本身是个变态,反思一下过去,秋生定下这样的规矩,其实是因为我刚到南京的时候蛮横无理,眼高于顶,无所事事,嘴还特欠。秋生用这样的速成办法,不出一个月就把我弄得服服帖帖,我屈服于戒尺皮带和巴掌,这才挥泪告别了陪伴我十几年的少爷脾气。

达到目的以后,秋生也就不再用那种变态规矩苛求我,寻常小错,瞅准时机哭几声,他就不会再打了,除非是犯了什么他觉得有必要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错误。那就惨了。譬如现在。

我打不过他,跑不过他,连说也说不过他。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妈的明天就去报纸上和他断绝兄弟关系。但等真到了明天,我又常常趴在床上起不来了。

我看着秋生手里的藤条,嘴唇张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说:“哥......你能不能换个东西打......”

秋生扬手又抽了我,一下,两下,三下。

我的眼泪瞬间又要往外涌了,咬着牙脱了裤子,一并脱下的还有我的骨气和尊严。我在心里想默默地想,妈的明天就去报纸上和他断绝兄弟关系。

秋生往他桌上一指:“撑好。”

我无可奈何地走去撑好。

那藤条在我屁股上来回扫了几圈,我已经怕得将眼闭上了,秋生这才问我:“打多少?”

我很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秋生说:“那就二十。”

我一听基数这么小,就知道他是预备用「重来」和「翻倍」整死我。

果不其然,一开始的时候,他藤条都落得很均匀,我挨就挨了,虽然也疼,但至少没有怎样剧烈地挣扎。等打了十几下以后,我屁股也肿了,秋生这才开始用狠劲。藤条在空中抽得“咻”一声响,落在我臀腿之间,只打了两下我就撑不住了,身子一歪,手捂着那肿烫之处哭起来。一边哭还要一边重撑回去,嘴里说:“对不起,对不起......从头来吧......”

秋生什么话都不用讲,就重新又把藤条抵在我身后,等了一会,淡淡地说:“眼泪收了。”

我只能是把声音收了,眼泪仍旧不断地流。秋生这次一出手就很重,而且还连着打,就是那种极有规律的藤条抽肉声,连着响了五六下,响完了,剧烈的痛感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我不由仰起头,肩胛都跟着缩了起来,还没喘过那一口气,秋生又是“啪”一下,打得我直接趴了下去。

我余光瞥见秋生又扬起手臂,因为怕疼,屡教不改地绕那桌子躲闪起来。边躲又边哭:“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秋生隔着桌子对我说:“挨打可以躲?”

我哭着说:“我不管......我不管!”

秋生被我闹得很不耐烦,干脆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手铐,把我硬拽了过去。一个手腕箍一个,最后一起锁在了他书柜顶层的铜扣上。我被半吊起来,只有足尖勉强沾地,所以啜泣着在那荡来荡去。我心想,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被打死,明天真的要去和秋生断绝关系了。

秋生卷起一截袖子,将藤条轻挥在我背上,说:“翻倍。”

我说:“哪次不是你想打多少打多少,还翻什么倍,你打死我算了!”

秋生说:“好,那再翻一倍。”

我说:“不要,不要......是我错了......我错了......哥......”

秋生不为所动地说:“八十下,你自己数着。”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6-12-29 01:36:00 +0800 CST  
秋生实在善于施加疼痛,他再动手时,每一杖之间都会隔上片刻,要等上一杖的痛苦完完全全渗进皮肉里了,方才挥落下一杖。我耳边都是那种破风声,只顾着哭了,我真是拼命地想要伸手去挡,可双手都被高高固定着,身后实在太疼了。

我一会垂下头,一会又扬起来,眼泪不停地往下淌,就连鼻子也堵住了。我对秋生说:“哥......我真的疼......下次,下次再打好吗……”

秋生说:“上次就说下次,你是以为我次次都在跟你开玩笑?”

我说:“我没以为你在开玩笑!这次事不一样......我真的知错了......我已经受教训了......”

秋生没有说话,还是扬起藤条来打我,我根本无处可躲,一边挨着,一边呜呜地哭:“呃......嘶......我都已经认错了......啊......你还要怎样啊......”

秋生说:“说是八十就是八十,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不是单单向我认个错就可以了了。”

我说:“那你呢!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呢!你弄伤了我的腿,你却成了抗战英雄,你......你跟我道过歉吗!”

我知道我这话说的其实有点无理取闹,秋生原来在武汉,一见面就给我道过歉,且我当时还大义凌然地原谅了他。但反正我哭我有理,我仍然不住地啜泣,秋生原本扬着手臂,听了这话,也慢慢地把藤条放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他说:“对不起。”

我说:“对不起也没用!我不要原谅你!”

秋生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没有再继续打我,而是走回桌边倒了杯水,仰头饮尽。

我身后本来疼得像火烧一样,这下突然被晾着,深秋的天气,又让我冷得微微发抖。秋生喝完了水,走回到我面前,他还没开口说话,我已经怕得往后一缩。他伸手去把手铐解开了,我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栽,秋生左手把我揽住,右手拖过来一把椅子。

他在那椅子上坐下,然后顺势就把我摁在了膝盖上。

妈的,我立刻就知道他要干嘛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屁股上就已经挨了一巴掌。

巴掌也很疼。我手撑在地板上缓了半天,而后很没风度地嚎叫起来:“我......我是你弟弟,你把我当儿子打啊!”

