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天须无恨 (M\F,古言,大帅哥爱上小师妹)

第44章 岁去人间事不同
见院中是一个小厮正拿了鞭子抽打一个丫鬟,弄月坐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竟比那丫鬟哭得还凄惨,江王妃只不住地哄劝弄月。
逸阳原是不管这些家事,不过看得那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给打得蜷在地上一叠声儿地求饶,也觉得可怜,给娘见了礼,便皱眉朝向弄月道:“明日是娘的寿诞,不许你这般哭哭啼啼扫了娘的兴致。”
眼前的江弄月已经过了十四岁,耳上垂了明月玉珰,头上梳了双平髻,虽还未及笄,却也点缀华翠,身量比风儿高了不少,已始有了窈窕的女儿之态,相形之下,十二岁的风儿还不过是个孩子,甚至风儿都不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子,头上的丫髻总是草草地不甚齐整,终年都是一身黑衣,男女莫辨,倒有些像个书童。
弄月瞥见逸阳看着自己微微出神,哭泣中便更增撒娇之意,手中雪白的吴绫帕子给她狠狠绞着,转向逸阳哭道:“大哥……都是胭脂,方才将弄月的头发都梳掉了……你还骂弄月……大哥不心疼弄月……”江王妃忙忙拉着弄月的纤手安慰:“弄月不哭了,你大哥并不是骂你,好了,眼睛都哭得不漂亮了。”
逸阳看弄月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瞬忽间心下略略感慨了一下人生际遇不同:风儿也喜欢撒娇,却没有娘来哄着。
不想让母亲不快,逸阳便缓和了神色和语气道:“娘的好日子,何苦为了些许头发,把个丫鬟打成这样。”弄月恨恨哼了一声,用帕子抹着泪向江王妃抱怨:“娘,你看大哥,一年不回家,一回到家就骂弄月。”
江王妃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是嫡亲的兄妹,何苦为一个奴才争?”一手拉了逸阳坐下,吩咐下人:“既是世子说了,就饶她一次,带了胭脂下去,扣掉一个月的月钱,罚了她去洗十天衣服,日后伺候小姐的时候若再不尽心,绝不再饶。”
逸阳没心思看胭脂给自己磕头谢恩和去给弄月磕头赔罪,心下觉得娘这两年来益发地偏袒娇纵弄月,宠得弄月的大小姐脾气越发地大起来。也不开口,只瞪了弄月一眼,偏弄月只顾了拉了江王妃撒娇,并没在意。
此时逸阳已然走过离尘峰,看着山路两侧景物依旧,想起五年前自己拉着风儿的手带着他从这里走进九离山,谁说时光不是飞快呢?只觉得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其实已然是几番寒来暑往了,而自己也已经快十九岁了。
逸阳不由得摸了摸胸口的锦袋,里面是十颗工巧的各色琉璃珠子,是自己特地寻了来要送给风儿做弹子珠玩儿的。一想到等会子便可以把这个放到风儿手上,这丫头拿了这些漂亮珠子只怕要欢喜得跳起来,逸阳不觉间嘴角也微微上翘。
一个月前,风儿就为了想要一颗陶瓷的弹子珠,便拉了暮宇到饮马河边的抱石村,跟村里的孩童们赌弹子珠,结果不知为何竟又是打起架来,又给那些农人告上山来。
师父也是恼了,竟是让人将风儿和暮宇都当众打了二十板子。
逸阳知道师父也是生气风儿总是惹是生非,贪玩也罢了,却还去学了些赌博的勾当,自然是要重重惩罚。虽说并没命人将风儿剥了下衣,可终归她是个女娃子,当了众人挨板子也甚不光彩,何况风儿身子娇嫩些,那一巴掌宽半寸厚的毛竹板子打在身上,直疼得那丫头身子乱颤,却是抵死不肯讨饶,看的逸阳暗地里好不心疼。
风儿仍旧还是风儿,一样的刁钻淘气,一样的任性胡闹,如今是越发地倔脾气,越发地又可气又可怜。
听吕昭说师兄弟们开玩笑唤风儿做“小木鱼”,说她每日都被敲敲打打,风儿一连数日都闷闷不乐,暗自伤心不已。
自己离开九离山的时候,风儿已能下地略走动些,也不知这会子她身子可好些了,不知她这几日饮食可好,睡眠可好。风儿一贯是一时也身边离不得人照料管教,否则吃饭睡觉都记不得,只怕还要生出些什么祸事来,自己出门前叮嘱笛轩和留儿多照料风儿的饮食起居,又叮嘱顾澜生和吕昭对风儿盯紧些,想来应该不至再生出些意外来。就因着惦念风儿,回来的路上急急赶路,竟然比得往年都提早了大半日。
回到山庄,见过师父,简略说了回家拜寿的事情,师父便让逸阳早些休息去了。
逸阳进了棋窗茶绿,笛轩早已沏好茶预备下了点心,因猜想着逸阳要去温汤沐浴,已将一应物事衣服都预备妥当了。逸阳却只在屋中略坐了坐,便说了句:“我出去走走。”就出了屋去。
笛轩心知逸阳是惦念风儿,因着自从回来一直没见到风儿,一准是要去锁风轩,便跟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大师哥,风儿不在锁风轩。”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19:00 +0800 CST  

第45章 霜月满庭不觉寒
逸阳停下脚步,淡淡问了句:“什么?”回头看向笛轩。
此时正是薄暮时分,夕阳已半入西山,但金色的微光仍有些许明媚之意,舍不得将光彩从逸阳脸上滑去,只映得逸阳半面脸颊有淡淡金光流动,虽不过是一身简素的青衫,却掩不住矫然不群之态。笛轩心头重重跳了几跳,忙将眼光从逸阳身上避开,轻轻抿了抿嘴,方开口道:“从中饭时分没便找到风儿和暮宇,只怕……只怕是跑出山庄玩去了……”说罢便低下头去,两弯好看的睫毛映了最后的日色余辉,闪出琥珀色的一星光彩。
逸阳的眉头一皱,沉声问:“澜生和吕昭呢?”
笛轩并不抬头,声音却可清晰入耳:“他两个都急坏了,出去找了一个下午,没料着大师哥你提前回来,方才我……我想去告诉他俩,都没找见他们,也没见风儿……”
没有听到逸阳说话,微微抬起头,却见逸阳远眺夕阳沉沦坠下的方向,似乎是在欣赏落日,也不忍打扰,看逸阳方才皱起的眉心此刻已然舒展,又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
笛轩一颗心倒仿佛是化作了西沉的夕阳,抓不住柳枝,攀不住远山,只朝黑暗里滑去。可人终归是不甘心,忍不住挣扎,还是试探着问了句:“一路风尘劳乏,大师哥不如先去温汤沐浴如何?”
逸阳给她一句话说回了神,轻轻叹了口气,朝笛轩点头道:“也是,这两日赶路赶得急了,是有些累了。”
逸阳从温汤回来,神清气爽了许多。
深秋天气已有了凉意,但月色最是清朗,虽不是满月,也寒光皎皎,清辉如霜,倒显得从温汤回棋窗茶绿的一段路程很短,还来不及足足欣赏、感慨、思量。
一进棋窗茶绿的院子,却见一个小小身影正直直跪在屋门口,却是风儿。
风儿见逸阳回来,小声叫了声“大师哥”,便低下头去。
逸阳走到风儿身旁,看她今日倒是难得的清爽整齐,衣裳仿佛是刚刚换过,头发也梳得纹丝不乱,还扎着自己送她的金带,一时倒觉有了些许陌生之意。
站在风儿面前,逸阳开了口:“起来罢,要跪也进屋里跪着去”,后面本想说“外面凉”,却话到嘴边,出不了口。
逸阳推门进了屋,屋里点着灯,却没见旁人,只是桌上茶壶中的茶是刚刚沏好的,便知道是笛轩刚出去不多时。回头却见风儿眼睛红肿,似是刚刚哭过,起身的时候皱眉咬牙了一下,倒仿佛甚是痛苦,心里疑惑她是受了澜生的责打,也不好发问,只冷冷道:“下午又跑出去玩儿了?”风儿此时方磨磨蹭蹭走到桌边,一听这话,眼圈一红,眼泪倒先落下来了,只顾着用拳头揉摸着眼泪,却并不答话。
十几天未见到风儿,却是一刻都不曾放得下她,如今看她就在眼前,偏偏又总是这番光景,让逸阳心中竟一时分辨不出心中到底是何种滋味,心口不畅,忍不住地要叹气,想了想只道:“你吃晚饭了没有?”
风儿还没答言,笛轩却轻轻进得屋来,将一个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是一盘白玉藕片、一盘清炒寒豆一碗鲫鱼豆腐汤并一碗白米饭。逸阳看了一下,朝笛轩道:“劳烦你给风儿也盛碗饭来罢。”
风儿却低头嗫嚅道:“我吃过了。”逸阳知道风儿并不情愿和自己吃饭,听她如此说,摇头微一笑:“既如此,你今日就回去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查问你这些日子的功课。”
说罢也不再理会风儿,只向笛轩笑道:“我回家的时候便想着山上的寒豆这几日是最脆嫩的时候,这会子真是得偿所愿了。”
风儿去后,逸阳拿起筷子吃饭,笛轩便站在一旁,逸阳让她坐下,她只摇头笑笑,逸阳也便作罢。
逸阳正吃饭,却见门外有个身影一闪,便干脆放下碗筷,道:“吕昭和澜生么?你们进来罢。”
吕昭和顾澜生本是着实找不见风儿,两人回到山庄便听说逸阳提前回来了,急急便来了棋窗茶绿。在窗外却见逸阳正在吃饭,两人打算等逸阳吃完饭再进去,不想逸阳倒看见了澜生,只好干脆进得屋来。
逸阳让两人坐了,吕昭小心答道:“大师哥交给我们的事情没有办妥当,我两个哪里敢坐?”逸阳一听便知道是风儿的事情,便道:“出了什么事情?”吕昭看看澜生,澜生看了看笛轩,笛轩却开口了:“你们两个这会子也不必着急,风儿回来了,大师哥刚刚才叫她回锁风轩去。”
澜生和吕昭对望了一眼,朝逸阳道:“知道她在哪儿就好,我二人可着了好一会子急。”看逸阳眉心微微一动,忙又道:“大师哥出门这几日风儿倒还都规矩,只除了今日,估计也就在山庄里什么地方玩儿,我二人没找见而已。”
逸阳看他还为风儿说好话,便淡淡问了句:“这几日她都没闯祸,倒是难得。”
吕昭也道:“还当真是难得这几日她听话,除了二十四那日师父训斥了风儿几句之外,日日都是风平浪静的。”澜生看逸阳脸色缓和,笑道:“这个小木鱼也是十几天没被敲打了。”
逸阳一笑,眉心却微微皱了一皱。
总是记挂着风儿起身时脸上一瞬时的痛苦之色,逸阳也没心思再吃饭,将三人都打发去了,看看已然是二更天了,还是踏了满地如霜的月色去了锁风轩。
转过翠森森的竹丛,只见锁风轩里透出暖暖的灯光,也不知这会子风儿在做什么,也不知这会子风儿到底吃了饭没有,也不知这会子是谁在陪着风儿。
逸阳站在月光里,想自己见到风儿或许可以不必板起面孔。
正要进屋,却听见暮宇的声音:“风儿,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还不成么?……”
逸阳陡然停住脚步,正犹豫要不要转身离去,又听得风儿带着哭音的声气:“我讨厌你!都怨你,我日后都不理你了,你滚出去!”
月光直如雪水,倾泻在逸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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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贱罹孤苦寸心碎
翌日早课时,逸阳见风儿的眼睛仍是红红的,想她是和暮宇吵了架,也懒得过问。
风儿却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懒洋洋地只是磨磨蹭蹭,逸阳只劝自己说风儿这十几天好歹并不曾闯祸,也是难得的听话,也便放她一马,不与她计较。
逸阳专心将昨日师父新教的两招剑法温习了二十遍,自觉有了些心得,方收势站好,将长剑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拿了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头却见风儿仍是一副慢吞吞比划应付的做派,自己离山之前教她的一招疏朗开合的“星垂平野”,给她比比划划得不成样式,不禁紧锁了眉头。走过去一手托了风儿的后心,一手钳住风儿的左脚踝向上一送:“左足须到这里,之后身子右转方能借力。”
风儿却是“啊”的一声痛叫出口便忙忍住,眼泪已是忍不住地涌出眼眶,脸上全然变了颜色,嘴唇瞬时也失了血色,额角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逸阳心知有异,上前一把扶住风儿,只觉得手中的风儿身子一阵颤抖,忙问:“你怎么了?”风儿却咬牙抹泪道:“我……我没事。”声音竟也是颤的。
逸阳看向风儿的左腿,风儿直向后闪躲,黑色的裤脚倒也看不出什么,可风儿的眼泪却仍止不住地滑落在石板地上,一颗颗摔得粉碎。
逸阳见她不肯说,一时没来由地一片心灰,沉声说了句:“你歇一会子罢。”风儿如蒙大赦,转身便要回锁风轩去。逸阳看她走路仍是慢吞吞的,可左腿明显已然是有伤,还是叫住了风儿,让她挽起裤脚。
风儿犹豫着拖延了一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逸阳,看逸阳只是盯着自己,万般无奈之下慢慢卷起裤管。只见左足小腿处包扎的白布已被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逸阳心疼之下,将风儿抱了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轻轻解开白布,见伤处明显是什么动物的咬伤,一小条皮肉已然是被撕去了,上面草草敷了些药粉,却也给血冲开了不少,忙问:“这是怎么伤的?”心下却猜得是昨日她和暮宇偷跑出去,不知是给什么野兽咬伤了。
风儿一时吓得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方嗫嚅道:“昨日……我出去玩儿……有……有野狗……”
看风儿吓得不轻,逸阳也不禁劝自己算了,自己昨日并不曾追究她偷跑出去,今日也就罢了,何况她受伤不轻,苦头也吃了,也算是受了些教训。自己方才也莽撞孟浪,一扳之下竟将这伤口又生生撕裂开。想想便觉得疼得很,风儿竟是一直隐忍,这个倔丫头……
逸阳拿了自己的帕子给风儿先包了伤口,风儿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逸阳想她是怕自己罚她,干脆也不作理会。
正要送她回锁风轩,贺南鸿却慌慌忙忙跑了来,见面就道:“大师哥,师父让你带了风儿去语剑堂,立刻就去,不得耽搁。”说罢又匆匆地去了。
逸阳一时倒忽觉忐忑不安起来,也不知何事,如此严重?
