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华安谋(古风父子 兄弟 虐 反虐)

楼楼在吧内看文很久,一时手痒,就开了这个坑。

这是一篇关于一个宛若谪仙的儿子,计谋无双却因为年幼时害死了弟弟,而被王爷父亲和哥哥虐待,欺负得遍体鳞伤的故事。

后面父亲和哥哥会悔悟,儿子会狠狠的反虐的。

基本是有虐有甜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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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华安某之,傲鹤之姿,翩跹风骨,清格华贵,木秀于林,得之可稳社稷。

可又有多少人知,这个素来清傲孤毅的少年也叫暗六呢。

谪仙之姿和卑微的暗卫竟然是一个人。

被亲生父亲虐打,被长兄刑囚,日日遍体鳞伤。

他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却始终算不来一份亲情和疼惜。

突然有一日,那日日鞭打他,恨他入骨之人,竟说要宠爱他,让他余生无忧无虑,快乐的像个纨绔子弟。

他怅然,不知这颗残破已久的心,是否还能清澈的一往如孩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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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07 22:59:00 +0800 CST  
第一章
暌违良久的雪终于落下,在北风萧肃的一月,洋洋洒洒,赠给满城一片静谧。

是夜深沉,月色沁黄,朦胧笼着天地,模糊成一片混沌,风送寒意,不时撩拨着枯枝孤柏,往来作响。

这泼墨山水中,少年如画中人,在被雾霭弥漫着的临安街道,若隐若现,慢慢临近了辉宏气派的睿王府,这短短数十步却已然如蹒跚老者,跌跌撞撞,再看他步履所及之处,蜿蜒一路鲜红,星星点点如红梅灿然。

少年是负了重伤的,血迹从袖口滴落,似因极寒,略有些凝固,倒是腰后被单薄素服掩盖的那一道,蕴开猩红一片,不断扩散,若是仔细了看,还有些许热气旋腾。

他重重的吐纳着,面庞都被呼气笼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提了一口气,翻身越过府门,顷刻便重重跌落在地上,腰间的猩红瞬间透过衣衫,印在地上。

少年也只是长眉微蹙,高挺的鼻梁上隐约覆上了一层薄汗,青丝散乱的打在脸侧,那衣服却已是不能再看,似乎隔千丈之远也能感受到少年痛苦的隐忍。

“某之!”提着灯笼巡夜的黑影疾步跑来,蹲下身一声低呼,想扶起正准备自己起身的少年。

灯光照亮了少年年轻的面庞,惨白着几近透明,瘦削光滑的下颚此刻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表示他正忍受着极度的痛苦,少年看清来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抽空力气般垂下了眼眸,长如蝶翼的睫毛阖下,在眼底笼上一片暗翳,薄唇因疼痛被咬破渗血,却又倔强的抿成一道坚毅的线。

长十叹口气,知道少年是昏了过去,放下灯笼,覆上少年微蹙的眉心,抚平他的暗仄,却在看见少年血迹斑斑无一处素净的白衣时,手生生的震了震,也不过转眼间,扛起少年隐匿在素白的雪夜里。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07 23:05:00 +0800 CST  
少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醒来了。

他闭着眼,轻揉着太阳穴,身体各处都叫嚣着的疼,麻木而僵硬的没有反应,他睁开眼,眸底却冷寂的不见神采,拄着床,支撑起身子,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腰却发不出顶力来支撑这个简单的动作,某之垂眸苦笑,咬上破烂的嘴唇,一个狠心生生从床上运功飞落,稳稳立在地上,顷刻间,便是一双血脚印绽开在地面。

交更完夜值的长十回来,便在破败的院子里看见了某之。

长十只看见某之只着白色里衣,立在月光下,却如新抽芽的槐树枝,清逸挺拔,淡白的面色映着惨淡的月光,一弯光滑的下巴扬起一条傲毅的弧线,一片玉色相和,月华毫无保留包裹着他周身,宛若他本自月而生,那身姿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他便要羽化成仙。

“十哥,可是有事?”某之依旧微阖着双眼,负手而立,却敏锐察觉到角落里的来人,轻润一句。

长十从角落显身,他知道少年又是在想着心事,那本如九天之上的玉人,却终日脸上怅然萧素,他知少年身世,也懂得少年的孤傲,无法传递关怀只能默然着,良久才缓缓开口;“今次伤的可重?”

“无妨。”某之苦涩笑笑,心底处似被寒风掠过,悲凉一片,想来明日便又是一年一度的忌日,这身子,怕是又要遍体鳞伤,比现在更甚。

“早前王爷赏你的那八十脊杖可好全了?”长十盯着他挺直着的清瘦的背脊,却看不出一丝刑伤的痕迹,这个人伪装的甚好,总是看不透他的行藏。

“王爷…王爷…”某之呢喃着几声,语调哀婉的如夜珠滴落,又忧伤得令人窒息,双手微微收拢,似乎心也在一点点收紧。

王爷曾是他的亲生父亲。

“先清理了伤口,再去复命可好?”长十手轻轻搭上少年的肩膀,却不敢撘紧,谁知道那身子上到底有哪处就是新鲜着的伤口。

某之睁开眼睛,眼神像树枝压了雪,不住下沉,复命?不过是把身子送过去,王爷先打一顿,然后世子再打一顿,他的复命从来都是合着血和狼狈。

某之自嘲般笑笑,笑自己竟如此不自量力,这么久了,竟然还会在乎,他平复了心绪,良久开口道:“太子那边可曾南下?”那声线清越,如珠走玉盘,丝毫听不出苦楚。

“你料事如神,一切尽在你的掌握。”

某之微微点头,侧目深思一会道:“看好那个人。”声音清越,却不容置疑,看到长十点头,又附言:“日后在这府里,还是唤我暗六的好,府内人多眼杂,即便只有你我二人,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长十知少年一贯心思高深,小心谨慎,连连点头答是。

某之沉下一口气,转头看着长十,眼眸内清澈干净的只映着眼前人的面容,似乎是卸去了伪装,他就这样目光灼灼的看着长十道:“十哥,没有你,暗六怎能活到今日。”话音一落,却孩子气般撇了撇唇角,似乎哽咽着有泪要落。

“傻孩子。”长十心疼的看着别过脸去的某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在寒风中冻得僵硬的身子骨,看着雪白的里衣又晕染开猩红的血迹,他只觉得呼吸急促,心疼到无法喘息。

十日前的八十脊杖把这具单薄的身子打到皮开肉绽,伤口深处可见森森白骨,之后又不得休息和治疗,每日三顿打,鞭子,板子轮番上阵,最少也数十,这具身子骨素有寒疾,别说冬日,就是阴雨,也曾见过某之咳血不止,关节肿胀,长十不知道这王爷和世子是怎样下得去狠手日日责打着血脉亲人,某之几乎天天都是遍体鳞伤,算算日子,今夜会是毒发,明日便是忌日,又得是老规矩一顿大刑,某之又得丧了半条命,可现在的某之,本也就不剩半条命了,今日里又出任务受了伤,这明日…明日这少年可该如何熬得过去。

长十忧心挂在脸上,心底已是忐忑惊惶,他怕某之早晚扛不住,可却无计可施,暗卫在府里卑微如条狗,任何人都是头顶上的主子,打死不咎,没人会怜惜,他久久望着某之清瘦的身影,嘴巴张张合合,却是说不出一句话,连吐出的气都一片苦涩,眼前该让少年用黄酒洗了伤口防止发炎,他在这里,少年会逞强,会不得休息。

想着想着,忍着忧虑,长十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夜色中。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07 23:23:00 +0800 CST  
楼楼这几天考试,只要有时间就会更点的,等考试后再多更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08 21:21:00 +0800 CST  
无责任小剧场:
某之宝宝一脸委屈:“某亲妈,你都把我晒在这两天了。”
某亲妈装作听不懂也看不懂的样子
某之宝宝:“我还有一身伤要上药耶?。
亲妈:“嗯哼。”
某之宝宝抓狂了:“而且是深冬我很冷的?。”
亲妈:“嗯哼。”
某之宝宝生气脸??
某之宝宝继续谴责道:“说好的亲妈捏,为毛都欺负我,呜呜呜。”???
某亲妈一脸惊悚???,说好的清格华贵,傲然清冷的天人之姿呢?