秋生伸手揉了揉我高肿的皮肤,然后“啪啪”又打了两巴掌,还在那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你要是实在想挨藤条,我还省得手疼。”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6-12-30 20:03:00 +0800 CST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极重的两巴掌给打了回去,秋生渐渐放缓了速度,一下一下只是反复打在臀峰。我咬着嘴唇哽咽起来,左手撑在地上,右手胡乱地抓着他裤腿,也不敢乱来了,就那么狼狈地挨着。后来等秋生终于打足了数目,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秋生把我弄回卧室,又取来药膏,远远看着我陷在被子里惨兮兮的模样,奚落道:“你瞧你这个样子,有没有想起一句老话......”

我头埋在枕头里说:“怎么没有!虎落平阳被犬欺!”

秋生顿了一顿,走来床边:“你知道你这样说其实是在骂我吧。”

我说:“......刚刚知道了。”

秋生笑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把什么东西抹在了我屁股上,我疼得“哎哟”一声叫唤,眼睛里一下被蛰出泪来。秋生一边揉着一边说:“成日就知道抱不平,真要把这些大事交给你们学生去管,党国早就完了。”

我睁开一只眼睛说:“要完也轮不上你们党国完,人家学生现在,可都是支持共产党。”

秋生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呢?”

我全身顿时一僵,转过头忿忿地说:“你好烦啊,又来套我的话,你管我管这么紧,我连学联都不敢参加,还提什么共产党!”

秋生淡淡一笑,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说:“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不是都特别讨厌警察局?”

我说:“是你们警察局总要抓那些进步学生,你们这样,能叫人不讨厌嘛......”

我下巴枕在手背上,又想起抗战那会,听人提起秋生,每每说到的都是陆军王牌、民族英雄,可时至今日,那些功绩也都被淡忘,人们只知道他是北平市政府的警察局局长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6-12-31 14:19:00 +0800 CST  
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踩来踩去。我回头一看,是蒙蒙养的那条柯基犬,叫青青。

我叫道:“季年!许季年!”

没过一会,就见蒙蒙从门外把脑袋探进来。我没好气地说:“去把你的狗抱走。”

蒙蒙慢吞吞走来床边,说:“小叔一睡就睡了这么久,也不下来玩一会......”

我翻了个身说:“哎,你小叔身上不舒服。”

蒙蒙怀里抱着柯基,睁大了眼睛说:“不舒服?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去看医生啊?”

我说:“不用了......蒙蒙,帮小叔个忙,帮小叔把沙发上那个外套拿过来。”

蒙蒙乖乖地去把那件夹克抱了过来,我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眯起眼睛正准备抽的时候,蒙蒙说:“小叔,你又抽烟,我要告诉爸爸去!”

我听着就把打火机放下了,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点零钱,我对蒙蒙说:“好侄儿,这就当是封口费。”

“什么是封口费?”

“就是我给你些钱,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可是......我这么小,我要这些钱干嘛?”

我恨铁不成钢地说:“干什么都行啊,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兔儿爷,糖葫芦,金箍棒,还有手枪,鞭炮......”

“可是......妈妈说我不能一个人玩鞭炮......”

我有些生气地说:“蒙蒙,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七岁......”

“是呀,你都七岁了,你知道七岁的小孩子应该干什么吗?应该去拆闹钟,烧窗帘,偷偷躲在胡同口点炮仗!你现在就这么乖,以后还得了?去,去,拿着钱,跟别的孩子好好玩去......天黑之前不许回来!”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6-12-31 17:38:00 +0800 CST  
好不容易把蒙蒙弄走了,我趴在床边抽了根烟,身后还是疼得厉害。我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阵,再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就想去厨房拿点东西。我趿着拖鞋一步一步下楼梯,忽然看见王正卿又来我家了,他和秋生一起,在客厅的沙发那边。

我一看见王正卿就烦,本来不想理会,奈何他下面说的话却给我听见了。他拿着一张文件夹对秋生说:“属下调查过,她的全名叫程文绣,先时是上海光明电影公司签下的演员,有一个私生子,后来被扬子公司孔先生看中,纳为三姨太太。除此以外,程文绣还系与共党特工冯友仁有一段地下恋情。冯友仁上月被捕,后被我保密局北平站刑杀。”他说着合上文件夹:“此程女所涉关系复杂,尤其还牵扯到扬子公司与共党,属下以为,局长不好与其沾染上任何关系。”

秋生在一旁剥橘子,听完这番话后,轻“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才说:“知道了。”

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王正卿一半,王正卿说:“谢谢局长,属下不吃。”

秋生这才自己把橘子吃了,又问:“还有什么事?”

我本来是站在楼梯口,一听他就这样把程姨略过去了,不由焦急地说:“哥,程姨的事你怎么能不管呢?你也说过,程姨于我们家是有恩的啊......”