我情知不妙,只想去找宇哥商量,可大师哥却立即给我整了好裤脚,将我抱了放在地上扶我站好,便牵了我的手往语剑堂而去。他走得不快,我咬牙倒也能跟上,今日才发觉自己竟然还不及他胸口高,唉,大师哥一会子知道昨日的事情必定不会饶了我。
迈进语剑堂的门,我正看见坐在客位上的蒋老头,他头上包着白布,正向师父说:“虽说我是老来得子,可咱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咱自己的孩子有错我不会偏袒……”站在一旁胳膊吊在脖子上的蒋元宝却一见我便大叫:“就是她!就是她打伤我爹和我的,她偷了我家的梨子,还打死我家的狗,还……”蒋老头一把扯住元宝,仍向我师父说:“秦掌门,这些年来九离山庄一直都和我们村上相安无事,只是这个穿黑衣的女娃子也需秦掌门多多管教才好,她跑到我家偷梨子,生生掰断了元宝的胳膊,还打破了我的头,这孩子也太凶狠了。”
我大着胆子想看师父一眼,却迎面看见大师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里的寒意直让我一个寒噤从心底打了出来,没敢再看师父,我便低下头去。
心下安慰自己,反正今日这顿打是逃不过了,怕也是没用,可跟着大师哥叫了声“师父”的时候,我听得自己的声音分明有些发颤。
听得师父冷冷问了句:“风儿,你昨日偷跑出山庄去了?”我料着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答了句:“是。”师父哼了一声:“你自己闯了什么祸,从实招。”我偷眼看师父脸色阴沉,大师哥也是乌云满面,再看屋中还只有林书勇和贺南鸿,该死的宇哥啊,昨晚还说所有事你都替我扛了,可这十万火急的时候你在哪儿啊?你知不知道我如今的境况堪虞……
万般无奈,我咬牙忍痛跪下,腿上伤处的疼痛让我说话都不甚利落:“师父,风儿不是故意的……不能都怪在风儿头上,是蒋元宝他……”我还不曾说完,蒋元宝已经叫道:“都是她跑到我家来祸害我们的!她跑到我家院子里偷梨子,给我家黄狗发现了便打死我家的狗,我骂她她就掰断我的胳膊,我爹说她她就打破我爹的头,她就是个山匪!”
我抬头正要争辩,却一眼看见了师父手边垂下的黑色丝绦:他右手紧握的是我的玉片。
玉片终于还是回来了,只是,攥在师父手里,不是挂在我的胸口。
那是我找我娘用的玉片,我的娘……我心口里又是那种疼痛骤起,这些年来越来缠得越紧的那种疼痛,那是我最后一星指望,指望最后一个会疼爱我的人来找我——娘,你到底在何处?你可知道我盼你盼得心都快碎了?你不会也和老师父一样丢下我吧?你不会像师父一样厌弃我吧?你会不会永远把我当做掌中的珍宝一样疼爱?你会不会让我从此不再害怕、不再伤心落泪?
猛地,师父一拍桌案:“风儿,你到底认不认错?”我吓得身子一抖,想是方才一走神,没有答话,这会子也顾不得许多,忙道:“师父,风儿再不闯祸了,求求师父饶了风儿。”我抬眼看师父并不为所动,心下正想再说些软话,却见蒋元宝朝我偷偷吐吐舌头,无声摆出了“野娃子”的口型,我只觉得心口深处的伤给人撕开,比方才大师哥撕开我腿上的伤口疼痛千倍万倍,疼得哭不出一滴眼泪,慌乱之下只将师父当了救命稻草:“师父,不怪风儿的,是元宝欺负风儿,他放狗咬风儿,也是他先骂风儿,风儿……”我还没说完,师父已然现出怒意:“你还不赔礼认错?!”
我只觉得自己手一松,仿佛给山洪直冲下悬崖,再看一旁的大师哥一张冷脸,一双冷眼,更觉得寒意透骨。“野娃子”,难道我真的是是个野娃子?!一想到这三个字,我就觉得心口的疼化作重重一股怨恨,把整个心都缠得死死的怨恨,我脱口而出我心底最痛恨的那句谩骂:“蒋元宝你混蛋!少爹没娘的野娃子!”
“风儿你住口!”师父一声断喝吓了我几乎一跳,我第一次见师父如此怒容,想也没想,跳起身便要逃走。
我只听得背后师父的声音:“逸阳书勇,拿住风儿,打。”却已经给大师哥拎住,我狠命挣扎却挣不脱,便拼命大叫:“你们冤枉我!你们凭什么都说我错!”二师哥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还闹!你想少挨打就快些认错罢。”
我只顾了狠命挣扎,竟是一把抓在二师哥的脸上,听得他“哎呦”了一声,我来不及看他如何情形,已然给大师哥按着趴在堂下的青石地上,我的外裤被剥下,只剩了里面的白绫子的小衣,还不及我挣扎,板子已然是落在我屁股上,我狠狠咬住嘴唇,不肯叫出声,只最后艰难喊出两个字:“师父——”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20:00 +0800 CST  
第47章 云深杳霭寻隐情
疼,真真是疼得死去活来,疼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看见眼前自己的手死死攥得发抖,指甲扣入掌心的皮肉,便有殷红的血缓缓淌出。一时把额头狠狠顶在地上,抬起时看得落下点点水迹,也不知眼泪还是汗水,唇上满是血腥气,堵得怎么也喊不出一句求饶的话。
所有的意识都只剩了疼,好不容易喊出一声,却只是一句“疼——”
挣扎着抬起头,却只看到青砖地面,再没力气去看一眼师父手里的那条丝绦。
恍惚中听师父问了一句:“风儿你知错么?”我断断续续能说出的,只是“冤枉我……是元宝……”
疼痛让我无法说出我心里的冤屈和难过,每一下板子都打得我几乎要魂飞魄散,我已经听不清师父在说什么,我只觉得自己越发地恍惚,所有最后一点指望只想拿回我的墨玉,没有墨玉,娘还如何还能找到风儿?便是所有人都冤枉我,娘也会护着我罢。娘,不就是护着自己的孩子的么?有了娘,便是娘手心里的珍宝,没有娘,就是野娃子,就是随人践踏的野草。
每个孩子都有娘,风儿也该有。风儿一定是有娘的,墨玉就是证据,就是我所有的指望。
似乎是只听得“不认错……打死……”几个字,我拼却最后一丝力气道:“还给我……”便沉没入了一片黑暗。
仿佛是在梦中,我伏在老师父怀里,只哭得肝肠寸断,可我又分明觉得出下半截身子断裂的疼。我没有力气去分辨到底是梦还是真,断断续续中,这个似幻似真的梦境一遍一遍地重复。
打发了旁人走后,逸阳守在风儿身边,拿了本书,却看不进去。又听得风儿无力的哭泣中夹了低低的痛苦呻\吟之声传来,便知昏迷中的风儿似乎又略略醒转,忍不住还是小心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拂开散乱的鬓发,拿了帕子为她擦去眼泪。
方才看留儿拿了血痕斑斑的小衣去了,逸阳是真真的心疼,怎么就一定要闯祸才罢呢?怎么就闯了祸还好像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呢?怎么就挨了打还是不肯认错呢?风儿啊,你这般抵死不肯认错,让师父如何能饶过你?你一个小丫头,这五六十记板子打在身上,怎么受得住?
如今风儿伤成这样,若真养不好可怎么办?
明知道风儿应该被好好教训,可自己最后还是忍不住替风儿求情,难不成真的要眼睁睁地生生打死这个倔丫头么?
风儿,你到底要大师哥怎么样才好?大师哥又如何才能让你少受些苦楚?
逸阳轻轻拍抚着风儿背心,风儿哭了一阵,渐渐没了声气,也不知是昏还是睡了,逸阳方小心翼翼将风儿重新放在床上趴好。
逸阳又方拿起书来,听得门外林书勇的声音:“大师哥,我带了暮宇来了。”逸阳放下书,说了句:“进来罢。”
林书勇轻轻推门进得屋来,朝身后的暮宇道:“你跪下。”身后跟进来的暮宇显然也是受了责打,走路都有些艰难。
林书勇规规矩矩道:“大师哥,方才已然打了暮宇二十板子。”
逸阳看林书勇耳畔直到脖颈处一条抓伤仍是渗出血来,又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暮宇,却见暮宇只是不住地看床上昏迷的风儿,轻轻咳了一下,方开口道:“昨天你和风儿到底为何到蒋元宝家生事,你仔细讲来,敢有半点隐瞒不实,我绝不饶过你两个。你可想清楚了,你能再挨二十板子,风儿未必还能挨得住。”
暮宇一听之下忙道:“大师哥不要打风儿,她当真是再受不住了。”
逸阳沉声道:“师父已然是罚过风儿了,你如今原原本本据实讲清楚,我便不再追究。否则,我终会查出来。”
暮宇又看了一眼风儿苍白的小脸,低头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昨日上午,风儿说大师哥你省亲快要回山来,想、想趁了大师哥不在出去玩一会子,我想着她身上的伤才好,这阵子都不曾出去过,便同着她去了饮马河。
我俩玩儿得兴起,也忘记了时辰,在河边把衣服也玩儿湿了,后来便饿了,就跑到旁边的抱石村,爬墙进了村头第一家打算找些吃的。我俩当时真的是不知道这家就是蒋元宝家,刚上墙就看见院中的梨树上满是果子,我两个就想摘几个梨子就罢了。谁料我俩正互相抢一个大梨子,不知道院子里从哪里窜出一条大黄狗,吓得我俩连滚带爬就逃院子。结果那个最大的梨子掉了,风儿不舍得,就非得还要跑到院子里去捡回梨子。不料想狗一叫就把蒋元宝从屋里给叫出来了。蒋元宝就是上个月跟风儿赌弹子珠的那群孩子里的孩子头,那次就是他输急了张口骂风儿是‘野娃子’,他们就都骂风儿是‘缺爹少娘没人要的野娃子’,这回他也是冲上来张口就骂‘野娃子这回做贼做到我家来了’,风儿一愣神,就给窜过来的黄狗咬住了小腿,风儿也是急疼害怕,出手就没了轻重,狗……反正蒋元宝就急眼了,拿了锄头照了风儿的头就砸,风儿一直都是闪躲,不敢还手,我看情势不好,跳下墙拉了风儿逃走。
我俩一口气跑过河滩,风儿就跑不动了,她上回挨打的伤还没好利索,腿又给狗咬伤了,我看蒋元宝没追上来,就让风儿倒在地上休息一下,风儿一边抹汗一边说身上又疼,突然就惊叫说玉片不见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21:00 +0800 CST  

第48章 落梅向月凝睇心
风儿当时爬起来就哭着发疯地往回跑着找,我怕她有事,一路紧跟着她也帮她找,就是找不到。没奈何只好又回到蒋元宝家。风儿腿上有伤,我就自己翻过墙去院子里偷偷找,风儿就在门外等我。
哪料到蒋元宝刚好去追了我们回来,正好看见风儿动手就打,我听见风儿跟他说:‘你捡到一片黑色的玉片没有?若是有就求你还我罢。’蒋元宝还说:‘正是我捡了,可偏偏不给你,除非你给我的狗赔命。’风儿先是恼了,说‘混账!谁给你的狗赔命!’可立刻又求他:‘求你还给我罢,我有那个玉片才能寻到我娘,求你。’然后我就听见风儿惊叫,还有蒋元宝骂:‘寻个屁娘,看你也是个缺爹少娘的野娃子小杂种,我打死你。’我跑到门口,打开门出去的时候,蒋老头也跟着跑出来,风儿看见我还喊;‘他拿了我的玉片不还给我,可怎么办啊?’结果风儿突然就愣了,我顺着她眼光,才看见蒋老头手里拿着那个玉片,风儿冲着蒋老头喊:‘求你把玉片还给我。’然后就朝蒋老头这边过来,偏蒋元宝趁机揪住了风儿的衣领,一拳朝风儿脸上就打,风儿吓坏了,顺手就是一招‘涧里行舟’,元宝的胳膊就……折了。
元宝惨叫得好生难听,风儿吓得呆了,还要去扶元宝,蒋老头发了疯,拿着门口的门闩就来打风儿,我拉着风儿跑,她竟挣开我,还想从他手里抢回玉片,那老头自己脚下绊住了,头是他自己撞到大门上伤的,旁边有人出来,他和元宝都喊‘救命,杀人’,风儿吓得脸都白了,我也顾不得旁的,就只是拉了她跑回来了。
风儿吓得不敢回来,哭了一个下午,结果……结果一回来就听说大师哥你提前回来了,风儿……”
“好了,余下的我都知道了。”逸阳打断了暮宇的话头,朝林书勇道:“你带了他去罢。”
暮宇忙道:“大师哥,我想守着风儿。”
逸阳“哼”了一声:“你要是真疼风儿,就少纵着她闯祸。”看暮宇一双大眼睛不住地看向床上昏睡的风儿,又道:“我照顾风儿一个有伤的就罢了,等你好了再来给我这里添乱。”
我睁开眼,老师父不见了,我只看见一只手正覆在我左手上,手边放在一条素白帕子,我认出那帕子是大师哥的。
也不知自己这样趴了多久,下半截身子仍是伤疼,身上筋骨也跟着凑趣地疼,胸口压得也疼,我想撑起身子动一动,却没有力气。
大师哥却轻轻按住我:“别乱动,当心伤处疼。”我一见他更觉得浑身难受,眼泪不争气地又淌下来。大师哥拿了帕子给我拭泪,我想躲开,却没成。他却浑然未觉,轻声道:“风儿别哭,没事了。”我心下恨意未消,说了句“怎么不干脆打死我”,便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偏自己说话气力不足,这句恨话听来倒更像是撒娇。
逸阳呆呆望着风儿,由着她哭一会子也好,委屈疼痛都闷在心里,不哭不闹只怕更易生病。只是她若是知道那一顿板子伤了筋骨,只怕她要又几十天不能下床跑了去玩,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哭得累了,我才抬起头,却见大师哥正呆瞧着我,此时却是一脸和善:“还是很疼么?” 我看惯了他一张冷脸,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又看他倒好像很是疲倦的样子,也不知是因为守着我,还是因为打我太费了力气。
正不知如何,窗外传来四师哥的声音:“大师哥师父叫你过去。”大师哥便把帕子放在一边,仍旧是一张冷脸,答道:“我知道了,你进来。”
让四师哥看顾着我,大师哥方才去了。
看着大师哥出屋去了,四师哥便坐到床边来,朝着我好一阵子端详,笑道:“又哭了?你当着师父的面撒野时候那些本事都哪儿去了?”
我早抹干了眼泪,气道:“谁哭了?”对大师哥我不敢,对他顾澜生我可不买账。只是这会子没来由地觉得疲倦气短,也起不了身,否则我早给他一拳了。
四师哥也不恼,摇摇头,叹了口气仍旧笑道:“傻娃子,撒谎也不看人,你这两日昏睡,都不知哭了多少次了,全落在我眼睛里了。”
我捂了耳朵,唉,这回丢人丢大了。猛地,我想起什么:“两日?什么两日?”
四师哥一边轻轻把一个软枕放在我胳膊下,一边道:“可不是两日么?你昨日早上给打得昏了过去,大师哥一直在这儿守着你,看你哭就抱着你哄,你当真什么都不知?”
我一听之下恨恨道:“他守着我做什么?打我的时候费了那么大力气,不如去多歇歇的好。”一连三句话,已然是气力不济,声音也越发低了,可忍不住还是又加了一句“害我挨打,我饶不了那个蒋元宝。”
澜哥登时收了笑容,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额头:“你这个丫头可是疯了?还是板子没挨够?这苦头还不是你自己找的?你自己吃了打不说,我们跟着提心吊胆也罢了,二师哥好心提醒你,你倒好,把二师哥的脸都抓破了,要不是大师哥当众给你求情,还不知你如今什么境况呢。你就给师父拱火吧,还火上浇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竹板子打在身上不疼啊?”
我一肚子火气,却没了力气,抱了软枕把脸放在上面:“我宇哥呢?”