嘿嘿,无良的亲妈和小可怜宝宝。
楼楼这几天也快要像某之宝宝一样,被考试虐到遍体鳞伤了。
有没有什么小可爱跟楼楼一样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09 22:32:00 +0800 CST  
第二章
人间的面,见一面便少一面,长十走后,某之自嘲的想着,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怕是也撑不下去几轮了。

人散后,他似乎是被卸光了气力,白色的衣角在寒冷的夜里翻飞,一双布满伤痕的手撑上了最近的一棵树干,他努力维持着淡漠的神情,却不受控制的全身颤抖,连带着大口大口的喘息,血迹蔓延着诡异的走势,从肩缝上透出,到后背连接成一片,猩红的,刺得人眼眶发疼。

“又脏了一件衣服。”某之苦涩笑笑,在萧瑟寒风中,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是那般绝望和哀漠。

他强撑着,几乎是蹭着到了屋门口,破败的茅草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能倾覆,他皱了皱眉头,略一斜睨,扫视了一下前后支撑着屋体的杆子,想着这几日还要找些厚实点的草垛把屋顶垒垒,虽然现在跟风餐露宿也无甚太大区别,但终究还是有着屋子,好歹也算是一个慰藉。

推开半脱落只虚掩着的门,某之进了屋内,转手用杆子把门大开着抵在墙上,本就是虚蓬的杂草,抵上些,倒不会担心脱落,但冷风便是毫不客气的从大开着的门中呼啸而来,吹着他单薄的身子,他犹似坠楼人一般被打转的风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身子,却慰藉自己一句,好歹屋子里没什么陈设,不然非得被吹落了去。

他轻车熟路褪去衣衫,有几处伤口干涸的血迹已经和衣料糊在了一起,某之咬牙生生扯落,似乎黏连着皮肉,扔在屋子里唯一一样家具——硬木板上,这块木板就是他的床。接着又熟稔的在角落的箱子里找到所剩无几的几条抽丝的布条,看着布条,他不禁苦了脸,他没有包扎伤口的途径,布条是最有效的止血方法,然而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衣物,就像现在,昨日染血的衣物今天未干,而换洗的又再一次染了血迹,他只能光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也许就是这样,他才如此反感冬天。

某之把布条扔进屋角的一口大缸里,那是他存的盐水,盐不是什么好盐,却也是长十费尽周折才弄来的,几乎是他活命的必需品。

夜更深沉了,连月光都不再倾泻,摇曳的烛光中,某之开始每晚的例行——处理伤口,褪尽衣衫,那一身伤痕累累能让见者摒住呼吸。

新受伤的是肩膀处的刀痕,看刀口,应是锋利无比,在他瘦削的身体上张牙舞爪划过一道,似乎要把整条胳膊卸去的伤痕,那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仔细看了,渗血的地方还覆着似乎是刑具碾压过的旧痕迹,某之扫了一眼,挑了挑眉,肩膀处骇人的伤口于他而言不过皮肉伤,他没有足够的盐水浪费在处理这种伤上,这种伤口,从来都是等着自己愈合的。

许是被冻得,红肿着的手指颤抖着伸向后背,那后背上俨然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从凸起的肩胛骨到腰际,像是被剥了皮一样,露着红艳的嫩肉,却还只能算是轻的,更多的地方是深可见骨,有几处能隐约看见白骨上只连带着几丝软筋,没了肉皮的庇护,就直接在白骨处微微抽动,让人看了全身都疼。

那是十天前王爷把他拖到刑房里用臂粗的木杖拖打了五十多杖成的,打完后直接被人扔了出去,粗杖实打实全部打在背脊,他伤及肺腑,七窍中三窍都在流血不止。他不愿再去回想王爷又为何如此重责于他,因为他活着便被定义为赎罪,戴罪之身只能用流血来洗脱净化,王爷重责他,又何需原因,某之的思绪陷入了那日,他目光涣散,久久才失神的落在屋外那棵老树上,似在看着远方,可目光里却空无一物。

他记得那日,他被打得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无人问津,他只觉得整个上半身像是被生生打断了一般,风吹过,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久久都未能清明,他就伏趴在冰冻的地上苟延残喘着,想要起身,却五脏六腑都打转般的疼,口中不停涌出鲜血,那腥味中还泛着胆汁般的苦涩,天下各色的酒他都曾饮过,却从不曾得知,他自己的血,竟有如此狠辣的口劲,竟让他生生呛咳了数口,连带着背上的伤湿了一片破烂的衣衫。

他是一点点爬回去的,他赤红着双目,视死如归的架势和触目惊心的伤势吓坏了往来的仆役,他们尖叫着避开他,他却仿佛在一瞬间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心似乎空了,摇晃晃的透着风,吹得他个从头至脚凉透,待他爬回所处的下人处时,连臂肘都已经磨烂,皮肉和着衣料一起翻滚着,所经过之处是两道殷红的血迹,在萧落的季节里分外诈眼。

他只记得那一刻,他以为快死了,竟升腾出来了几分欢愉,在幻觉和恍惚中,他睡去,再也不愿醒来,却在好梦未曾停驻,让他寻求慰藉的瞬间,被藤鞭生生从昏迷中抽醒,是世子怪责他失仪,又泄愤般打了十数鞭,他突然就只剩笑了,他被亲生父亲,亲大哥亲手送入地狱,已是一个连**都快活过他的下奴,又何来的失仪一说,可他终究没有说完,便又昏了过去。

往事历历在目,某之从记忆中抽身,手却生生停在了背后,他不愿触及那片伤口,因为他不愿再牵动这片记忆,勉强稳住心神,寻回些他一贯保持着的清明和云淡风轻,略一偏首,素来沉寂的双眸如古潭渐起汹涌。

一行清泪缓缓从他英俊无俦的脸颊上滑落,他慌乱的笑着来维系着不堪一击的强大,保持一贯风俊清雅的神姿,不愿再让情绪左右他的心神,可偏偏事与愿违,他笑到面部表情扭曲,可泪却越发汹涌,如洪水决堤,要有多么努力,才不至于崩溃。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1 22:17:00 +0800 CST  
第三章
寅时,天空还是像一块不透气的黑红色的布一样暗翳着,微雪薄落,某之便直挺挺跪在王爷的门口,那地上有一处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本是因为王爷喜竹,好清雅,便铺了一条鹅卵石路来增添雅趣,却在后来成了折磨某之的所在。

昨夜里的伤已经被自己兜头一桶冷盐水浇个通透,倒是不担心发炎,只是腰间那刀口实在太深,约莫一指深,半尺长,浸了冷水后倒是不再渗血,却翻卷着,伤口边缘处的嫩肉没了一丝血色,如死人皮肉般泛着灰白,怕是不好再愈合了,心下便想着,如能熬过今日,便扯下面皮,向院子里的陈妈妈讨要点针线,缝合上,终归不耽误出任务。

雪越下越大,悉悉落落的掩了某之一身,膝盖处是刺骨的严寒,寒气似游蛇钻进他的骨缝,那膝盖本就是积了一层脓水,如今这般倒是让他无法忍受了,他更想像往常一样,跪在有铁刺倒钩的链子上,这样还能挑破肿大的积水,疼是疼了些,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跪不平稳。

长十值夜寝,眼看着要到卯时了,天空因落雪,亮的也不清朗,透着诡异的红色,他提了灯,到王爷屋中前来剪烛,便看见院子的一隅,跪候着一个单薄挺拔的身影。

俯首尚存清姿,跪地亦有风骨,这是长十唯一能想到形容某之的词语,尽管那人已朦胧的隐在微亮天空中的雾霭里,尽管已经盖了一身的雪,却还是淡逸清润,纵然人海浮沉,也掩不住他的风姿。

终究没说一句话,进了屋子剪了烛,前后不过片刻,长十叹了口气便离开了,他想着找点上好的伤药,哪怕是偷也得如此,今日是某之一年一度的大劫,若是还像往日指望着粗盐,是断不可能活命的。

长十不是很懂,某之在这王府里到底在坚持些什么,说到底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身子骨却孱弱的还不如一个花甲延年的老人,更甚的是某之有路可退,那身后的华安阁便是他的容身之处,就算他真是无处可去,凭借着他的谋略和武功,也断然能闯出一片天地,总是好过在这王府天天被虐打苛责的强。长十清楚,某之性子薄凉,绝不是愚忠愚孝之人,他处事一贯泰然,得不到亦不强求,就算是对王爷和世子有着血缘羁绊的奢望,但这些年来,贬为连下奴都不如的畜 生,也生生消磨尽了他所有的孺慕之情,更何况府内人都传,十年前的滴血验亲,某之并不是王爷的亲子,长十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看着王爷和世子这些年每每折磨的某之连半条命都不剩,怕是真的如此,那这么说来,某之留在王府皆是出自心甘情愿,或者是愧疚,或者是赎罪,或者是静候时机,长十心疼某之的,但也不置可否,那孩子心沉似海,行藏颇深,让人看不透半分,所以也就显得可怕起来。

这么想来,当年小王爷坠崖那件事,到底被某之掩盖了多少,才能让他这样甘愿苟延残喘,但长十始终是想不明白,当年那件事到底个中缘由如何,当事人都绝口不提,也不敢有下人敢触了王爷的逆鳞,只知道府中的四岁的小王爷顾晟洲坠崖而亡,六岁的二少爷顾弢然被剥去姓名,充当了无名无姓的暗卫,二少爷的生母落莲儿是蛮夷贼子,一心想要携旧部谋逆中原,更是跟蛮夷反贼之首有染,而这个六岁的二少爷在滴血验亲之后验出并不是王爷的亲子,那之后府中就没了顾弢然这个人,只剩下暗六,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也通透了人情冷暖,在外便自称为“某之”,意思是,无名无姓之人,以某称之,故为某之。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3 18:18:00 +0800 CST  
今天二更粗长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3 22:03:00 +0800 CST  
辰时的时候,那雕梁画柱的屋邸的门开了,紧接着早在门外候着的奴才忙不迭的膝行进了里屋,伺候屋里那位爷洗漱。

某之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雪花渐细,却依旧还是轻飘飘的落着,他就像是被稚子堆砌出的雪人,看不出一丝形状,却依旧强忍着晃动,稳稳的跪着,严寒麻木了他的身体,一并也麻木了伤口的疼痛,于他而言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两个仆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一左一右的架起他的胳膊,把他从院子的一隅拖到阶台正中,那动作粗暴,似乎要卸去他臂膀一般。

尚未等他跪的安稳,某之便感觉一口水喷了过来,因头顶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到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他垂首,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着,在寒风中颤抖,却始终不发一言。

“狗奴才,王爷赏你水,你还不谢赏。”话音未落,便直接一脚踢在某之重伤的背脊,一下子,额头直接磕在冰冷的寒砖上。

某之只觉得眼前一黑,从胃部传来强烈的不适感,他压下喉咙处的抽搐,单手支撑起身子,剑眉间已是一片殷红,血从眉心处蜿蜒着划过,划过他高挺着的鼻梁,划过他精致的下巴,最后一滴滴迟缓的落在雪地上,瞬间化为虚无,就像他六岁之前的人生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踢他的人是顾络纬,是王府的管家,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因为机灵能干有眼力见儿,深得王爷的宠爱,也许是当年丧了幼子之后大恸,又见顾络纬年纪尚小,便带在身边,无限宠爱着,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动容景象,不是亲子,倒也不差什么。