秋生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不想管——”

“别来糊我!就是你不想管!”

秋生被我这样顶撞了一下,皱了皱眉,远远看着我说:“你是伤还没好就忘记疼了?回房去,这件事你不许再管。”

我说:“凭什么不许,我偏要管!”

我说着就往门外走,走到换鞋的玄关那里了,秋生坐在沙发上说:“你敢!”

他的语气也强硬起来,我毕竟还是怕他,站在那里进退不敢。这时小嫂从厨房里走出来了,一面朝我走来,一面对秋生嗔怒道:“你做什么总是吼他,嫌他心里怨你还不够么?”

转而对我软语道:“好了,好了,别和你哥哥一般见识,去厨房帮小嫂做饭吧。”

我并不想去厨房做饭,但我知道要不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秋生绝对把我弄去书房,说不准拿藤条再打一顿。他自从当上这个警察局长以后人就变了,变得专制,自大,心狠手辣!呸!

我站在砧板旁边,手里把一颗洋葱捏来捏去,洋葱的味道冲得我眼睛一阵发酸,眼泪跟着就往下淌。我又用手一揉,更了不得了,整个眼眶都酸烫起来。

小嫂洗了手,一面给我擦着眼泪一面笑:“这是怎么,竟还委屈得哭了?”

我眼泪哗哗地往下淌,怒道:“谁说我哭了!”

小嫂又笑了笑,去一旁柜子上拿来个信封给我,说:“这是今天下午邮差送来的,上面收信人写的是你,喏,拿着。”

我犹还眨着眼睛,半信半疑地接过那信封。信封上收信人是我,却没写寄信人,我拆开来一看,那里面装着一张12月31号晚上的演出票,地址七马路,三十二号。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2 11:21:00 +0800 CST  
我太喜欢春熙秋生现在这种关系了
这种小日常感觉能再写一百章
完全不想往后拉剧情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2 19:18:00 +0800 CST  
很快到了31号。那天傍晚,家里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菜,秋生也早早回来了,我却一直捏着演出票在那发呆。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令我坐立不安。后来赵妈开始把菜一道道地往桌上端,我终于忍不住了,拿起外套对秋生说:“哥......我、我要出去一趟,今晚不在家里吃了。”

秋生有些不悦地说:“菜都准备好了,有什么事情,非要今晚出去?”

我抬头往厨房望了一眼,看见小嫂偷偷夹了一筷子冬笋,正往嘴里送,我小声说:“是学校里,学校今晚有、有元旦晚会,我有节目要参加呢......”

小嫂这时抬起头,笑看了我一眼,转而就去尝别的菜了。我这才稍稍放心,又去看秋生,秋生坐在沙发没有说话,我连连道:“哥......我不会太晚的,等晚会一结束我就回来,我保证......”

秋生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你还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啊?”他说着站起来,从墙上取了车钥匙:“你们晚会在哪开?这会也不好找黄包车,我送你去吧。”

我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走到胡同外面去就能有车了......哥,你不用送我,同学们都是骑车去的,你开车送我,要、要是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秋生看了看我腿说:“那你到时候怎么回来呢?”

我说:“会有同学送我的......”

秋生说:“不要弄太晚了,转钟之前必须回来。”

我说:“知道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2 19:19:00 +0800 CST  
我戴了帽子围巾,一个人缩着脖子往外走。那时北平的温度早已到零下了,走在路上呼气成雾,碰上谁家泼一盆子脏水在街角,不一会就冻成了冰,若不留神踩上去,指定要滑一个大跟头。

我一路跺着碎步,好不容易才找到「七马路三十二号」的门牌,抬头一看,眼前的住宅却像是民居而非剧院。我心里犯着嘀咕,又想莫不是谁在捉弄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摘了手套去敲门。

“咚咚咚——”

门不一会就打开了,里面的人探出头来:“请问您找谁?”

我将演出票递了过去,那人仔细看了看,皱起眉说:“您稍等。”说着又往屋里去了,抬声道:“小六,你快去问问经理,程老板今晚有戏吗?”

我远远一听是什么“程老板”,心里隐存的期冀顿时少了大半。那人去了许久才又出来,这回却将房门完全打开了,客客气气对我说:“先生,您小心台阶,这边请。”

我跟着他往里走,那屋子里特别暖和,我这才感到冻僵的脸颊慢慢有了知觉。那人在前替我打了好几道帘子,我忍不住问:“这是去哪?”

那人笑了一笑,说:“先生这是头一次来吧,难怪先生不知道,咱们这儿啊是广和楼的后门,平时若是那些达官客人来,订了包厢,或是专门包了场子,不想在前门挤着排队,就都是打这后门直接进去......这边就是了。您仔细着台阶,这里面光线暗......”

我被他引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场子里,正前面搭着戏台,台上垂着白色幕布,只从中间的缝里泄出一线流光。台下只有我这一个客人,方才引我进来的那人说:“先生可需要什么瓜子儿水果?”