“过会子晚饭时候他就该过来看你了。我看你还是快歇歇罢,说话都没力气了。”澜哥拿了茶盏倒了半盏水端到我床边,“你喝些水罢。”
我头也不抬:“不喝。听你教训都听饱了,喝了也要吐。”
澜哥正扶了我喝水,大师哥走进屋来,我一见他登时便呛住了。水喷了澜哥一手,我伏在床边大咳,引了伤处的疼,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神智又开始模糊。
澜哥手忙脚乱地拿了帕子给我擦拭、捶背,抹眼泪。
大师哥并没言语,冷眼看着我和四师哥的狼狈样子,倒像是看出戏,还是一出没甚意思的戏。
直到我缓过气来,澜哥才顾得上给自己擦手,一回身看见了大师哥,忙站起身来。
我是真不想看见大师哥,赌气扭过身去,却只觉得一阵疼痛,又什么也不知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22:00 +0800 CST  
第49章 羽翮伤毁怜未识
我再度醒来,只看得桌上灯火微晃,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大师哥倚在床头小睡,宇哥却在床尾打盹。我想叫宇哥,又怕吵醒了大师哥,便咬牙想抬腿碰醒宇哥。谁料想才略略一动,伤处的刺骨剧痛让我“哎呦”一声,眼前竟疼得发黑。
他两个一时都醒了,宇哥扑到我跟前一把拉住我的手:“风儿,你可算醒了,好些么?还疼的紧么?你别哭啊……”我身上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略略摇头,好容易才说出一句:“没事……”
直熬到第二日中午,我才得了机会和宇哥单独在一处。
我痛痛快快在宇哥怀里大哭了一场,才觉得心里的委屈消了些去,抽抽搭搭地找宇哥算账:“你那日怎的不来救我……你骗我……我几乎给打死了,疼……”
宇哥急道:“昨日一早二师哥就让我和赵飞去了千尺潭,,等我听说你遭了打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小衣上都是血,大师哥他们都给你求情,我也只得先跟着给你求情。我真是宁可挨打的是我,也好过让你受罪。那日大师哥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像死了一样,我怎么唤你都是一动也不动,我都快吓死了。”
我堵了耳朵:“我不听,不听你骗人。”其实我知道他不会骗我,我只是不想听。
宇哥拉着我的手,捏得生疼:“风儿,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我立时便坠入十八层地狱里永不得超生。”
我挣不开他都手,便别过脸去:“你这鬼话去说给鬼听,鬼才相信。”
宇哥拉着我手放在他心口上:“我把心掏出了给你看你才信我么?风儿啊,你……”
看他额上的青筋都迸现出来,头上沁出一层汗珠,一双大眼睛给焦灼烧得没了光彩,我倒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便缓了口气:“看你可怜,我就信你一回,瞧你急得。”背转过脸去,偷偷一笑,不给他知道。
又是两日,虽然留儿姐姐日日给我换药,我却觉得伤处并不见好转,身子仍是动不得。
任是师哥师姐来看我拿了糖果糕饼来哄我,我只是心绪低落,没精打采提不起兴头。若在平时,大师哥一定要叮嘱“不许乱吃”,可这几日他也与寻常不同,只做不见,并不多加理会。
可有多少好吃的,能抵得过我失去墨玉的难过呢?
虽说墨玉从遗失在蒋元宝家,到如今还是到了师父手上,可墨玉终究还是不在我身上了。我不知道当年老师父说“一定要记得,这个墨玉万万不能离身,否则祸事就大了”到底是何含义,但是我却真真知道师父就是从看到墨玉之后便厌弃我,再不疼爱我。
一想起他那日手里紧紧攥着我玉片说要打死我,我就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为什么宁可信蒋元宝也不信我?为什么不由我分说便打我?为什么要逼着我认错道歉?为什么当初那么疼我如今却要生生打死我?
不是说有这个墨玉,我娘会来找我么?可如今她人在何处?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盼着她来找我?我和村上的那些孩子打架,他们的娘便会出来回护自己的孩子,我的娘也会回护我么?会不会在师父打我的时候把我救下来抱在怀里?
我正哭得伤心,只觉得自己给人轻轻抱起,让我伏在那人的臂弯上,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头颈。想回头看时,却听得大师哥柔声道:“风儿不哭,没事了,过会子就不疼了,乖,不哭了……”
好容易挨过了半个月,皮肉的伤好了大半,可我莫说起床下地,便是身子动一动也疼。我说不出的烦闷,除了对大师哥我不敢,对其他人我都没了好脸色,宇哥更是我的出气筒。
尤其这两日天阴阴的,锁风轩里更显得昏暗,澜哥来看我的时候,我正昏昏沉沉地似醒似睡,百无聊赖。
吃着他给我带来的松瓤酥酪饼,听说这位四师哥讲些新鲜事情,我心情也好了不少。可后来听他说明日要下山去,问我想要什么,我登时恼恨不能同去,将手中吃了一半的松瓤酥酪饼狠狠一丢,道:“我什么都不要,你走吧,我要歇着。”
澜哥笑道:“别生气啊小丫头,我一准儿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你乖乖养伤啊。”说罢给我盖好被子,竟转身要走。
我哪里肯放过他,只叫“四师哥”,他又转回身:“怎么?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淘换去。”我一沉吟,笑道:“我也要跟你同去!”
顾澜生一愣,忙哄我:“成,可这次你可去不成,再过些日子罢,等身子养好了我带你去。”我哪里肯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撒娇道:“我不肯!明日你背了我去,这都半个月了,我都快闷死了,求你,四师哥你最好了……”
顾澜生这回却不笑了,坐到我床边:“乖,风儿你听话,你如今动不得,下次吧,下次一准儿带你去。”
他说动不得,我偏要证明我能动,看他还有什么话讲。
“我不肯,我偏要明天就去。”我支起身子,下半截身子疼得我一阵心慌,可我还是仍勉力要起身。
四师哥忙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动不得动不得,你身上有伤,风儿你听话,好风儿,乖。”我嘴里说“伤处早就好了”,挣扎着不想让他管我。这回四师哥是着了慌,口里只道:“小祖宗,求你别闹了,听话行不行啊……”
正闹着,传来一声“风儿”,我一听大师哥的声音,登时便泄了气。方才只顾了和澜哥闹,竟没注意这个瘟神何时进得屋来的。
四师哥忙放开我,站起身叫“大师哥”,瞧他面露不悦,便道:“大师哥,是我方才不该逗风儿的。”
“不是你的事,你先去罢。”大师哥说罢,朝顾澜生摆摆手,却瞪了我一眼。澜哥赶紧又道:“大师哥,风儿方才是玩笑而已,并不当真的。”大师哥却仍是一句“你去罢。”
澜哥走后,我看大师哥冷冷看着我,我先怯了:“大师哥,我,我……”
看他缓缓走过来,我惧意顿生,手里便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条帕子。
他走到我床边站住:“你方才闹着要去哪里?”
“我,我想跟四师哥下山去玩。”一看他的脸色,我慌忙道:“我是说笑的,不要打我……”
他叹了口气:“伤处还疼么”
我不料他有如此一问,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最后还是道:“疼……可也不是太疼,都半个月了,该好了。”
他犹豫一下,方道:“告诉你也罢,否则你总觉着没事。那五十八记板子打伤了你的筋骨,只怕两三个月都要卧床静养。”略一沉吟,又道:“你若从此都不想下床走路,就由着性子闹。”
我一听之下便楞住了,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怕,我扑在枕上大哭起来:“我不信……你骗我……”
师父你好狠心!当众生生打断风儿的腿,竟还是冤枉风儿!
这还是那个宠爱我疼爱我,抱着我讲故事的师父么?
难道就是因为那个玉片么?难道风儿有娘不如没有么?
我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没了一丝气力,沉入一片黑暗。
再度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桌上灯火已昏,屋中并没有旁人。我昏沉沉地正待要睡去,却突然发现,枕边放着我的墨玉……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23:00 +0800 CST  
第50章 残茶孤灯冷韶华
沐浴更衣已毕,天已定更,逸阳回到棋窗茶绿。笛轩正巧端了茶进来,见逸阳只穿了家常的白绸子夹衣裤褂,便抿嘴笑道:“大师哥这又是一连几日衣不解带地守着风儿,如今这会子若不是师父有命,只怕大师哥还是不肯回来歇息一下。”
逸阳只一笑,并未答言,在桌边坐下,见桌上依旧纤尘不染。
笛轩轻轻将茶盏放在逸阳手边的桌上,瞥见逸阳白净修长的手指在灯火之下宛如玉雕,雪白的袖口边上微微磨毛了的一处,用素白色的丝线捻了最细的银珠线绣了小小一朵缠枝莲花,想来如今若是自己再绣,应该还能绣得更精致些。心下悄悄叹息了一声,轻声问:“风儿可好些了?”
逸阳微微摇摇头,叹了口气,方开口道:“还是不见多少起色,仍旧是不能动弹。”却见桌上自己几日前闲时抄录的《蝶恋花》: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随手拿起那素笺,夹进一本《淮南子》里,又道:“风儿这孩子也是太淘气了些,只是希望别气坏了师父才好。”
之前逸阳不在之时,笛轩早将那词细细看过几遍,虽只是素笺上随意抄录了一首欧阳修的小词,但笔意却与逸阳平时大有不同,少了素日的雄穆峻逸,倒多了些风流温蕴,尤其其中那个风字,几乎是婉转流连。
笛轩心下一疼,忙笑道:“左不过也是恨铁不成钢罢了,哪里真会气坏师父?大师哥难道瞧不出师父方才其实也是心疼风儿么?”
逸阳看茶盏里是“雪珠银针”,轻啜之下,只觉回芬流香,神清气爽,不禁赞道:“好茶。”笛轩脸色登时烧上了两朵烟霞,忙微微低了头。逸阳又啜了一口,方放下茶盏道:“师父是听澜生说风儿哭得昏过去,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才过来看风儿的。”心下想着师父看见昏睡中风儿那一霎时脸色的莫名变化,逸阳如何不明白其中必有隐情。师父让自己回来歇一会子,其实也是想趁着风儿昏睡未醒,单独看一会儿风儿。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也只有趁着风儿昏睡的时候,才敢拿出真正的心肠来对她。
笛轩听逸阳不语,抬头看他正对着茶盏出神,轻轻咬了咬嘴唇,还是开口道:“风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十二岁的年纪还是这个性子,做事只一味地任性妄为,着实是该被好好管教管教,也怪不得师父这回如此责罚她。”逸阳回了神,长长叹了口气道:“说到底都我的不是,按规矩我教导风儿入门头三年,这如今已经五年有余,风儿也仍旧是不见长进,师父没罚我便已经是恩典了。”笛轩急得脸更红了一分:“哪里能怪大师哥?就风儿这个性子,师父一时也拿她没法子,何况大师哥你?我看……我看还不如让师父亲自教风儿,好不好一气儿连番重重管教她几次,也没准倒好了。”
逸阳看她急红了脸,倒笑了:“你这是说我护着风儿,没让师父彻底管教好徒弟么?”看笛轩急得越发红了脸,站起身走到笛轩身边:“风儿如今这番也吃得教训了,她终归是孩子心性,脾气又倔,难不成真要打死她?”说罢摇摇头,便去拿过外衣。
笛轩看他又是要去锁风轩的架势,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一瞬间也不知翻转了多少心思。只觉得自己如同那杯中的茶芽,在春浅时分最好的季节,将最娇嫩最青春盎然地采撷下来,不知千百番地揉搓翻滚,晾晒火炒,仔细当做珍宝般地留存了经年,好容易烫在滚水里释放出一腔隐忍深藏着的清纯处子般的最后生气,也不过只换来一句“好茶”而已……
笛轩眼底的泪并没流出眼睛,却直直流进心里。咬了咬牙,开口柔声道:“大师哥,这会子就要去锁风轩么?”也不待逸阳答话,又道:“莫如迟些时候再去的好。我方才经过锁风轩,看见暮宇刚刚进去,风儿应该是醒了,我听得风儿向暮宇哭诉什么‘墨玉回来’‘师父好狠心’之类的事情。他两个毕竟是自幼青梅竹马在一处,风儿对暮宇感情自然比旁人要亲厚得多,她心里有事自然也只愿意说给她宇哥听……大师哥这会子若是过去,风儿现如今只是怕大师哥你和师父两个,岂不……岂不反为不美?”
一口气说罢,只深深低了头,再不敢抬头看逸阳的脸。
也幸亏她并未抬头,逸阳只听得“青梅竹马”、“旁人”几个字,便如同遭了当头一棒,生生愣在当场。
窗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淅沥潇飒的秋雨,从窗棂间透来瑟瑟寒意。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逸阳回缓了脸色,仍旧拿了外衣,木木地披在身上,两次竟没将手伸进袖中,第三次方将衣袖穿好,口里道:“也罢,我也不去做那等大煞风景的事情……我去师父那里。”
笛轩心中仿佛刚刚经历了红莲业火,玉石俱焚之后一片空空如也。这会子默默上前给逸阳拿了腰带过来,低着头,只是不敢看逸阳。
逸阳心不在焉地掩上衣襟,手也听不得自己使唤,一颗心更是放不到原位,也不知它要飘去何处。
也想不出自己到底要去何处,或者,只要远离锁风轩便好。
正当此时,忽听得锁风轩传来风儿一声惨叫,声音虽不甚大,却凄厉之声分明。
逸阳略略一愣之下,也不及从笛轩手里取过腰带,只说了句“出事了”便匆匆出屋,也顾不得淅淅沥沥的秋雨漫天。
笛轩抬头之时,已经不见了逸阳。想了想,忙拿了逸阳的腰带,又取了一件青袍,拿了油纸伞,匆匆追了逸阳往锁风轩去。
不过一刹那功夫,屋中便只剩了一盏孤灯,照着冷清清半盏残茶,茶香幽幽散去,无人理会。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23:00 +0800 CST  
第51章 飘渺寒柯非了无
逸阳一把推开了锁风轩的房门,只见风儿仰面直挺挺躺在地上,脸孔惨白。
也顾不得一旁吓得呆了的暮宇,只冲过去一把抱住风儿,竟发觉已然是没了气息,逸阳来不及多想,掰开风儿紧咬的牙关,在风儿人中、印堂、合谷几处穴位上加力按压下几下,风儿方有了气息,却并未醒转。逸阳抬头正见笛轩进来,急道:“请师父来,快!”
笛轩眼见得逸阳抱着风儿、心痛之色毕现的神情,手中的腰带和伞不觉间已然落地。稍一回神,答应一声转身便淋了潇潇秋雨,急急朝“埋剑修真”而去。
逸阳轻轻将风儿平放到床榻之上,看她气息虽弱,但也算得平稳,拿过她手腕想诊脉一试,却见她手里仍是攥了墨玉的黑色绦子,只是不肯松开。
逸阳将墨玉轻轻放风儿手边,见她面白如纸,唇干气微,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搭在风儿手腕的寸关尺上,细细辨别,只觉脉象往来艰涩,关上数脉厥厥动摇,又有脉来迟缓而时止,且无定数,还似有微脉之象,一时也拿不准。自恨还是平素在医道之术上用心不到,逸阳心下更是着慌,瞥见一旁的暮宇,皱了眉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暮宇正急得手足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听逸阳问话,忙道:“大师哥,求你救救风儿!都是我的罪过!我混账,要打要罚我都心甘情愿,千万不要让风儿有事……”“你快说风儿为何跌下床来的!”逸阳恨不得一掌打在暮宇脸上,此时克制着也不看他,只打断他的话,眼睛只看着风儿手边的玉片,墨色的玉片,给黑色的丝绦缠绕在风儿显得有些苍白的小手上,仿佛是浓墨一笔,画出的是纠缠的藤蔓。
暮宇忙道:“方才风儿哭诉说师父看了墨玉便再不疼爱她,只偏袒外人便打断风儿的腿,我见风儿哭得太过伤心,一时气愤之下,便拿过墨玉要去找师父理论。风儿着急要拦着我,抓着墨玉的绦子给我带着跌下床来,就……都怪我……”
逸阳心里闷躁,不耐烦打断道:“你不害死风儿便不罢休么?!”一时也骂不出别的话,只道:“墙边跪着去!”