某之不理会他的话,兀自跪直了身子,喉结上下翻滚着,似乎在刻意隐忍着某种情绪,良久才抬了眸子,直直的仰视着王爷道:“属下暗六向王爷复命。”

顾峤安挑挑眉,慵懒的依靠在了红柱上,双手环抱于胸,一身幽蓝色的锦衣华服还罩着暗黑华贵的狐裘披肩,华服下的身子威严凛凛,上位者的神气浑然天成,他只是随意的立着,肃穆之气便压抑了满院,接着便森冷的笑着挑了一个嘴角,伸出脚,用靴背抬起了某之的下巴。

侮辱的行径看的络纬眉开眼笑,王爷柔软靴子的布料带着几分温暖,但某之的心却早已经破败成一个空洞,那寒风似乎都在从胸口的空洞里呼啸而过,带来了全身的战栗,他不怕死的借着靴子的力道仰首,直直的看着王爷的眼睛,目光坚定,没有重伤之人的虚弱,直射到对面之人的眼底。

顾峤安生生震了震,某之的目光太过冷戾,似乎能穿透五脏六腑,不卑不亢却透着傲骨桀骜,那一身难以驯服,让王爷怒从心生,转了转鞋面,一脚便朝着那光洁俊逸的脸踢了过去,不出意料的,那单薄的人一下子被踢翻在地,本来洁白的面皮上嫣红一片,还合着点灰泞,嘴角处暗红色的鲜血如期而至。

看着某之微微蹙起眉头,因为疼痛抽动了几下唇角,唇角已经泛起了淤肿,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王爷才觉得心下大爽,可这大爽却只是一瞬,接着就因看见了某之倒地的瞬间背部开裂的伤口而觉得心里发堵,鲜血妖艳在背部蕴开一大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王爷只觉得刺目,还有着头晕,他归结于是眼前这个小畜 生一身血污的碍了他的眼,大早上就给他找晦气。

某之在雪地里挣扎着,衣服湿了一大片,他感觉背部的伤口又再渗血,看来昨天的冷水并没有让皮肉组织坏死,还能流出血来,实在是件麻烦事,还没等他思绪再度飘远,铺天盖地的疼便席卷而来,直击他的后脑,连带着眼前昏暗一片,这次连呼吸都滞塞住了,胸口倒是温热了,却像是有什么液体不受控制的暗涌,他痛苦的用头皮蹭地来分担这份苦楚,牙齿早已咬上了还带着伤痕的嘴唇,却终于不受控制的一声凄厉嘶鸣,一口黑红色的血便在雪地上绽开,这口心头血吐出,某之就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瘫软在地上张开嘴,大口喘息,却虚弱的连吸气声都发不出来。

“把他给本王架起来,好好教教规矩。”冰冷的话自头顶炸开,王爷被他一系列的动作看的心慌,便更加觉得烦乱,呼来了左右。

仆役听令,提来两根手臂粗的梨木棍子,一前一后架起了某之,让他瘫软的身子直挺挺继续跪在雪地里。

络纬早就很有眼力的把王爷的红木椅子搬到了院子里,扶着王爷入座,又敬上还袅袅升腾着热气的茶水递到王爷嘴边,安排好这一切,又绕到王爷身后,笑着紧了紧王爷的披肩,接着开始揉捏着王爷的肩头,一副等待好戏上演的神情。

“可用本王再立立规矩?”王爷低沉着一句,不是疑问,更多的是警醒。

某之薄唇张合了几次,才终于发出了声音,眼前阴霾渐渐散去,露除了模糊的清亮,他苦笑着抽动着淤紫的嘴角道:“若是王爷觉得有必要,属下谨遵。”那声音沙哑,却不是驯服,在王爷听来更多是挑衅,挑衅着他作为一个王爷的威严。

顾峤安刚刚心底升腾起的几分慌乱此刻都化作了愤怒,他一个茶盏扔向某之青青紫紫的脸,本就破皮流血的额头被二次伤害,只觉得这一下子砸在了骨头上,连耳朵都嗡嗡作响。

“属下谢王爷赏。”某之把头磕在雪地里,只觉得这样的冰冷让昏沉的大脑好受了许多,耳鸣声都渐渐隐去。

听着某之清越的声线,如珠走玉盘,那语气里都听不出求饶驯服,反而听出了几分日后上位者的沉静和华丽,便觉得更加刺耳,恨不得拔了他的舌头,让他再无开口的可能。

若是某之明白王爷所想,怕只是只能苦笑,他生来便气质卓绝,哪怕他乖顺,都让人觉得尚存傲气。

络纬察言观色,看着王爷阴下来的目光,便了然了一二,阴声怪气道:“现在知道谢了,真是**骨头,不罚就不知道规矩。”

某之抬眸,目光静影沉璧,像是古潭无波,冷冽的刺骨,他注视了络纬一会儿道:“王爷若是要罚,属下心甘情愿。”

那字里行间的意思明显,就是他某之不会听从络纬的差遣。

“放肆!”王爷一章拍在椅子的扶手上,声音之大,恨不得响彻云霄,“畜 生,执行任务不过几日没回府,便忘了王府的规矩不成!”

“属下不敢。”某之再度磕头,温顺的伏地,“属下甘愿接受王爷责罚。”

“本王可没看出你有何不敢,想来是前些日的脊杖对你而言不过玩笑而已,在府内你不过一畜 生,人人得而欺之。”

“属下明白。”某之垂眸,也能感受到王爷阴冷的视线,如万箭穿身一般,倒觉得背痛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只剩下胸口,暗涌着,仿佛还有血欲喷溅而出。

络纬刚才被某之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如今缓过气来,看着跪着的血污一身的某之,心下想着自己真是无用,一个这样重伤的废人,自己心惊什么,当下换上小人得志的笑意道:“狗奴才,你可听清楚了,人人得而欺之,也就是我络纬的话,你若是敢不听,我就能打到你听。”

“王爷说是人,而你络纬不过是一种小虫罢了。”某之费力扯起嘴角浅笑,络纬,本意就是一种小虫而已。

某之聪慧过人,又怎能不识时务,他明白话一出口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他却真想看看,络纬能装到什么时候,或者能演到哪里露出破绽。

几月前他得到密报,断定了络纬其实狠绝,装作溜须拍马的小人样子不过是为了掩饰真实途径,络纬想要某之死命,开始某之是想装着糊涂,以退为进,可后来,络纬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某之索性将计就计撕破了面皮,装作桀骜不驯的样子,处处针对络纬,倒是想逼他露出马脚,但这代价便是自己的皮肉之苦。

果真,王爷的语气凝冰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这畜 生竟敢在洲儿的忌日还如此嚣张,一想到洲儿,王爷就心痛到无以复加,那个在期待中盼望来的爱子,才四岁便离开了人世,死无全尸,当下看向某之的眼神也带上了厌恶和狠绝。

“重杖五十,打死不论。”

虽然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某之却还是眉间染了悲哀的神色,却兀自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王爷气在当头,看这畜 生竟然还敢笑,当即起身一个耳光扇过去,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耳光声响起。

某之只觉得耳畔炸起惊雷,痛处从肉皮蔓延到神经,脸烫的快要烧着了,思绪也渐渐昏沉了。

王爷却看着掌下的人还是倔强的扯着一抹笑意,不过那抹笑意却是将死之人的绝望和悲凉,烦闷再度袭上心头,王爷大喊着左右,来排解心中的闷气。

“拖至刑堂。”

左右得令,还是一左一右像抻死人一般拖着半昏迷的,脸肿的看不出之前俊逸清朗的少年穿过庭院。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3 22:05:00 +0800 CST  
楼楼很不厚道的卡拍了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3 22:06:00 +0800 CST  
第四章

刑堂是幽暗的,似乎是一个规律,阖府上下找不出第二个人比某之更熟悉这里,他熟悉这里每一种刑具,那上面都曾沾染过他的血肉,他熟悉这里空气中腐败发霉的味道,每次来似乎都更为浓烈,他熟悉这里的阴森彻冷,阳光无法抵达的地方,只有摇曳的烛光如豆,所以他的血该是有多么惨烈,才能在昏暗如此的环境中还能粲然一片。

他什么都熟悉,却无法适应那份恐惧,他以为他没了心便百毒不侵,却还是被血腥味弥漫的刑堂里了无生机的景象震撼,连带着浑身上下的伤处一并叫嚣开来,那些过往盘旋进他的脑海,本就昏沉,此刻更是不剩清明。

如果不会痛就圆满了。

如同破布般被人粗暴的捆在刑凳上,于他现在的身体而言,绳子都是一种刑罚,伤痕累累的手腕禁不住一点点外力,但那麻绳盘上手腕的一瞬就勒红了一片叠着伤痕的肌肤,这要是挣扎起来,先是磨破油皮,再然后就是鲜血淋漓。

捆好了他,手臂粗的刑杖便置在了他的臀腿,耳畔呼呼风起,一杖重重招呼来,可能是身子太过虚弱,他只觉得今日异常难捱,巨大的疼痛直袭后脑,震得他五脏六腑皆要破裂,本真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身子便挣扎着想要向上躬起,粗麻绳紧紧勒在他腰部,薄薄的单衣根本不起作用,此刻单衣下满身伤痕的躯体定会是再填一道绳子勒过的红肿。