我说:“不必了。”

那人说:“好嘞,先生随意坐吧,戏即刻就上了。”

我挑了个前近的座,刚刚坐定,那后台的小鼓就已经敲了起来。我听出那是「贵妃醉酒」起头的四平调,「贵妃醉酒」讲的是杨妃与玄宗相约要在百花亭设宴,杨妃盛装打扮,齐备筵席,谁料玄宗却久等不来。后听高力士回禀,方才得知玄宗临时改变心意,转去探望了梅妃。杨妃又妒又恨,便在百花亭独自饮酒。第一杯是以扇掩面,小口慢啜,第二杯是蹙眉快饮,第三杯则是一饮而尽,举步之间尽显醉态。

我从前很爱听戏,但自打芸官走了,我就再也没琢磨过这些东西。此刻听见分外熟悉调子,千丝万缕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

这时旦角缓缓地从台后走出来,拖着老长的袖子。那幕布却仍没有撤,极度隔膜,我只能瞧见一个映照在布上的虚影,不像是听戏,反而像在看一场黑白默片。

水袖微微抖擞,露出玉指,缓缓打开折扇,却在空中划一个弧线——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
广寒宫。”

声音一出,我仍然看不见他的眉目,热泪却早已经流了满面。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2 22:00:00 +0800 CST  
我仿佛看见那熟悉的院墙,芸官还是一个红唇皓齿的小孩子,咿咿呀呀,站在墙边练打势。他朝我微笑,对我说出第一句话:“我叫芸官,谢少爷的赏。”

我仿佛看见人来人往的街市,他手里握着冰糖葫芦,笑如春风地对我说:“少爷,后会有期。”

我仿佛看见他一身青玉色的斗篷,独自立在路灯下,然后是铺天盖地的雪花,他轻声唱起:“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我仿佛看见镜中形容丑陋的自己,面如尸白,浑身颤抖着想要抽大烟......他轻轻捧起我的脸颊,目色哀痛,纤长的睫毛在眼瞳里垂下阴影,他对我说:“别怕,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他俯身吻下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咱们从头来过。”

他娇笑,颦蹙,微嗔......我想起他的好,全是他的好。我看见他在台上,轻轻将酒杯一掷,醉倒下去,哀声地唱:

“去也,
去也,
回宫去也。
恼恨李三郎,
竟自把奴撇,
撇得奴挨长夜。
......
只落得冷清独自回宫去也!”

灯光忽然亮起,我一惊,戏竟已唱完了。

先时那下人又走了进来:“先生......”

我喃喃地说:“怎么这样快。”

那人说:“这是新编的折子戏,去芜存精,是比从前的短了许多。”

我再抬头时,戏台上已经没有了人影,我忙问:“能否带我去后台?”

那人答应一声,说:“您这边请。”

我跟着他来到化妆间,远远的,就见一帘子琉璃珠幕,折射着里面妆台的灯影,五光十色。我撩起帘子,那些吊坠的珠玉叮当作响,里面衣柜上高挂着云肩、斗篷、鱼鳞甲、霞帔......台上搁着银钗子、玉坠、点翠镶钻的头面、金簪凤挑......芸官已卸了妆,此刻是一张素面,端坐在那花围翠绕中,精致的五官却毫不逊色。

他望着镜中的我,浅浅一笑:“你总算找来了。”

我微微点头,望着镜中的他:“是啊,我总算找来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2 23:13:00 +0800 CST  
有句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我与芸官却是“久别如初见”,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际遇,还有那些不能忘怀的过往。室内炉火烧得正旺,外面却早已漆黑了,我想起秋生的规矩,不得不往家走。芸官想要送我,出门前穿戴得严严实实,风衣外套,羊毛围巾,帽檐盖过眼睛,耳后还挂上口罩。

我不由笑说:“外面并没那么冷。”

旁边一个跟班的却接过话说:“程老板这不是怕冷,是怕在路上被些戏迷瞧见,追着要签名,躲都躲不掉!”

芸官听着也笑了一笑,面对镜子一番打量,完完全全瞧不出样貌了,方才对我说:“走吧。”

这里离我家并不甚远,所以也没叫车,我们边走边说着话,我问道:“他们怎么叫你程老板?”

芸官说:“我改名儿啦,当时去上海,要跟电影公司签合同,那边经理说「芸官」听着不像个正式的名字,就改了。”

我说:“难怪我当初怎么找也找不着......改叫什么呢?”

芸官说:“程云岫。”

我想了想说:“「等闲莫把阑干倚,马蹄去便三千里。三千里。几重云岫,几重烟水」。”我转向芸官:“是这个「云岫」?”

芸官点点头,我笑说:“这是个好名字。”

芸官也笑了,又望一眼我的腿,说:“你的旧伤可好些了?”