恍惚中,我看见师父抚着我的头,一脸关切地似是和我说着话,偏偏却什么也听不见,我想张口说话,也没有力气。我心知自己是在做梦,也便不再挣扎,只不想醒来。这样的梦,之前也做过,梦里的师父还和他没有见到墨玉之时一样,将我当做珍宝珠玉,抱在怀里,哄了我玩,可一睁眼,就烟消云散,连痕迹都没有了。所以我只求不要醒来,仿佛身坠冰窟,明知是镜中烛火,情愿作势取暖也好。
师父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老师父的脸,却是一样的殷殷切切,一样的慈祥可亲。恍惚是幼时生病时的情形,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老师父抱了我守着药吊子,一边哄我一边煎药。我伸手去抓他的白胡子,那雪白的胡子却随手而落下一缕,落在我手上,枯萎做了黑色,化作黑色的一条丝绦……我忙抬头去找老师父,却不见了老师父的踪影,自己只是孤零零站在道观中,正犹豫间,一道诡异妖冶的紫色的闪电破空而下,观中一片火海,我半截身子陷在火中,烧灼得痛不欲生,我狠命地挣扎,却喊不出声。只看见漫天的火焰,在黑色的天地间肆虐狂舞,我找不到逃出生天的门径,只四处地逃窜……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真的听见了!有个女人的声音,由远而近,叫得那么急,那么关切,那么揪心,她在叫——“风儿,我的孩子……”
那声音仿佛远在云端,飘摇摇似断似续,无论如何也辩不出方向来处;又似乎近在咫尺,在耳畔,在心头,不知萦绕过几千几百遍,魂灵儿着了魔一般地只是倚着那不着痕迹的声音痴缠,便是永堕无间炼狱也无限喜乐地随了前去。
我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张最最柔美的脸,眸子里有着最最怜爱的眼光,一双温热的手,深深拥我入怀,紧紧搂住我再不放开,柔柔抚过我的脸~也许,她真的抚摸过,否则,我怎会记得真切?我又怎会如此盼望?
可我又如此真切知道我此刻是在梦境之中,所以我放纵自己沉溺其中,我不必苦苦掩藏我的盼望,我尽可以喊出那个在我心里偷偷念过千遍万遍,却从不敢叫出口的字:“娘——”
我也知道不会有回应,我只是喊出那个字,耳畔那个声音也只是自顾自飘忽萦绕地唤着:“风儿,我的孩子……”仿佛与我没有一丝干系。
也不知什么时候,那声音消失了,只剩了一片黑暗。
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大师哥,我就知道这回不是梦境,梦里怎么会有大师哥这个瘟神?那还让不让人有活路啊?我真的很累,只想再睡到梦里,便又合了眼。
猛然,我想起宇哥。
我忙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忽听得耳边九师姐柔声问道:“风儿,你醒了?”
我给唬了一跳,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的厌烦,努力别过头去,略合了合眼,便又强撑精神睁眼四下找寻宇哥。
一看见宇哥跪在墙边,一脸切切地正望向我,我正要开口,却听九师姐道:“风儿醒了就不妨事了,大师哥也去歇歇罢,我来照顾风儿就成了。”
我从心里怵九师姐,让大师哥回去换了她照顾我,我才是逃出了龙潭又掉进虎穴呢。我强自挣扎叫道:“宇哥…”终是气力不济,手臂只抬起一半便垂在床榻边上。
大师哥轻轻将我的手放好,方瞧了宇哥一眼,说了句:“你起来罢。”那声音里落得下冰珠子。
宇哥也不知是跪了多久,竟是站不起身来,便干脆跪行到我床边,一把攥住我的手,只说了句“风儿”便哽住了。
我的手给他捏得生疼,可我并不想挣开,因为我看得懂他眼里灼灼的焦急关切,一时也同他一般,心里似涌着缠着万语千言,四目相向,心意百转,却也只是摇摇头。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25:00 +0800 CST  
第52章 恨生浮云且休休
宇哥原本就生的瘦削,此时他那双精气四溢的大眼睛给焦急苦痛煎熬得失了光彩,面色也显得难看,忽然想起那日赵飞取笑他做“绿竹君“,果然倒颇为神似。我想笑他,却气力不济,只说了句:“你像根竹子……”
我突然觉得他握着我的手有些不对劲,便用尽力气抽回手,他果然立刻随了我把手移过来。我看见他手背指节拳骨处肿得厉害,有几处破皮的地方还凝着块块血痕。我立刻便想一定是大师哥打罚于他,正要开口询问,他倒忙把手缩回去,我拉不住他的手,只问:“怎么了?”
他摇头道:“没事,都怪我,我对不住你,害你——”
我勉力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你的手……怎么了……”
他仍是掩饰道:“当真没事,不过不小心碰了一下,风儿——”
我立时便恼了:“出去!骗我……不理你……”才不过两句话,我已经觉得心慌气短,接不上气力。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风儿,你别生气,是我着急自己在墙上撞的,你千万别生气,风儿,都是我的不是——”
我看得他方才所跪之处旁边的墙上也有点点血迹,看着他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指,轻声问:“还疼么?”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回头看寻,才发觉不知何时,大师哥和九师姐已经离去,我长长吁了口气。
却见宇哥仍是跪在地上,我想拉他起身,才发觉自己当真空乏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耗尽了我的气力,沉了一沉,攒足了气力才道:“傻瓜,快起来,大师哥走了,地上凉……”
看他咬牙撑起身,勉强坐在我床边,我知道他的膝盖定然是肿了:“大师哥罚你跪了很久?”
宇哥咧嘴揉着膝盖,听我说话便停了手,答道:“从你昏过去之后。”
“我昏过去有几个时辰了?”看他这个样子我就料想时辰不短,所以听他说出“一天一夜“四个字的时候我并不吃惊,我知道罚跪的滋味有多难过,抓了他的手,我叫了声“宇哥”,眼泪滑下脸颊。
宇哥一时慌了神:“风儿风儿,你别哭啊,我知道,都怪我混账,你的伤又重了,你是疼得厉害么?”
他一提醒,我猛然发觉,伤处竟然并不疼痛,是一丝儿也不疼,不对,是完全没有丝毫知觉,是仿佛整个下半截身子都没了踪影,我心慌意乱,挣扎着便要去摸寻,却发觉自腰以下,竟是如同半截枯木,无知无觉,更不能移动分毫。
惊慌之下,惧意顿生,我失声号淘,拼命挣扎着去摸寻、捶打那似乎已经与我没了干系的身子。
我不要它变成枯木石头,我不要不能动弹,我害怕得要命!
宇哥死死抱住我的胳膊,也哭道:“风儿,求你别这样,风儿,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好不好?你打我罢!你不要打自己啊……我求你,风儿我求你——”
我顾不得一切,只是拼命地号哭,我恨!
我的哭闹声惊来了四师哥等一众人,给他们围着又哄又劝,都说并不妨事,不过是摔得狠了,过几日便会恢复。虽不知这些话的真假,反正我心里还是好过了些。
我抽噎着问四师哥:“澜哥,我会不会变成木头?要是以后都不能动,那我就不能跑出去玩儿了……”
四师哥笑道:“变成木头?傻丫头,你想得美。你要是敢变成木头,我就拿了你去烧火,你一定哇啦哇啦大叫着就变回来做你的小木鱼了。”
事已至此,哭也哭了,闹也闹了,精疲力竭之后,我也明白我除了老老实实卧床养伤,什么也做不了。不过有人哄着我,我还是觉得好过不少。
更难得的是,没见到大师哥和九师姐,真是万幸。
其实,我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有人哄着的时候还好过些,可一旦身边清净下来,我心里的烦心事就涌出来,拦也拦不住,逃也逃不开。
我恨死了蒋元宝和该死的蒋老头,要不是他们不讲道理,我怎么会当众挨板子?我又不是故意闯祸的,何至于像他们那般大呼小叫、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看他们一副将我置诸死地而后快的嘴脸,真真恨得我牙根发痒。
说实话,我如今一丁点儿也不后悔扭断蒋元宝的胳膊,可我只要一想到我扭断那只黄狗脖子的一瞬间,那个鲜活温热的躯体在我手里抽搐挣扎,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它就真的这么死了?和红豆鸟一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它再也不会醒来了么?它再也见不到亲人朋友么?真的是我下手杀死的么?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不会是我做的,一定是场噩梦,肯定不是真的!
不,若说噩梦便更是不对了,我没闯那么大的祸,凭什么我要被打成这样?师父到底为何要如此狠心?仅仅是厌弃我么?他当时是当真要打死我么?当初那个抱了我哄我吃饭的师父消失了么?就因为一块墨玉,就能从此天地变色?到底是何人留下这个劳什子石头?是我娘?她到底是何许人也?她又什么样的本事,能只留下一块石头就将我从天上被打入地下?
若是我娘真的在我身边,而不是只留了一块石头,我还会沦落到如斯地步么?
她见我被当了众人的面毒打,会不会心疼呢?她会不会像福全的娘一样,那样急切揪心地喊出孩子的名字?会不会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地护住我?会不会和福全的娘看见我打福全时候一样地心疼落泪?
会的,就当是都会的,可她又在何处?是她不要我了么?还是她根本找不到我?还是……
可她来了又如何呢?她就不会也厌弃我么?和老师父、师父一样地把我抱在怀中再抛入深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丢下我,记忆深处的美好碎片再也拼不出当时的寻常场景,却都化作片片利刃,每个边边角角都能割出淌血的伤口,我却舍不得抛却一点点,紧紧攥在掌心、深深藏在心头。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再疼也舍不得丢下。
因为这些记忆,它是千真万确地存在过,不是我的梦,不是我骗人骗自己,我是真的曾经被捧在手心里,那时候,不冷,不黑,不怕,不孤单……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09:29:00 +0800 CST  
第53章 相思最苦不同心
大师哥却是两天后才再来到锁风轩的。
我原本以为他见面就要训我,却不想再见到他,竟见他有些憔悴的样子,精神也不大好,更是不甚言语,在我床边坐了,静静瞧了我好一会子。
我说不出的不自在,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幸亏后来九师姐端了碗粳米山药粥来,方略略缓了些这一屋子的尴尬压抑之气。大师哥并没像平时那样抱我起来,只是扶了我,拿铜勺子喂了我吃粥,仍旧是并不说话,只让人闷闷地觉得不被粥噎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倒也看惯了他一张冷脸,谁知道是什么事情惹了他呢?只要不是我就好。
我勉强吃完了粥,觉得心口堵得越发难受。
九师姐也只是将托盘放在桌上,并不离去。
大师哥看了看我床头桌上一个黑陶土的瓶子中插了鹅黄色的鹿藤花和雪白的苓茶花,笼子里一只小小的松鼠正上蹿下跳地想逃出樊笼,一旁放了我每样都咬了几口的点心吃食,枕下露出一本《山海经图本》的一角,好一阵,方问了句:“谁送来的?”
我不肯开口,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于宇哥。
九师姐在一旁轻声答道:“这几天暮宇得空就来陪着风儿,二师哥也是知道的。”
这一年冬天来的早,还不到立冬时分,我屋中已经要陇上炭火盆了。
看看转眼已经过了半个月,我的身子却是分毫不见起色,我常常觉得自己只剩了上半截身子还是活的。我一刻不停地要人守着我陪着我,我怕极了一个人的时候胡思乱想,可偏偏就是大师哥每日来了便是一言不发,害得我要看他枯坐。
草木凋零,叶子也大多落尽了,夜晚的露水,在寒枝上凝结成了银霜,月影西斜,落了满地的寒光,树影在青石地面上写意地挥洒出几笔,写出的都是萧条的意味。
逸阳中夜醒来,便又是无眠,披衣起身,推开窗户,看了这般景象,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慨,只是出神。
想着昨夜自己在风儿屋门口,本想进去看她,却听见屋中风儿和暮宇说:“明日你就把这个松鼠放回去罢,我怕它和相思鸟一样会死掉。”
暮宇说:“不会的,它乐意陪着你,你看它多喜欢吃你喂的花生。”
风儿却道:“大师哥说红豆鸟就都是一对的,它们只有两个在一起才开心,它离开朋友就会特别想念,想念得不吃也不喝,最后它就会死了。它就算肯吃东西,心里也是挂念它朋友的。”
“大师哥就会故弄玄虚。好罢,你若是要我去放了它,我立刻就放还不成么?只是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你,一时一刻都放不下,只怕你闷你不高兴,捉了它就是让它陪着你玩儿——”暮宇还没说完,便听风儿道:“呸!你哪里一时一刻都记挂着我?昨日你给我摘的风铃兰怎么还给了苏照一支?”
“苏照刚好看见的,朝我要一支,我说了是给你摘的,苏照说你这里有四五支,就给我一支还不成?我也不好驳她,不过就一支而已,你别这么小气——诶,风儿,你别哭啊——”
听得屋中风儿抽抽搭搭的声气,屋外,逸阳心里越发的难受:“你采的花儿,你愿意给谁就给谁,与我什么相干?却又何必骗我?我不过是个人见人厌的野娃子,哪里能和人家比?便是野猫野狗也好歹有个身世出处,我不过是个野草一般的贱命,谁想捡来就捡来,谁想丢下就丢下,你也不必可怜我,当初这九离山是你要来的,你愿意和谁玩就和谁玩儿,哪里用管我?”
“风儿,你——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我心里就只记挂你一个,我若是有一分一毫的二心,便是天雷劈了也是活该的——”
逸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棋窗茶绿的,怎么就一头倒在床上便睡了,怎么就此时蓦然醒来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煎熬。
天上明月半圆,人间相思成灰。
说不出。
食指在窗槛上轻轻划着,真楷隶篆行草魏碑,起转承合之间,都是一个“风”字。
我明明看见方才留儿姐姐走出去的时候,眼睛有些泛红。
我知道是为什么。
她方才给我擦洗身子的时候,我看见她又是悄悄用手指尖在我脚心处试探,脚心一直是我碰不得的地方,轻微的呵痒也会让我唧唧咯咯疯笑一阵子。可如今,我真的感觉不到分毫,也动弹不得分毫。
我已经不想哭了,反正哭也没用,还不如就当是忘记的好。于是我拿过九连环,故意狠狠地拆,听得金属环子铮铮磕碰,心里反倒好过些。
我正左右两手各拿了宇哥给我的布偶人开战,左手是黑胡子的张飞,右手是有雉鸡翎的吕布,缠斗正酣,四师哥走了进来。
我一见他,先开口道:“澜哥,带了什么给我?”他笑着摇摇头,从怀中拿出个小布包,摊开来是手帕包着的十几颗大大的枣子。
我拿了一颗咬了一口:“还好,挺甜。”
他却没用与往日一样来了就与我说笑,而是坐在一旁,竟然也不说话。我心里纳闷,忍了又忍,还是道:“澜哥,你这是也要学大师哥的做派?”