一杖尚且未能消化,第二杖夹杂着风袭来,裤子已经被打得僵白,再下去就能生生碎裂,由此可见衣料下的躯体怕是已然酱紫僵肿。

某之狠狠咬了咬嘴唇,额头上都是冷汗,他努力地抵抗着骨头处传来的闷痛,只求别被打折了腿就好,他的腿禁不住再折一次了,用力压制住喉咙处单薄的音节暗涌的冲动,第三杖袭来时,眼前铺天盖地一片昏暗,意识逐渐涣散,头一歪,血迹再度从嘴角缓落,在暗红色的杂草上滋生,这回却没有顷刻消失,只因某之嘴角血流不止,很快便是一小洼污血,在杂草上如积水般囤积。

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某之梦见了自己稚子时的光景,忘了多少次垂死挣扎之际,人生中唯独得意过的几年才浮现在脑海,那感触实在是过于真实,以至于每次醒来,嘴角还噙着笑意,如孩提时的那抹一样。

若说人的身体有自我保护能力,他总是受刑,久了就习惯了疼痛,那为什么每次昏迷着,却总能梦到那上万白骨,阴森着铺了一地,每一具都狰狞着,向他索命。

他还能梦见那个是他母亲的女子,他得见她的机会太少,以至于在梦里都模糊了他的样子,他总是想伸出手臂拉住母亲,而母亲却总是没有片刻的停留,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臂无力滑落,看着女子渐渐消散。

连在自己的梦里都寻不到一丝温暖。

连在自己的梦里都许不了一个美满的希翼。

再过后,他宁愿醒来,也不愿再重温他不过是母亲的一枚棋子,生他就像是独立的个体,本就是一场阴谋,也从未打算对他付诸丝毫感情。

他乞求着母亲赠他一点爱意,哪怕是虚假的也甘愿,梦里的他太过低贱,太过软弱,他嘲笑着梦里的自己,活的可悲可叹。

如若母爱需要卑微的奢求才能得到,倒不如从一开始死的是他的好。

慢慢的当年的事以惨烈的过往般袭来,烙上他的心头,一丝一缕都在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和狂妄自大。

他本是王爷的庶子,母亲有着奇怪的名字叫落莲儿,那是当年不过是个意气风发少年郎的睿王爷征战蛮夷,到了翟梁时几日征战不休加上遍体鳞伤让王爷摔落马去,救下他,为他疗伤的正是落莲儿。

那时二十出头的王爷一心倾注于江湖,又在帝王之家锦衣玉食被保护的太好,向来只是在沙场上跟大男人舞刀弄剑,不曾接触过妇人之心,又见这女子救了自己,也没有设防,落莲儿不是中原之人,天生娇艳异域之像,几日相处竟让二人摩擦出几分感情,王爷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又实在欢喜的狠,在伤口好的差不多要辞行时,她却盈盈然笑着,捧出桂花酿。

顾峤安也不得知,那日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他心中对这女子是有几分欢喜,但却只是欢喜罢了,他做不出毁了女子名节的事情,更何况他已有王妃,更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王妃温婉大方识大体,就算对她没有爱,也是满腔的敬意。

但他就是做了,次日清醒过来,两人不着丝缕,那身边的落莲儿红着脸,目光中水汽氤氲,楚楚可怜。

王爷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记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但事已至此,也断不能毁了一个弱女子的名节,那边战火正旺,这边是蛮夷之女,王爷左右为难之际留下了信物,说不日战势安稳,他定会来寻她。

落莲儿没能等到不日,就怀上了某之,她从蛮夷走到中原,还带着自己的私心,到了王爷府,王爷得知了这女子有了自己的骨肉,登时进了宫,求着父皇。

天子大怒,这小儿子如此不争气,这边正欲南征北战,天下一统,他这个小儿子却偏偏和蛮夷的贼子扯上了关系,还有了什么不清不楚的骨肉,当即就要处死落莲儿母子,王爷用骨肉之躯受了百杖,才迎了落莲儿入府,作为侍妾。

第二年初春四月,得了某之。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4 13:54:00 +0800 CST  
感觉没有多少人看都没有多少回复,没关系,楼楼勤奋些,争取今天二更。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4 17:06:00 +0800 CST  
正是因为这次的荒唐行径,让皇上对王爷愈发不满起来,当时正值七王之乱,兄弟们都对着皇位虎视眈眈,王爷只有一个亲哥哥,被封为当朝太子,不知道剩下的兄弟们是多想把他们兄弟二人除之而后快。

许是娶了落莲儿之后的弹劾,许是落莲儿的身份,又或者是因为受了重责,这些糅合在一起,让王爷对某之也没什么父子之情。

某之出生那日一白鹤落于屋檐鸣唳不止,响彻九霄,是为祥瑞之像,王爷大喜,便把这孩子乳名唤为“鹤儿”,却迟迟想不出该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孩子,再加上生母尴尬的身份,王爷对他也没什么期望,这取名字就算是硬生生压了下来,只剩下一个乳名“鹤儿”听起来甚是随意。

孩子出生后,皇上五次三番让王爷滴血验亲,别被蛮夷女子给蒙蔽了双眼,王爷也只是说着谨遵父皇之命,心里却另做了打算,娶了落莲儿进府,她又生了孩子,这一切也算是互不相欠了,今后养在府里,也算是没毁了她的名节。

王爷对他们母子倒不是苛责,只是冷淡,府院里也配了满满当当的下人,倒是很少见到王爷过来,三岁时某之贪玩,又找不到路,跌跌撞撞不知走到了哪里,看着陌生的,应该唤为爹爹的王爷,怀抱着一个面色如玉的小公子玩的不亦乐乎,那时某之嘟着嘴想了想,这位便应该是他的大哥顾蔺淮。

小某之看着王爷温和的笑着抱起怀中的顾蔺淮荡着秋千,那双宽厚的大手莫名看着就让人心生安全,又片刻,一个身着华丽的温婉女人款款而来,先是摆了糕点在石台上,然后笑盈盈的看着王爷和世子。

不知怎么回事,那日某之只觉得阳光正暖,而他却周身冰冷,躲在树干后直直的注视着他们到日暮西斜,心中愈发觉得失落,透不过气来,愤愤的一脚踢起了石子翻滚,多年领兵的王爷耳聪目明,当即低呵道:“是谁在那里?”声音中竟有了一丝愠怒。

片刻他便被仆役从暗处带了上来,幽暗处忽见光明,小某之一下子觉得无所适从,颤抖的用小手遮住自己被刺得发痛的眼睛,那红艳的小嘴还不满意的嘟着。

王爷没料到这孩子已经长了这么大了,自那日出生时看过一眼,便再也没见过,若不是这次,怕是都忘了这个小娃娃,因为落莲儿的身份,年节的宴席上都不得他们母子两个出席,某之早已习惯了过年时阖府敲锣打鼓,鞭炮轰鸣,而他只能规矩的坐在凄清的房子里,连娘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时他尚且年幼,还不曾得知这份孤寂将会在他未来的人生里长久驻足。

王爷宽厚的大手握住小某之白嫩的手腕,那手果真如某之想象中的那样温暖,暖意似从手腕处直达心底,小某之不解王爷此举为何,只能睁着毛茸茸的宛若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看着王爷,粉嫩的小嘴还是嘟嘟着的,王爷只看着这个粉琢玉砌的小人精致的像个布娃娃一样,心下欢喜,一手便勾起小人儿的后腰,直接揽入怀里。

小某之就像是被荡秋千一般,一颗心飞到天际,一声小小的惊呼下意识从唇畔溢出,接着像小猫咪一样,往王爷的怀里蹭了蹭。

小某之本就不被人重视,自然也不知道什么规矩,下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孩抓着王爷的衣袖,甚是娇嫩的模样。

王爷宠溺的笑笑,看着小人的容貌带着几分落莲儿的异域风情,但更多的是坚毅挺拔的走向,更像王爷的多几分,旋即拿了小点心,塞进小孩子略微张开的嘴巴里,看着小人儿像小动物一样被小点心的香甜俘获,一脸满足的样子,心下想着,这孩子看上去玲珑通透,日后加以教导,定也能是个人才,想着想着,大手就覆上了小人儿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以后见了我记得要叫爹爹知道了吗?”