我说:“好多了,自从和我哥搬来北平,吃不愁,穿也不愁,平时又不用干活,养也养得好多了。”

我们携着手往前走,眼看要走进门前的那条胡同,我说:“别往里去了,他们在窗户里兴许看得见。”

芸官于是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我。他将围巾解开了一些,又将口罩也摘了下来,他鼻尖微微泛红,嘴里呵出白气。

我看了看表,分针已经指向了“十”,芸官说:“你一定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

路灯投下淡黄色的光,我们相对着望了一会,芸官说:“那改天再见。”

我说:“改天再见。”

我又冲他笑了一下,却还是不肯走,芸官脸色薄红,似是懵懂地微微侧过头,靠近我的面孔,吻了上来。

本来是极浅的一个吻,天气太冷的了,我与他的嘴唇都是冰的,贴合在一起,仿佛意犹未尽。我忍不住搂起他的腰,更深地吻下去,不断轻噬。芸官闭上了眼,睫毛扫得我脸颊一阵发痒,我正想笑,忽然听见“咔嚓”一响——远处街角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还隐隐冒烟。

我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再睁开时,那儿的人影早已经溜不见了。我呆怔在原地,芸官循声回头看了一眼,对我说:“不要紧,就是个报馆的狗仔。”

我震惊地说:“可、他拍到了......”

芸官说:“这种照片,看不大清楚的,就算登上报纸,过不了多久也就没人在意了。”

我舔了舔嘴唇,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种巨大的不安从心底翻涌上来,淹得我透不过气。芸官在北平这样有名,这照片要是被登在报纸上,我,我......我急得在门口来来回回直跺脚。我想起秋生原来为着我与芸官厮混,就生了老大的气,何况今晚我还是骗着他出来的。我又急又怕,又想起我在燕大的同学,还有沈先生......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事,又会怎样看我?像这种见不得人的恋情,永远是当世丑闻,后世风月。我完全无法再像在武汉那样拉着芸官的手,大大方方说:“我可不怕被人瞧,我还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到呢。”

我害怕旁人指指点点。

世事变更,我也变了。

我做不到。

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无所顾虑的我了。

芸官都已经走了,可我还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明明五分钟前我还和他缠绵不休,此刻我却不悔当初。

我透过一楼的落地窗,隐约看见小嫂端坐着在弹钢琴,秋生抱着蒙蒙,父子俩一起坐在钢琴边。小嫂弹的是「彩云追月」,那曲调又轻又快,灵巧而活波,本该使人舒心愉悦,我却听得直想哭。

明天就是元旦,是1948年,公历的新年。

我明明那样喜欢芸官,我喜欢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我此刻站在门外,却连家都不敢回。

我赌气推门进去了,那边三个人听见声音,齐望向我。小嫂先站了起来,不自觉地说:“小熙,你怎么了?”

我抖着声音对秋生说:“哥......你能不能来书房,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秋生将蒙蒙放在了地上,朝我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一听到他关切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就去了二楼书房。没过多久,秋生也跟着走了进来,他将门关上了,走到我面前,微微低头说:“怎么了?”

我想起他原来那样嫌恶我和芸官,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我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秋生也被我的举动弄糊涂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狠了狠心,垂下头说:“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不知为什么,说出这句话后我反而镇定了不少,我咬了咬牙,又慢慢地抬起头,望向秋生的眼睛:“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3 01:44:00 +0800 CST  
秋生一时间仿佛说不出话,亦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对他交代了今晚的全部过程,我其实特别怕他。上一次挨打的伤都还没好彻底,我如今又对他撒谎了,还在家门口让小报记者拍到这么不得了的事......我畏畏缩缩地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是哪家的报馆,我、我不该对你撒谎......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会......”

这类保证我已经不知道对秋生说过多少回,连我都说厌了,更何况秋生。我听见他长长吁了口气,背着手在我面前走了几圈,然后就去了桌子后面。我以为他是要拿藤条来打我,吓得闭上了眼睛,结果秋生只是去拨了个电话:“给我接王秘书。”

他让王正卿立刻去警局等他,然后挂了听筒,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书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仍然跪在那里。我膝盖上是有伤的,所以连秋生平时罚我都只是罚站,我从来没在地上跪过这么久。我有些自弃地想着,为什么芸官偏偏是个男人,倘若我像寻常年轻人一样,喜欢上的是一个寻常姑娘,我们可以大大方方恋爱,大大方方牵手,大大方方亲吻,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藏着掖着,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墙上的西洋自鸣钟喳喳地走动,我仍然跪着。罚跪实在太难受了,我感觉膝盖上就像有人拿刀刃在细细地磨挫,想一想古人罚跪,动辄就是一两个时辰,不由还是感念时代进步的好处。

过了很久,秋生终于回来了,身后的房门“卡擦”被打开,他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屋外的寒气。

我根本不敢抬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只是钉在地上,偏偏秋生站到了我面前,也不说话,我感觉脖子都僵了,稍一挪动,那些骨头关节都在吱吱作响。

我真是被他吓到了,掩着哭腔,瑟瑟发抖地说:“哥......你要打就打......你、你别就这样看着我......”