他却犹豫又犹豫,最后才有些腼腆地开了口:“风儿,你这几日见大师哥,可觉得他近来,是不是……有些异样?”
我含着枣核,有些莫名其妙:“异样……有啊,他半个多月都没骂我,也没打我,还没逼着我背书写字折腾我。”
“风儿,你正经些。”顾澜生竟然在皱眉,“你难道是真的看不出大师哥病了?”
“病了?”哼,大师哥那样的金刚菩萨还会生病?顾澜生你哄谁呢?大不了受了风寒,他自己也通些医道,还治不了自己的头疼脑热?一想到此,我心里莫名地不耐烦起来,冲口便道:“那你就去照顾大师哥好了,别来看我。”
听我说得负气,四师哥也着急了:“风儿,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大师哥为你生了病,你瞧不见他如今脸色多难看?你瞧不见他如今瘦成什么样子?他日日来瞧你,你不理不睬也罢了,只跟着暮宇那小子混闹,你……你也太没良心了。”
我从没见过这个一向温文可亲的四师哥说出如此重话,一时心里委屈大生,一口把枣核啐到他身上:“呸!我就是没良心成了吧?我不感激他下死手打我是我的错成了吧?他生不生病干我什么事?我哪里敢招惹大师哥?”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22:07:00 +0800 CST  
第54章 芳华总被多情误
四师哥眼见也是恼了,一双过于秀气的眉毛也紧紧蹙起,咬牙不再说话,也不看我,自己坐着生闷气。
我见他不肯过来哄我,心下更是光火,抓起枕边包着枣子的帕子,狠狠往地上一掼,一把枣子落地便四散滚开,各奔东西:“谁稀罕你来看我!你一天到晚都围着大师哥那尊大菩萨打转罢,何必到我这里浪费光阴?我如今已经是死了半截的,便再想出去闯祸也是不能够了,你们日后倒是省心了……”
越说越是难过,只觉得眼泪都哽住在喉头,狠狠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肯大哭出来。
四师哥生气离去,我也被他彻底搞糟了心情,留儿姐姐送来午饭的时候,我咬定了说头疼心口也疼,说什么也不肯吃饭。任凭宇哥和留儿姐姐好话说尽,我仍旧只是发脾气。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下午时分,铅灰色的天空里落下起了雪粒子,轻轻的啪啪声打在屋瓦上,像无数穷极无聊的指甲轻轻扣击,听得人只觉闷闷欲睡。留儿姐姐坐在我床头,专心致志地绣一朵水仙花。绣完一条丝线便抬眼看看我,见我傻呆呆看着她,便抿嘴一笑,也不说话,仍旧低下头理线穿针,继续不紧不慢地绣着。
天光略暗,却尤其柔和,映得她一张侧影静美如画。
不知为什么,我很希望有一天我睁眼醒来,我娘也会像眼前的留儿姐姐一样,就这样静静坐在我床头绣花,也这样朝我一笑——
手在心口攥了墨玉,也不知何时朦胧睡去的,却是浑然无梦,醒来时候睁开眼睛,见到的竟是大师哥,一时只觉得此时才是梦中。
醒过神来,我也认了命,便叹了口气。
大师哥仍是坐在一旁,不言语。
我闲极无聊,细细打量大师哥,才发现他当真是病了,而且还似乎病了挺长时间,只见他脸色青白,两颊和眼窝都陷了下去。
我实在想不出和他说什么,想抬起身子,下半截仿佛已经被截去了一般,没有半点儿知觉。大师哥上前来轻轻扶着我略抬起些身子,又给我仍旧整理好被子,便仍旧默默坐在床边。
我张口试探着叫了一声“大师哥”,他猛然回了神,问我:“想要什么?”
我想了好一会子,只想出一句:“你——你病了么?”他竟是一时愣了一愣,眼神忙忙避开我,只瞧向窗外,迟疑一下才道:“偶感风寒,并无妨碍。”
我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只是瞧着他。
他看了一阵子窗外,方瞧向我。
我这是倒是第一次发现,大师哥原来如此俊朗,依旧是平素穿的半旧青衫,依旧是素日的淡然神情,即使此时形容略嫌憔悴,但仍旧是风骨矫然。
他看了我好一阵,才开口道:“风儿,下次可别再闯祸了——你身子受不住。”声音很低,毫无训斥之意,倒是颇有些肺腑之言的意味。
我点点头。
他又道:“师父那日来给你治伤了——你这样,让师父也心疼——”
难道那日不是梦?是师父真的来看我么?可……我不要相信,我宁愿一切都是假的,于是我狠狠摇头道:“师父哪里会心疼我这个捡来的野娃子?只怕他厌弃我还来不及。”
大师哥叹了口气,仍旧沉声道:“风儿,你听谁说师父厌弃你呢?师父那一直都是心疼你的,你闯祸也罢了,若是肯早些认了错,何至于把师父气成那样?又何至于自己又吃了打?”
我一听之下,便觉厌恶之情骤然而生,忍不住冲口而出:“我为什么要认错讨饶?就因为我没爹没娘?就活该挨打挨骂受冤枉么?谁让我不过是你捡回来的野娃子,给打死了也活该!”
大师哥低声呵斥了一句:“风儿!不准你胡说。”
心中郁结了不知多久的话一旦出了口,我哪里还停得住,张口便道:“师父生气我丢了他的脸面,生气我不肯狗儿一般地讨饶乞怜,生气我没给人打死了大家清净,所以就叫你们下死手打我。除了宇哥,你们哪个不是拿我当做个野猫野狗来看待?高兴了就哄哄我,没人是真心疼我,平日价个个口里仁义道德,都是好人堆儿里的好人,手底下还不是都往死里打我?还不是和师父一样的伪君子……”
这一口恶气还没发泄痛快,背心上便挨了大师哥一掌,我恍惚听见他喝到“你住口”,还未及觉出背心疼痛,胸中一阵翻涌,一口甜腥之物已然喷在枕上床头,却是一口鲜血。
我只觉得头翁地一声,险的便要晕去。我心下并不迷糊,定一定神,转过头狠狠盯着大师哥。
他呆愣了一下,上前一把扶住我,抓了帕子便要来擦我嘴边的鲜血,我狠命推开他,拼尽了所有气力往旁边躲去,一瞬时,下半截身子深处传来一阵剧痛,却是我从未遭受过的万般苦楚,急疼之下,一把抓住大师哥的手便叫:“救我……啊……疼……”
他忙一把抱住我:“风儿?你怎么了?身上疼?”
我却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句,用手指指下半截身子,哭叫之下,只说出“疼……”。
大师哥紧紧搂着我的肩膀:“知道疼就快好了,忍一忍,风儿,就快没事了。”
我的指甲抠入他的皮肉,还是忍不住疼痛,哭叫了几声,便再没了力气,我用头撞在他身上,恨不得此时能昏过去倒好了,也好逃过这透骨的疼痛。
他紧抱着我,此时似乎也有些着慌,在我耳边一叠声地说:“风儿不怕,就快好了,没事了,大师哥在这里,大师哥不会让你有事的,风儿忍一忍就好,乖风儿,不怕……”
我再没了呼疼的力气,身子抖作一团,我听见自己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大师哥忙忙掏出袖里的帕子折了放在我口边:“咬住这个,风儿,听话——”
我心里还算得清明,勉强张开口咬住帕子,呼吸越发沉重,带着血腥的气息。
笛轩撑了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踏了浅雪走进锁风轩的小院。伞面碰了竹枝,落下挲挲的雪来,伸出一只凝玉似的纤手,将落雪接在掌心里,莹白的雪花瞬间便萎顿消失了踪影,只剩了些水迹,仿佛是冰冷的泪痕。
不由得心下生出些感慨:彩云易散琉璃脆,眼前好花留不住,便何事耐光阴催促?刹那芳华,无端总被多情误。
正想及此,忽听得屋中风儿一声惨叫,忙快步走到门口,将伞收好竖立在门旁,正听得门里逸阳急切之下说出的话,人便愣愣站在门前,手扶在门上浅雕的云鹤图上,却再没有推开门的力气,两行清泪姗然而下,点点落在衣襟上,也不过是斑斑水迹。
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四下看了看无人,咬牙还是推开门。
却见逸阳紧紧搂着风儿上半截身子,右手紧紧握着风儿的手,只是切切安慰,全不似平日矜持淡然的样子。
笛轩轻轻走到逸阳身边,轻轻咳了一下,轻轻道:大师哥,这是怎么了?
逸阳并没抬头看笛轩,只道:“你来得正好,赶紧去回师父,风儿觉出疼了。“
笛轩却没有动:“风儿没事吧?“
逸阳道:“师父还在等消息。“说着话,用手轻轻揉着风儿的背心,见风儿犹是疼得脸色雪白,恨不能替了她受这苦楚才好。
笛轩呆了一呆,还是轻轻走出屋去,轻轻掩上房门,眼泪便又落下来,还来不及用手指擦拭,已经碎落在掌心,晶莹澄澈,也仿佛是融逝的雪花。
逸阳看风儿仿佛是疼痛渐渐轻了些,拿了帕子给风儿擦去额角上的淋漓冷汗,轻轻取下风儿口中的手帕,看她微微合了眼,仿佛呼吸都是费力的事情,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抱着风儿,仍旧轻轻揉着风儿的背心。
才不过一刻钟,风儿突然疼得僵直了身子,口中含糊叫道:“宇哥,救我——”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22:07:00 +0800 CST  
第55章 是耶非耶两不知
自从前遭和风儿闹得不欢而散,顾澜生就一连十几日没踏进锁风轩的院门。
从笛轩那里听说风儿跟大师哥发脾气,挨了大师哥一巴掌,也不知怎么就下半截身子有了知觉,结果等师父赶去锁风轩的时候,风儿已然疼昏了过去。
又听旁人都说这几日伤势颇见好转,虽还不能翻身,但已然是能略略动弹一下了。想起那日风儿哭道“我如今已经是死了半截的,便再想出去闯祸也是不能够了,你们日后倒是省心了”的话,澜生也觉得她甚是可怜,可风儿也不能就不讲道理啊。
今日吕昭从家中回来,给风儿带了一双新鞋子和几样吃食,看望风儿回来,和澜生说起风儿看吕昭送她鞋子,这孩子竟说了句“反正我如今也用不到这个,不试也罢”。
犹豫再三,看看差不多定更时分,估摸着大师哥应该还在锁风轩,澜生还是打算去看看风儿。
走过棋窗茶绿的东墙,却见一个纤纤身影正站在一株照水绿萼梅树之后,似乎正在拭泪。梅树还未着花,只有横斜的伶仃枝干,越发显得树后的身影单薄可怜,却是一身藕荷色衫子的笛轩。
澜生轻咳了一下,走到近前,笛轩还是已然擦净了眼泪,看见澜生,盈盈施礼道:“四师哥,来看大师哥么?”
澜生心下奇怪:“大师哥没在锁风轩?”问过之后,看笛轩神色黯然,心下颇有些后悔,忙又道:“听说这几日风身边儿一时也不能离人,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笛轩极轻地叹了口气,轻的仿佛连雪花都呵不化,缓缓开口道:“暮宇方才去看风儿,大师哥就避了出来,这些日子都是这样。”
澜生看她一双妙目落寞黯淡,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又见她削肩似有瑟瑟之意,便问道:“大师哥好些了么?”
笛轩正要答话,顾澜生先开口道:“我这几日都没来瞧他,也不知大师哥这几日怎样,你随我来,细细说与我听。”
松云壑里,笛轩和澜生相对而坐。
热茶香茗,让笛轩方才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又回复了胭脂色,。
澜生知笛轩不喜食甜,只拿了几枚松子剥去硬壳,捻去薄皮,方递给笛轩。笛轩接在手心里,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澜生看她仍旧是神色黯然,便问:”大师哥这几日可好些?"
笛轩轻轻摇摇头:“他这几日脸色越发的不好,除了去看看风儿,整日便闷在棋窗茶绿,常是一夜一夜地看书,连师弟师妹们的事都懒得过问。前阵子饮食不过只是略少些,这些日子更是胃口不好,好说歹说劝着能吃小半碗粥便是好的了。倒只是吃茶,夜里看书也是吃茶,劝也劝不住,我送茶给他的时候总是配着些点心,可每每都是茶吃了,点心动也没动。”
澜生也摇摇头:“大师哥还病着?”
笛轩深深叹了口气,幽幽说了句:“心病。”
澜生如何不明白这其中是何含义,却只做不懂:“不曾吃药么?”
笛轩唇角竟是一丝冷笑:“每日送去的汤药不肯吃也罢了,反正吃不吃也知道是不管用的。真正管用的那副药,却是人家不给他吃……”还没说完,眼泪已是潸然而下,也来不及去拿帕子,就用了手指抹去,又开口道:“师父昨日还找了他去,只怕也是劝他。可回来之后仍旧是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这让人——都怪那个风儿,果然真是个妖孽!”
澜生眉心一动:“什么妖孽?”
笛轩自悔失言,低下头不再言语,烛火之下,睫毛上还有几点莹莹的碎泪。
澜生看她不语,轻声问:“莫非你知道风儿的来历身世?”
笛轩抬眼看了澜生一眼,却把眼光转向了桌上突突跳动的烛火,须臾,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我并不知道风儿的来历,不过有些疑问罢了。”
澜生追问道:“什么疑问?”
笛轩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茉莉清茶,润润的樱唇在烛光里看来,颇有些诱人的意味:“风儿那日双腿恢复了知觉,大师哥让我立时去回了师父。我到了埋剑修真,远远看到了师父正送一个人出屋,我、我听的了那人说了句:‘我一定代掌门师兄回复太师叔,也请掌门师兄不要忘记应承太师叔的事情,这个孩子万万她留不得,只怕这妖孽还要生出些塌天的祸事来。’——”
澜生眉心也渐渐紧蹙起来,还没等笛轩说完,便忍不住问道:“可是个二十多岁的瘦高个子?左足略微有些跛?”
笛轩听了也甚为诧异:“正是这个人,你是如何知道的?可他怎么叫师父做‘掌门师兄’呢?又从哪里论出来个‘太师叔’呢?”
澜生又问:“我一会子说给你,你还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师父说了句‘我自有分寸,再许我些时日,我自会解决此事,必不会令太师叔担心之事发生。’对了,那人还说了句‘若是早晚都是留不得的,反不如让她早去早了,万勿一味做妇人之仁。’我当时听的心惊肉跳,只干脆躲起来,过了会子才去找师父的。”笛轩略一沉吟,还是问道,“莫不是要……?”
澜生摇摇头:“你想得多了。若说起此人,旁人未必识得,我倒是刚巧知道。他是庄太师叔的徒弟,所以当然叫师父做‘掌门师兄’了,他好像是姓李,也许是姓米,应该不是坏人。”
笛轩忙问:“怎么还有个庄太师叔?我竟从没听说过。”略思忖了一下又道:“说来也是怪道,怎么咱们山上就没有听说有什么长辈呢?”