“嗯。”怀中的小人儿用力点头,接着又像是卖弄聪明般道:“我还知道要叫他兄长。”

王爷听着小人儿奶声奶气的童音中带着得意,又见他指着的是顾蔺淮,话音落下还扬起孩子气的一张小脸,等待着表扬,王爷的心都快融化了,暗自想着,管他母亲是什么蛮夷反贼之女,管他父皇的忧虑和文武的弹劾,自己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这么想着,就捏了捏小孩子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蛋道:“鹤儿真聪明。”

一句鹤儿却让小人儿撇了撇嘴,他都三岁了,连个姓名都没有,只有个乳名,还是因为出生时有一只白鹤正巧落在屋头,王爷才随意起的,他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名字是包含着父母的期许和心意的,他不明白顾蔺淮的名字究竟有什么含义,但是单从那拗口的读音,和他看不懂的字体上,小人儿就断定,王爷是费了心思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他这里,却只有一个“鹤儿”呢?他也想要爹爹给他取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名字,比他们的名字字体都复杂,都不好辨认。

那时的小某之还天真的认为,名字取得越复杂,才能代表父母越用心。

王爷感觉到了怀内本不安分的小人儿似乎不高兴了起来,却还没来得及问,便有人通秉,说是要紧的事,王爷起了身,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了王妃,末了还特意叮嘱了一声;“鹤儿年纪也不小了,不日就请个先生,该学学了。”

小人就微张着嘴,看着王爷远去的身影,没出口的话就这样咽回了肚子里。

那时他只觉得委屈,却不曾想过后来,这个爹爹留给他的从来都是不让他出口的话,和决绝转身的背影。

爹爹要请先生教他读书了,可是他还是没有名字啊,他甚至可以不要复杂的名字,哪怕是个简单的顾二什么的,连年幼如他都知道怎么写的都行。

心下焦急,漂亮的大眼睛里也氤氲了水汽,那时他还未曾学会云淡风轻和喜怒不形于色,借着王妃伸出的手,就落下了泪来。

王妃看着挂着泪痕的小人儿心生爱怜,把他搂在怀里柔声安抚着,想着这个蛮夷女子生的孩子也没有那么可怕,反而甚是可爱讨喜。

小某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王妃,就这样狼狈的哭湿了王妃薄丽的华裳。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4 20:20:00 +0800 CST  
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二更奉上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4 20:21:00 +0800 CST  
几日后小某之就被王爷拖去了学堂,他是连哭带叫的抵触上学,就好像学堂里有能吃人的猛兽一样,王爷软磨硬泡,用新衣服收买了小人儿,又告诉他书读好了,教书先生会给他甜甜的桂花糖来奖赏的,爹爹也会做好多小零嘴来奖励的,小某之就伸出小小的手指头,歪着头,嘴里念念有词着两份,两份,再抬头就是一脸满足的笑意,这回是哭着闹着也要上学堂了。

熬到入学的那日,某之只看到了留着长长的胡子,手捧着又粗又长的戒尺的教书先生,这破小孩旋即就后悔了,登时间哭红了眼睛,搂着王爷的脖子,嘴里嘀咕着;“爹爹坏,爹爹坏…”死活不肯下地,那样子活像个受尽欺负的小动物,看的王爷心疼的直抽抽。

入学时的状态太过惨烈,再加上王爷对某之本就不曾了解,便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直到后来,教书先生直呼这是个神童,他教不了了的时候,王爷才发现小孩儿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又在书海中学得了些孔孟之道,小小的抱负在心中升腾,王爷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府中人眼睁睁看着王爷没事就抱着小孩转着圈玩,情不自禁时还亲几口,那孩子古灵精怪,也放肆的笑闹着。

三岁那年的十二月中旬,某之终于得到了一个名字,王爷觉得他将来定能文韬武略,又听着小孩磨着他,非要他取一个比哥哥的名字还生僻的,便赐了他顾弢然这个名字,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字之后,小孩开始以“然儿”自称,那个随意的乳名“鹤儿”就日渐被遗忘了。

那段时光是小孩在府中最得宠的时光,还能叫王爷爹爹,只要有爹爹在的地方,他都是被抱着的,有王妃护着,就连哥哥顾蔺淮都十分宠爱他,丝毫不吃醋他抢走了父爱,要说唯一遗憾的,就是他总不明白娘亲为什么总是在夜半从窗户飞出去,然后就是一夜不归。

都说孩子七八岁狗都嫌,但某之显然是加快了这个速度,他嫌弃教书先生摇头晃脑太过迂腐,数次顶撞,气得教书先生吹胡子瞪眼,又立刻用起撒娇大法来寻求哥哥的庇护,顾蔺淮不过比某之大两岁,看着小孩透精百灵又可爱的模样,便乐得当个长兄如父,把保护好这个爱闯祸的弟弟作为唯一的目标。

再之后就是,小孩装病不去上学,王爷气得要拿戒尺教训时,顾蔺淮跪下来求情、小孩贪嘴,总是控制不住偷吃零食,然后第二天胃疼到起不来床时,忽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哥哥,还是顾蔺淮给他揉着肚子,乐得当个仆人、没消停几天,小孩又因为在床榻下偷偷藏小零嘴,让零嘴发了霉,府里闹老鼠时,又是顾蔺淮揽下的罪责,说是他塞给小孩的,王爷只能气得哭笑不得的看着兄友弟恭,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像个老妈子一样,天天给不听话的小儿子善后,还善的不亦乐乎,很享受的样子。

小孩性格越开越开朗,王爷也发现这孩子真是个小鬼头, 三天两头的闯祸,习得了“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之后,这孩子一天无数次跑到他那公务繁重的王爷爹爹那里,天真的问:“爹爹,爹爹,为什么教书先生是个老头子啊?”“为什么先生读书总是摇头晃脑啊?”“为什么上学要卯时起床啊?”开始王爷还能哄小孩似的回答着,但在发现小孩儿得到了回答之后更加干劲十足,没过一会还倒腾着小短腿,一路小跑着过来继续问问题的时候,王爷再也受不住了,一句“问你哥去。”便像踢球一样把小人踢给了大儿子,看着小孩乐颠颠像个小团子一样欢脱跑向顾蔺淮的身影,王爷抚额安慰自己,也许神童都是这样,养一个神童比养一群孩子都累人。

折腾了几日,在一个天气明媚的上午,小人儿下了学归来,好奇的问着王爷:“爹爹,那个院子角落里长长的棍子是干什么用的?”又是清澈的眼眸,天真无邪的样子。

王爷只觉得头痛,揉着额角,低沉了声音道:“你犯错就用来狠狠的打你的。”说完还威胁着在小人儿的小屁股上轻拍了几下。

小人被吓得噤了声,看着那两根可怕的碗口粗细的棍子,用小手捂住眼睛,连连摇着头道:“然儿不要看,不要看,然儿会乖乖的,不要拿那个打,不要,不要…”奶音中带着几分哭声。

偶尔欺负下儿子让王爷觉得心情舒爽,想着小人儿这段时间闯祸无数,便狠下心来继续教训道:“要是然儿再胡闹,爹爹就用那棍子,把你小屁股打开花。”

那之后,小孩子到底是不再跑来跑去的提问题了。

也许没人会记得,那年那一句本是吓唬孩子的玩笑话,谁知竟一语成谶,在这之后的几年后,那棍子立下的规矩生生磨掉了某之的孩童心性,把他变成一棵孤单的仙人掌,看着万家灯火落入他没有温度的眸底,却没有一盏抵达他的心口,看着天下芸芸众生爱恨情仇,却能悲天悯人的勾起一丝嘲讽,他再也做不出一个表情,亦没有任何事触及他的心弦,世人称他是世外之人,冷寂孤傲,却总能看破他人的各怀心事,又因为他不露声色,又轻松间算无遗策,别人只有怕他的,以至于没人会去相信,这样一个暗仄阴翳的少年,年幼时也曾有过那般可爱的模样。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5 19:13:00 +0800 CST  
看到很多宝宝在等反虐。
楼楼写东西总是爱写很多心理描写的,恨不得把每一个表情都交代到了。
交代了前因后果之后,再有一个大虐,就是大家最喜欢的反虐了。
楼楼觉得只有大虐到位了,反虐虐起来才会大爽。
楼里有点冷清,楼楼的内心是崩溃的写的好还是不好的走过路过给点建议,有什么梗或者期待发展什么的,都可以说出来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6 17:13:00 +0800 CST  
第五章
小时候某之常常会看着淮左的奔流发呆,看着远去的东流水,想着为什么江水尚且不能西,没有回溯之时,他就伸出白嫩的小脚丫,搅着一江远去的水,如一叶扁舟在浮沉,还皱着眉头,看着激浪一片片。


顾蔺淮常常从他身后托起他,点着他的小脑袋道:“水流急湍,多凉多危险。”那语气急促,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心和关切。


某之就像只小猫咪一样窝在哥哥的怀里,嘿嘿的笑着,脸颊上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笑声和着风清脆如铃,在水声浑厚中清冽激荡,笑累了,就靠在哥哥的肩头,垂下长如蝶翼的眼睫道:”哥哥,我的娘亲是不是就是淮左的流水变得?”有几分孩童的疑问,但更多是哀切的失落,混在奶音里,显得囔囔的闷。


蔺淮只比某之虚长两岁,国仇家恨他略知一二,却也谈不出个所以然,但小孩软糯的语气中带着浓厚的鼻音,委屈了哥哥心里一大片,只能把小某之抱得更紧,“你娘亲更像是珍稀的青鸟。”


小人儿听着哥哥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坠梦中,又看着江水泛起着氤氲的雾气,他若有所思的像个小大人一样思索着,小手惆怅的拄着头,片刻扭过头来,直直的看着顾蔺淮,目光澄澈的只能印清他的面容。


那目光干净,不沾染一点杂质,宛若时间最纯粹的宝石,日光如斯照耀的这双宝石流光溢彩,蔺淮只觉得时光静止,这世间再也寻觅不得如此纯真之气。


小人儿踌躇良久,才嘟唇微微道:“哥哥,你的名字中有淮字,你会不会终有一日也像这流水,离开我远去,再无回溯之日?”