秋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眼圈已经泛红了,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秋生说:“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可我还是害怕,那股情绪根本控制不住,又疲惫又心酸,忍不住抹着眼睛啜泣起来。秋生叹了口气说:“小熙啊。”

他握住了我的手,说:“自从爹娘去世了,咱们一直在一起,我总想做一个好兄长,好丈夫,后来还想做一个好父亲,结果......谁知道呢。”他皱着眉,眼底透出一种令人难过的苦笑:“人这一辈子,说短也不短,正真好的却只有那几年。一晃眼就过去了。话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但是,小熙,我希望你幸福。”

我有些愣住,渐渐不再发抖了,秋生看着我微微一笑:“小湄很早以前就跟我说过你和芸官,我一直没提,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说这件事。看起来今晚却不得不说了。”他拍了拍我的手,扬起唇角,这回才像是真正在笑了:“我希望你幸福,无论那个人是谁。”

我脑中空白了一阵,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抬眼看着秋生,惊愕和感动一起涌生出来,我搂住秋生的脖子,眼泪全都落在了他后背上。我哭了一阵,又笑起来,心想世上怎么会有像秋生这么好的哥哥啊,秋生看着我一边抹眼睛一边笑,摇了摇头,方才站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袋子,扔到我怀里,我堪堪接住了,问:“这是什么?”

秋生嘴角浮起一种坏笑,没有说话,转而到桌子后面去了。我把那个小纸袋打开来一看,从里面倒出一截胶片,正是我和芸官的那张合照......我搂着他的腰,他闭着眼,我的嘴角正微微翘起。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4 12:57:00 +0800 CST  
元旦之后,很快就是春节,秋生请芸官来家吃年饭。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准备去接,小嫂却对我说:“你就在家等着,让小王开车去接。”

我心想王正卿到底是个外人,叫他去接算怎么回事,就说:“还是我去吧,又不太远,不用开车了。”

秋生却说:“你不要去,你去接,像什么话。”

我糊里糊涂地说:“什么像什么话......”

小嫂将我按坐在沙发上,轻轻捏了捏我鼻子说:“你呀,真是不解风情!”

我还是没转过弯来,直到开饭的时候看见桌上新添了一副碗筷,我才忽然想起来,这有点像旧时候男方雇了花轿去接新娘子,新郎官是只能等在家门口的。我心里感念秋生,禁不住笑起来,一口咬到了鸭脖子上粘着的干辣椒皮,辣得又是喝茶又是吸溜。家里的女佣忙着给我倒凉水,旁边芸官就不一样了,只在冷盘里夹了些菜,细细吃着。名旦有名旦的气派,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再紧张的场合也不容有失。我和他坐在一处,十分像《红楼梦》里贾环和宝玉一起见父亲,一个举止荒疏,一个神采飘逸,哎。

吃完了这一餐饭,王妈先抱着蒙蒙回房去了,蒙蒙已经不大认识芸官,饭前我们还打趣着问他:“还记不记得这谁?”

蒙蒙却只是睁着乌黑的眼睛对芸官鞠躬,说:“程叔叔好。”

我有时候真是羡慕小孩子的记性,过着过着,就把从前的那段苦日子浑忘了,只记得眼前的好。

餐桌自有人收拾,大家都坐去客厅喝茶守岁,这时自然要请芸官唱一折戏,芸官问道:“想听什么呢?”我说:“随意便好。”

他眼帘稍垂,眼底逐渐蓄起泪光,再挑起眉梢时,已不自觉带着一种婉转的哀戚。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霸王别姬」,本来一生一旦才能唱好的戏本,他如今只一个人,眼中带着柔情,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单薄。缓缓地弯腰,似在抚慰霸王: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我听得入神,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冷,便连捧场也忘了。还是秋生在旁边鼓了掌,笑赞道:“不愧是广和楼的名旦,平时排上一两个星期也买不到票,今日倒有幸饱了眼福。”

芸官腼腆一笑,放下身段,立刻从那穷途末路的虞姬里走了出来。

那天晚上,芸官住在我房里,我望着那门锁直发呆。

芸官从床边走来我身后,问:“又在想什么?”

我叹着气说:“这到底锁不锁呢?”

芸官说:“不锁。”

我扭头望向他:“那怎么行!”

芸官眼中生出笑意,淡淡地说:“那就锁上。”

我压着嗓音说:“可一锁他们就听见啦!”

芸官右手从我身前绕过去,只听“咔哒”一声——他笑着说:“这下不必愁了。”我十分难耐,吻上来,压下去,摸索着连灯也关了,黑咕隆咚的,只听见撒啦一声,书柜上摞着的旧报纸飞了一地。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5 14:27:00 +0800 CST  
我被芸官按坐在平时写字的书桌上,他左手搂着我的脖子,右手开始一颗一颗解我胸前的扣子,解到一半的时候我说:“这里冷。”

芸官的动作停了一停,我又说:“咱们到床上去。”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因为我感到那种热气扑在我脸上,痒痒的,又还带着一点薄荷香。我禁不住又吻过去,他的嘴唇又热又软,让我想起那种刚蒸出来的粽子糖。我刚想要站起来,芸官却将我按住:“就在这里。”

他很近地看着我,倒不着急解我下面的扣子了,任由那浴袍半敞着。我浑身忽然地一颤,他指尖触在了我胸口的肌肤上,冰冰凉凉的。

芸官在我耳旁说:“别动。”

夜里黑,我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只感到他指尖在我心口缓缓地游戈,停在那敏感之处,挤压,拈动,轻轻拉扯。我不禁微微挪动了身子,又难受又舒服,芸官惩罚似地捏了一下,痛得我轻声喘气。