澜生摇摇头:“这个也是奇怪,我只听说过这位庄太师叔,并没有见过,我只听说这位姓李还是姓米的师叔,我也是前年过年的时候碰巧在师父屋里见过一面,当时我也和你想得一样,后来问大师哥,他却并不肯说。”
笛轩看看天已经过了二更,便道:“我还要给大师哥送些茶点过去,四师哥若是要去看大师哥,便一同走罢,这个时辰,大师哥必定还是在看书。”说罢便起了身,“他这几日咳嗽也越发厉害,却……何苦呢?真真是何苦呢?”这后一句,已经仿佛是自说自话了。
澜生也起身道:“我今日原本打算去看看风儿,这会子也不去了,索性还是去看看大师哥去要紧,或许也能劝他一劝。”
笛轩披上藕荷色的斗篷,纤纤玉指细细将斗篷带子结做兰花状:“风儿那里自然只愿意和暮宇在一处,有暮宇给她淘换吃的玩的,她哪里还在意旁人?”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22:10:00 +0800 CST  
是大家不喜欢这文太虐了吗?
还是大家不喜欢我这个大轰炸似的贴文方式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2 22:16:00 +0800 CST  
第56章 夜阑寒影灯花淡
只怕坐牢也比我如今的情形好些!
我真的宁可每日早起被赶出去早课,也好过每日都被困在这五尺的床上。
无聊,真的是无聊透了,我曾经觉得能在床上偷懒也是好的,可我如今才想明白,在床上偷懒也须是想起来的时候能起来才舒服,像我这样翻个身子都要旁人帮忙,根本就不好玩!我甚至都看不到窗外的情形,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踏出这个房门。
也许是白天昏昏沉沉地睡多了,我此时当真是毫无睡意。
留儿姐姐已经睡熟了,听着她均匀的轻轻呼吸声,看着地面上淡淡的银色月光,我心里也凭空生出几分落寞之感。
好容易才似乎要有些朦胧睡意,忽听得门外有人说话,语气虽急,声音却不大,我只得支棱起耳朵凝神细听:“不能去!若是给大师哥知道定然要生气的!”却是澜哥的声音。
“他哪里还有心思顾得我要做什么?他连自己身子都不顾了,还管我做什么?你躲开,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啊,说话的是九师姐!嘻嘻,他们两个在吵架?有意思,看你顾澜生那日还跟我发脾气,看你九师姐还打我折腾我,哼!看你们两个狗咬狗!
“我也不让你去!风儿心智未开,她哪里懂得这些?”我听得澜哥陡然提及我,吓了一跳,心下甚是纳闷:我这些日子又招谁惹谁了?与我什么相干啊?他说我还有什么不懂的事情?
“她不懂?她本来就是装傻,只怕她手段高明得很,这些日子分明便是她处心积虑欲擒故纵地整大师哥。我当真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听了九师姐这句话,我彻底糊涂了:我整大师哥?还处心积虑、欲擒故纵?我就是有那个脑子,又哪里有那个胆子?九师姐这是还嫌我活得不够艰难还是嫌我死得太慢?
“笛轩,回去罢,别让大师哥听见,这事你最好少管……”澜哥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似有打斗之声断续传来,又听澜哥低声说:“笛轩,回去罢,我不想跟你动手,我拦着你当真是为了你好——”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一点声息皆无,我挣扎着想支起身子,却是不能。这时候听得澜哥和九师姐几乎同时低声唤了声“大师哥”,我登时吓得忙老老实实躺好,只听得大师哥说了句:“你两个都随我来。”
九师姐还是道:“我要找风儿,她就是一副灵丹妙药。”
只听得一句“不许去!不关她的事”,一切便再没了动静,我等了好一阵子,周围却只剩了一片午夜的静寂安然。
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莫名其妙,却只能瞪着黑乎乎的屋子顶棚发呆。
我早就知道九师姐不喜欢我,我在她那里没少吃亏吃苦头。她对旁人时候都是柔柔的水样女子,单独对我的时候却一贯的横眉冷对,下手狠重。
她讨厌我,我还讨厌她呢,说我整大师哥?哼,要不是怕大师哥生气,我必定有办法整整这个蛇蝎美人的九师姐。
不过今日,倒是幸亏大师哥现身,若不是他方才拦住这个恶毒的九师姐,也不知道她今晚要来怎么收拾我。
其实细想想,大师哥也不是太坏,只是他总是让我觉得心里有些怕怕的。自从他牵着我的手走进客栈第一次见到师父,自从他背着我回到这个九离山,算算转眼间已经过去五个寒暑。五年的时间,若是他不打我就好了,就像刚刚来到山上的那几个月,我和宇哥跟他住在一处,虽然他总是一张冷脸,可他对我好的时候,我也觉得他还是个挺好的大师哥。
那时候他还总带我出去玩,虽说不如和澜哥昭哥他们出去的时候自在,可也还好,总不似后来总是板着脸,那时候他好像也哄过我,可惜日子久了,也记不太清了,如今能记得的几乎全是他训我。
倒是记得我生病的时候,他抱着我哄我吃药,怕我夜里踢被子再受了风寒,他就守在我床头……不对啊,好像迷迷糊糊觉得哪次他哄我吃药都打我,唉,也不能细想。
如今他好像倒是真的是病得不轻,这几天还听见他咳嗽来着,那日留儿姐姐也说大师哥好像瘦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生气我闯祸了?要不干吗要说我是一味药材?又不能把我煮来吃。
或者澜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闯祸了,师父也必定怪罪于大师哥,大师哥心里不舒服,所以就自己闹别扭,于是就生病了?若是这么说,倒真是我把大师哥气病了。不过他生气了可以打我啊?何必折腾自己,搞得四师哥九师姐都归咎到我身上,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大师哥就是有点太过古板,小题大作。
第二日大师哥再来看我的时候,我留意瞧了瞧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阴沉,天光黯淡,大师哥的脸色竟现出些灰败,全不似他平时清朗光润的容色,当真憔悴的有些吓人。看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坐了一会子,最后咳嗽了几声便站起身,过来给我盖好被子,说了句“你好好养伤罢“就出门去了。
没来由的,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4 11:22:00 +0800 CST  
第57章 少年心意烟云字
已经过了三更天,逸阳仍旧扶额坐在桌边,拿了本书,却也不知读了什么。
自己知道不应该,可当自己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她是他领进门的小师妹,她是他实际上的小徒弟,她是他又气又怜,又忍不住牵肠挂肚的小丫头。之前那些模模糊糊的念头,缠得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心烦,却又避无可避。如今突然想明白,逸阳却只觉得心痛和心灰。
风儿心里只有暮宇。
风儿对自己只是怕。
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自己不应该对风儿有非分之想,自己只该一心一意恪守本分地做她的大师哥就好。
可是,晚了,晚了,逸阳发现的时候,自己的心早已不在原处,它已经脱离开自己,只是随了风儿进退悲喜,便是明知道她心里并没有自己,却仍旧心甘情愿地继续作此无望的等待。
逸阳找不回自己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只能任由它不能自拔地沦落下去。
逸阳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明知错了,心痛之下,自己却丝毫不悔?
可是,既然不悔,却又为何时而心灰,时而心乱?
端起杯子,茶已泡得过了,而且,也已经冰冷了,可逸阳还是吃了两口。
逸阳心里比这残茶还要苦涩,还要清冷。
孤灯将逸阳的身影朦朦胧胧映射在窗纸上,仿佛是淡淡的水墨写意,很久,一动不动。
这样的夜,孤零零一盏烛火,照不尽,也暖不了这样的黑暗和寒冷。
这日一早,逸阳几乎又是一夜无眠,早课之后仍旧忍不住去看风儿。
曲留儿正拿了药吊子要去打水给风儿煎药,出门看见逸阳,小声叫了声“大师哥”,悄悄端详一下,只觉逸阳已经消瘦得甚是明显,心下暗暗吃惊,只是不好开口问。
逸阳朝留儿点点头,问了句:“风儿醒了?”
留儿低声道:“醒了,这会子正打楞呢。风儿夜里噩梦哭醒了,然后就不肯再睡了,早上哄了好一阵才肯吃饭。”
逸阳又问了句:“可曾吃了药?”
留儿点头道:“吃了,多亏了大师哥拿来的蜜汁樱桃梅,这几日哄她吃药少费了不少唇舌。”
逸阳又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罢,这些日子还是要劳你多辛苦些。”
进得屋来,果见风儿在打楞,逸阳在床边坐了,风儿抬眼看是逸阳,低声叫了声“大师哥”。逸阳看她似有倦意,神情可怜,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点点头:“今日觉得可好些?”
风儿摇摇头,把下颌枕在手上好一会子,突然开口道:“大师哥,我昨晚做噩梦了。”逸阳顺口问了句:“梦见什么了?”
风儿抬眼看着逸阳。迟疑问道:“我若说了,大师哥不要生气好么?”
逸阳摇摇头,心道这丫头的梦也不知要如何稀奇古怪,竟也有些好奇,沉声道:“我不生气。”
风儿看逸阳神色庄重,还是犹豫了一会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我梦见大师哥你死了——我去棋窗茶绿和师父那里都找不到你,我吓坏了,哭着四处找你……”
逸阳心底不由得苦笑,自己若真是死了,别吓坏风儿才好。
风儿看他脸色并无异常,大了胆子,继续道:“大师哥,你一直病着,你让师父给你看看罢,我怕、怕你真的会死。“
逸阳只觉得心狠狠跳了几下,一时间竟是慌乱得只想逃开。
风儿却浑然未觉,仍旧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道:“大师哥,看你病得挺重,我,我心里也不好受……”
逸阳的心慌乱得几不可控,忙站起来说了句:“你好好歇息养伤,我有事……”转身便要走。
风儿见逸阳要离去,扑簌簌落下眼泪,挣扎起来叫:“大师哥!你也厌弃风儿了么?”只一句话,便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干脆伏在枕上哭得好不伤心。
逸阳看着伤心不已的风儿,一时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愣了一愣,还是踱回床边坐下。
逸阳的手抚在风儿肩头,风儿却是凛然一抖,转头看向逸阳,见他脸色莫名地看着自己,登时惧意顿生:“大师哥,你别生气……风儿错了……”
逸阳深深叹了口气:“你如此怕我么?”
风儿点点头:“我怕你生气打我。”说罢垂下眼光,不敢再看逸阳。
逸阳也不知自己为何说了句“其实我舍不得打你”,话一出口竟觉得耳根发烧。可一看风儿看向自己的眼光里满是疑惑,便知她并不相信,摇头自嘲一笑:“大师哥病死了,少个人打你,你也不用害怕了,却不更好?”心里一股酸涩之意,也不想给风儿知道。
风儿却睁大了眼睛,急道:“我不要你死,真的真的!”
见风儿眼神切切,逸阳心下感动,还不待他开口,风儿挣扎着扑到逸阳身边,搂着逸阳的腰哭起来:“我不要大师哥死……我也舍不得大师哥……”
逸阳将风儿搂在怀中,只觉得心头狂跳。风儿,风儿,大师哥的心你懂了么?
风儿哭着哭着,抬起头看向逸阳,轻声问:“大师哥,你哭了?”逸阳才发觉自己竟然落下泪来,方才便是眼泪滴落在风儿脖颈上,也顾不得难为情:“大师哥不死,大师哥不让风儿难过……”
风儿仍旧哭道:“大师哥,风儿梦见找不到你,九师姐说你死了…风儿真的吓坏了,我怕得很…”
逸阳将风儿搂得越发紧些,听风儿继续哭道:“大师哥,求你别生风儿的气,风儿再不淘气闯祸了…便纵是风儿该打,如今也已经受了这许多苦楚……大师哥若是还生风儿的气,风儿愿受责罚,大师哥若是也不要风儿,风儿…师父已经不喜欢风儿了……”
逸阳愣住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4 12:10:00 +0800 CST  
第58章 风里落花谁是主
自从那日跟大师哥认了错,大师哥的脸色的确是一日日好起来,对我也温和了许多。他看我百无聊赖,让我开始接着念书。我不想让他再生气,也便多花些心思,少偷些懒。
他却又担心我劳累,竟也是难得的和善,嘱咐我累了便歇歇,不要勉强。
倒是宇哥,看我读书读得气短神疲,对大师哥甚为不满,一边骂大师哥狠心,一边寻了好吃的好玩的哄我,我可不想让他去惹大师哥,干脆便变着花样地要这要那,让他四处淘换来哄我高兴。他见我伏着看书吃力,便干脆得空便跑到锁风轩来念给我听,结果他倒比我还先背下来。
我每日里最盼望的便是宇哥来看我。
不过澜哥来看我也不错,他说是我治好了大师哥的病,所以他多送我些好吃的好玩的,我理所当然地受之无愧,我可是冒着挨打的风险劝大师哥去找师父瞧病的,他顾澜生感激我也是应该的。
逸阳从师父那里回到棋窗茶绿,桌上放着刚刚沏好的热茶,却不见笛轩。逸阳知道笛轩还在为日前她要去找风儿理论的事情赌气,只摇摇头。
铺排开纸笔,想着若是赶在定更天之前将自己今日未完的窗课做完,还可以去看看风儿,也不知她今日好些没有。
一想那日风儿搂住自己哭说舍不得大师哥死,逸阳仍旧心下百感交集。风儿还是个孩子,情窦未开,哪里懂得自己这一腔心事?自己之前的心灰如今倒成了自嘲:不是风儿心里只有慕宇,而是她心里哪个都有,却只不过都非关情事。
昨天六师哥来的时候说梅坞的梅花都开了,算算又是将近一个月了,我却只能由别人扶着勉强坐起身子。眼看又是新年,众人预备过节诸事,却浑似与我全无干系。
这该死的伤,到底还要折磨我多久?都怪该死的蒋元宝和蒋老头,害我吃了大苦头,此仇不报风儿誓不为人!可恨师父,只偏信外人,竟不肯听我解释,便要置我于死地。还有大师哥和二师哥,师父叫打我这两个糊涂东西就下死手打我啊,无情无义无脑子!宇哥也可恨,我挨打的时候也不来救我,后来还害得我摔下床去,要不我何至于要被困在床上这么久!
我越发地烦躁,对谁都没了好声气,任凭他们千方百计地哄我,我都只是觉得不够。我如今度日如年,凭什么让他们好过?
大师哥对我一直倒还好,来了也常是看着我,便是开口说话有也无外乎问句“还疼不疼”或是嘱咐我不要乱动之类的话,督促我念书倒也不甚严厉。不过他说我的伤只好了六成,还要安心静养,我却是恨不得立刻便下地,走去哪里都好,只要让我下床就好。
瞧着他对我和气,我试探着问他:“大师哥,我想下床走走看,成么?”