声音渐低,渐轻,渐不可闻,随着风飘远,只留下小孩儿对着手指,清澈的眸底染上几分紧张,似乎在焦急着等待一个答案。


“不会,哥哥保证。”宽厚的兄长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答案,他实在见不得弟弟这般模样,只觉得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给予这个弟弟,抱紧都不够,得天天宠着,受尽人间宠爱。


也许当时的哥哥只是心疼孩子的忧虑,慌忙间做的决定,然而敏感的孩子却把这句话深深烙印在了心底,陪着他一起熬过了那些疼痛着,颤抖着,被遗弃着的后来。


四岁那年的八月,王妃本想再给王爷填个女儿,却得了个玉面粉团的小公子。

奶娃娃出生后,蔺淮便迫不及待的带着某之去看新添的弟弟,已经在学堂一年有余的某之渐渐明白了夫妻与父子间的纲常,明白了嫡子和庶出的不同,更清楚宠幸和冷落对于一个女子的意义,别人不知道的是,四岁的某之已经了解了娘亲和他于这个家国天下来说尴尬的处境。


皇爷爷从不曾正眼望他,独一次允爹爹带他进宫,全程都让他跪在殿外,他听到更多的是千篇一律的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爹爹是宠他的,千万次言传身教让他切记不可锋芒毕露,开始他不明白何为锋芒毕露,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年宴时爹爹都要把他藏起来,又或者明明他会的东西,却不让他卖弄。


后来他知道,这是一种保护,世人皆先入为主,带着批判来看待他,他从出生便是个麻烦,但若是成长为一个威胁,就连命都难以自保。


所以小某之看着爹爹培养哥哥日后能担负起阖府责任,又寄愿于新生子能出人头地,凛凛风姿,却到他这里,只希望他能难得糊涂,再平凡的活下去。


新生子出生三月,王爷赐名顾晟洲,大哥喃喃着幼弟的名字,问爹爹作何意时,王爷还未曾出口,某之就接过话头,“晟意为午时之日,洲取绵延流长,火以水活,灵动飘逸。”


话音未落便落得个满座皆惊,王爷目瞪口呆盯着他看了良久,抄起巴掌几下子盖在小孩的身后,厉色道:“学识浅薄,还胡乱卖弄什么?”


习武之人的巴掌夹杂着内力,年幼的身子承受不住这份怒气,只觉得身后火烧火燎的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情绪包围了全身,那情绪令他面若飞霞,从内至外冒着热气的烧红,也令他豆大的泪珠如雨下,顷刻决堤。


他如一只小兽般弓着身子,生生与爹爹拉开充满硝烟的距离,“爹爹,您为大哥取名蔺淮,在大哥出生刚刚三个月后,意为如躏石坚守淮左,肩负祖业、您为弟弟取名晟洲,欲让他人上之人,灿烂肆意,可问孩儿我到底是哪点不如,竟要在三岁之后才能求得个名字,还得藏掖着心性,爹爹可也是如那世中人一样,忌惮着然儿的出身不成?”


他尚且不得知何为悲切,只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坠入到了冷水中,生生悬着,湿漉漉的。


那孩子声嘶力竭的质问,让王爷的手生生悬在半空,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孩子才四岁,不过入学堂一年,便已经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通透,甚至比年长他的人都更加一语中的,能轻易看透人心里,若是这般下去,早晚有一天孩子会长成威胁,到时候谁人能保得住他。


那年在初见弟弟的那天,小某之被拖到院子里,褪了裤子,被王爷亲手打了二十小板子,只为了让他收起戾气和桀骜。


他明白爹爹是想保护他,可却还是带上了如沉溺在江底垂亡之人的委屈,不知是同自己,还是同命运。


他听着爹爹责罚过他之后,揉着他伤处时,无可奈何的话语,爹爹说“会给他莫大的宠爱,只愿他能平安度过一生。”


他点着头,那一刹那明白了自己这一生注定的不能奢求,因为活下去是别人的寻常,于他便是奢望,太多人忌惮着他,认他为祸害,恨不得他天生是个傻子,才方得心下安稳。


他想起一句话“狐不为患,奈何人自患而污狐。”


那一夜之间,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五六岁,本来还肉嘟嘟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中年人的沉稳,少了少年人的佻达。


他小心翼翼的问顾蔺淮,有了弟弟之后,会不会减少对他的宠爱,哥哥依旧宽厚,揉捏着他的小脸蛋儿说:“你永远是哥哥最最宠爱的弟弟。”


小某之撇撇嘴,泪儿就落了下来,五脏六腑无一处不被熨帖,他再一次扑在哥哥的怀中,“然儿是个坏小孩儿,然儿不想跟别人分享哥哥。”


月朗星稀,蔺淮看着天空中的星星粲然着一片,却不如小孩子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眸灿烂,他抱起小孩在原地转着圈圈,转到天空都连成一片,转到两个人都瘫倒在地上望着苍穹,小孩累到昏昏欲睡,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听见哥哥说:“然儿是个好孩子,也会是个好哥哥的。”


小孩儿蹙眉沉思着一会儿,看着远处窗棂上王爷,王妃的剪影,在烛光中摇曳,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不知道如果真的装傻充愣的平庸过完一生,他的生命有什么意义,爹爹不是他一个人的,娘亲更是常常不见踪影,哥哥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只有弟弟,他要做一个天下最好的哥哥,像大哥那样,让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弟弟一个人的。


那望着远处灯火的眸子,从落寞处又燃起了坚毅。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6 17:58:00 +0800 CST  
变故是出现在某之八岁那年,阖府人惧传,是在顾弢然六岁时,失了小王爷顾晟洲的,
但某之自己清楚,那年自己八岁,许是府中人可怜他,把这闯祸的孩子年岁说的越小,便越
能少些责任,时间久了,以讹传讹,竟这样传了下来。


源自于七岁那年的十月,三岁的顾晟洲已经能屁颠屁颠的跟在某之身后叫着“二哥” ,
某之拉着他,送他进了学堂,看着小肉团子灿烂的笑着消失的身影,某之转了身,回到了自
己的屋中,他已经被停学四个月了。


七岁的某之少年初成,愈发风骨清逸,如新竹临风,那风姿浑然天成,无论再如何谨
小慎微,也掩藏不住一丝一毫,王爷恐生事端,唯一想的就是把这个儿子藏起来,停了学,
却让他随意进出书房,自学成才。


让一个才华横溢,桀骜不驯的人装傻充愣自求自保,总归是委屈的,王爷也是知道,
便常常在深夜唤了某之一起议事,某之的有些想法虽然难以褪去孩童的幼稚,但却总能透过
表象去看透事实,议事时的风采实在是太过逼人,让王爷在心中常常惋惜,他若是嫡子,若
没有蛮夷血统该有多好,肆意人生,尽情纵横。


十月中旬,树叶泛黄摇坠时,某之看着自家英明神武的爹爹锤着头,一连几日都茶饭
不思,那日夕阳下斜,某之陪着弟弟玩闹了一会儿,又去了大哥那里旁敲侧击了一番,也未
能探出个虚实来,只是透过夕阳,看着爹爹伟岸的背影如此颓唐,一时间竟生了几分鼻酸。


他的出生为爹爹带来无数麻烦,如今爹爹惆怅,他却不能分担。


本是赤忱孝子之心,却没曾想竟然就这样变更了命运。


那夜,王爷满面愁容对某之道:“皇上下令彻查张秉德修葺寺庙贪污六钱一案,满朝文
武皆惊,不知此举为何意。”


王爷说父皇一怒,摔了手中金盏,大殿之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却没一个敢说出心中真
实所想,仅仅六钱而已,何须如此小题大做,若说是想要修整张秉德,那张秉德不过是鸿胪
寺少卿,上有鸿胪寺卿,掌管的也不过是仪礼之事,和葺治之事罢了,皇上也不是为了战势
而找借口征集钱财,更不会为了区区六钱就如此大费周折,张秉德为人两袖清风,不曾结党
营私,所以满殿文武皆感君王之心,高深莫测。


某之看着王爷揉红的太阳穴,起身续了一杯茶水敬给爹爹,后又踱步至院中,低头沉
思,月光随他乌发倾泻,他白衣翩跹,修长的手指置于下巴尖上,眼里光华明明灭灭,只觉
有千古盛衰流动其间,却又流云山岚般深邃,最后那些浮华渐渐沉淀,他带着狡黠一笑
道:“爹爹,孩儿知道了。”


王爷看着某之踏月而来,一缕头发从额前垂下,目光灿若星辰,身姿俱了少年的飘逸
脱尘,又因为白衣翩跹,倒像是不似俗世中人,王爷心中自豪,这是他的儿子,顿觉得案牍
劳形都已是浮尘。


某之却没注意到王爷因欣慰而翘起的唇角,他绕到爹爹身后,竹节般清润的手轻捏着王
爷的肩膀,温润道;“爹爹,张秉德可是与国子祭酒李承修交好?”此时某之声线已褪去稚
嫩,填了几分淡雅在里面。


王爷被儿子揉捏的舒服,倦意袭来,眯了眯眼睛点点头。


某之自顾自言:“李承修与工部侍郎杜润交好,若孩儿不曾记错,前几日洪水赈灾一事
皇上交给了成王,如今皇上此举,孩儿认为……”


“认为是指桑骂槐,暗中敲打我们这些个即为儿又为臣的亲王。”顾峤安猛地睁开眼睛,
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某之,这几日父皇身子染恙,此举怕是真如儿子说的那样,舍弃张秉德
来敲打众皇子莫起反心,以父皇一贯多疑的性子,这一切倒也说得通,只是自己这做儿臣的
都看不明白的事,自家的小子不过七岁,怎么就连帝王之心都可揣摩出一二来,王爷心下惊
喜之余,更多是担忧。



其实某之的话还并未说完,他没能注意到爹爹喜忧参半的神色,只是内心惶恐着,他似
乎感觉到了一个阴谋浮出水面,他想起前几日成王寻得滋补凉茶瑾献给皇上,不知那凉茶有
何功效,竟让皇上数夜批阅奏折也不觉得疲累,凉茶一事三个月后,皇上抱恙,以帝王之心
深沉似海来说,皇上此举敲打张秉德,却是如爹爹所想,只是这背后太过怪异。


先是成王,是宠妃所生,聪慧过人,皇上早想着废立太子而立成王,但成王为了明哲保
身,成日游山玩水,纨绔浪荡,从不在兄弟面前出什么风头。


再是几日前,某之跟哥哥、弟弟出府,听得了坊间盛传的那功效神奇,让皇上龙体轻健
的凉茶出自于民间一位名叫陈双的神医之手,而这神医济世活人,慈悲心肠,又常常妙手回
春。