“说了不要动。”

他指尖反反复复,仍在那一处搅扰,被欺负的狠了,只觉得未被触碰的另一边也生疼难耐。

“腰带解下来。”

我乖乖照做。

芸官这时站起身,将我双手束起,在手腕上缠过一圈,又在书柜上方系了个结。他扎得很紧,但那腰带是绒布做的,我并不觉得如何难受,只是行动一时被束缚着,下意识地挣了挣。芸官微笑着说:“怎么这样不长记性。”

他低头咬住我的唇,此番动作却强横起来,我觉得有些疼,不由偏过头去,芸官顺势吻了吻我的耳垂,接着是耳蜗,一阵湿热。那种酥痒逼得我额头上生出细汗,我闭上眼,难耐地发出声音:“唔......别......”芸官却不依不饶,徐徐往下,一直吻到胸口,未曾触碰的那一边。

他轻轻舔舐着,我感觉嗓子里一股热气直往外冒,忽然胸口又是一痛,忍不住呻吟起来:“别......轻一点......唔......我不再动了......”芸官这才放缓了力道,舌尖在那上面轻轻打圈,待到充血肿胀之后,细细地咬噬。我浑身又是一颤,一颗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实在太难受了,只能奋力抓住那正吊着手臂的腰带移架痛苦。

芸官就着那一点月光,仔细端详着我的神情,问道:“第一次吗?”

我靠在他肩上小声地说:“开天辟地第一次。”

他用腿分开了我的膝盖,手伸进去,向下探,很快就握住了要害。我几乎下意识地要拢起膝盖,芸官却蛮横地站在那里,微微有些生气地说:“你又不记得规矩了。”

我喘了两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芸官的手仍在那里肆意地亵玩,唇角却扬起来,吻在我的眉心,极温柔地说:“为了我,忍耐一下。”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6 00:40:00 +0800 CST  
关于攻受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
1、真正同性恋不分攻受
2、如果在情节描写上一定要分,那么两受相逢必有一攻,从目前已有的剧情来看,我觉得芸官其实遇事比春熙更有主见,更适合当攻。
3、秋生的性格明显比较强势,强势的哥哥一般都养出弱势的弟弟,如沉衣,如春熙。由此可见春熙更适合当受。
4、春熙这是第一次,干啥都要人引导,啥都不会,怎么当攻啊。
综上所述,我觉得应该是芸官攻春熙受
你们觉得呢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6 23:17:00 +0800 CST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8 10:58:00 +0800 CST  
芸官的目光闪烁:“那一年在武汉,为什么不留住我?”

我愣了一愣,没有立即说话,芸官伸手折起我的脚踝,又将我双腿更大地分开。我禁不住地皱眉往后缩,他却将头埋下去,轻轻地舔舐起来。他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小猫舔水,舌尖贴上的那一刹那,烫如火灼,等到离开了,却又乍然裸露在寒气里。冰火两重天,我实在没受过这种折磨,双腿抖得似要死掉了一样,本该是呻吟的喘息声,因为憋闷得太久,变成了愔愔暗泣。我十指绞着那腰带说:“别......这样......啊......芸官......别,是我错了......”

他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我闭上眼睛,却觉得更加难受了。我气喘吁吁地说:“那些话,都是假的,我从来不希望你走,我不喜欢你去上海......我舍不得你......我很想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芸官伏在我肩旁,热气扑在我耳垂上,声音却低的只剩下气息:“我也想极了你。”

我意乱情迷,深深地唤他,芸官抚摸着我的唇,趁我开口,顺势滑了进去,轻而易举地撬开齿关。我下有把柄在他手里,此刻口中便不敢丝毫违拗,顺着他深入浅出,细细地从指腹一直舔舐到指根,最后无声吻在他手心里。他指尖亮津津的,又向下涎滑着,仿佛蜘蛛遗丝。他的左手再一次往下探,我微微夹紧了腰,忽然感到身下私穴被硬生生侵入些许,十分吃痛。

芸官用右手拨了拨我鬓角湿透的发,又说出那句话来:“忍耐一下。”

他手指来回抽动,一点点地扩张起来,等我逐渐适应了,又缓缓地转一个圈。我禁不住又是一抖,喘息着张开嘴,他却正好俯身,吻上了我的唇。他用腾空的手摸索着一扯,终于将我的胳膊放下来,我双手反撑在书桌上,芸官将我的腰身向外拉出一些——“嗯......”我微微挣扎,但也只是欲情故纵。

他终于把浴袍从我身上剥开,寒气一丝丝地透进来,但他与我相触的身躯却是火热的。我感觉自己飘飘然浮起来,原来将情爱做实了,竟是这样的一回事。两个人,交合在一起,关系不同了,仿佛连那些空气的味道也不同了。腥膻的,矇昧的,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直到最后灰飞烟灭。此时此刻,只有我和他是真实地活着。

终于有了那一瞬间,登峰造极,方才觉得一切都圆满起来,万物存在才有了道理。

我筋疲力尽地搂着他,只想和他一起,万万年都在一起。

床很大,平时我一个人睡总显得空荡又冷清,如今和芸官一起,双双仰面躺着,我觉得热的很,只搭了一层狐狸毡子,连棉被也踢开了。我眼睛半睁半阖地望着那顶上的吊灯,又困又累,却偏偏睡不着。我喃喃地说:“芸官......”