他朝我笑笑,一脸和气:“还不行,急不得的,师父说至少还要二十天。”
我一听二十天,只觉得漫漫无期,遥遥无望,忍不住还是再问:“不要那么久成么?我就想下地走走,我都困在床上一个多月了,我一天也不想躺了。”
大师哥抚了抚我的头:“风儿乖,再多等待些时日,免得伤了身子。”
我心里立时便要回敬他:我的身子就是他和那个草包二师哥用板子打伤的,可不是我自己伤的。可对着这个大师哥,终还是不敢出口,我气呼呼抱了枕头转头向床里,忍不住还是小声嘀咕一句:“你不答应,我自有我的办法。”
大师哥却突然变换了口气:“你最好听话,不要非逼了我打你。”
我就知道澜哥这个“听话虫“一准儿是唯大师哥马首是瞻,跟他说了也是白说,肯定还得劝我一通什么“大师哥也是为你好“,“听话别任性“之类的套话,不听也罢。
终归还是宇哥最好,开始虽说也劝我几句,可耐不住我三磨两泡,两手一摊:“怕了你了,小天魔星。“
他扶着我慢慢坐到床边,谁料想我的腿竟然已经不会打弯,稍一用力,登时疼得我浑身发抖,瞬间便不能呼吸,险些便要晕去。宇哥忙抱住我问:“风儿你没事吧?“我合着眼沉了一沉,方咬着牙略略摇摇头:“没事。“
一连三天,宇哥得空便来,瞧着没人在旁便帮我起身,其间辛苦自不必说,好不容易我的腿才能弯曲活动,幸亏宇哥总是又是哄我又是逗我,也不觉得如何难过。
逸阳这几日都随了师父修习心法,每日中午便在师父那边吃过饭才离开。
出门见雪花仍旧飘得洋洋洒洒,逸阳心下甚是舒朗,只是一路上回想师父方才问及风儿这几日情形之时眉心微皱,心下也觉得奇怪,风儿的伤势明明已经好转,风儿近来也还算听话,师父的愁色却为何来呢?师父生性淡泊,向来很少诉诸颜色,看来风儿确确实实是师父的一块心病。
才进屋坐下,听得房门被轻轻扣了扣,便知是笛轩,说了声“进来罢”,便见笛轩低了头端了杯茶,轻轻走进来。笛轩轻轻将茶放在桌上,并没有和素日一般递到逸阳手里。
逸阳见她仍旧低着头,心知她还在为自己那夜阻拦她的事情郁结,便端起茶碗,问了句:“今日当值的该是吕昭,怎么又劳你送茶呢?”笛轩低声道:“是我要替了吕昭来的,大师哥若是嫌笛轩蠢笨,笛轩以后再不来碍眼就是了。”
逸阳不禁一笑:“笛轩这样的若是还叫蠢笨,哪里还有个精巧人儿呢?”说得笛轩脸上一红,因低着头,想来逸阳也未必看见。
逸阳打开碗盖子,只见茶色碧透,茶香却淡极若无,隐隐间只有一缕清郁之气,轻轻呷了一口,初时只觉淡淡清气,略一回味才觉回甘满口,余香不绝,赞道:“好茶好茶。”又吃了一口。
笛轩见他如此,抬起头来抿嘴一笑:“这个‘雪顶银芽’是四师哥淘换来的,一共就两小包,一包给大师哥,一包给我,既然大师哥喜欢,我的那包也转送大师哥罢。”
逸阳放下茶杯,摇摇头:“既是送给你的,你就留着罢,想来你也喜欢这个茶。”
笛轩低下头,轻轻道:“这个茶大师哥喜欢就好——我如今已经是很喜欢了。”说话间耳根都红了,说了句“不打扰大师哥,我出去了”便轻轻出门去了。
逸阳吃了茶,看还不过才未时,看窗外飘雪如絮,也不想午休,便踏雪而出,依旧从角门去了锁风轩。
走过石板步桥,便看见郁郁苍苍的竹丛深处,掩映着三间小小灰瓦房舍,在漫天飞花似的白雪里,似是都覆上了云缎素锦。这锁风轩原本就是棋窗茶绿的后书屋,地方虽是不大,却引泉置石,布置得素净雅致,风儿未住进来之前,逸阳便常常在此读书习字。
抬头看了一眼“锁风轩”的乌木匾额,也不知这跌宕遒丽的三个字是哪位先贤的手笔,想来好笑,倒似专为风儿所居而题写的一般。柱上一副楹联也颇为有趣:“疏竹瘦影留晚照,小院重帘锁夕风”,难不成某日把酒酣畅之后,这位手提玉管、饱蘸玄圭的前辈高人在要落笔挥洒之前,便已然掐指算出此处在数十年之后,会住着一个叫风儿的丫头,还会有一个叫逸阳的与她为邻?
逸阳轻轻掀起暖帘,走进风儿屋中。
屋中笼了炭火盆子,床边又加了个熏炉,皆是燃了青炭,倒也甚是暖和。这青炭燃烧之时并不见火焰而只见红光,热气却是足低得数倍普通木炭,且燃烧之时不起烟尘,反有淡淡松香之气,尺许长的一截可燃烧数日不熄。只是这青炭乃是购自一个西域胡人之处,山上总共也不过只有百斤,平素并不使用。师父屋中取暖也不过是普通木炭,在风儿屋中竟是用青炭,师父对这个风儿,真真颇是不寻常。
留儿并不在,却见风儿仰卧斜睡在床上,将枕头抱在怀中,被子给踢蹬得只盖住半个身子,床头零零散散放着几包吃了一半的芝麻酥饼、茯苓糕、红豆棉糖。
逸阳轻轻坐在床边,轻轻将风儿的吃食拿起包好放着桌上。
风儿睡得正香,也不曾醒来,微微翻了翻身子,用手将被子又胡乱扯开些,睡梦里眉头皱着,摇头含混嘟囔着:“我就要……不要你管……”
逸阳深深叹了口气,风儿,你省些事罢,大师哥都不知要如何对你才好。这几日听澜生说风儿总想下床去走动,自己已经是吓唬过了,料想风儿还不敢违背自己的话。
看风儿又睡得沉了,给风儿轻轻盖好被子,逸阳轻轻走出屋去。
留儿看逸阳走过角门而去,方才进了锁风轩。
一进屋忙忙将已经冻得冰凉的茶壶放到桌上,将一双通红的手靠近熏炉暖和着,回头看风儿仍旧睡着,想原来逸阳来坐了这半晌,竟只是看着这懵懂未开的风儿睡觉,不禁轻轻摇头一笑,叹了口气。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4 12:46:00 +0800 CST  
第59章 谁怜梅谷人似玉
良玉省亲回来,带了些花生瓜子芽糖青豆和家里自酿的米酒回来,正赶上下了一夜半日的雪,众人都想趁机赏雪聚乐一下,因想着风儿行动不便,也不好冷落了她,逸阳便让众人这日晚饭后就聚在锁风轩玩闹一会子。
风儿和众人笑闹得一张小脸通红,逸阳却只坐在书桌边微笑旁观。
陆良玉取过酒壶来先斟了一杯端上前:“这酒是我娘酿的,自家手艺,粗浊得很,上不得台面,不过是个心意,大师哥可否也赏面吃一杯?”
逸阳笑着接在手中:“自家师兄弟,何须如此客套?“说罢吃了一口,“这酒入口绵甜,好的很。“说罢朝众人一点头,“你们吃罢,别辜负了良玉的好酒——只是都不准吃醉了。”
众人答应着,各按长幼斟酒互敬,因都知道逸阳素不善饮,逢人来敬酒也不过吃一口而已,便也各自随意,并不劝酒。
只风儿最末,见逸阳并未说不准自己吃酒,越发的喜笑颜开,见吕昭执了酒壶走过,便伸手扯住他衣角,涎着脸不住要酒吃。
逸阳看着风儿一张小脸已然酡红,却还嚷嚷着要再吃第四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吕昭看逸阳看向自己,拿了酒壶便放在了离风儿较远的桌边,顺手端了那桌上的一碟笋干青豆递在风儿面前:“风儿你尝尝这个。”
风儿拣了块笋干放入口中,点头道:“好吃好吃。”又抓了青豆尝尝。
吕昭见她喜欢,就把碟子都放在风儿床边。风儿吃了几颗豆子,又去拉了留儿的衣袖摇晃着撒娇耍赖要酒吃。留儿方才也看见逸阳示意不要再让风儿吃酒,只笑着拿了柿饼哄风儿。
顾澜生看了一会子邵云岩赵飞郎铭慕宇几个猜拳行令,给他们拉住也闹了一阵,输了酒连吃了三杯,起身要去找茶吃,却见笛轩此刻一个人正悄悄走出屋去。想着她方才一直坐在屋角,对着窗台上一只定窑白瓷刻花梅瓶发呆,这时一个人孤单单出去,心知有异,正要也跟出去,却给风儿拉住衣服撒娇要酒吃,好说歹说哄了风儿和槐芬留儿掷骰子玩,方脱身出去。
出了锁风轩,想着方才见笛轩一直是一个人坐在屋角,闷闷地吃了好几杯酒,澜生此时倒越发担心她醉酒,踏了寸许深的积雪,跟着雪地上一行新踏出的足迹,直往烟霞小筑走去。
好在这晚一轮圆月,清光满满,映了遍地积雪,让人直如身在广寒月宫,凌波踏云般恍若梦境。
转过锁风轩东边的山子“听岚”,锁风轩里的人声渐远,渐渐只剩了脚下踏雪的沙沙轻响,地上笛轩的足迹却已是步幅变大,也不知笛轩吃了酒为何还要急跑。
过了“青衣渡”石桥,澜生看脚印越发凌乱,想见笛轩脚步踉跄,心里也越发不放心,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一丛素心草边似有一物,走过去捡起,见是一条濡湿的杨妃色手帕,帕子一角用银珠线绣了一支兰花和小小一个“轩”字,想是笛轩刚刚失落下的,便折起放入怀中。
过了“水流云在”,右手一侧沿了“冰琴溪”是一道拾级而上的廊子,廊子尽头便是烟霞小筑。而笛轩的足迹却是从“水流云在”便折向梅坞而去。
澜生想笛轩素来稳重细致,又见她今日如此失态,心下也着实不放心,脚下加急,追了笛轩的足迹往梅坞而去。
转过山子石便是梅坞入口的花门了,澜生放慢了脚步,轻轻前行,隐隐便听得有细细哭泣之声。
走过花门,曲曲折折的廊子尽头是小小一座水榭,一面临水。其余三面皆是梅树,恍惚看得一个朦胧的窈窕身影,正伏在水榭边的美人靠上,正是哭得伤心的笛轩。
笛轩听得有人来,先是吓了一跳,抬眼见是澜生,忙忙背过身子抹去眼泪。
眼前的笛轩如同梨花带雨,莲清含露,澜生心下突然蹦出一句“玉容寂寞泪阑干”。从怀中取了笛轩的帕子递过去:“方才失落了,也不知回去找找,只顾了在这里哭,不怕皴了脸么?”
笛轩却并不伸手接,也不语。
澜生看她神色黯然,仿佛一腔里满是眼泪,一时又觉得自己太过孟浪,搅扰得她不得倾泻一哭,不知多少愁苦烦恼只闷在心里。
好一阵,澜生才问:“方才在锁风轩一直见你对着那个白瓷瓶发愣,可是怎么了呢?”
笛轩仍是低头不语。
澜生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左不过就是为了大师哥。那个瓷瓶是大师哥屋里的物件,放到风儿屋里你看了心里不受用是不是?”
笛轩轻轻“呸”了一声道:“我哪里有那般小心眼?”一壁却又落下泪来,“我只是伤心瓶中那支梅花。”
也不待澜生再问,自顾自道:“大师哥原本是从不肯折梅花的。他自己说过‘虽说古人道: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只是这冰天雪地里头,梅花开得辛苦,如何舍得折取?便是宁踏冰雪不折梅的道理了。’我记得分明,也是从不忍心折取梅花的。可如今,他为了风儿,竟折了他最喜欢的‘照水绿萼’放到她屋中!
为了这个风儿,他还有什么不肯做的?
他心里不好过就作践自己的身子,委屈自己避开暮宇,都是为了风儿,他一向都为人矜持贵重,怎么就到了风儿面前就换了个人一般?他抱着风儿的时候,浑然都忘了周遭还有旁人,急赤白脸的只是顾了风儿,为什么?他只是风儿的大师哥,风儿已经有了暮宇青梅竹马,还要大师哥做什么?大师哥金玉一般的人物,倒为了她恶人做尽,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大师哥心里难道就只有风儿么?风儿心里面没有他啊,风儿怎么会愿意和大师哥在一处?她不过是折腾了大师哥来玩,可大师哥那般玲珑聪明人物怎么就一时糊涂了呢?难道说除了风儿之外就觉不出旁人的好?那个风儿到底是给大师哥吃了什么迷魂药么?怎么就把大师哥给迷惑得中邪了一般,三魂七魄都给勾了去呢?”
一气儿说了这许多话,笛轩猛然警醒,一张俏脸登时羞得如同火炭,狠狠一跺脚,飞也似的直朝烟霞小筑跑去了。
只剩了澜生,手里握着那杨妃色的轻纱帕子,站在原地。
周遭梅树参差,梅枝横斜,素花浅淡,暗香浮动,衬了明月如镜,白雪似银,一时恍若梦中。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4 15:38:00 +0800 CST  
第60章 灵台咫尺即天涯
第一次双脚沾地,虽然是宇哥半扶半抱着我,我还是瞬时几乎疼晕过去。好一阵子方缓过来,之后整整歇了两个时辰,我才咬牙再试一次。
宇哥虽是心疼,劝我不如再多休养几日,但终究是拗不过我,扶着我哄着我。折腾也得甚是辛苦。
咬牙坚持了四日,我已经能下地站立,宇哥扶着我,我还能走几步。
我这时才觉得我真的是快好了。
欢喜之余,我决定要吓大师哥一吓:让他说二十日才让我下床,我偏偏就不信!我说我可以,就必定是可以的。
这日吃过午饭,大师哥来看我,我便说要茶吃,趁他转身去倒茶之机,我溜到床边,一咬牙便扶着床边站立起来。
大师哥回身看见,我觉得他比我想象中竟然还要吃惊,忍不住笑道:“大师哥,不用等满二十天,我已然能走了,你看。”说罢,我便扶着床边试着走了一步,虽说疼痛,可我能忍住,我还朝大师哥笑笑,心道:二十天?谁信你的鬼话?!
谁料他放下茶盏,两步便到了床边,一把拎起我的后衣领,将我打横抱起便放到床上,我挣扎大叫:“放开我,我真的能走了……”却给他死死他按在床上。
他脸色阴沉着便问我:“谁许你下床的?”我挣扎不开,也不肯示弱:“我自己!”他斥道:“胡闹!哪个帮你下床乱动的?”
我原本的满心欢喜如今化作满心委屈,此时还要给他这般逼供似的问话,强忍着眼泪道:“我自己!我自己!”
大师哥一双长目微微哂笑:“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是暮宇。胡闹!”
我生怕他去为难宇哥,急道:“不干别人的事,就是我自己。当真是不干我宇哥的事!”
他盯着我,仍旧哂笑:“你撒谎。”
我给他看得已经乱了阵脚,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拿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我说实话,是我逼着宇哥的,真的不干我宇哥的事,真的……”
大师哥的眼睛向上挑了挑:“不干他的事,就全是你的事,你不怕我再打你?”
我不料他有此一问,愣了一愣,半晌才小声道:“你说过……舍不得打我……你说过的。”
他仍旧盯着我,冷冷一笑:“你自己都不知珍重自己的身子,我还有什么舍不得?”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嘴,只憋得自己心里难过无数,骤然痛哭失声:“你们都根本就谁都不心疼我……我坐牢似的给困在这床上都两个月了……我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谁也不管我……”自己越说越觉得委屈,到后来便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哭。
他的手抚上我的头,我狠狠甩开,只把脸冲着墙壁继续哭。
除了哭,我没任何法子来发泄我的难过和委屈。
耳中听得他叹气道:“风儿,你怎的还是如此任性?”