许是天意,某之当时想着的是爹爹多年沙场征战,伤痕遍体,尤其是关节处刮风下雨,
竟弯曲不得,请了名家大世,也对陈旧性创伤束手无策,某之只能看着爹爹强忍疼痛,却干
着急又无济于事,如今便暗暗记下了神医的住处,想着登门拜会。


几日后,却在看见神医陈双面容时深深震惊,那神医他之前竟已见过。


年幼时,他总是好奇娘亲为何常常在半夜踪迹全无,有几次跟踪娘亲,便看见与娘亲夜
半攀谈的正是这神医,更甚是某之清楚记得,他第一次见陈双时是又一次太子来找爹爹,给
爹爹带来了几坛好酒,当时他四岁多些,却清楚见得陈双是抬酒的众人之一,缮丝皂服,与
众伙计无异。


太子顾峤恒,是某之唯一的亲叔叔,是王爷唯一的亲兄弟,感情深厚不必赘言,某之只
见过几次叔叔,这个叔叔总是给他带些有趣的玩意儿,对他极好。


某之心中一直念着叔叔的好,当时留了一心,天家兄弟之情本就如履薄冰,又是皇上抱
恙之时,虎视眈眈者何其多,成王败寇,不得不防,某之生怕陈双是受人之托,借成王之手
陷害太子,太子受到牵连,那自家爹爹也难逃劫难,于是从十月中旬到来年二月,某之总是
借故外出,王爷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孩子心中委屈,在府中更是烦闷,便准了他游玩,只
是让他谨记不可张扬,又派了暗卫左右跟随,打扮成普通人家的公子。


某之不露声色寻找蛛丝马迹,很快发现,这天家兄弟之间确实有人在背地暗自筹划,分
崩离析,这个人不是成王,而是王爷的亲哥哥,某之的亲叔叔,当朝太子。


那一刻某之才懂得“难得糊涂”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如果他不知道这一切,该有多好。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7 00:06:00 +0800 CST  
某之看着手中的两味药渣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跟爹爹说起这件事。


这世间有很多事都令他为难,他的出身,他娘亲的野心,但最为难的莫过所有同感情相连的事,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某之当时没想过爹爹会不信于他,他想得更多的是,如若爹爹知道了亲哥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所谓的兄弟情深下藏着一片私心,那爹爹该是怎样的绝望。


那陈双加在茶里的药分批次由成王瑾献,共有两味,单独来看都是滋补养生,延年益寿的功效,可若是掺杂起来便是穿肠的毒药,毒性迟而缓,软刀子杀人般,胜在不觉察中慢慢消耗。


太子借刀杀人,意在铲除异己,借人之手弑父杀君,一举两得。


某之掌握着证据,却不过药渣罢了,他笃定太子的阴谋,却又拿不出更能一击致命的证据,不过就迟缓了两日,宫里就传出消息来,成王和弟弟梁王借着献茶之由毒害皇上,现今已被移交到宗正寺去了。


那是某之第一次感到无力,明明知道事情的原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送命,而他这个知情者却无能为力,连只言片语都不能说出口,只能随声附和。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来的心安。


本来一切按照太子的计划进行顺利,可谁知皇上的病竟渐渐好了起来,二月末时,让康王和睿王带兵攻打翟梁和支那犯边旧部,八岁的某之在爹爹要出征的那天,看着爹爹赫赫盔甲,却心下难安,他知道前路凶多吉少。


那一次,他用尽了撒娇,耍赖,以求爹爹能留下来,但最后惹得爹爹直骂他不懂事,转身驭马南去,只留下滚滚尘土。


那之后就是太子和颜悦色的来到王府,宠溺的抱着晟洲,又一如既往给某之带来吃食,给蔺淮带来奇珍异宝

快到夕阳西下时,太子抱起了某之说是要到湖边赏花,一切都其乐融融,直至行至湖边后,太子放下了某之,一双凤眸促狭着,语气阴冷道;“我从未把你当过是个孩子。”


某之看着太子邪戾阴恻,心中了然,却不卑不亢道:“然儿知叔叔韬光养晦,志气浩然,但然儿只求一件事,莫要牵连然儿的父王。”


“你父王亦是我兄弟,只要他不出格,本宫定会保他安然。”


“然儿愚钝,不曾理解叔叔的出格是什么标准。”某之听出话中纰漏,事关爹爹的性命,他更是不肯退让一分。


太子却低低一笑,神情莫测,“全系你身,你活一日,且不惹是生非,你爹爹就活得一日。”


某之亦浅笑,“因为然儿的存在,皇上永不会待见父王,只要我活一日,父王就不受待见一日,也不会阻碍叔叔的道路了,可是如此?”


“小小年纪甚是通透,如若能为本宫所用……”太子俯下身,伏在某之耳畔,语气佻达。


某之后退着连连摇头,目光中满是嘲讽,“叔叔行径真是让然儿大开眼界,不过然而一句不信。”


他不信太子能放过爹爹,若是真如愿以偿上位,怕是第一件事就是要爹爹受苦,连父皇尚且能毒死的人,又怎会对兄弟留下慈悲。


“你莫要不自量力。”太子也毫无惧色,似乎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般,眉眼弯弯甩下这一句话,拂袖而去。

三月下旬某之得知,康王数万兵马迷失荒原,自家爹爹同支那兵刀搏刃本应该酣畅淋漓,却不知为何也像康王般竟南辕北辙下去,且没传回来塘报。


又过几日,一副将奄奄一息回到大殿,说是康王恐与蛮夷贼子有染,执意率部西行,他百般劝阻,却被康王出手相伤,后来全军步入埋伏,他苟延残喘,留下一条命在。


“本宫已布下天罗地网,倒要看看你一个黄口小儿如何破局。”太子衣着华丽,临着淮左的细水轻轻弯起唇角,目光中的不屑却一览无遗。


某之的心便是在秋日萧瑟已久的枯叶,微微打颤,爹爹音信全无,且生死不知,他知道太子定是找人截获了真实的塘报,这本就是一个诬告康王和睿王通敌的局,太子才是与蛮夷有染那个,两方合作,各取所需。


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某之惊恐的依靠在树干上来维系身体的平衡,脑子里炸开一团嗡嗡作响,冷汗密布全身,浑身忽冷忽热,连带着胃部酸涩,他意识到这一招如何之歹毒,而他却没有缓兵之计与之抗衡,也救不回爹爹。


不安与焦虑交织着吞噬八岁的某之,这世间再如何聪明的人,被牵扯到了感情,就不过是一个愚者。


某之就像是被逼入绝处的困兽,他无路可退,决意从娘亲那里下手,他断定娘亲与这场阴谋必有关联。


几日后他从娘亲那里偷来几封书信,全是太子的笔迹,与蛮夷旧部联手,蛮夷助他铲除异己,用战乱不断来让皇上忧心忡忡,思虑成疾,助太子早日登基、而太子则许了蛮夷,如若登基,十五城池。


某之倒吸一口凉气,指尖反复摩挲着书信上的字迹,信纸被他修长的手指死死捻着,这是救爹爹,瓦解太子阴谋的唯一也是最有力的一击,也许是某之太过心切,以致于他不曾想过,如此重要的书信为何让他这般轻易盗取了。


当夜落莲儿便对太子说:“然儿已经中计。”语毕,欲言又止,如此反复几次,烛光在她脸上笼了一半阴影,在这一半阴影中,她的手随着心跳收紧,泪便落了下来。


她这个当妈的,出卖了自己的儿子,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儿子本就生自她的阴谋,她步步为营筹划,只当他是一枚棋子,而如今,真用上这枚棋子时,她却泛起母亲的情绪,想起这是她的儿子,她清楚这样做,她儿子的下场将会如何,她以为她会心安理得,却不曾想过,她不爱儿子,却也不想把儿子送上死路。


她颤抖着下巴,哽咽着,“只求给然儿一条生路,他不过是个孩子。”


“你知道的,他不是个孩子。”金椅上太子的身影在明灭的光影里摇曳,拉长的影子像是鬼魅,那手挽了个扇花,直挑起了落莲儿的下巴,“为了你的野心,为了本宫的霸业,本宫想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该舍弃的,妇人之仁和十五座城池,孰轻孰重,你难道真的不知?”