他带着鼻音,轻轻应了一声。

我忍不住半爬起来,凑在他脸颊旁,我说:“你先别睡。”

他转过头惺忪地看着我,我问他:“那个女人是谁?就是当时和你同去上海的那个女人,她是谁?”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08 11:18:00 +0800 CST  
芸官平躺着沉默了一会,说:“她叫周婷,是我的贵人。”

“贵人?”我侧枕着掌心,并不满足这个回答。

芸官也翻了个身,伸手拨弄着那毡子上的绒毛:“抗战之后,你就和你哥哥搬去了上海,你给《申报》写专栏,同时也写了好多文章,最出名的那篇,写的是「薛西弗斯的悖论」。当时许多先生都夸赞你,说你继续写下去,必定会成为上海文坛的后起之秀。你还去百乐门找过我,去了好几次,但最后都没有结果......我说的对不对?”

我这下彻底睡不着了,手里剥着那枕头套上的纽扣:“你知道我去过百乐门?你当时为什么不见我?”

芸官轻轻叹了口气,说:“那个时候,婷婷被检查出得了肺病,在上海没找着好的医生,我就陪她到北京,去同济医院看病。结果还是没有治好。婷婷去年春天就去世了。”

芸官又说:“我刚到上海的时候,是周婷帮我签下了电影公司的第一份合同,她当时又病着,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我听得无话可说,那种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毕竟死者为大,人都已经去了,我还能和她争风吃醋不成?我于是问芸官:“那你对她呢?你对她是怎么想的?”

芸官看着我说:“我和她没这个缘分。”

我又问:“那对我呢?”

芸官说:“我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躺平身子想了想,也就释然了,与其揪着过去的那一点事念念不忘,还不如活在当下,趁着月黑风高多干几次。就像秋生所说,一个人真正好的时候就那么几年,要珍惜呀。我对芸官说:“你要是选了我,从此身边就再不能有旁人,无论是男是女,你都不许再去招惹!”

芸官笑了笑说:“我记住了。”

我长长舒了口气,准备接着睡觉,房间里安静极了,就只剩下我和芸官的呼吸声。我忽然又听见芸官问:“你说......咱们明天早上,用不用去给你哥哥嫂子敬茶?”

我脸上一热,闭着眼说:“这什么规矩,我可没听说过......”

芸官暗暗嘀咕了一声,又问:“你觉得今天晚上唱得怎样?”

我笑着说:“没人比你唱得更好啦......不过为什么要唱「霸王别姬」?大过年听,怪悲的。”

芸官说:“还不是在路上,那个王秘书告诉我,说你哥哥爱听这首。”

我闭着眼又笑了笑,想起古时候的一首诗,写的是「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我侧过身,半搂住芸官说:“你是和我好,又不是和我哥哥,管他喜欢什么呢......”

我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窗户外忽然射进一道刺眼的白光,我听见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接着院子的铁门就被拉开了。有什么人匆匆走了进来,又去敲一楼的大门:“局长......局长......我是王正卿啊......”

没过多久,二楼的灯也亮了,我隔着门都能听见下楼的脚步声。芸官不由半坐了起来,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趿了拖鞋去窗户边看。只见秋生一边往身上套着外套,一边问:“怎么回事?”

王正卿说:“局长,学生们又聚在警局门口,要求派发一月份的粮食。”他顿了顿又说:“事发突然,李站长也去了现场,还带了他们保密局的人。”

“李文征?他去做什么?”

“说是要抓共党......”

秋生没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院子。我又坐回床边,芸官问:“怎么回事?”

我说:“还不是粮食的问题。如今东北三省都在打仗,国府想要争取教育资源,从去年年底开始,就陆陆续续接了许多东北学生到北平来,还说是要在北平建安置所,供他们吃饭上学。结果到头来一样也没落到实处。”

我说着不由叹了口气,接着又想起秦简来。我对芸官说:“你把眼睛遮着,我要开灯。”

我走去扭亮了壁灯,又借着那光给沈先生拨了电话。

因为已经是后半夜了,我等了很久才有人接:“请问是谁?”

我一听是沈先生的声音,便不由站直了说:“先生,这么晚打扰了,我是春熙......”

“春熙......有什么事吗?”

我说:“请问秦简在家吗?”

那一头安静了一会,接着又听沈先生说:“他在家,你是有事要找他?”

“不不......我没事,我就是怕他又跟学联的人一起出去了。最近外面挺乱的,听说保密局的人又在抓共党,先生,您让秦简平时就待在家里,不要随随便便出去了。”

“好,我一定转告。”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01-10 00:59:00 +0800 CST  

楼主:又一个傻波依

字数:118169

发表时间:2016-10-27 07: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5 10:08:01 +0800 CST

评论数:304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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