我就是不想搭理他——大师哥就是个伪君子!
直到我哭得没了力气,仍是不甘心地抽噎不已。大师哥也并没有再开口哄我。大师哥,哪里心疼过我?
又过了好一阵子,听他说:“我走了,你歇歇罢,好好养伤。”
我只是不理,我打算再也不理他!
他又加了句:“不许你下床,听见没?”
我此时已经不哭了,可也仍旧一动不动。我心里不好过,也不想让旁人好过。故意气他道:“你管不着,也管不了。”
他捏着我的下颏,硬生生扳过我的脸,沉声道:“你不要太放肆。你记住了,你只要再敢胡闹,我就一根绳子捆了你,把你彻底绑在床上。”
我狠命挣开他的手,他转身便去了,倒是我气得大哭了一场。
午后赵飞和郎铭一起来看我,任他两个怎么哄我,我都理也不理。
我心情是彻底糟透了。
直到六师哥吕昭来看我,竟然说要抱我出去玩,我一时竟不能相信是真的。当他又说了第二遍的时候,我高兴得搂着他的脖子连声地叫“好昭哥”。
昭哥让留儿姐姐给我穿了厚棉衣,还用一件披风裹了我,方小心抱我出了屋。
一连两个多月,我都不曾踏出屋门一步,如今乍然出来,呼吸都为之一畅。这日天气晴好,红日高照,却还有残雪未消,看了只觉得处处都好,处处新鲜。
昭哥抱着我去了“养心留云”,将我放在亭里的栏座之上,让我倚躺在他身边晒太阳。他自己则是将他那素不离身的紫竹洞箫拿在手里把玩,瞧我看着太阳也嘻嘻直笑,也摇头笑笑。
我拨弄着他萧上的猩红流苏玩,笑道:“昭哥,就只有你最好,就你想着要带我出来,我都快给生生闷死了,这些日子我只今天最高兴。”
吕昭笑着用披风将我又裹紧了些:“是大师哥叫我抱你出来。没他的话,谁敢?”他见我登时皱眉嘟嘴,便道:“好好好,不说这个也罢,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如何?”
回来后我心情好到极致,因为昭哥说以后日日午后都来抱我出去玩。
虽说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时辰,我还是累了,宇哥来看我的时候,我竟然已经睡着了。醒来后一眼看见他留在我枕边的蛋松糕,我心里“哎呀”一声。原本还要告诉他我方才出去玩有多高兴,不想竟睡着了,好不遗憾。
我咬牙下地,想站在窗口边看他走远没有,谁知道没看见宇哥,却刚好看到枝头两个雀子打架,上下翻飞缠斗,煞是有趣。我一时兴起,也就贪看了一会子,看一只雀子招架不住,眼看要落败逃走,忍不住用手敲着窗棂道:“咬它咬它,别躲啊……”
突然,身后传来大师哥一声“风儿”,声音虽不大,我却已经惊得魂飞天外,偏偏方才看入神,站了这好一会子,双腿也已然是不听我使唤,惊怕慌乱之下,竟跌了下去。
就在此时,我给一双手稳稳托住,仍旧是给他打横抱起,我一见大师哥,便已然吓得酥了半截。待给他平放在床上,我动也不敢动。
他将我放在床上躺好,便抓住我两只手,顺手拿起我腰带便缠住了我的手腕。
我大惊失色,狠命挣扎叫道:“大师哥,不要……我知错了,我不敢了……放开我……”他并不理睬我,扯起我的胳膊便将我的双手绑在了床头。
之后站起身,从衣箱中取出另一条腰带。我见他过来,便挣扎着往床里面躲避,他也仍旧不理睬,抓过我的双脚,不理会我如何挣扎,将我双脚绑在一处,将腰带的另一头绑在床尾。
我又哭又求,偏他仿佛一个字也听不见,取过被子给我盖好,方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你就在床上胡闹好了,明日吕昭也不会抱你出去。”说罢就走,全不理会我哭闹挣扎。
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掉入陷阱的小兽,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可不挣扎心又不甘。只折腾得气喘吁吁。带子原本绑得不是很紧,这一番挣扎,竟又紧了三分,勒的手足生疼。眼泪流到耳朵里,痒痒的甚是难受,却也没法子擦。
留儿姐姐送饭来的时候,我仿佛是见了救星,挣扎哭道:“留儿姐姐,救我啊……帮帮忙放了我罢,好姐姐……”留儿姐姐忙忙放下托盘,拿了帕子给我擦泪:“快别哭了,风儿乖,你又不听大师哥的话下床乱跑是不是?你忍忍,别哭。”
我哪里忍得住哭:“好姐姐,放了我罢,我不敢了,当真不敢了……我身上难过得很,求求你,求你放了我罢……实在不成,明日大师哥来之前再绑上……你素日是最疼我的……”
留儿姐姐显然已经是心软了,可终是不敢给我松绑,给我磨得没奈何,说:“我去求求大师哥罢了。”
等了好一阵子,听得有人推门进屋来,却是九师姐,并不是留儿姐姐。
九师姐看着我冷冷一笑:“绑在床上果然老实些。”
我一见是她,竟是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九师姐坐到我身旁,拿了方才留儿姐姐拿来的饭菜:“张口,我喂你吃。”
我只觉仿佛“嗟,来食”一般,闭了口不肯吃。她又一笑,拿了勺子就在我口边不动地等着:“不吃也罢了,只怕今日你还能挣扎,要是不吃不喝,你明儿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大师哥可没说要将你在床上绑几日。”
我仍旧不肯张口,可忍不住还是要问:“我宇哥怎么不来看我?”
九师姐轻轻一笑,将勺子放回饭碗,将碗放回桌上,方道:“你这小鬼想着让暮宇来放了你么?你趁早断了这个想头。暮宇给大师哥关在‘挂壁山屋’里,罚他思过三日,只怕来不得这里救你呢。“
我一听之下猛然便要坐起,结果腕上的带子又紧了三分。
九师姐并不理睬我挣扎,只是站起身收拾碗筷。我忙问:“大师哥没有打我宇哥吧?”
九师姐柔柔一笑:“放心,暮宇就是挨了打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过他恐怕是不知道你如今给绑在这里受罪,也不知道你要给绑几天呢。”说罢唇角带了笑意,款款而去。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4 18:09:00 +0800 CST  
没留言就没动力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4 19:59:00 +0800 CST  
第61章 未春霜雪寒不尽
九师姐去后,再没人来看我。
天将近擦黑的时候,九师姐进来点上灯便又出去了,一句话也不说。
我的手脚由疼痛转为酸麻,之后又复疼痛,我哭一阵,歇一阵,挣扎几下,喊叫几声,都是没人搭理,干脆大声骂了几句大师哥,也照旧没人搭理。
我再没了气力,只觉得煎熬,又渴又饿,偏身上难受得又睡不着,最终也只剩了又哭一阵。
好容易方才看得窗纸蒙蒙泛白。
整整一夜,我几番都是乏得刚刚合了眼,便又给身上的苦楚扯醒过来,此时越发的觉得倦意袭人,说不出的难过。
门声轻响,我忙睁开眼切切望去,看见仍旧是九师姐送了早饭来,我干脆闭了眼不理睬她。谁理会她送什么吃食给我,我这会子只觉头晕眼花得要吐。
耳中听得九师姐坐在我床头,轻言细语地道:“风儿,你别装睡了,我知道你这一夜也没得安睡。哭了这许久,你口渴么?你饿不饿?早饭是白粥和包子,我特意只做给你的,你要不要吃些?”
我只觉得心里满是恨意!
师兄师姐们都知道我从不吃包子,连大师哥都许我不吃这个,九师姐,你……
一想起当日我偷包子被当众毒打羞辱的情形,我狠狠地咬着牙,只是不开口。
九师姐轻轻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吃包子。你被大师哥捡来的那日就是你去偷包子做小贼给人家捉住嘛,你怕我们说起来笑话。可我们怎么会笑你呢?你是大师哥捡回来的,怎么会同旁人一样呢?——起来吃些东西罢,饿了一夜滋味不好过吧?”
我死死咬了牙,不睁眼,一声不吭。
好容易忍到九师姐走后,我气得几乎要发疯,大哭之下狠命地挣扎。
我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我此时满心的愤恨!
手足的疼痛煎熬,周身的酸麻苦楚,都不及我心里的愤恨委屈更让我难过:我是捡来的!我是大师哥捡来的小毛贼!我没爹没娘没人疼!我活该给受人欺负,我活该给别人冤枉,我活该没有人疼爱……
心口里又有什么东西在疼,疼得我只想缩起身子,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可我却动弹不得。
仿佛曾经在梦中,也是这般情形,却记不真切,只记得心口里的疼痛。
直捱到中午时分,我已经不觉得饥饿口渴,也没力气理会身上的难受,只是昏昏沉沉地合着眼。
偶尔挣开眼,我能看到窗外湛蓝的天空,想来应该是个很好的天气,合了眼也能听见窗外鸟叫的声音,可我只觉得无趣,我只是想睡。
我累了,精疲力竭,心灰意冷。
可我无法睡去,一直都无法睡去。
留儿姐姐进来的时候,我仍旧合着眼睛,还以为进来的是九师姐。
直到留儿姐姐轻轻唤了声:“风儿,你睡着了么?”我猛然睁开眼,头晕之下,一时眼前一片模糊,好一阵子才逐渐看清楚。
一见是留儿姐姐,我彻底再也撑不住,哭道:“留儿姐姐啊……求你救救我罢,我好生难受……我疼,不骗你的……我当真受不住了……”
留儿姐姐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给自己擦眼泪:“风儿对不住,对不住,我真的不能放你,你就开口跟大师哥服个软吧。他昨日一直都记挂着你,问了笛轩好几次你的情形。好丫头,别哭了,快别哭了……”
留儿姐姐拿了勺子喂我喝水,我口渴得很,却觉得那水入口便是苦苦的,只喝了两口就不肯再喝。留儿姐姐又喂我吃饭,我如同嚼蜡般勉强吃了几口,便觉得胃里说不出的不受用,死活不肯再吃。倒是留儿姐姐后来轻轻在我身子上按摩了些时候,我方觉得略略好过些。
留儿姐姐走的时候,我也不再求她,只是忍不住哭,哭得留儿姐姐也擦着眼泪走出屋去。
六师哥没来。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昏沉沉得捱着,也不知是醒是睡,只觉得时辰过得极慢极艰难。
大师哥来的时候,我已经快没力气睁眼了。
看他依旧一脸漠然,我更是先心灰了一半,干脆也便合上眼睛。
他只是静静看着我一会子,便给我盖好身上的被子,起身便要走。
我一直犹豫,此时听得他起身,忙睁开眼,咬一咬牙,拼力挣扎着叫了声“大师哥——”
他还是停下脚步,转回身瞧着我。
我哭道:“放了我罢,我下次不敢了,大师哥——”
他眉心一动:“放了你,你好接着‘一个人’胡闹?”
我没力气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自顾自仍旧是哭:“我身上疼……放了我罢……我不敢了,我、我求你。”
他终究还是来解绑住我双手的腰带,却是解了好一阵子方才解开,我的胳膊已经是动也不能动了。待他解去绑住我双脚的带子,将我轻轻抱在怀中,我早已是捱不住周身的苦楚,纵是心里想狠狠推开他,也只剩了隐忍着呻吟,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他轻轻揉捏活动着我的胳膊,我疼得发抖,分明看见自己手腕上那一环已成黑紫色的瘀痕,也只剩了哭泣。
好狠心的大师哥。
逸阳心下又何尝不是一惊?这丫头可是疯了?怎的把带子挣得紧成这样?这十几个时辰也不知她是如何忍耐过来的。
此刻风儿柔若无骨地偎在自己怀中,仿佛是受了重伤的小兔子。看着风儿雪白手腕上赫然一道勒痕,逸阳深深叹了口气:“风儿,你也太过任性了,伤还没好就由着性子胡闹,大师哥害你么?”
我心里着实讨厌他一副好人做尽、坏事做绝的伪君子模样,干脆闭了眼,咬着牙只由着他作弄。听他说:“你还是听话罢,也少吃些苦头。”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他又道:“暮宇只知道由着你胡闹,你两个在一起就生事,日后不准你再出主意淘气,听见没?”我仍旧是合着眼,不言语。
他语气明显冷硬了许多:“听见没?”我就是不语,只是狠狠咬了咬牙。
谁料到他突然抓起我的手腕,我立时便惊叫着睁开眼,见他拿起腰带又缠住了我的手腕,我几乎是哭叫失声:“不要不要啊……大师哥不要绑我啊……我再不敢了……求你不要啊……”我狠命将两只手挣脱开,死死抱在胸前,“大师哥你好狠心……我受不住了……我当真是受不住了……”我哭得肝肠寸断。他倒也没有再绑我。
逸阳原是见风儿负气不搭理自己,只想吓她一吓而已,哪里料到风儿惊怕之余,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浑身都抖做一团,竟不知如何劝解她,只是愣愣看着风儿哭。
突然,我觉得自己给被子紧紧包住,睁眼看时,原来大师哥竟将我用被子包好,抱了我出屋而去。我顾不得再哭,不知他要带我去何处。
他抱着我到了西面的“醉晚亭”。
此时正好时近黄昏,远望数峰残雪,半山夕照,向东还可望见梅坞里梅花开得正好。我一时也看得呆了。
直到天色渐暗,大师哥轻轻问了句:“咱们回去好么?”我乖乖点点头,他便仍旧抱着我回去。
大师哥将我放好在床上,用被子仍旧给我盖好,又倒了热茶给我吃。
我慢慢吃了茶,他接过茶盏,又倒了一杯茶给我:“再吃些罢,方才哭闹得那般厉害,这会子只怕还口渴呢。”我低头接在手里,仍旧乖乖吃了茶。
我这会子其实是真的又渴又饿,只是不敢开口跟他说。谁知道九师姐有没有告诉他我已经是整整一日一夜没吃没喝,只盼着他走了之后留儿姐姐能来看我就好了。
吃了茶,他扶着我躺下。
我心里挂念着宇哥,见他脸色平和,试探着问了句:“大师哥,你放我宇哥出来行么?”
他没有搭理我。
我不甘心,又问:“大师哥,饶了我宇哥成么?当真是不干他的事。”
他看了我一眼:“我冤枉他了么?”
我恳求道:“我已经受罚了,求你饶了我宇哥罢,我日后再不敢不听你的话。”
他却是冷冷一句:“你是你,暮宇是暮宇。”
大师哥这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我讨厌大师哥!
他给我盖好被子:“睡一会子罢,你眼眶都是青的。”
呸!你给捆在床上一天一夜试试,能睡好才怪呢。我心下正恼恨,却突然发现他竟然也是脸带倦容,便干脆道:“大师哥也去歇歇罢,别管我了。”
他一声哂笑:“别管你?你倒是越发地会说话了。我今日便警告你,你若是再敢不听话胡闹,我就将你悬空吊在这房梁上,让你吃足了苦楚,你最好是给我记清楚了。”
他语气甚是平和,我却只觉得后心上一阵冰冷,缩了缩身子,不敢言语。
他盯着我,追问一句:“你记清楚没有?”
我忙道:“我、我记清楚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5-01-05 15:42:00 +0800 CST  

楼主:梦里青山人何处

字数:729590

发表时间:2014-12-31 06: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17 20:20: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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