落莲儿的泪坠地无声,脑海中复辟的声音却更大了起来,她不仅要十五座城池,她要的是如元朝那样谋逆中原,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长长的指尖狠狠嵌入掌心,再抬头目光中已是狠绝和锋利。


作为一个母亲,她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三日后落莲儿按照计划,从府内带走了顾晟洲,同时掉包了某之的书信。


本是暗自蠢蠢欲动,突然鱼死网破让某之措手不及,他来不及多想,想要去找王妃和哥哥告知一声,却得知王妃和哥哥被太子叫走了,这叫走的好是时候,某之无奈,思虑片刻,便把书信交给了管家顾福,说若是有什么不测,只管呈交给皇上,若是爹爹平安得归,便把书信转交给爹爹,某之实在是过于心焦,以至于没能察觉到顾福那抹浅淡的笑意。


交代完这一切,某之便带着几个贴身的暗卫出府,他救弟心切,且不得知娘亲到底意欲为何,但是敏锐觉察到弟弟恐怕凶多吉少,他是二哥,他必须护得弟弟一世周全。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太子的调虎离山之计,某之前脚刚走,太子后脚便指使支那放了睿王平安归来,并传书一封给弟弟,说是事态业已清明。


王爷回来之后,便得到晴天霹雳般致命一击,某之的书信本是太子与蛮夷谋逆的证据,但呈现在王爷眼底的,却全然是落莲儿和某之一起策划,处心积虑想要谋逆中原的证据,太子痛心疾首,说落莲儿母子如今看出事态已破,竟携了晟洲作为筹码,畏罪潜逃,更有王府多年尽心尽责的老管家顾福哭得涕泪连连,说某之是如何威胁于他这把老骨头的。


王爷先是由震惊转为惊愕,最后这铁骨铮铮的男儿竟一下子跌坐于地,颤抖的双手把书信揉皱,狠狠攥在掌心。


昔日某之的聪颖过人,此刻随着证据,就犹如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悉数变成了狼子野心,那孩子往日为他端茶倒水的孝心,此刻全部消散殆尽,皆化为了审时度势,步步为营,而他的身世也愈发显著,他是有着蛮夷血统的,在王爷心中,那无辜的孩子一下子等同了蛮夷反贼,而他昔日对这孩子无限的怜惜,都化为了巴掌,毫无保留的回赠在他的脸上,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孩子以胜利者的姿态,嘲讽着他的付出,把他的父爱当作工具。


王爷猩红着一双眼冷笑,胸口郁结了一团浊气,他笑自己可悲,可怜,护了那狼崽子这么多年,苦心筹谋,为了护得那小孩的安稳,如今换来的却是当头一击,他死死压住心脏,深邃的眸子里带着自嘲和绝望,只觉得天地在眼前打着转,一口血喷溅而出,下一刻,他便直挺挺倒在地上,眼角、唇角皆是狼藉。


某之永远记得娘亲死的那天,那般歇斯底里的狂吼着,鼻涕眼泪粘稠的糊在她的下巴和脖颈,嘴角挂着涎水,她骂着太子歹毒不仁,天地不容。


那说好的十五座城池,说的天花欲坠,却被太子轻易一箭双雕,杀人灭口,所有与太子有过合作的蛮夷旧部将领,皆以与落莲儿母子谋逆的罪名,悉数杀光,死人不会开口,太子的阴谋从此再无人得知。


府里人说顾晟洲是坠崖而亡,而那推人的,便是顾弢然,其实不然,那日落莲儿被一剑穿心,垂死之际抓住了顾晟洲,用尽最后力气,把那哭泣不已的孩子扔进了滚滚江水中,某之飞身去救,却被太子带来的人死死按在地上,生生拧断了双臂。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7 21:27:00 +0800 CST  
第六章
落莲儿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便是,“然儿,娘亲对不住你。”接着也落入了滚滚而逝的江水中。


偏偏这一句,便让赶来的爹爹和大哥听个清楚。


他当时只是强忍着手臂生生断裂的剧痛,从泥土的淤泞中拼命抬起头,看着江水带走了他生命中两个极为重要的人,猛然想起四岁那年,哥哥在淮左旁说过的话,如此清晰。


一双大手狠狠捏着他的后颈,生生拎起他来,他只看见自家爹爹双目赤红,杀气跃然眼底,还未等他反应,狠辣的巴掌便在他的耳畔炸开,似乎要把他的头从脖颈上扇落,还未等他感受到耳畔嗡嗡作响,下一掌便又急速袭来,一掌接着一掌,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凌迟。


直到王爷的手掌染血,直到某之清秀的脸颊变为两团烂肉,王爷被恨意席卷的头脑才清明了些许,他把某之狠狠摔在地上,转身离去,被打到昏迷的小人儿在落地的瞬间断臂触地,生生疼醒,思绪迷离中,他看见了爹爹决绝的背影,哥哥唾弃的眼神,一如那年那个他没来得及讨要出口的名字一般,这一次,亦没有给过他片刻解释。


后来某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断裂了般,痛已麻木,却累到只想这样死去,他觉得阳光冰凉,刺得他伤口蛰痛,感觉有人用粗麻神捆了他的双脚,麻绳的另一头捆在马尾,他被头低脚高的一路托拽着,因与地面的摩擦,头发连带着头皮被拽落,双脚踝骨骨折的感觉折磨他昏昏沉沉,一路上血迹斑驳,在昏去的一瞬,某之还幻想着弟弟会被救起,爹爹和哥哥会听他解释,或许这是一场噩梦。


他睡去,等着复醒后的清明。


他等来的是被打入地牢,那一天正好是他的生辰。


这世间被打入地狱有很多种理由,或许妻离子散,或许身败名裂,然而于他而言,爹爹和大哥的一个眼神即可办到,不费吹灰之力。


王爷和世子都认定了某之蓄意害死晟洲,派兵遣将,却也不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那年幼的孩子定是在这湍急的水流中被拍碎成粉末,王爷大恸无声,一夜间白了头发。


皇上大怒, 怀疑王爷的兵马也许还暗存被某之蒙骗的,下令肃清,活埋了三万兵马,埋骨之地哀婉不绝,连续三日,才算是全都断了气、王妃丧子,一病不起,半月后便与世长辞,更有甚者传出,那落莲儿本无意恋着王爷,夜夜出府,是为了见她的情人,那情人化名梁衡,其实是翟梁的三皇子,顾弢然便是落莲儿跟梁衡的孩子。


某之在阴暗的地牢里像瑟瑟发抖的秋叶,所剩无几的发丝凌乱如同荒草,他匍匐于地,双目空洞,宛若一个死人。


他是个罪人,没能救下弟弟,又连累了三万白骨,还有唯一让他感受过母爱细腻的王妃,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擅自主张,自认为能安顿好这一切,却满盘皆输,最该死的是他自己,又何苦连累他人。


那迟到了数年的滴血验亲到来的那一刻,他眼底一片死寂,更不想再辩解一句,只觉得这是他应得的下场,只有这样他才会心安,才会从懊悔和无力中稍微觅得一丝忏悔,只有他自己痛着,他才能有脸回想着弟弟的容颜,和临死前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啼哭,都在指责他的无能为力和荒唐。


手臂被人毫无怜惜的划开又深又长的口子,他似乎不会觉得痛了般,双目盯着牢顶,惨白的脸上血污一片。


不能再连累爹爹,这是他被悔恨折磨的混沌的大脑中唯一的清明,那奉命采血的人还未等反应过来,便看见那本如死人一般了无生机的某之疯了似的扑过来,张牙舞爪的抢夺着装着他血肉的碗,抱在怀里护着,直到侍卫提着长棍,对着他后脖颈一闷棍下去,把人打昏了,才又重新夺回那个碗。


没有人知道,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片刻,某之就顺走了典狱人的清油,加了几滴在血碗里,清油使血液相离,这是某之唯一能为爹爹做的了,揽下全部罪责,与他人无关。

滴血验亲的结果不言而喻,加了清油的血碗中,两滴血液分离,似乎证实了落莲儿与梁衡有染,顾弢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贼子之子。


王爷恚怒,扬手摔了杯盏,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从遇见落莲儿开始,到失去爱妻和幼子结束,他就是像任人摆布的布偶,看不出操纵他之人的城府。


他忌惮着某之的身份,再到震惊于某之的才智,而人性本就是畏惧一切无所掌控和预判的变故,他揣摩不透某之,所以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哥哥。


日光落满他襟怀,然他却从足底生出寒意直达心脏,怒极反笑,连连说着“好,真是好。”


约莫半个时辰,仆役看着王爷阖着双目,宽袖下的双手攥成拳头,尖刻的声音冷冽的如冰雪般,“去看看那个畜 生。”


从此王府中再不复存在顾弢然。


昔日知道府中这隐晦之事的老人,都说王爷到底是不忍心,圣意是下了死命,处死顾弢然的,然王爷却找了个替死鬼,到底把顾弢然留了下来,想来定是念及父子之情,终究不忍心下死手。


某之阵阵苦笑,望着从天窗处投来的月色清辉覆在被血迹滋养的腐草上,凄然失神。


若是爹爹念及父子之情,倒不如直接赏他个痛快,要他活下来生不如死,才是这世间最灿烈的狠毒。


只是爹爹,再也不是他的爹爹了。


朝夕间,他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弟弟,又失去了爹爹和大哥,他俨然是存活在天地之间的行尸走肉,再无了,可牵挂他之人。


复见王爷和世子时,某之已然看不出人形了,地牢本幽暗,可那幽暗之处却有着腐败的腥泞之气,又见一血人匍匐于地,血肉模糊的小小一团蜷缩在牢房的一角,鲜血滴答仍在落下,黑漆中一片刺目的殷红色刺激着感官,尚不说毫无体面可言,就是连呼气的起伏都已微弱不见。


王爷用棍子扳起地上那团烂肉,某之已是强弩之末,面皮上都是一团腐肉,却唯独那双眼睛,虽狰狞红肿着,但在看到王爷和世子的一瞬间如死灰复燃般,晶亮得璀璨,却也只是一瞬,复又忆起什么似的,那眸子中的光亮一息间灰烬,费力扯一扯已经不能称为嘴唇的嘴角,暗红的血汩汩流出,前些日子那场无休无止的掌嘴,打落了他半数牙齿,如今脸颊窈陷,嘴唇回缩,竟像了垂暮的老人。


他不敢去看王爷和世子,哪怕一眼都不敢,皮肉疼痛可忍,噬心泅骨之苦,能让他肝肠寸断,他想活下去,因为他没有死的资格,更因为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冤屈未清。


王爷却没有丝毫怜惜,心神都已被丧妻丧子之痛**,对眼前的罪魁祸首只有满腔哀痛无处宣泄,当即命了侍卫提了某之。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18 21:11:00 +0800 CST  

楼主:林白袖骨

字数:131146

发表时间:2018-01-08 06: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24 17:18:14 +0800 CST

评论数:457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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